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对刁蛮的人,也许就要采取些刁蛮的法子才奏效。
崔令仪支颐瞧着那妇人,轻飘飘地弯起了唇角。
“夫人是赵王侧妃的乳母,今日到此,为的不就是要益母草吗?”
“益母草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药,何必只跟掌柜的说呢?”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一脸天真的看向那妇人,“难道夫人来此,为的并不是益母草,而是……”
“麝香?”
古人做假账的本领较之现代或许还是差些。永春堂掌柜在账册中写着赵王侧妃每次派人来买药,买的不是人参当归就是益母草,可偏偏对照药材出库记录,每日出库的药材都不是这些补药,而是水银、红花和麝香,甚至还有夹竹桃和乌头草。
这些毒药出库本都应该在官府报备,但是官府甚少查证,久而久之药铺也都懈怠了,这才让林绾绾钻了这个空子。
人证账册都有了,想来,她也该去见见当事人了。
崔令仪独自立在赵王府朱漆大门前,仰头望着檐角狰狞的嘲风兽。这是她穿越以后第一次来到赵王府,赵王府与原著中所说的如出一辙,两边飞檐上坠了两排灯笼,压制住月色的寒芒。
已经暮春,夜里还是有些凉。崔令仪拢了拢身上的鸦青斗篷,赵王府管家站在她身前向她嘘寒问暖:“崔小姐,好久没来了,我们阖府上下都很想你。当日殿下报官说是崔小姐给王妃下药,这怎么可能呢,崔小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善良,果然,大理寺还是证明小姐的清白了。”
说起白芷柔又咬牙切齿:“王妃心思歹毒,这回殿下可一定不能容她了,这次一定要休了她。”
崔令仪听着他在耳边不住地碎碎念,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真服了原身了,赵王府里的关系能处的这么好。
也真服了白芷柔了,天天在这里过日子,还把自己弄的这么招人恨。
等他们穿过九曲回廊,一阵奇异香甜掺杂着鲜血的锈气扑鼻而来。崔令仪情不自禁掩住鼻子,然而那种刺鼻的甜香有着极夸张的侵略性,她即便屏住呼吸,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中回荡的都是这样一股诡异的香气。等她走过最后一扇云母屏风,并不意外地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萧临渊斜倚在榻上,蟒袍半敞,露出雪白的皮肉,和锁骨以下狰狞地一道刀疤。原文时间线不明,但据崔令仪推断,他今年应当只有二十九岁,然后其人面容却瘦削得近乎嶙峋,眼下青黑如墨,看起来已像四十许人。
崔令仪在看见他那一刻,就立刻打了个寒噤。
原身胃口真好啊,这都吃得下。
萧临渊作为小说男主长得当然不丑,甚至称得上是俊美。但是他气质极为阴郁,人又太瘦,看着令人觉得病骨支离,但他瞧见崔令仪,竟然又显出个较为温和的笑容。
“令仪,你好久没来了,别说府上的人,就连我也有些不适应。”他道,声线喑哑,连笑时有一种阴沉沉地冷。
“临渊……哥哥。”崔令仪怕他看出破绽,极不自然地按照原身喊他的方式叫了他一声。
“过来坐。”他拍了拍他身侧的绣墩。
崔令仪在心里大喊,原身跟他的关系有那么好吗?随后忸扭捏捏地缓步迈过去,坐到他身侧。萧临渊笑了一声:“怎么,记仇了?”
崔令仪笑了笑:“临渊哥哥,怎么会?”
她面上带笑,心中却警铃大作。
萧临渊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良久,他道:“令仪,你似乎成熟了不少。”
崔令仪如坐针毡,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是吗?想必任谁在大理寺走了一遭,都会有所成长吧。”
萧临渊问:“你这么晚登门,是所谓何事?有什么不能明儿再说的,听说你最近整日与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谢珩不是说你确实没有给白芷柔下红花么?”
“是,我没有下红花。”崔令仪飞速在脑中组织语言,“但是这也并不能证明白芷柔有罪。”
“不是你说的,她和郎中私通么?”萧临渊眯起眼睛。
崔令仪立即从绣墩上跳起来,不动声色地和萧临渊拉开距离,却能看清他的眼睛:“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拿出证据来证明白芷柔和郎中确实有染,我也从没有拿出证据来证明白芷柔腹中的孩子是郎中的。”
“休要再提那个孽种。”萧临渊脸上立即拢上一层寒霜。
“或许,临渊哥哥,你跟孩子滴血验亲了吗?”崔令仪试探问。
“那孽种生下来就已经是个死胎,还如何验亲?”萧临渊反问。
“我倒还有个办法。”崔令仪道,“临渊哥哥,你听说过滴骨验亲吗?”
