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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低低的,语气稀松平常,落在宋昭昭耳朵里却有排山倒海之势。
“我所能抓住的,太少。”
什么意思?他抓不住什么?失去过什么?希望留住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他的语气充满无奈,还有那风也吹不散的遗憾?
他现在……过得不开心吗?
宋昭昭咬紧了嘴唇,不动声色地打量陈历。
后者背靠摇椅,肩膀不知因为放松还是无力,轻微地下垂着。
他低着头,眼神无焦点地落在地面,额前的碎发在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他收敛的表情,宋昭昭难以揣测他此刻的情绪。
嘴角始终紧抿着,仿佛是怕开口就会泄露心中所想。
他谨慎地将自己藏于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潭无法被风吹起涟漪的死水。
陈历沉默着,凝滞的气氛让宋昭昭感到不适应。
她动了动身子,两只手支在摇椅上,觉得这个坐姿古怪,又收起了手搭到大腿上,好像还是有些不对劲……
宋昭昭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坐立难安。
她好像略显肤浅,读不懂他的烦恼与忧愁。
陈历高考考入全国知名学府,本科毕业又被A大法学院录取,双一流高校,多么好看的学历,他几乎要成为风光路所有小孩学习的榜样,邻居们都夸他年轻有为,而他的未来确实如他当年所愿想的那样,一路腾飞。
为什么他会觉得能抓住的太少?
宋昭昭想不明白,她嘴巴微张,刚要开口询问,没想到被陈历抢了先。
“刚刚,宋姨和我说了今晚你们在学校遭遇的事情,她让我帮着劝一劝你。”
“劝我什么?”
“离高考不到百天,她希望你的心情不要受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以及,她劝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当然知道!”
宋昭昭背靠摇椅,脚尖点地,向下发力。
静止的摇椅被她的力量推的一前一后开始快速摇晃,摇椅年久失修,动起来时发出尖细的、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宋昭昭皱起眉。
她放缓双脚前后蹬地的速度,那些动静也跟着弱下去。
陈历见状,单手搭到摇椅的椅背上,踏在地面的双脚紧跟着使了一点点力气,好叫摇椅保持慢悠悠摇晃的姿态。
晚风吹来她的回答,声音轻而柔:“我为高考努力了那么久,才不会因为无关的人和事影响状态。”
“眼下我只有努力提升、正常发挥这一目标。”
“嗯。”
陈历眉梢微挑,赞许地点点头:“那你很聪明。本该如此。”
短暂沉默。
宋昭昭的脖子微微仰起,她望着悬挂在夜幕,遥不可及的明月,心底五味杂陈。
半晌后,她抿了抿嘴角,思考过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于是她说:“我没有答应他。”
陈历说:“我知道。”
且不论宋母早就在电话那端将男生一家批得狗血淋头,拍拍胸脯庆幸地说出“还好昭昭没有答应”。
就单凭他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也猜得到她的答案。
月色如水,晚风轻拂。
天台上空空荡荡,安宁寂静,唯有摇椅前后摆动发出别扭古怪的“嘎吱”声,一下一下地踩着宋昭昭的心跳。
深夜无人会踏足这一块角落,气氛美好到她在这一晚、这一刻,聚积起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想……她想……
择日不如撞日,她想……
一想到接下来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宋昭昭的气息全都紊乱了,心跳似是坐上了游乐园的跳楼机,缓慢向高处爬去。
胸膛起起伏伏,摇椅的速度慢下来。
宋昭昭用脚尖的力道止住摇椅的晃动,她舔了舔唇,深吸一口气,面朝陈历。
“其实,其实我喜欢的一直是……”
陈历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在宋昭昭说完完整的话之前,他出声截断了她。
“昭昭。”
一直是你。
-
最后一个字断在风里,宋昭昭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那些破裂的情绪一如被枝丫打碎的月光,零零散散地落在地面。
她好像猜到了陈历打断她说话的真实意图。
仿佛有一颗石头被掷入水中,层层涟漪向岸边撞去,那些摇晃的水纹仍在荡漾,可石头已经默默沉底。
一如她死寂的心。
宋昭昭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不再执着于把话说完整,而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一眨也不眨的目光像要将他的心掘地三尺。
不该如此。
他们本不该如此。至少,不是现在。
陈历的眼中亦有哀伤。
他想起方才宋母与他通话,话里话外是对男生家庭的数落,因为对方父亲和稀泥,因为对方母亲推卸责任、污蔑昭昭。
宋母对他们的印象很糟糕。
在她眼里,如此恶劣性格的父母养不出优秀的儿子,家风不正的人前期装得再好,在一起之后,迟早露出马脚。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顿争吵,让宋母在心里对这一家人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那他呢?
陈历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际遇。
他的父亲陈国平承包工程失败,拖欠工人工资,甚至想过变卖家产后躲到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城市生活。哪怕母亲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帮他收拾了烂摊子,但他父亲上过征信,他和陈国平目前尚未断绝父子关系,将来很可能被牵连。
平日里,宋母与董莲互称姐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送过来分享,听到邻居的八卦更是第一时间关起门来议论,关系和睦,亲如姐妹。
但这层关系,也仅限于没有触及到自身的利益。
如果……
如果他和将来和宋昭昭纠缠不清,宋母是否会不顾姐妹情谊,不顾昭昭意愿,第一时间跳出来棒打鸳鸯?
