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学校课本里没有教的东西,少年人最终还是会在生活中学到。
而这样的情况总是来得突然,没有预习、没有缓冲,李斯年恍惚回到郑秀出车祸的那天夜里。
一个小时前,她还坐在行驶于山路中的大巴上,给李斯年打的那通电话里,只字不提车厢陈年积累的混杂臭味、沿山公路的颠簸回转令人头晕目眩,只说快到木芙蓉花开的季节,等周末让江叔送兄妹俩回老家,一起去看。
一个小时后,人就被染成红色,冰凉的躺在白色的太平间。
生死的界限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模糊,李斯年甚至觉得他只要拍拍母亲的肩,叫几声妈妈,对方就会醒来。
再或者等到他终于痛哭流涕时,对方就会于心不忍,开口说:“你上当了。”,然后露出熟悉的笑容。
死去时的模样像是陷入沉睡,明明只是睁开眼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再也做不到了。
小黑最后被埋在了梁芷家的小院子里,李斯年亲手挖的土,梁芷站在旁边,无声的眼泪一直在落。
许之却在回到出租屋,看到小白向自己走来时,才忽然感觉到心脏猛地一阵抽痛。
小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们,哪怕一眼。
李斯年一路无言,只是从外面捡了两块砖,将没有安装反锁卡扣的玻璃窗彻底卡死,许之知道他肯定在自责。
然而他说不出“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太难过了”这样的话,因为太过苍白无力,说了不难过,就能真的不难过吗?
许之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实在太不会安慰人了,他为此而感到愧疚。
如果换做李斯年,他一定会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让气氛化解。
无力感爬上心头,许之默默从塑料袋里拿出仅剩的番茄,简单下了个面。
没有葱花、也没有鸡蛋,许之并不擅长烹饪,心神恍惚之间酱油和醋都差点弄混,最后出锅的一碗面看起来清汤寡水,色香味没一样占据的。
就连做顿饭试图安抚对方,他做的都没有李斯年一半好。
但李斯年没嫌弃,接过面就埋头吃,他其实此刻没什么胃口,但郑秀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饭都要好好吃,因为路都要继续走。
小白回到窝里喂奶了,她仿佛知道什么、又仿佛一无所知,偶尔眼神会扫视着屋子,像是在寻找原本应该出现的身影。
几只小猫尽管才出生半天,却已经能看出一些个性差别,比如黑白相间的那一只小猫总是找错位置,盯着一撮毛狠狠吮吸,需要人工扶正。
白色那只边吃边挥动小爪,似乎很怕有人要来抢自己的。
剩下一只灰色的最安静乖巧,常常蜷缩在靠近小白上肢臂弯的地方,吃饱后原地转个身就能直接睡。
屋内是一片新生命降临的生机勃勃,与两个少年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
吃完饭后,许之主动去洗碗,水声哗啦啦的,李斯年也不说话。
许之收拾完之后,一回头,就看到他还坐在桌前,正看着猫窝的方向发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起来,像个委屈巴巴的小狗。
这人实在是个色厉内荏的性格,在外面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顶得住,但回到家一关上门,软弱就像是开了阀,止不住地往外淌。
就像那次在母亲忌日哭着睡着一样。
许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就变得很软很软。
他问:“我可以在这过夜吗?”
李斯年愣愣地抬起眼。
“小黑白总吃不到奶,得补夜奶,两个人还能轮班。”许之说。
吃不够母乳的小猫,平均两小时就要补一次奶,李斯年白天还要上学,一个人肯定熬不住。
还有,既然安慰的话和事情都做不来,他至少想要多陪陪他——在因小黑之死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消失之前。
李斯年点头“嗯”了声,就见许之转身出门:“你去哪?”
