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石含章他们又演了几首,谭霏玉的情绪也从醍醐灌顶的兴奋到逐渐平静下来,夜色深了,小酒馆准备开张,乐队从台上撤下。但乐声没有停止,中控开始放轰隆隆吵死人的歌,谭霏玉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个清吧,没想到播起这么劲爆的音乐。
石含章和那几位乐手朋友说了几句后带着谭霏玉找了个卡座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谭霏玉问:“怎么不继续表演了呀,观众刚要进场。”
背景音太大,导致两人面前短短的一截大理石台面变得像太平洋一样宽,石含章听不见谭霏玉在说什么,侧过身,耳朵对着他,问:“你说什么?”
谭霏玉于是往前倾,双手拱成小喇叭凑到石含章耳边,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缤纷的灯球闪烁,谭霏玉说完话恢复原坐姿时,斜斜打在石含章耳朵上的光刚好变成了红色,谭霏玉还能看见他耳郭上细小的绒毛。
石含章:“*%……&%……”
梅开二度,这回变成谭霏玉听不清石含章的话。他干脆挪了位置,坐到了石含章旁边。
两人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绝不至于挨到一起,但衣物之间率先有了些交叠。
谭霏玉转过脸去,对着他,眼睛一眨,也问:“你说什么?”
石含章盯着桌上的扑克牌,重新回答:“不爱在这些观众面前演,来喝酒的基本不是真为听歌而来的,有些人会点一些奇怪的歌。”
“奇怪的歌?”
“‘男人就是累男人就是累,地球人都知道我活得很疲惫’之类的。”石含章并没有将它唱出来,而是将这歌词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谭霏玉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狠了动作幅度也大,于是原本那点恰好的距离被不小心消弭了一些,他的膝盖蹭到了石含章的小腿。
石含章摸摸鼻子,扫码看酒水单:“喝点什么吗?”
谭霏玉咳了一声,坐正了,问:“你喝什么?”
“我不喝,明天还开车。”石含章先前虽然问了谭霏玉意见,这会儿又帮他做了决定,“你想喝的话,喝个姜啤吧。”
“姜啤是什么?”
“姜汁啤酒……类似你们那边的菠萝啤?”石含章道,“不含酒精但是带点酒味的饮料。”
谭霏玉鼻子都皱起来:“瞧不起我。”
石含章赶紧道:“没有,这饮料也算是甘肃特色,武威产的……喝吗?”
谭霏玉:“喝。”
很快几瓶写着“西凉姜饮”的罐装饮料和小吃被送了过来,两人各自拿了一瓶拉开易拉环,碰杯。谭霏玉抿了一口,浓郁却不辛辣的姜味在他口齿间扩散,碳酸气泡送来清爽的口感。
石含章看着他:“喝得惯吗?”
“喝得惯,”谭霏玉说,“有些人很受不了姜的味道,但我还好啦……而且这个姜味也不算浓。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叫姜撞奶的东西,热热辣辣,奶香醇厚,冬天吃完一碗身体都会变暖和。”
“没吃过。”石含章说,“只吃过双皮奶。”
“那你有机会来广州的话告诉我,我带你去吃。”
为了能听清彼此说话,两人之间的分界线逐渐模糊了,但不知是他们都没觉察到这一点,还是装作没发现。
谭霏玉又续上刚才的话题:“那如果观众不点歌,你有演奏任何曲目的自由呢?那你还愿意在他们跟前演吗?”
“看情况吧,万一他们不爱听,我也会很烦……他们嘴上不提要求,但是总会有自己的偏好。”石含章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我感觉任何东西不一定分得出高下,但肯定分得出受众,就像你当编辑,编了一本叫《放下一切重新归零》的书,但是卖给了一个正在努力奋斗马上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人家只会觉得这本书晦气死了,怒打差评……所以我不喜欢在对不上电波的观众面前表演。”
他又补充:“……除非给我很多的钱。”
谭霏玉:“哈哈哈哈哈。”
谭霏玉以手背支着脑袋,望着石含章:“那你怎么愿意让我当你的观众啊,万一我也不喜欢你们的音乐,就是爱听‘男人就是累’呢?”
石含章拿出手机打开收款码:“给我点钱。”
“不给。”谭霏玉又抿了一口姜啤,道,“认真说,虽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也给不出什么评价,但是……我感觉还挺喜欢的。”
石含章把手机收回去:“那给你免单了。”
“谢谢老板,”秉承着夸人要夸具体一些才不会显得像敷衍的原则,谭霏玉接着道,“表演风格很有感染力,歌也挺好听的。对了,那些歌都是你们自己创作的吗?”