昭昭还小,在感情中更多考虑的时你情我愿。
他不同。
陈历到底是年长她几岁,经历过社会风雨的洗礼,他明白喜欢的人想要长久地在一起,不能光凭心意,还要看家境、三观、品性。
可他现在除了一颗赤诚的心,什么都没有。
或许快节奏的恋爱在现代社会越来越普遍,身边人谈了又分分了再谈,已经习以为常。他单身多年,与身边的异性保持边界,行为举止规规矩矩的,和花天酒地的朋友相比,确实像个跟不上潮流的老古董。
大概是他思想腐朽,觉得爱是一件长长久久的事情,如果双方都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之中,倒不如不要开始。
他依然觉得男生在感情之中需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物质条件是基础。
他却连最基础的也无法给予。
未来能不能靠做律师混一口饭吃?陈历在心底为此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前路迷茫,毕业之后何去何从都还是个未知数,难道他要现在答应昭昭,让她跟着一起吃苦吗?
即便昭昭愿意,他也不忍心。
从初中以来,他就被多个女生告白过,每次都是冷着一张脸拒绝。朋友说他铁石心肠。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那如冰块一般冰凉坚硬的心出现裂缝,春日暖融融的水流淌而过,他的喜欢和心动,全都沁了出来。
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不敢用他的双手捧起那一汪春水。
于是,他打断了宋昭昭的话。
沉思半秒,陈历的嘴角噙起一分笑意:“昭昭,忘了和你说,我恋爱了。”
她眼中的光芒如同泡沫,被轻轻一戳,碎个彻底。陈历对着她越来越黯淡的眼眸,继续狠心道。
“你以前不是说我恋爱了一定要告诉你,你想看看她的样子吗?”
晚风似刀,刮开她的眼睑,灌入其中。
一瞬间,双眼变得酸疼难忍,有什么液体充盈着它,肿肿胀胀的,不适感在加深。
他是疯子。
双目对峙,谁都不肯退让的刹那,宋昭昭给他下了定论。
谁要听到你谈恋爱的消息?谁要看见你女朋友的模样?
陈历,你到底明不明白?
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坚持,和我所有的爱欲。
脊背僵直,宋昭昭一再吸溜鼻子,借此压制酸涩的情绪。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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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夺眶而出前,她迅速偏开了头。
宋昭昭闭了闭眼,轻轻一笑。
低垂着头的她像个手下败将,晚风从她的眼中拔了出来,带着血和泪涌向陈历。
被风裹挟着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递到他耳畔。
陈历听见宋昭昭的哽咽:“好啊,给我看看吧。”
-
诚实来讲,女孩子很漂亮。
她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睛白白净净的,仿佛没有受到过世俗浸染。微笑时眉目弯成一道桥,浅笑好比春风拂面。任何人看见这张照片,恐怕都要被感染快乐。
宋昭昭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猩红的眼眶努力睁圆,将落未落的泪被她憋了回去。
原来,他喜欢这般模样的女生。
温柔、漂亮、成熟、知性。
“她叫什么名字?”
“徐行雪。”
“分别是哪三个字呢?”
“清风徐来的徐,及时行乐的行,雪……大雪纷飞的雪。”
“哦。”宋昭昭轻点了下头,“知道了。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夸赞出自真心实意。
光是看了一张照片,还没有真正与人接触过,宋昭昭已经凭她的想象勾勒描绘出徐行雪的形象。
她对她的赞扬只多不少,因为她相信陈历的眼光。
他沉稳可靠,睿智聪慧,如果对方不是他中意的女生,恐怕他也不会将就。
所以,徐行雪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宋昭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耷拉着脑袋,目光仍留在照片上,她继续发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研究生同学,我们在同一个导师手下。”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
理智与冲动在做搏斗,宋昭昭逼迫自己接受现实,可仍是不甘心地一再试探。
“就前段时间。”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刚在一起没多久,彼此都还在磨合,所以想着低调为主。”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宋昭昭找不出一丝错处。
看照片的时间足够久,久到陈历举在半空的手都开始发颤,她才淡淡说道:“看完了。”
那些隐晦的、难言的喜欢,全都在今晚幻化成尖锐的刀,扎向她的胸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被捅得鲜血淋漓,还要微笑着说一句:“挺好的。”
月色下,宋昭昭的脸被照得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嘴里的话梅糖已经融化,唇齿间遗留着微酸的味道。
她的身体在颤抖,止不住颤动。
仿若被人丢进透着凉意的湖水,她疲惫的身体好似一块铅块,沉重、笨拙,在湖面浮沉了两下,以更快的速度往下掉。
冷。
透彻心扉的冷。
宋昭昭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下意识紧握成拳,身体的骨骼往里缩,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避免那些热量散掉。
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这阵寒意随着夜风腾空而起,她的嘴唇在打颤,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这个强烈的反应完全超出身体所能控制的范围,就连宋昭昭也觉得疑惑。
她怎么了?
明明今天气温骤然上升,她在白天还出了汗。此时此刻怎么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身体都快都成筛子了,宋昭昭喉咙紧得发不出声。
身侧的陈历因为失神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异常,待他反应过来后,忙握住宋昭昭两只瘦削的胳膊,神情紧张:“你怎么了?”
“昭昭,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觉得冷吗?”
宋昭昭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在被慢慢抽走,情绪经过大起大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渴望能有人接住她。
义无反顾、忠心耿耿地接住她。
但,没有。
陈历眉头紧,担忧的视线紧紧盯着宋昭昭,他说:“你觉得冷的话,我们现在立刻离开天台,好吗?”
宋昭昭摇头。
影影绰绰的光落在她身上,宋昭昭思忖几秒,说:“陈历哥哥,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