“我去小超市买张折叠床。”
“不用啊……”李斯年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其实他原本想说一米八的大床能睡得下两个人,转念又怕许之会觉得男男授受不亲,不愿意,于是又说:“我记得梁芷家有个折叠床,可以借来用,省的多花钱了。”
许之点头:“那你给她发个消息,我去拿一趟。”
说完,就出了门。
-
原先李斯年还有点苦恼,自己的脚没恢复完全,照顾小白和小猫会不太方便,许之这几天能留在这里,实在是帮了大忙。
许之想要包揽所有的起夜补奶,让李斯年只需要负责一点和七点的,但李斯年觉得不行,这样实际上每天的整觉还是他在睡,最后在他的坚持下,还是决定轮流来。
三岔巷子的深夜非常安静,转钟后,连路灯也为了省电而关闭。
围墙拦住了月光,熄了台灯后,整间屋子陷入黑暗,猫窝里小猫还在拱小白的肚子,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颇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许之睡觉很轻,连呼吸声也不大,但尽管如此,李斯年还是能察觉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
其实他向来习惯在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呆着的,封闭的独处环境能让他觉得安全。
但或许是因为许之很安静,存在感不高,李斯年第一次觉得有人在身边也还挺好的,好像无形之中分担了一部分沉重的情绪。
让他白天经历这么些事情之后,晚上竟然没有做乱七八糟的梦,被闹钟叫起来补了夜奶后,也能很快入睡,直到天亮。
就这样,一周过去,期间二人谁也没再提小黑的事,李斯年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抽了一天中午,去医院拆掉了控制器,轮椅也可以退租了。
时间在这种时候是仁慈又残忍的,它不管发生了什么,仍然往前走。
但正是因为这样,人似乎也才能继续往前走。
一周的起夜让李斯年和许之都有些疲惫,期末之前的几次小考安排的密集,最后是梁芷看不过这两人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深,和她妈妈提了这件事。
孙家娟就让把小白和小猫送过去,她每天反正在家,方便照顾。
孙家娟自从瘫痪后,就不方便再外出上班了,但养活母女二人的重担还在肩上,她性格也是要强,不愿意问前夫伸手要钱,于是便学着在家做手工艺品售卖,补贴家用。
有赖于互联网各个平台的发展,她在微博上积累了足够粉丝,如今无论是买家还是名声都算稳定了,很多人来江城旅游,都会特地找上门来,定制纪念品。
如果孙家娟愿意照料猫咪,是再好不过的,离得近,李斯年和许之每天还是能去探望。
为了不让她太过辛苦,每天给窝里换尿垫、铲猫砂、准备小白的猫饭等事情,还是两个人中午、傍晚轮流去做。
小猫们长得很快,转眼就满月了,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毛发也不再紧贴在身上,变得蓬松,已经有猫咪的模样了。
与此对应的,便是它们不再满足于窝在妈妈身边,开始满地乱爬,试图攀登一切可以抓住的、垂直于地面的东西。
孙家娟于是从隔壁借来了人家不用的婴儿围栏,将猫窝外围一大圈都围了起来。
原本不大的客厅几乎全部成了小猫的游乐园,不过梁芷和孙家娟都挺乐在其中,都是爱猫的人。
伤感被时间冲淡了裹在外层醒目的汹涌波浪,沉淀成细密的水珠,所有人都渐渐接受和消化了小黑离开的事情。
只有偶尔许之热猫饭不小心擓成双份时、李斯年叫起猫的名字习惯性以小黑在前时,水珠才会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心间,激起一圈圈无可言说的涟漪。
小猫满月后,就可以适当添加半流体食物然后过渡到猫粮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找领养的事。
孙家娟在一次午饭时提起后,桌上另外三人都沉默了,梁芷最先开口:“妈,就不能都咱们自己养吗?”
