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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微芒

作者:题叶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竹听眠和李长青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


    起因是因为老屋翻新。


    竹听眠找来的都是本地老手,效率很高。


    李长青有心参与,却被小安告知现在已经进行到了选择软装材料以及家具的进度。


    已然没有他的插手余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进度也热火朝天地往前赶,李长青没机会拿出自己画的那些小家具,只能对小安说恭喜,再客气几句问问最近怎么都不见她。


    小安回答说在忙眠姐的事情,她过两天就会来接眠姐走。


    李长青呆住。


    哪种走法。


    还回来么?


    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在意?


    这些都是需要琢磨的问题,并且一时半会得不出答案。


    李长青试图编撰个理由出来,好让自己去问问竹听眠,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正蹲坐在梯子上等待装饰条和粘合剂彻底变得此生不再分离。


    “长青,吃饺子呀?”辛大嫂在院里的篷布下朝他招手,“白菜猪肉!”


    李长青立马就饿了,从梯子上跃下几步蹦着过去,塞两个饺子解馋没再多吃,并且拿出老妈给自己准备的一大盒卤鸡腿开始分发。


    辛大嫂的饺子不能多吃,陈兰现在每天能有时间在家给儿子做饭盒。对于这两件事,李长青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


    老妈最近在家里做手工编织,马上到秋季旅游小高峰,游客都喜欢买一些本地的手工物件,陈兰手很巧,什么都能织,也算一项收入。最重要的一点,如今李长青终于赔清款项,虽然一样会照顾那九个家,但好歹金钱方面可以攒一攒,不用再尽数往外拿。


    做木工到处接活,每个月也有好几大千,足够家里开支。老妈近些年在酒店做保洁,身体劳损得厉害,现在经济压力没那么重,李长青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老妈来回奔波。


    起初还没能劝住人,到了还是老太太出面,很是威严地命令儿媳妇必须在家里陪着,陈兰这才答应,却也闲不住,每天变着法地给李长青做吃的,让他带来老屋给师傅们。


    至于辛大嫂的事儿。


    老辛头是出名的水管工,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品都口碑良好,是个朴素的大叔,屋里有个八岁的自闭症儿子。老辛头从没放弃小辛,能力之内配合治疗,夫妻俩努力多年,至少在挣钱这件事上从不敢懈怠,半年前辛大嫂在城里工地摔伤了腿,修养了小半年,这会不太好找工作,干脆跟着老辛头来一起打打下手。


    李长青晓得的,他们最近经常吃猪肉,是因为孙叔让孙明没事儿就往辛叔家送猪肉。


    小镇就是这样,一切都在人情往来之中,不说也能明白,所以在场的师傅们连同李长青都没有多吃。


    尝个味,夸赞一下手艺,十分流程化。


    竹听眠从楼上下来时,几人刚吃完饭。


    李长青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首先想到了三个问题。


    看着人已经洗漱过,那么楼上的卫生间修缮情况应该还不错。不过,楼下这么敲敲打打,她居然真的能睡得着。


    最后是心虚。


    因为视线交汇的时刻,李长青叼着鸡腿骨。


    最后一只鸡腿的骨头。


    竹听眠非常亲切友善地同在场所有人打招呼,唯独到李长青这里变换了态度。


    “李长青,鸡腿一点都没给我留,你好狠的心。”


    罪名已然成立,李长青懒得狡辩,直接问:“要吃什么?”


    竹听眠经过短暂且苦恼的思索,郑重回答:“豌杂面。”


    李长青立马问:“不要豌杂,多加榨菜葱花对吧?”


    “你都知道还要问?”