滴骨法最早出现在三国时期,原理是将活人的血液滴在已故亲属的骨骼上,如果血液能够渗入骨头,就说明两者之间存在血缘关系。谢承所著的《会稽先贤传》中会稽人陈业通过这种方法辨认出哥哥的遗骸,在一些以仵作为题材的的电视剧中也有对具体过程的描述。不过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方法显然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萧临渊问:“这是何法?”
“取临渊哥哥的血液,再取那胎儿的一寸白骨,将其擦拭干净后,置于匣中,再将血液滴于其上。若血液能渗入,便说明白芷柔腹中的孩子确是临渊哥哥的骨肉。”
萧临渊沉吟片刻,这才又看向崔令仪:“此法当真奏效?”
崔令仪毫无把握。
她这一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个办法,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有人实操过。
但她还是道:“此法在民间流传甚广,虽无十足把握,却也可一试。”
萧临渊下了决定,崔令仪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白芷柔的居所而去。那院落已经荒废良久,院里的草生的乱七八糟,而那女子独身站在月色之下,形销骨立,气息奄奄,如同幽魂一般。
崔令仪呼吸一滞。这就是原书女主白芷柔。
原书中使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白芷柔的美貌,写她肤如凝脂惹人怜惜,写她明眸皓齿令人心折。那些大段大段的形容词在崔令仪看书时总是不耐烦的跳过,但如今一见她才知道,这些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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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意义的。
眼前的少女即便弱不胜衣,仍美得惊心动魄。她皎若明月,皑如春雪,身着月白色织金缠枝莲襦裙,浑身青莲随着她咳嗽轻颤,仿佛随时自她身上抖落入尘埃。鸦色长发未绾,衬得脸色更苍白如瓷,唯唇瓣一点殷红,似雪地里溅开的鲜血。
最难言的是那双眼睛。
琥珀色的瞳仁之中薄薄地拢上一层水雾,将她的生命和爱情无一不烧成灰烬。唯独在看到萧临渊时,那双眸子微微地发亮。
那是明珠蒙尘,所最后留存的一丝清辉。
按照原书的时间线,白芷柔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在这段扭曲畸形的婚姻之中沉沦了八年了。
这段婚姻耗尽她所有的心血。即便她再美丽再出尘,也不过只是已故之人的替身。即使她再沉默再温顺,身侧总有嫉恨她的人要让她从云端跌进灰尘。
而当她看见萧临渊身后跟的是崔令仪,眼中最后一缕光也熄灭。她无奈地阖上眼,等待这两人即将给她带来的折辱。果不其然,萧临渊一开口就让她心酸。
“那个孽种在哪里?”
白芷柔不肯说,萧临渊因此强行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看向他的眼睛,言之凿凿地用“贱种”、“孽种”之类的词语羞辱她。白芷柔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人还站在那里,魂魄像是已经飞走了。
很久很久,有婢女看不下去,跪下来求萧临渊放过她:“小公子,小公子被王妃葬在花园里了,求殿下别再折磨她了,她身子还未恢复,求殿下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别再折磨她了。”
萧临渊冷冷地睨着那婢女:“去,把那孽种挖出来。”
“不然孤就掐死她。”
那婢女跪在地上一连磕了数十个头也没能改变萧临渊的想法,最终被他吓得面无人色:“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白芷柔终于有了些反应,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临渊,声音沙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萧临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催促那婢女:“还不快去!”
崔令仪十分后悔自己刚才出了这个馊主意。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都把男女主当纸片人的缘故,所以她对一个已经死去的胎儿毫无怜悯之心。而当她亲眼看到萧临渊的偏执、白芷柔的崩溃,她忽然觉得,也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走上前去,想劝萧临渊不要强行挖出那孩子的尸首。可萧临渊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崔令仪如今骑虎难下。萧临渊目光阴鸷,死死地盯着白芷柔,就像是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那婢女流着眼泪去花园,不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白芷柔瞧见那匣子,整个人开始剧烈的挣扎,嗓子里不断地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如今仿佛是一条离水的鱼,因为即将断绝声息而发出声嘶力竭地最后挣扎。然而萧临渊不管她哭,她也拧不过他,只等那婢女掀开盒子。
匣子里装着的是一具小小的白骨。
那个胎儿,在人世之中,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