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雅蹲在帘子后,整个人绷成一根弦。外面的空气像炸药味儿似的,连橄榄油的香气都带着一丝火药味。然后,她听见了迈克尔的声音。
那声音不疾不徐,像从冰块上流出来的水,却一下子浇在了她的后颈。
“我明白议论你女儿惹你生气了。请接受我的道歉,我在这里是陌生人,不太熟悉风俗。请允许我这么说:我对你和她都毫无不尊敬的意思。”倪雅皱了皱眉,心底冒出一个问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一方面觉得黑手党家族的人思维模式和寻常人不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这才像是黑手党的做派。用武力把人请出来,再彬彬有礼地道歉,有礼貌的竟成了他;如果被冒犯,那么两支狼枪里有足够的弹药。
毕竟,一个有礼貌的人被冒犯了,也是会进行报复的。
可还没完。
“我叫迈克尔。你可以向警察告密,挣一大笔钱,可你女儿不但会失去自己的父亲,还会失去一个丈夫。”丈夫??我请问呢大哥?
“我无论如何都想认识你的女儿,在你的允许和你家族的监管下认识一下,以我全部的礼数和全部的尊重认识一下她。”
倪雅感觉脑子“轰”地一声,像一锅刚搅开的番茄酱,翻滚着冒泡。
“我想认识她,和她说话,要是彼此都觉得合适,我想娶她。要是不合适,我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她也许会觉得我很讨厌,这就不是人力能挽救的事情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倪雅松一口气,至少他人性未泯。好歹是从小接受自由观念、西方思想长大的怀揣着“美国梦”的进步青年。
系统上线,语气冷静到不近人情:“主线事件‘正统求婚请求’已触发。当前好感度:53。”
“53?才53就要娶我了?”倪雅忍不住吐槽,男人的爱真的挺廉价的。什么“被雷劈”“一眼万年”,原来才53,放在大学里这个分数都得重修的。
而且,“这才第一次见面欸!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他鼻子是不是歪的,他就要娶我了?你们西西里人谈恋爱都用秒表计时吗?系统,你们是不是急着赶剧情啊?”
她刚想从缝隙里再偷看一眼,系统啪地在脑海里弹出一张提示卡:
【提示:请宿主准备接受周日上门拜访事件。任务分支:首次正式见面。】
“等等等等,我没要求开五倍速,能不能正常倍速展开剧情呢?”
她胸口微闷,不是羞涩,而是被过于戏剧化的剧情冲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耳边却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压抑、但没拒绝。
“星期天下午来吧。我叫维泰利,我住在村外山坡上的高处。你先来咖啡馆,我带你上去。”
倪雅蹲在空酒桶后面,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
仿佛能和维也纳会议门外的塔列朗共情,看着别人决定我的婚姻大事,连张椅子都没得坐。也许,就算慷慨发言,也会像巴黎和会上的顾维钧,该听见的人会选择性地关闭听力功能。
明明她才是那个在系统任务里打本升级的玩家,但实际上她能做的事只有配合男主角的剧情。你以为自己是主人,其实只是附庸。男主角的一句“我想娶她”,就能将剧情拉到某个重要节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道,“冷静,冷静,这只是电影里的固定剧情。我是电影里的‘阿波罗妮亚’,不是倪雅,这不是我的现实人生。好好把戏演完,剧情走得越快其实越有利,这样就能赶紧回去数五十万美金是多少个零了。”这才勉强把自己哄好了。
可是,就如俗话说的那句,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念头被压下去,另一个念头又涌上来。
“真正的阿波罗妮亚……就这样吗?就这样,男方和父亲两句话,就决定了她的人生走向?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吗?这个村庄里有多少个这样的女孩呢?西西里又有多少个阿波罗妮亚呢?在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还存在多少个阿波罗妮亚呢?一辈子困在村庄,男人决定了她们的人生,于是她们乖驯、听话、任劳任怨,在男人手底下艰难地喘息,生下女儿,又重复着她们的生活。”
她盯着帘子前的光影,心里一阵阵发凉。
维泰利家的两个儿子一大早出门打猎,晚饭时终于回来了。倪雅对妮亚的两个哥哥不熟悉,电影里并没有多少镜头,仿佛只是出现在维图的口中,用来震慑那个有着狼一样眼神的外乡人。
餐桌上男人侃侃而谈,女人默不作声。像是某种天经地义的传统。拓拓稳重硬朗,五官深得像米开朗琪罗放下教堂壁画工作连夜凿的,一眼就知道是大哥;二哥是恩佐,一头卷曲短发,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反正没有说话的份,倪雅埋头专心吃饭。卡波纳塔就是茄子西红柿洋葱橄榄油炖成一锅,酸酸甜甜的,有点像茄辣西。要是里面没有葡萄干就好了,突然蹦出一口甜甜的葡萄干,像坏别人好事的不速之客。不敢想象换成青辣椒会有多美味。
煎鸡蛋的百里香就是倪雅今天下午去采的,和鸡蛋混在一起味道不好不坏。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她此刻无比怀念榨菜煎蛋的味道。
专心吃饭的同时,还是得留一只耳朵听桌上的男人们讲话,毕竟事关妮亚和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更何况桌上男人谈事,时不时瞟她一眼,她想假装无事发生都不可能。
维图和两个儿子讲起那个由两个“牧羊人”扛着狼枪守着的美国年轻人,语气低沉。那双眼睛,一闭上还能回想起,冷得像山谷雪水,令人心惊。
那不可能是“平民”的眼睛,虽然他声称自己和黑手党没有关系。可在西西里,真正的“朋友们的朋友”从来不需要亲口承认。下午,维图照规矩问了那句代代流传的暗语:“你是朋友的朋友吗?”
