叶锦书的问题一问出口，休息室里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蔡护士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是……是真的吧……医生是这样判断的，因为面对这类失忆的患者，我们会不定时询问他相关问题，从而判断他是否回复，从日常交流和他身体恢复之后的行为来看，他应该是真的失忆了，至于智力障碍，医生也判断和他头部的伤有关。”
叶锦书点了点头，又问：“那他在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因为根据刚才汤护士长说的，他很可能是为了逃避支付治疗费才逃走的，如果他真的失忆并且智力退化，真的会想到这一步吗？”
“奇怪的举动……”蔡护士捏着下巴，皱起眉来，汤护士长也屏住呼吸看向她。
等待最磨人，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冉季的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那动静大得好像坐在身边的叶锦书能够听到。
好在叶锦书听不到，他从容翘着二郎腿，静待小护士的回答。
“我想起来了！”蔡护士双眼一亮，“有人来探望过他！他失踪前几天，有人来探望他了！可能是他之前的朋友。因为警察跟我们说罗仕友没有监护人，也联系不上他的朋友，所以，一直以来，只有张老板和他的助理来过，但基本也只是看一眼，交个钱，或者送点牛奶水果之类，他们之间几乎不交流，但是那天我查房路过，看到他病床前坐了两个人，在和他说着什么……”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叶锦书追问。
“对不起，我没印象了，只记得其中有个人皮肤很白，脖子上有过敏的红印，我还问他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
是了。
叶锦书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面上不自觉泛起喜色，他再次按亮手机屏幕，把张迎鹤的照片递给蔡护士，问她：“你看，像他吗？”
蔡护士一看到张迎鹤的照片就欣喜道：“是他！就是这个人！”她着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觉得很白很帅，就多看了两眼，就发现了他过敏了，还借着这个跟他说了话……”
“你还记得他那时候怎么回答你的吗？”叶锦书追问。
“他好像说没关系，已经吃过药了，还谢谢了我……”蔡护士说完，又连忙说，“但是，他们的聊天内容我什么没听到，也不能确定罗仕友的失踪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还记得见过他，已经帮大忙了，”叶锦书一边说一边滑动手机屏幕，他的手指停下来，抬眼望向蔡护士，“那和他一起的，是这个人吗？”
*
两人回到车上，冉季拧开他沈哥赞助的橙汁，递给了叶锦书，叶锦书也没客气，接过去抿了一口，在嘴里咂摸了半天，自言自语地分析起来：“张清佑救了罗仕友，这事张迎鹤也知道，张迎鹤专程过来见罗仕友，他却说他没有见过罗仕友……小季，你把刚才的录音片段截出来发给我。”
“哦！”冉季答应完，也灌了一大口橙汁，拧上瓶盖放进杯托里就开始捣鼓录音了。
很快冉季就把截取好的录音片段发给了叶锦书，还十分上道地给每段录音以重点重新命了名。
叶锦书把录音一并转发给了负责审讯的王长吉，又按住语音键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王哥，我向医院了解了一下，罗仕友的确是张清佑送到医院的，张清佑还给他垫付了治疗费，只是罗仕友在医院里休养了一段时间，突然失踪了，在他失踪前，张迎鹤见过罗仕友，但下午俞队审张迎鹤的时候，他却否认自己见过罗仕友，这是截取出来的证言片段，完整版发得有点慢，你注意查收。”
语音发送过去，叶锦书回头看冉季，这小孩儿正在揉眼睛。
“眼睛干？”叶锦书问他。
“没事……”冉季嘴上说着，手指却没有停。
“有度数吗？”叶锦书又问。
冉季停下手上的动作，底气不足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度数。”
“那就摘了呗，我们还有个地方要去，你一时半会儿还睡不了，既然已经不舒服了，还戴着，多伤眼睛。”
“不用。”冉季强撑着正要发动汽车，叶锦书一把按住他的手，改换成命令的语气：“摘了。”
冉季看向叶锦书，胸中一时情绪交织，五味杂陈，他知道叶锦书是在关心自己，叶锦书看过自己的眼睛，这对叶锦书而言也不是秘密。
可是他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自他成年后，他就没有在家和寝室以外的地方摘下过美瞳了，对冉季而言，这不只是一层彩色的隐形眼镜片，这是他融入这个社会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最重要的铠甲。
