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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天芥菜(二)

作者:行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景夕依靠浅紫色天芥菜才能勉强挽回的心情在见到景兴邦的那一霎那烟消云散。


    鹤渚的夏季一如往常的闷热,高远深蓝的天空下绽放数朵高积云,远方绿树成荫,身着校服的少年三两成群结伴而行,惊风掠过枝头,吹的树叶一阵摇晃,连带着走在绿荫里的景夕也站不稳。


    接近三十个小时的清醒让她头痛欲裂,她疲惫,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数块巨石压在心里,连日高压之下,眨眼对景夕来说都像是一件费力的事情,更何况打起精神来去见景兴邦。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排斥见他。


    尽管不想承认,尽管心里还是有很多对景兴邦昨日放她鸽子的失落,可去往南门口的景夕,依旧是想要见景兴邦一面的。


    她太想要一个坚定的回答了,她只想在告诉景兴邦捐骨髓的事后,听见景兴邦对她说出那句“不可能”。


    她在心里恳求景兴邦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说出来那声不。


    景夕又一次没出息的心想,只要景兴邦在听见这句话后做出哪怕是一点站在她这边的反应,她都会不计前嫌,忘掉之前所有的不好。


    面色苍白的少女缓慢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对着至亲再一次放宽自己的底线,她的原则为亲情让步,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命运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这退让而发生改变,二十分钟后,现实推她坠落悬崖。


    景夕和景兴邦去了南门的一家餐馆,景兴邦今天好像很累,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和景夕说话,只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向景夕。


    餐桌上的菜格外丰盛,景兴邦今日格外大手笔,一连点了好几个菜,眼也不眨。


    景夕看着他一改往日的作风心下有些疑惑,他平日里素来不舍得在吃饭上花钱,今日怎么格外的豪放了?


    景夕垂下眼没说话,景兴邦也没有,他放下菜单后,依旧是用先前那种眼神盯着景夕。


    快餐店里人来人往,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数都是来看望学生的家长,或亲切或关怀的话语传到了景夕的耳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抬起头看向景兴邦的眼睛,告诉他事情所有的始末,那些在学校里的委屈,郁冬灵的要求,还有他放自己鸽子的时候,心里的那些失落。


    可是当景夕真的抬起眼睛来看向景兴邦的时候,她又不忍心那样做。


    景夕看着面色憔悴的景兴邦红了眼眶,她偏过头去,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她在和黎旭的对话里懂得了恶言带来的寒冬,她不想景兴邦伤心。


    得知前因后果的景兴邦眼中冲出来大片的酸涩。


    母亲要求她为继弟捐骨髓,父亲也毫无征兆的放了她鸽子,明明景夕受了那么委屈,可她在面对景兴邦的时候,却也没有一句责怪。


    景兴邦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他的景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忍让?


    这么善良,这么心软,受了委屈也只往肚子里咽,等他将来魂归西天,她受欺负怎么办?


    饭店的欢快声仍在继续,快餐台前人来人往,年轻的服务员把两人点好的饭放在桌上,食物的热气遮住了两人各自因为心事而红了的眼睛,景兴邦在热泪里拿起来筷子,忍住情绪递给景夕,他假装平静的问她:“怎么了?”


    景夕摇摇头,大颗的眼泪随着她的动作飞出,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景夕拿着筷子低下头去扒了两口米饭,可还没咽下去,就一阵作呕。


    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那口饭和她的委屈心事一样,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景兴邦见状急忙抽出来一张纸巾递给景夕,景夕接过后随即侧头弯腰,好一会才抬起头来。


    原本就红的眼眶因为食物的戏弄变得更像滴血,景兴邦拧开一瓶水递给她,景夕却没喝。


    她很不舒服,现下那瓶水会极大程度的缓解景夕的难受,但她却没有着急喝水,反而是捏着瓶身,抬起眼睛来对着景兴邦满脸倔强的问:“昨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身体太难受了,可她的意识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无数的声音折磨着景夕,那颗心脏被反复拉扯,剧烈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下,她必须向景兴邦要一个答案,一刻也忍不了了。


    景夕想,她撑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


    景兴邦看着景夕含泪的眼睛别过头去,他的手不知何时开始颤抖,手背的青筋骤然突出,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力度却不够,景兴邦又死死的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维持冷静。


    “忙起来没看时间,抬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景兴邦听见他自己这样说。


    “是吗?”


    景夕又问:“那后来为什么没给闻老师打电话?”