    李长青:“……”


    那你只有这个回答还不是每次都要想半天。


    他顺手把垃圾拎出去,走时听辛大嫂笑呵呵地说:“小竹老板和你很熟悉。”


    李长青压下笑容,匆匆回答:“不熟呢。”


    返程遇到摊子上卖相优秀的无花果,李长青顺手买了一篮,还被摊子老板打趣:“长青啊,又来给小竹老板跑腿买饭啊。”


    李长青说不是特地,顺路的事儿。


    摊子老板可精,“你这路顺的,顺出十里地了都,就惦记小竹老板呢吧。”


    “没有的事儿,”李长青板起脸,催他赶紧给自己称重。


    拐进记月巷口,李长青从老屋门前的玻璃瞧见自己,他发现自己在笑,赶紧整理表情,一墙之隔,他听到竹听眠说话


    “走吧,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语调和语言都有些冷。


    院里,老辛头拉着辛大嫂低声解释原因:“不多要钱的,小竹老板,我家这口子就是过来给我送饭。”


    李长青默声走近,瞧见竹听眠脸上是鲜少能看见的严肃表情。


    “送饭可以,在这里陪着也可以,但是她不是雇员,不能插手工作,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不然就别干了。”她说。


    老辛头和辛大嫂连连点头,没有再争辩。


    竹听眠便不再多说,朝李长青伸出手示意他把面条拿给自己,不出意外地,看见李长青神色不明地杵在那,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上楼去。”竹听眠说。


    其他师傅已经散开各自干活,辛大嫂看了老辛头一眼,安静地提着饭菜篮子离开。


    李长青跟着竹听眠上楼,这才发现她把二楼南边那排房子打通,安排成自己的居室,甚至布置出一间漂亮的会客室,靠窗那面墙边支了张L形的桌子。


    竹听眠已经绕去桌子后边坐下,同时收拾开面前的几本书,做好了吃饭的准备。


    李长青安静地把面放下。


    竹听眠抬眼看他,“有话说话,没话就出去。”


    李长青同她对视两秒,直接说:“辛叔就是想帮着快做点活。”


    “嗯。”竹听眠开始解开塑料袋,拿出筷子。


    李长青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想把事情做规矩些。”


    “你又知道了。”竹听眠掀着外带盒盖,右手使不上力,左手也发挥不好,以至于这么低着头时,脑门顶瞧着像是在冒气。


    李长青赶紧从她手里把那碗面抢救出来,打开盖子,抽纸巾抹了圈边缘,又重新还给她。


    顺带着缓声说:“辛大嫂他们家不一样,他们没恶意的,你也,不至于说那么严重吧。”


    没想到竹听眠直接把筷子放下,“这么好为人师啊?”


    突然被架到没能预料的高度,李长青眨了眨眼,“我不是要教你。”


    “也没少教,”竹听眠问,“合作合同白纸黑字,说明白了要雇谁,今天这家带老婆来,明天就能有别人带老婆来,这是工地,非雇员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李长青看着她。


    竹听眠干脆靠到椅子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带人来,多了一个人帮忙,我要不要多付钱?付了,别人会怎么想呢?不付,我就要变成占便宜的人。”


    李长青低声讲:“话是这么说。”


    竹听眠伸出根指头戳戳面前的桌子,“我不是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不记回报帮助的人,他们可怜,没地方去,我就应该让他们有事做吗?李长青,世界上可怜的人很多,我凭什么要负责?”


    李长青本也不想劝说什么,一是没有立场,二是竹听眠考虑得的确没错。


    可真听到她这么冷硬地说出口,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可能你之前的工作生活不是这样,但小镇里互相帮衬不是因为可怜谁,就是因为……我帮你,你帮我,日子就能过下去,以后你的生意总是要在这做的。”


    他是真心希望竹听眠在秋芒镇的生意可以顺顺利利。


    竹听眠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偏头看向窗外,热浪泼在瓦上,翻滚着模糊视线。


    “我很奇怪,印象里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强加论断的人,怎么总是评论我?”她缓缓转头看过来。


    李长青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说我没吃过苦,觉得我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是因为之前的工作生活,你觉得我在俯视你们,因为我生活优渥尊贵。”竹听眠说,“我问你,我人生地不熟,今天所有人觉得我礼貌,明天就能有人因为我好说话而欺负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办呢?我先说明自己底线有问题吗?”


    没问题。


    但你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呢?