不知道自己处境的领导，为什么可以用命令的语气让自己把美瞳摘下？
就像叶锦书说的，这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是义务加班，也没有让人摘美瞳这样的工作安排，自己完全可以不听的。
叶锦书却咧嘴一笑，补充了一个字：“乖。”
只一个字就轻易击穿了冉季的心理防线。
冉季他慌乱地抽回手，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眼睛有点干，这的确会对自己有影响，别说开车，只是眨眼都觉得磨眼睛，心情好像也因为这个有些烦躁。
但冉季知道这是借口，他就是臣服于领导预支的那个“乖”字的表扬。
明明刚才喝了橙汁，他竟觉得嘴里也有些发干。
冉季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按住眼皮往旁边一拉，眨眼的同时，棕色的美瞳片在了指腹上顺利着陆。
叶锦书递来一张纸，冉季配合地把美瞳片包进纸里，抬头的瞬间，不自觉地看向后视镜，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蓝眼睛了，这比看到自己没穿衣服还让他感到局促。
“咔”的一声，是副驾驶座的叶锦书扣上了安全带的卡扣，旁边传来叶锦书十分随意的询问：“眼睛好点了吗？要不要一会儿路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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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买瓶眼药水？哥刷医保卡给你买。”
冉季觉得好笑，转头看叶锦书，这人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
一丝暖意流过胸膛，冉季小声抱怨：“你还怪大方的。”
“你干嘛看不起啊！医保卡里的钱不是钱啊！”叶锦书抗议。
果然，好像在这个人眼里，自己这颗蓝眼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冉季心里的负担都卸了下来，态度也柔和了下来：“没有看不起，谢谢叶队，不用买眼药水，摘下来就没有不舒服了。”
*
冉季凌晨四点过才被叶锦书送回家，困得再见都忘了说。
早上七点刚过，廖副局的电话来得比他的生物钟还早，冉季迷迷糊糊接通了电话，就听到那头廖副局说：“冉季，你不用来局里了，早上八点半之前，去市局和叶队碰头，一起配合专案组调查‘8·8连环案’。”
冉季从床上惊坐起来，顿时没了困意，根本没有多想，便气势十足地答道：“收到！”
挂断电话，冉季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看了下手机，六点半的确收到了叶队的消息：你沈哥快被自己烧死了，我现在带他去医院输液，你醒了给我电话
冉季连忙拨通叶锦书的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两小时你就睡醒了？”
“嗯……叶队，沈哥还好吗？”
“不好，黄桃罐头都拧不开，可怜死咯！”叶锦书幸灾乐祸，听筒里就传来沈确辩解的声音：“不是拧不开，我只是大晚上不想吃那么甜的东西。”
“宝贝儿，你知道吗，每次看你逞强，我都只想狠狠疼爱你。”
“你别恶心人，咳咳咳！你该去上班了！”
“哈哈哈，沈公子怎么还急眼了呀！”
叶锦书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冉季在电话这头也被他感染，跟着咧开了嘴。
一脚跨进卫生间，冉季就看到了镜中傻笑着的自己。
冉季猛地回过神来，一定是因为能加入专案组自己才这么开心的。
“沈哥在哪个医院？我来医院找你么？”冉季赶紧找了个话题。
“不用，你沈哥巴不得我现在就滚，你车停在市局，也没交通工具，我来接你吧——对哦！阿姨今早做什么好吃的？我能顺便来你家蹭一顿早饭吗？”
“当然可以！但我不知道我妈今早会做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她做。”
“不用不用，我不挑的，阿姨做什么我吃什么——哎呀，我就要去吃小季妈妈亲手做的超——好吃的早饭了，那我们沈公子早上吃什么呢！”
“你别管我吃什么，从我面前消失就是对我最大的关心了。”听上去沈确也是被这人烦得不行了。
叶锦书总算停止了对病人的精神摧残，语调也恢复如常：“行吧，我给你点外卖，一会儿送到病房里来，液输完了好好睡一觉，不发烧了再给我打电话，你可别想着来拖我后腿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