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炸出白色耀目光团,逼得看台上人们纷纷躲避——长剑被孟沅急速反手转至身后,紧紧贴着她脊背,剑身将将危险挡住刺来的剑尖。
身后人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她还能作出反应,随即爆发出更为狠厉的杀气。
“铮”
金属断裂的脆音响起,冰冷的剑锋突破阻碍划开衣物,护身符发出的微光刹那间便被碾碎……
孟沅能感觉到寒意从背后刺进皮肉,一阵锐痛霎时从肋间传来。
但随之侵入躯体的,却不是楚砚的灵力——在一瞬间断剑、除灵罩、破护身符,能拥有这样力量的,她此刻甚至只能想到一个人……
可楚砚疯了吗!不惜暴露这样来路不明的力量也要对自己下死手?
是龙傲天已经不受世界规则束缚了,还是说……那个人在帮他?
喉口被翻涌鲜血堵住,孟沅连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交代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公平著称的试剑台上……在三十六峰长老眼前。
精钢铁刃正中后心,正寸寸深入,再进半分,不死也废。
——孟沅心里划过决绝,一道极细微的电流不知不觉间,沿着剑身导入被杀心冲昏头脑的楚砚体内。
突然,手腕上的沉香珠沿亮纹腾起炽烈金光,在心脉被刺穿的前一刻,凝成一道屏障。
楚砚的剑尖抵在金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砰!
两股灵力相撞爆发出骇人气浪!
试剑台上两人都被猛烈的冲击狠狠撞飞出去。
孟沅呕出大口鲜血,看见自己的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风声在耳边呼啸,坠落的失重感笼罩全身。
——清冽的雪松气息打破混着腥甜的铁锈味,比坚硬的地面更先接住她。
墨色广袖翻卷如云,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散乱青丝,稳稳托起她下坠的身躯。
孟沅疼得眼前发白,下意识抓紧来人的衣襟。
“别怕。”
夷渊声音沙哑,一只手虚按在她后背的伤口上,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体内,修复破损的血肉。
气浪卷起的尘烟中,他滚烫的吐息拂过她汗湿的额发。
陷入黑暗前,孟沅透过相贴的衣料,听见他胸膛里又快又重的清晰心跳。
*
试剑台上,变故只发生在一息间,方才还喧闹的场地此刻静得可怕。
先前那些被强光刺激的弟子们刚揉开流泪的双眼,就看见试剑台中央裂开数丈沟壑,楚砚的佩剑正斜插在裂缝边缘嗡嗡震颤。
更远处,玄衍道君半跪于地,衣袍铺展如墨莲,将昏迷的少女严实护在怀中。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像解开了某种禁制似的。前排弟子们齐刷刷后移半步,有人不小心踩到同伴衣摆,两个一起狼狈跌坐在蒲团上。
“师妹,看清了吗?”药王峰席位传来气音询问,“方才那是……”
被问到的女修攥着手中药囊摇头。
药囊中是她为轻伤弟子准备的金创药,眼下这情形,却是给也不对,不给也不对。
楚砚从碎石堆踉跄爬起来,低头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虎口处崩裂的伤口正往下滴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冲动的杀意。
长老席上,九徽子一手按住徒弟肩膀,把她已经翻出去的大半个身子拉回来,案上茶具被长苓无意间撞得七零八落。
“师父!”她回头已然带上了哭腔,“孟沅……”
九徽子面沉如水,目光在试剑台与掌门席之间快速扫了个来回,思虑片刻,朝长苓无声摇头。
像印证她猜测似的,掌门突然飞身而下,灵力激荡间雪白须发飞扬,面色阴晴不定,却刻意选择挡在楚砚与夷渊之间——站位微妙,让好几个长老互换了眼神。
“逆徒!”掌门一声怒喝如雷霆炸响,抬腿便踹在楚砚膝窝,“跪下!”
这一脚全是巧劲,既让徒弟当场扑倒,又不至真伤至筋骨。
掌门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楚砚道:“同门切磋,你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青石地面被膝盖砸出裂纹,楚砚猛地抬头,对上师父暗含警告的眼神,嘴唇翕动两下,最终还是垂首不语。
掌门转向夷渊,拱手深施一礼:
“道君恕罪,劣徒不知分寸。老夫愿以千年雪灵芝相赠,定当全力救治孟师侄。”
九徽子眉头愈紧。
听掌门此言,是准备硬保楚砚,方才那一剑的古怪,多半也不打算给众人交代了。
一派掌门对长老毕恭毕敬,这场面在其他地方或许罕见,但此刻,九徽子倒也理解掌门的进退维谷——说到底,无情剑很大程度上是青云门能在修真界屹立不倒的根本。
天下宗派层出不穷,若没有这位半神坐镇,三十六峰如何能像今日这般高枕无忧?
——没有人看清掌门手中的雪灵芝是怎样突然裂成两半的。
一线浅白剑气闪过,须臾贴着楚砚眉心停下,将额前几缕碎发齐齐斩断。
笔直的血线沿着他面中缓缓崩开。
无形的威压如实质般砸下,压得试剑台轰然倒陷入地面!