    李长青没吭声。


    他明显察觉这才是竹听眠真正动怒的样子,立马在身边竖起一道墙,目光乃至呼吸都带着距离感。


    竹听眠没有放任他沉默,“我在自视清高,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李长青想否认。


    竹听眠才瞧出他想要摇头,立刻说:“别撒谎。”


    “是,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李长青果然就不再撒谎,先承认,又解释,“主要是你付的款,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


    “你真说啊?”竹听眠打断他,又讲,“你也挺记仇啊。”


    李长青:“……”


    没人提买房子的事儿啊,你自己提的。


    武断了。


    李长青以为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撒谎,这才知道了厉害,抿了抿嘴,没有重复,但也没有收回。


    可沉默也能刺人。


    “你才几岁李长青?怎么那么喜欢教我?”竹听眠收握了一下左手,开始荒谬地挖苦,“工作工作,我已经没工作了。你那么好心,你给我找份工作吧,要不然你干脆娶我养我好了。”


    李长青很抵触听她说年纪,于是问:“为什么要提年纪?”


    竹听眠气笑了,“你说呢?”


    对峙无声展开,气氛并不融洽。


    “已经二十四了。”李长青突然说。


    竹听眠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可以。”李长青又说。


    竹听眠一言不发,就看着他要干什么。


    “我说我二十四了,”李长青总结给她听,“如果你工作或生活需要我帮助,我会尽我所能。”


    “但是,”他一本正经地警告,“别再总开这种玩笑,什么娶不娶的。”


    他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呈阶梯式下降。


    并未影响整体效果。


    竹听眠相当震惊。


    什么“你给我找工作”或者“你养我”这种话,真的特别幼稚。


    竹听眠本不至于和这么一个弟弟讲这些,但那些随意断定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是让人听得火大。


    本来在认真生气,结果所有被李长青这句毫无预兆的警告扑灭。


    这是在干嘛?


    紧绷的情绪被掐断,竹听眠找不到合适的节奏继续吵下去,也努力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你,”她无法严肃,只好强硬一点,“滚出去。”


    她居然还笑出了声。


    李长青感到被轻视,固执地重申:“我没有在开玩笑。”


    竹听眠催他:“快走。”


    李长青当然也有脾气,他凶狠且愤怒地留下无花果,迅速转身出门。


    *


    老屋门框刷了桐油,要干两天,之后再上漆。


    李长青短暂失去了去老屋的理由。


    他尝试过陪奶奶卖水果,心不在焉地蹲在那,始终往一个方向瞧。


    张桂香简直没眼看,直言:“记月巷02号,不知道路?”


    李长青迅速收回视线,小声说:“不是看那边。”


    张桂香懒得付出慈爱,让他快点离开。


    他重新回到铺子,还是决定要按照草稿把自己设计好的、适合老屋的小家具给打出来。


    孙明屁股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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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冲进来时,李长青正在刨木头。


    “长青长青!长青啊!”孙明疯了一样,大喊自己在网上搜竹听眠几个字,居然真的搜出结果。


    “她是一个钢琴家,得了好多奖!”


    李长青停下手里的活,接过手机来瞧。


    关于这个人的词条都是一个个光鲜瞩目的奖项,照片那一栏排列着她穿着漂亮裙子弹琴的模样。


    除了荣誉,还有其它内容。


    孙明喋喋不休:“我就手闲搜一下,没想到她真的很厉害!哇长青,这不是缘分嘛!你心心念念那漂亮姑娘不是也弹琴?说起来,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就什么都找不到……”


    李长青没听进去几句,手指慢慢往下滑,看到了更多。


    作为竹听眠的助理,小安代表她接受采访,表示竹女士目前正在修养身体,状况良好,具体伤情如何,大家可以等待保险公司的后续公示,并宣布竹女士参与的所有慈善项目并不会中断。


    资助学生,特殊病基金,城市流浪猫狗,还有北极熊关爱项目,范围很大,甚至每个月都会往企鹅基金会寄送一件小毛衣。


    以上种种,并不像她本人所言的那样不爱做慈善。


    李长青坐下来好好看,可再往后,标题变得刺眼起来。


    天才钢琴家右手受伤,竹家对外宣布从此和这个养女断绝关系。此前,她的养母数次对外说竹听眠在男女关系上很让家人困扰。采访文稿里附带着竹听眠的养母和养兄的照片,男人就是彼时带着豪车保镖来堵人的那个竹某。


    李长青反复看这条通稿,眉头紧皱。


    竹听眠如何处理男女关系是个人因素,但就这一条通稿来说,养母绝对不是出于关心,养兄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么在乎。


    关心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站在太阳下面弯身同自己说话,又怎么会向外说明知对她不利的话,现代社会,谈对象怎么就要被说得这么难听呢?