谭霏玉在明知故问,其实石含章所在的乐队基本情况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词曲多半是另外的成员作的,石含章有时候会参与鼓的节奏的编排。
但他不能暴露自己对石含章感兴趣到查了很多公开资料,怕被当作变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尽管他对引诱一个人这事不大熟练,也许还有些笨拙,常常自己先紧张起来……然而再怎么没经验,他也知道,钓鱼的时候,没有人会把饵料一股脑全撒出去。
果然石含章说:“歌基本是我们一个很厉害的成员写的,我个人作曲编曲都不会,兴趣也不在这上面,就是一身牛劲,想敲一些自己喜欢的歌……”石含章说到这里卡了壳,看得出他原先认为自己不事创作也没什么问题,不知为何现在又改口找补,“呃,也不是只有一身牛劲,之前尝试过写词,但是一写就容易写成长篇大论,前因后果都要说明白那种,我们成员说我适合写论文,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成了一名论文代写。”谭霏玉正色道。
石含章:“……又学我。”
谭霏玉:“哈哈哈哈哈。”
谭霏玉举起易拉罐,石含章和他再次碰杯。
随后石含章说:“也不是,学术造假不行的。后来我有表达欲的时候会写点那种类似论文的科普稿子,跟音乐有关的,然后做视频……当然只是做着玩儿,也没几个人看的。”越说越小声。
这的确是谭霏玉在网上查不到的情报,大概石含章发出去也不是以原来乐队鼓手的名义。
接着石含章竟然以手掩面,谭霏玉问他怎么了,他迟疑了一阵才道:“我有点想在你面前展现一些长处,但是说出来之后又感觉死装死装的,难受。”
……靠。
谭霏玉别过脸去偷偷深呼吸,转回来时作出很平静的样子:“不会啊,我想听你讲更多自己的事情……”在这里一顿,瞄石含章一眼,谭霏玉眼睛转了转,又说,“毕竟当编辑对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都需要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嘛……那你视频都发在哪呀,能让我也看看吗?”
这回石含章却怎么也不肯再透露更多,反过来问:“你刚才打电话说的那本书呢?就是你之前说做不了的那项想做的工作吗?”
“是吧。”话头猛地来到谭霏玉身上,他又想起刚刚自己在台上颇为失态的样子,不过石老板抱起来的感觉很好,当时对方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扶到他腰上,掐住了他,隔着一片并不厚的卫衣。
谭霏玉晃晃脑袋,把一些废料晃出去,认真和石含章谈论起这个话题:“好了接下来轮到我卖弄了。”
“请。”
谭霏玉组织了下语言:“客观来说要以一己之力做一本书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在今天之前,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事,虽然听说有人在做自由编辑,但这都只停留在‘听说’这个层面上,而且有些自由编辑更像是出版社的外包编辑,随心接一些稿来做,不是那种‘一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出版社’的情况。
“因为我一直在出版社这样的平台里工作,图书制作每个环节紧紧相扣,需要很多人通力合作才能做成一本书,我觉得离开了这个平台我就失去了做书的可能性。
“但是就像你说的,原先你的乐队解散了,你好像没有地方可以打鼓了,可其实你可以凑一些‘临时队友’和你一起演奏……我刚才坐在你的位置上,忽然就想明白了,我也可以找一些临时队友。”
他说自己要卖弄,但考虑到石含章对出版可能也没什么了解,并未说得太详细,只说各个环节应该都可以找到人配合,只是他得先简单核算一下成本再做个详细的方案。
长篇大论之后,谭霏玉对石含章说:“所以我说很谢谢你。”
“其实没我什么事,”石含章没在客套,他说得真心实意,“我一直信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职,只要是想做的事,怎样都能想到办法去做……今天你恰巧看见我跟朋友们演出,联想到了自身现状,这两件事看起来有点因果关系,但我想如果你碰上别的事情,甚至什么事也没碰上,你也总会冒出‘想去做,可以做’的想法的。”
谭霏玉哼哼唧唧道:“我不管。”
实际上对他来说,想通这点之后,做一本像《一粒神》那样的书倒不是很难了。
首先选题就很容易通过,《一粒神》也许藏了些隐喻,却没什么过激内容,原先在新声社里,领导不愿意做是因为觉得会赔钱,但如果谭霏玉是去买书号,那对出版社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当然谭霏玉也不会去给前东家送钱,等着做合作出版的大有社在。
接下来三审三校他可以自己来,这是他最本职的工作,排版和设计他也可以自己来,被当成一块到处搬的砖那么多年,他什么技能都掌握了一点,如果他做得不好,找个外包美编也不难。
印厂也好找,以前经常跑来跑去亲力亲为跟进选纸封面调色和特殊工艺制作之类,谭霏玉微信里一堆印厂师傅联系方式。
发行渠道可能需要他再去打听打听,但是上几个电商渠道和连锁书店应该不成问题。