不仅是因为小黑的事情,让每个人对这窝小猫都有着更深的情感,而且这一个月以来,三小只也算是他们帮着小白奶大的,每天帮忙擦尿喂奶、换垫子。
黑白相间的那只小猫睁眼期间还发炎感染,是李斯年一天三次的擦脓、挤眼膏,最后才好的。
在他们心中,这窝小猫已经是家里的一份子了。
“三只小猫,外加小白,一共四只,现在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家里养不下啊。”孙家娟也舍不得,但情况摆在这里,屋子的确太小了,猫连跑酷都撒不开腿,是挺憋屈。
一阵沉默之后,是李斯年先开了口。“可以问下熟悉的街坊邻居,筛选一下,找真心喜欢猫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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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也想要拒绝找领养,但没道理让孙家娟替他承担拒绝的结果,恐怕许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和许之再过大半年就要去上大学了,梁芷离开家也就两年后的事,到时候没人帮忙,总不能让孙家娟一个人养着一屋子猫,她在轮椅上,铲屎换粮都不方便。
只是虽然道理他都懂,但这种无法掌控、无力负责,最后只能放手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难受。
从前住在家里时,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屋子大,别说五只猫、就是十只,李斯年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带回家。
左右有赵婶能帮忙,如果忙不过来,大不了再请一个人。
但他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昭然若揭。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本事,而是因为李宇。
李宇有钱,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能办到很多常人办不到的事,同样,也可以守护很多常人无法守护的东西。
他许多事情都是沾了李宇的光,李斯年从前不愿意承认,现在仍然如此,他有些烦躁的甩甩头,不愿再细想。
隔天孙家娟就在巷子里问了一圈,小奶猫可可爱爱,随手拍的照片都惹人怜,还真有几个街坊有兴趣,于是约定等小猫彻底断奶后再来家里看看,这基本上就是确定要领养了。
梁芷为此还悄悄哭了一场,但李斯年和许之都沉默着点了头。
好歹没出三岔巷子,这些人也都是如孙家娟一般,在巷子里住了十几二十年,彼此都熟,到时候想看一眼猫,也方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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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落雨的黄昏,李斯年照例下了课就去梁芷家里,去之前还在路边买了一只烧鸡,这样孙家娟就能少做点晚饭,不那么累。
许之因为要值日,晚了十分钟,走到院子口时,里头已经开始张罗着端菜上桌了。
整个三岔巷子的烟火气都很足,淅淅沥沥的雨也浇灭不了半分。
许之站在门前,看着屋子里亮着暖色灯光,里面的人在聊天,就算听不清具体内容,也能轻易被这种融洽轻松所感染。
透过窗,他看到李斯年此时正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肩头趴着一只小奶猫。
在确定找领养之后,李斯年黏小猫比小猫黏他还多,他每天都要这样驮一会小猫,三小只轮个遍,雨露均沾。
李斯年手扶着小猫,和孙家娟、梁芷聊天之余,偶尔侧过头去逗猫,唇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
许之也没急着进去,就这么看了会,李斯年的笑仿佛蜂蜜,瞧上一眼,就不留痕迹的从喉头滑到胃里,让人被甜蜜无声无息的浸透了,却又寻不到源头的痕迹。
还是梁芷出来丢垃圾袋的时候看到人的,她磕巴了一下,似乎是不太确定应该怎么称呼许之,最后还是决定像叫李斯年一般:“许之哥,怎么不进去?”
许之“嗯”了声,走了进去,推开门,暖意混杂着饭菜香味迎面而来,将他周身雨的寒意冲去大半。
“来了。”李斯年将肩头的小奶猫朝向许之,抓起小猫爪,像是打招呼似的冲许之招手。
许之走近,逗弄着小猫,这个月龄的小猫正调皮,嗷呜一口就把许之的手指咬了咬,不疼,他也不缩手,反而不自觉的笑了。
李斯年离得近,将他弯起弧度的眼角、根根分明的睫毛尽收眼底,其实以许之的模样,就算冷着脸,也叫人觉得是雪压枝头独立的花骨朵,一眼望去就挪不开目光。
但此刻这样如春风拂面、抖展花瓣的模样,却又是另一种赏心悦目。
李斯年想到这里,不留痕迹的移开了目光,“晚饭就等你了,快入座吧。”
吃完饭,李斯年帮忙洗了碗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孙家娟张罗着给三个孩子套上一次性雨鞋套,男孩女孩的鞋码都有,看来是早先就考虑到李斯年的份,都备齐全了。
李斯年谢过,他接过鞋套时,目光扫到孙家娟眼角的饱含慈祥的鱼尾纹,忽然想到,如果郑秀还活着,大概也是这样吧。
美丽的容颜会随着时间变化,但爱意却不会。
李斯年今天的晚自习请了假,打算趁天彻底凉下来之前回趟家,把厚被褥拿到出租屋,三人在三岔巷子的路口分开。
梁芷向着江城二中的方向去,许之回班上晚自习,李斯年则上了江叔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