掌门硬顶着威压,立刻在袖中扣住保命符,展开护体金光将楚砚层层裹住。
“道君何意?”
夷渊充耳不闻,低头查看孟沅伤势,指尖凝聚的寒气冻住伤口处的鲜血。
少女苍白的脸上,唯有唇边殷红格外刺目。
原本晴朗的碧空突然卷起刺骨寒风,漫天飞雪从虚空中倾泻而下,将那道墨色身影被包围,冰冷的声线穿透雪幕:
“三日。”
声音不轻不重,在场所有人却俱是心头一颤。
“不给交代,本座亲自讨这一剑。”
待风停雪霁,原处已空无一人,地上唯余血痕。
阳光重新洒落,照在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掌门面色铁青地望着地上血迹,袖中双手被冷汗浸透。
*
孟沅在混沌中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谁稳稳抱着。
那人的胸膛宽厚有力,手臂稳稳托着自己的背脊,衣袖间带来清冽的雪松气息。
恍惚间,她记起自己好像在什么游戏里打怪,费尽力气摆脱了debuff,结果发现boss还有二段……
昏昏沉沉地,似是又回到了在孟府的时光,却不是作为孟小姐本人,她像一缕幽魂,看着孟小姐从咿呀学语的娃娃,长成聘婷婀娜的少女。
然后,一切岁月静好,被那位姓楚的天道宠儿撕得粉碎。
孟小姐捂着汨汨流血的心口,火红嫁衣曳地,像一朵迎风盛开的曼珠沙华,在她身边,逐渐停止呼吸。
“唔……”
孟沅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却像吞了口碎玻璃,疼得眼眶发热。
耳边响起极轻的叹息,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她紧拧的眉心,灵力如春风拂过,将尖锐痛楚一一熨平。
她本能地往那温暖源头蹭了蹭,额头抵在对方颈窝处,微凉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衣料摩挲得簌簌轻响,那人似乎正在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远处隐约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却都被隔绝在这个温暖可靠的怀抱之外。
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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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跳声近在咫尺,一下,两下……如同永不停息的更漏,在黑暗中,为她标记时间的流逝。
*
不知昏睡了多久,孟沅的意识归笼。鼻尖有股冰凉的的气味,她觉得自己大概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的瞬间,映入视野的却是高高的穹顶。
孟沅怔了怔,记忆涌来。
她反应了一会,记起自己在雪宫,是玄衍道君的弟子。
伸手去摸后背的伤处,指尖只触到柔软的药布和被衾。
她小心动了动,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正躺在主殿的寒玉榻上,身下垫的身上盖的皆是师父的灵蚕丝织锦裘。
孟沅手忙脚乱掀开锦衾,发现身上只穿着素白里衣,脸噌的一下变得通红。
“这、这……”
该不会伤口包扎也是夷渊动手的吧?!
她慌忙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一件自己衣裳,只有夷渊常穿的那件墨金外袍搭在屏风上。
犹豫片刻,还是抓过来匆匆披上。
只要动作够快,回房间换衣服再把这件神不知鬼不觉送回来就行!
玄色布料上还残留着雪松气息,宽大的袖口垂过她指尖,衣摆更是直接拖到了地上。
孟沅正手忙脚乱地系腰带时,殿门突然被推开,
——夷渊立在门外,罕见地穿着白色宽袍,依旧是冰冷克制的神态,却因这一尘不染的模样难得流露出几分疏阔风流来。
他手中端着药盏,目光落在孟沅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外袍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还疼吗?”他垂下眼睫,遮住瞳孔,“别站在地上。”
夷渊从孟沅身边经过,将药盏被轻轻搁在寒玉榻旁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目光示意她坐回去。
孟沅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转身,宽大的衣摆在地上拖出细响。
她坐在寒玉榻边缘,双足悬空,外袍因为束腰不紧,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衣领口处一小片肌肤。
夷渊的目光在那处停顿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还疼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轻。
孟沅摇头,“不疼。”
她生怕出现亲手喂药之类让人鸡皮疙瘩直起的场面,不等夷渊说话,径自端起药盏,壮士出征般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尽数滑过喉咙,孟壮士铁骨铮铮,眉头都没皱一下。
药盏放回案几时,发出比方才更响的碰撞。
除了她假装没有被苦到而略微沉重的呼吸,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夷渊立在榻前,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睫毛上。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目光恍若有了重量,正一寸寸拂过她强作镇定的眉眼。
……这氛围太奇怪了。
孟沅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脑子又被苦得转不过弯来。
正不知如何反应时,他忽然俯身抬手,拇指抹过她唇角残留的药渍。
这动作来得太过出乎意料,她下意识闪躲,脸颊却还是蹭过了他的指腹,留下一片灼热。
懵然抬眼,却见夷渊低垂的视线黏在她唇上,眸中凝着化不开的缱绻温柔。
孟沅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这神情不像在看徒弟,倒像面对一个追寻不得的爱人,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深情。
仓促别过脸,她极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手指揪紧过大的衣襟,耳尖烧得通红。
夷渊缓缓收回手,一反常态地背到身后,眼神依旧没有移开,语气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