唯独营销这块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题,这个时代好东西太多,摆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同样好的东西打乱了随机摆放,人们过来挑选,视线先被放在前排的甲吸引,中间的乙丙丁可能还能被看一眼,更后面的戊己庚辛就直接被埋了。单单只有“好”,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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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被看见。
一般来说,不管什么领域,一个一开始没有群众基础的东西想成为爆款,过硬的质量是非充分不必要条件,这玩意儿要么靠命,靠上天恩赐的一堆自来水口口相传,要么靠大量的钱搞铺天盖地的推广……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花了钱也没有带动产品热度的案例。
从这个层面上说,谭霏玉也不是不能理解之前社里为什么不愿意做一些书,本来实体书市场就不太景气,与其拿有限的经费去做营销赌它爆,还不如稳稳当当做一些本就有市场、一定会赚钱的项目。
现在谭霏玉想自己做,他就没有这个钱去做营销,所以这条路直接被堵死了。
只从他朴素的理想主义出发,他当然可以不计后果去做一本将会赔光他裤衩的书,感动自己,感动作者,然后0人去书店买下这本书来看,过一段时间书店把库存退回来,他连租仓库的钱都没有,把这堆书收拾收拾卖给收废品的,终于回收了一点成本,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必然不能这样。
他不奢求做出什么狂印几十万上百万册的爆款书,但不管是出于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本书的初衷,还是之后实现良性循环——做完一本书小赚一点之后可以接着做新的书——的需求,他还是得想办法做点吆喝。
最省力的方法是看看能不能忽悠到哪个冤种给他投点钱,这也是备选项之一,不过,刚刚石含章关于观众的观点也给了他一些新的启发。
诚然舞台上的表演者总是想要更多的观众,就像做书的人总是希望经他手的书能有更多读者,但广撒网不一定能找到知音,就像石含章在更重社交属性的小酒馆里演出时虽然不缺观众,却遇不到真来听他音乐的人,病毒式营销铺得再广,来了一堆非受众说“这什么东西难看死了天天给我推”也很浪费金钱和情绪。
但他想到的不是早已不新鲜的精准投放之类。
“对了。”谭霏玉开口。
“嗯?”
“其实我很少看这类演出,演唱会啊livehouse表演什么的都没听过,能想起来的在现场当观众的时刻基本上都是什么看学校里的文艺汇演……看单位的年会表演……”喝着不含酒精的饮料,谭霏玉却莫名有些飘飘然,他微眯着眼,迷蒙地看石含章,像在注视他,视线又没有焦点,放空似的,“第一次看乐队演出,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表演,但成为了一个被表演者选中的观众,这种感觉好特别。”
石含章“啊”了一声:“你是这样想的……我还怕你听不惯之类的。”
谭霏玉扶了下眼镜:“我就是在想,等我之后要卖书,有没有什么营销方式能让读者觉得自己不是被按头安利,而是被作者和编辑选中,这样心理感受会好很多。”
“……哦你想的是这个。”
“这样他们看书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像我在听你们表演的时候一样,”谭霏玉停下来,眼珠子一转,又瞟向旁边,笑说,“我坐在台下,心想因为我是被你选中的观众,所以……我和你们的音乐有缘分。”
石含章张了张嘴,看着这位被他选中的观众,迟滞了半晌才道:“嗯……相逢就是缘。”
人渐渐多了,吵闹的音乐声杀伤力都变小了,旁边一桌人一边喝酒一边玩“十五二十”的声音更加震耳欲聋。
谭霏玉凑近石含章耳边:“太吵啦,再这样下去说话都要靠喊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谭霏玉先起身准备往外走,又被石含章拉住了。
“嗯?”
石含章把谭霏玉刚刚脱下来放到一旁的外套递回给他:“衣服,别忘了。”
“哦哦。”谭霏玉接过,但只是将它挂在手臂上。
石含章只好又说:“先穿上,外面冷……你们那边没有集体供暖,你可能习惯了室内室外差不多温度。”
“……是,我完全忘了要穿外套。”
石含章盯着谭霏玉把外套穿好拉链拉到最上面,才跟在他后头往外走,路过吧台的时候和熟人又打了下招呼,说明天就要走了。
掀开挡风帘出门,果然被风吹一个激灵,谭霏玉把脸缩在立起的领子里,手也插在衣兜,小酒馆离民宿不远,他们走着回去。谭霏玉话变多了些,语气也带着雀跃:“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几点走呀,能睡到自然醒吗?我有点小时候要去春游的感觉……晚上要是睡不着怎么办?”
石含章还是惯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一些很离谱的话:“睡不着可以去民宿前台帮忙值夜班。”
谭霏玉龇牙:“………………我不要。”
石含章说:“没事,睡不着就玩吧,你想几点睡几点醒都行,等你准备好了再走。不过最好还是早点睡,对身体比较好。”
石含章认真起来,谭霏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玩笑的,应该能睡着吧……哎呀,我就是想表达我很期待!”
石含章此时特别想拍拍谭霏玉脑袋,不过他忍住了,说:“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