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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为什么

作者:顾浅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胡同外凌乱的脚步声表明,叶炳崐他们一行就在附近,并没有放弃。


    姜堇靠在墙上望着陈列走出去的背影。


    这是一条很幽深的胡同,路灯尽坏,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几乎能闻到墙角青苔潮湿的味道。唯一的一点光源来自巷外的灯,这让陈列的背影完全逆光,显得高大而阴沉。


    姜堇抿了一下唇角,并没有叫他。


    陈列走出胡同外,他的脚步声泄露了他的行踪,叶炳崐一伙立刻像觅食的鬣狗一样围拢过来。


    说陈列像豹这话,也许没错。


    他手腕一勾把单肩包远远丢进灌木丛里,里面装着钞票的牛皮信封发出沉沉的声音。叶炳崐身边一个男生先就冲着那包钱去了。


    陈列一脚踹了过去。


    他的确像只伏击的豹被一群鬣狗围剿,浑身的肌肉流畅而紧绷。他出腿的动作没任何花架子,简练、直接,一如他看向人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叶炳崐他们一伙人是带了钢管,但说实话,就是唬人,也没人真敢用这东西。当叶炳崐急红了眼将钢管一抛,反而操起一把胡同里废弃的椅子朝陈列砸过来时。


    姜堇瞥一眼胡同深处的那些废弃家具,或许她也可以握起些什么,帮陈列挡一下。


    但她并没有动作,只是冷眼看着。


    椅子砸在陈列肩头发出闷闷一声响,陈列的眉尾又一次被刮破,浓稠的血淌了下来。陈列却像不知疼似的,眼神依然那般冷冽,叶炳崐便是在他这样的眼神中手一抖,丢了椅子。


    陈列格挡过去。


    姜堇渐渐发现,对垒中最重要的,其实是眼神。


    是人的眼神在说,内心有没有怕。


    直至叶炳崐他们喊一声:“妈的,撤。”


    陈列并没有去追他们,就如他全程只是在格挡。这会儿他走到灌木丛边,捡起自己的包。


    包盖得不严,里面装钞票的信封已随刚才的混战掉落出来。红通通的钞票散落一地,尽管今夜风并不大,还是吹落得这里一张、那里一张。


    姜堇便是这时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她走过陈列身边,并没有看他,而是走到灌木丛边,一张一张去捡起那些钞票。她的裙子很短,露出白生生的大腿,陈列瞥了眼,挪开眼神去。


    她捡了许久。没有任何的急切,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直到捡完了所有的钞票,她又捡起那只牛皮信封,和里面的钱叠在一起,站在路灯下快速地数了一遍。


    这才走到陈列面前,把信封递给他:“总共是八千九百二十七。”


    钱是对的。


    陈列接过。直到此时在路灯下,他才看清姜堇脸上的妆花了,过浓的眼妆在下眼睑糊成一片,像是在什么汗气逼仄的环境里闷出来的,反而显出双眸本来的清透。


    陈列刚才说“麻烦”的意思,是说如果完全对叶炳崐这帮人置之不理,他们会越来越变本加厉,把他当软柿子。


    他的确不想惹事,可他更讨厌麻烦。


    可是此时眼前的姜堇——


    她分明才十七八岁,学校里乖顺听话的好学生。可她刚刚目睹了这样一场混乱,眼前陈列的眉尾还在渗血,可她的双眸那样冷静、那样波澜不惊。


    这一次陈列感到的不是“麻烦”。


    而是像什么动物的本能直觉一样,他感到了“危险”。


    他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女孩。


    可姜堇看起来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她只是平静问陈列:“你眉尾伤了,要包扎一下么?”


    “不用。”陈列抬手很不在意地擦掉血痕。


    “那好。”姜堇也不勉强,点点头,便向臭水河的方向走去。


    陈列走在她身后,一前一后,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姜堇走过了陈列的那条船,向着相邻的另一条船走去,娴熟地跳上甲板。


    小船晃一晃,带着她背影顿滞一下。她背着双手站了一秒,转身,走回陈列身边来。


    陈列停住脚步。


    到这时,她浅棕色的双眸含了一点笑意,在并不好闻的水波映照的路灯下,看向陈列:“我猜,你的名字既不是冷冽的‘冽’,也不是热烈的‘烈’。”


    陈列微怔了一下。


    实在没想到她会在此番情形下说起这个。


    她从陈列身后,拖出陈列勾着单肩包带的那只手。


    那一瞬陈列几有毛孔战栗之感。


    随着母亲的早逝,他的成长过程中很少接触异性。不是没有对他示好的女生,比如袁臻臻似有意似无意搭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


    可他只感到一种麻木的、深切的倦怠,像关闭了自己所有的官能一般。


    可是此时,姜堇的手太软了,被河边的夜风吹得凉凉的。


    陈列一生之中从未接触过那般柔软的东西。


    像一阵轻忽的风,拂过落着松果的、毛茸茸的青草地。


    陈列脑中有一瞬空白,沉默看着姜堇拖过他的手,拂开他的掌心,伸出白皙细长的食指在他掌心里写字——


    横,撇,横折钩……


    一个“列”字。


    她问陈列:“是这个字,对吗?”


    说完并不待陈列回答,转身往自己的那条破船走去。


    陈列掌心里还残留着那痒痒的触感,握紧了拳。


    不是冷冽锋利的刀。


    也不是热烈燃烧的火。


    而是陈列,就那样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无悲无喜,像一个客观存在。


    陈列叫住她:“喂。”


    姜堇转身。


    很多年后陈列午夜梦回,频频地梦见这一幕,然后像做了噩梦一般浑身是汗的惊醒。他频频问自己——明明那时已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为什么还是要叫住她呢?