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在这里只是个陌生人。”
他说这话时表情不变,眼神不躲,反而让人更觉得,他知道很多,藏得很深。
可是另一方面,维图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西西里人信奉的不期而遇的好运气。
他不是不知道,女儿已经出落成美丽的少女模样。女儿的美貌将让她不愁吃穿,家族兴旺。
村里的有些年轻人已经围着她打转。周日弥撒结束,总有几个男孩站在教堂外的石阶边,低声说话又频频往这边看,像排队等圣光砸头。上周,还有个拿曼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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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唱情歌的小子,在黄昏时分晃到酒馆后窗下。结果被拓拓从门里一脚踹出去,说他“走音扰民”。
这么想想倒也不错,美国年轻人这张破相的脸足以完成吓跑他们的必要任务。
说到这,拓拓和恩佐交换了个眼神,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妹妹身上。
饭桌上,只有男人的酒杯里倒着葡萄酒。女人和小孩面前,是用陶杯盛着的柠檬水。妹妹正抿了一口柠檬水,脸一皱,酸得像要哭。那表情,和她小时候受委屈时一模一样。
恩佐轻笑了一声,却是回应父亲的话,“这么快就开口,倒是有勇气。”
拓拓却没笑,抬眼看着父亲:“您想同意?”
“他说话讲规矩,也许是个真正的‘朋友们的朋友’。”维图盯着烛火,“可他的身份,我还不清楚。他来得太快,话说得太稳,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做。”
“我不信他。”恩佐倚在椅背上,“连脸上那道伤口都像是他的某种警告:‘我已经打过仗了,别惹我’。”
“星期天你们跟我一起去。”维图说得笃定,不容拒绝,是一家之主的口吻。“不光是见他,也是让他见你们。”
饭后,倪雅和母亲一起收拾餐桌,将餐具送进厨房。厨房里热气未散,陶碗轻轻碰撞的声音在水汽中回响。
母亲一直沉默,直到放下最后一个木盘,才开口说话。厨房之于女人,就像饭桌之于男人,在这里,她才可以说想说的话。
也许是西西里的阳光太灿烂,晒得人老得更快;也许是终年操劳的缘故,她的母亲看起来并不年轻了。那双眼睛下方布满细细的皱纹,此刻温柔地看向她。
“妮亚。”母亲洗着碗,水声哗啦。“那个美国人……你怎么看?”
她没有问“你喜不喜欢”,换了一个更含蓄的方式,更符合倪雅对西西里的刻板印象。但其实,母亲会问这一句,已经超乎倪雅的心理预期了。她还以为,母亲会一直沉默到倪雅出嫁。毕竟,没有权力的人,大多数时候只能选择沉默。
而母亲的下一句,才真的出乎倪雅意料,仿佛听到什么了不起的话。
“要是你心里不愿意,那就不行。”
“别怕,你的父亲是个有骨气的人。你哥哥们……他们也不会让你委屈。”
她的语气就像阳光下晾晒过的麻布,干燥而温软。昏黄的烛火摇曳,晃得倪雅眼睛微酸。她从背后抱住母亲,脸紧紧地贴在母亲背上,“妈妈。”
维泰利太太温柔地应她,倪雅又喊了一声“妈妈”,眼泪顺着眼窝滑落。
倪雅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实在糟糕。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大事,一件件小事却将她们分别推得越来越远。回过头来才发现,母女之间,竟然比陌生人还要无措,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开启正常的对话。
上一次这么抱她的亲身母亲,也许要追溯到十年前。好久远的时间。
此刻,她是那么的贪恋这个,年长女性的、带着母性的、温暖的体温。此刻,她贪恋着这个怀抱,贪恋着年长女性的、带着母性的、温暖的体温。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不设防地伏在另一个人身上,安静乖顺得像从未有过一点戾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