    而且竹听眠说了,她现在没对象。


    这个养母在胡说八道。


    传播这些话,只字不提竹听眠可能有多难受。


    李长青难以想象对于钢琴家来说右手受伤是什么感觉,灭顶之灾吧,灾难,谋杀。


    这些念头让他感到窒息,他把手机还给孙明,二话不说冲出铺子。


    半道遇见买菜的辛大嫂。


    “小竹老板真的很好,她前天饭点的时候突然到我家来,和我家小子很耐心地说了好久的话,又和我们一起吃饭,最后居然问我愿不愿意在民宿开始营业之后来管理厨房。”


    先是孙明抬着手机过来,又遇到辛大嫂说这些话。


    李长青开始怀疑老天是故意让他内疚到底。


    他为自己说出口的偏见感到无地自容,并且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球了。


    这种情况道歉有用吗?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但要是上去就说自己了解过她的历史,竹听眠会怎么想呢?会让他滚吧。


    滚就滚吧,被轰出来也是应该的。


    李长青坚定地去到老屋,正逢师傅们到点下工,老辛头疑惑他为什么这个点过来。


    “我来找竹……小竹老板。”李长青说。


    “你找小竹老板?”老辛头说,“她昨天已经走了呀,她助理,就那个小姑娘开车来接的她。”


    李长青语塞。


    “她没告诉你?”老辛头很惊讶。


    李长青肩膀都塌了,“没有说呢。”


    “为什么?”老辛头问。


    还能为什么,气我了呗,李长青心想。


    他在老屋待到太阳落山,逛来看去,心中很是怅然。


    他发现自己甚至都没有竹听眠的联系方式,唯一有可能说得上话的是小安。


    可是说什么呢?


    李长青变得不会打字,几次组织语言失败,只好改为发送语音消息。


    “小安,我刚刚知道你们离开的消息,我之前和竹听……和小竹老板闹得有些不愉快,想说句道歉李长青你简直有病。”


    李长青骂完自己,取消发送。


    得是多有毛病才会找小安去找竹听眠传达歉意。


    他重新构思。


    “小安你好,我是李长青,我得知你们已经离开,以后如果你们要回来看看民宿,我可以……人也不需要你。”


    依然没能藏住情绪。


    这次李长青都懒得骂自己,熟练地取消发送。


    无论如何讲话都显得词不达意,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开始对着二楼自言自语。


    “去哪了。”


    “在这呢。”话音带笑,很轻,却清晰。


    李长青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下的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身,竹听眠居然站在那里,偏头笑了一下。


    李长青怀疑自己看错,先转头四处看,寻求真实参照,得到真实回馈后才怔怔地问:“你没走啊?”


    说完又莫名地笑起来。


    竹听眠也在笑,没回答问题,只说:“走不了,有人舍不得。”


    暮色浮动,无声颁布星夜降临,一切都变得很有默契,像是如此一个时刻,必得出现点什么很新鲜的事儿。


    李长青明知天光不明,明知自己的表情不可能被看清,但还是眼神一躲,下意识否认:“不是啊。”


    竹听眠笑意更深,非要故意问:“你舍得啊?”


    李长青深深呼吸,无处可躲,只好点头,已经没有胆量字句清晰,因为不熟练当面说真心话,所以声音很小。


    他说:“舍不得。”


    李长青希望竹听眠不要追问“为什么”,因为他自己都定义不了这个仓促涌出的情绪。


    好消息,竹听眠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没有非要追问原因。


    坏消息。


    竹听眠问:“李长青,有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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