    可他自省了很多次,复盘了很多次。


    继而滋生的,是一种认命感。他知道无论如何,在那个静谧的身影,在一条臭水河所反射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中,他还是会对那红裙的、花了妆容的少女问出那句话:


    “你呢?名字是哪两个字?”


    姜堇笑了一笑。


    “你猜猜。”她说。


    陈列破损的眉尾有轻微的刺痛感。他默了一瞬,说:“生姜的姜。”


    姜堇点头。


    “至于Jin,”他坦诚说:“我猜不到。”


    无论是握瑾怀瑜的“瑾”还是繁花似锦的“锦”感觉都不适合她,可总不至于是紧张的“紧”。


    姜堇又笑了一笑,伸出指尖指一指船边。


    陈列看过去。


    河畔永远泥泞而脏污,各种塑料袋饮料瓶乃至于byt,伴着结飘萍的水面发出腐朽气息。姜堇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脚上那双同样不入流的黑色漆皮小猫跟鞋已被她脱下,她赤脚站着,指着河畔那一簇簇的不知名紫色小花。


    “我叫阿堇,姜阿堇。”她说:“这种杂草一样的小野花,就是我的名字。”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她又说:“很不喜欢。”


    话罢腰一弓,钻入船舱里去了。


    陈列走回了自己的那条船。


    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船舱里结一层不薄的灰,往人鼻腔里钻。陈列浑不在意,也不说清理一下,合衣便往窗边窄窄的木板上一躺。


    他太累了,非得睡一觉,明早才有力气洗澡。


    在船上洗澡其实很不方便,要拎着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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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一旁的城中村外,那里有户外的水龙头可以接不太洁净的自来水,要烧过一遍才能用。


    陈列很快睡着了。


    他睡觉也喜欢皱着眉。不明所以的梦境中,他好似闻到船窗外有清新的茉莉香气传来,伴着哗哗的清浅水声。


    好似姜堇在船头洗她的一头长发。


    陈列抱着双臂转了个身,皱着眉睡得更沉了些。


    -


    第二天一早,陈列来到学校。


    工地的活结了,他得以开始上早自习。


    也不算真正意义的上早自习,坐在教室里出神而已。找他爸追债的那帮人随时会查到他的行踪,难道他能平稳地去上大学、平稳地去找一份工作么?


    日子无非是过一天算一天而已。


    他的神经足够敏锐,察觉到一节早自习,叶炳崐他们一帮人看了他好几眼。


    直到下课,叶炳崐他们凑到他课桌边来,叫他:“列哥。”


    称呼变了。


    叶炳崐鬼鬼祟祟往他课桌抽屉里塞一包烟:“其实你要抽的对吧?”


    陈列垂眸瞥一眼:“别来这套。”又把烟给叶炳崐塞回去。


    他从不在学校里抽烟。学校的规章制度严格,叶炳琨他们偷偷摸摸自认很酷,陈列却真的很讨厌找麻烦。


    叶炳崐低眉顺目:“不管怎么说,哥,列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要不是生活给他头上永远沉沉压一层乌云的话,陈列这时几乎有些想笑。


    他甚至要有些喜欢学校了。


    如此简单,谁内心没有恐惧,就能换来对方的臣服与低头。


    要是人生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课间他懒得去吃早饭,在课桌抽屉里摆弄着手机,不知怎地就在搜索框里键入了“堇”这个字。


    百度百科里弹出昨夜在脏污河畔上所见的那种紫色小碎花植物:


    「紫花地丁,数堇菜科,多开在乡野。《本草纲目》记载:“平地生者起茎,沟壑边生者起蔓”,生命力十分顽强。」


    陈列关掉搜索页,把手机丢回抽屉深处去。


    虽然十一班和一班的教室同在一层,也不知学校按什么逻辑排布,但这实在分属于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陈列并非时时能遇到姜堇。


    他也很久没想起姜堇。


    又一次遇到姜堇是一周后,叶炳崐勾肩搭背挂在他肩上说着些什么,他正把叶炳崐往自己肩下摘。


    路过走廊,姜堇正笑着跟叶珉珉她们说话。


    风吹着她们谈话的内容钻入陈列耳廓——


    “不上晚自习去上芭蕾课,你爸妈也真想得通。”这是杜珉珉的声音。


    “如果以后考国外的大学,综合素质是有加分项的。”带着淡笑的是姜堇的声音。


    陈列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他明明觉得自己对那夜姜堇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可是在目光触及姜堇的一瞬,也许她那穿着洁净校服的、柔软温和笑着的、好似富家乖女的模样,和那夜穿不入流艳红裙子、浓烈眼妆花在眼下、赤脚站在臭水河船头的样子,反差实在太强。


    那晚姜堇的模样,一下子在陈列脑中迸开来,像一团簇簇燃烧的火。


    她说:“我叫阿堇,姜阿堇。这种杂草一样的小野花,就是我的名字。”


    陈列微一抿唇,走过她身边。走廊里两个男生打闹着飞奔而过,陈列往边上一让,敞开的校服前襟衣摆微微扫到姜堇。


    姜堇的马尾上有浅淡的茉莉香气,可她并没有扭过头来看陈列。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陈列想:姜堇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交代他不要把自己的真相说出去。


    为什么?她就这么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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