    “忘了。”


    景兴邦咬着牙装出来一副平日里的模样,快餐店门口进来两个高大的男生,服务员热切的上前询问对方想吃什么,景兴邦在这热闹的背景音里收起来自己的情绪,对着她打岔说:“来来,先吃饭。”


    景夕却摇摇头。


    过去的时候她一再忍耐,选择顺从,可现下她累了,不想配合景兴邦继续饰演家和万事兴的戏码了。


    景夕深呼吸一口,忍住眼里的泪,抬起头来看向景兴邦,说:“你知道我前天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吗?”


    景兴邦不言,他定定的看着景夕,忍着心中的剧痛,对着她提高略微提高声音说:“一会再说吧,我们先吃饭,饭要凉了。”


    “我不想,我想先把话说完——”


    可向来温和的人却犯了倔,哪怕不明白景兴邦为何今日行为怪异,却也对着景兴邦的坚持不肯后退,她第一次执着的要把话说完。


    景兴邦的生命里迎来了太多的意外,这一霎那他的情绪超载,一时不知道面对景夕这样的坚持,他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说难过。


    但他哽咽了。


    眼泪逐渐从景兴邦的眼里溢出来,他看着面前的珍馐对着景夕近乎哀求:“先吃饭吧景夕,先吃饭好吗?饭要凉了,爸爸只想和你顺利的吃顿饭——”


    十六岁的景夕没有感受到景兴邦语气里的请求,二十六岁的Viola回想起来参透了那些情绪的本质,却为时已晚,她眼见着十六岁的自己猛地抬高声音对着即将油尽灯枯的景兴邦说:“我不想!”


    景夕捏紧瓶身直视景兴邦的眼睛,她把那个筷子丢在地上,同样哭着对他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景兴邦也掉了眼泪,他不是想要剥夺景夕的话语权,而是想要和景夕吃顿饭。


    他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自己还会不会有和景夕对坐像这样一起吃饭的时光,可这个原因,无论如何,他都对景夕开不了口,一如开学时期景夕对景兴邦的误解开不了口一样。


    此情无解。


    苏敬棠听见角落里的争吵皱了皱眉头,黎旭顺着声音望过去,却看着那个哭泣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两个男生端着饭在角落里坐下,景兴邦红着眼睛沉默的捡起来她的筷子,低下头,拿着纸一点一点的擦干净,景夕就在他的动作里缓慢的开口:“是因为妈妈前天来找我了,她说康乐得了白血病,我是姐姐,要我给康乐配型捐骨髓。”


    景兴邦不言,依旧擦着那筷子,明明所有的脏污都已经被清理掉了,可景兴邦的动作却没停,反而越来越用力。


    他的手臂紧紧绷起,手背起来大片青筋,下颌也紧绷,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强忍着崩溃呢。


    天空中飘来数朵高积云挡住太阳,云层在景兴邦和景夕身上投现出来大片的灰。


    许久后,景兴邦才有声音,他缓慢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嗯。”


    景夕不明白他的回答,可那双手却在听见这个冷淡的回答后下意识的掐进掌心,景夕的心里有了小小的失望,但这一瞬间,她还是不肯相信。


    她不相信景兴邦这么暴躁的脾气,听见这话后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怀疑自己表述出了问题。


    景夕看着景兴邦躲避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执着追问道:“你同意我给康乐做配型吗?”


    那眼里闪着数朵火苗,每一朵上面都写着几个大字:快说不。


    快说你不同意。


    快站在景夕这一边。


    哪怕事后反悔也没关系,最起码在她问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在景夕需要的时候,坚定而又义无反顾的选择她,站在她身边。


    景兴邦知道景夕的潜台词,也正因如此,他心里泪流满面。


    景兴邦其实特别特别想摔了筷子,说做他妈什么配型?做他妈的白日梦去吧!闺女咱不做。让他们都滚。


    只要你不同意,爸爸在,就没人能逼你。


    但在这一刻,他不能。


    他不同意,但他没有办法。


    景兴邦已经和康正谊签好了财产转让书,千万资产商铺都归景夕名下,更别说还有康正谊会终生照顾景夕的承诺。


    他不在意钱财,更不在意道德名利,他只在意景夕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生活。


    他已经到了人生大限了,哪怕再不想,再心疼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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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只有对康正谊托孤这一个选择。


    他没有办法了。


    景兴邦额头青筋直跳,他咬着牙,抬起头来看着景夕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艰难道:“我同意了。”


    他牙齿打着颤,对着景夕一字一句的补充:“之前的时候你妈打电话给我征求过意见,我觉得康乐————”


    剩下的话景夕没听见。


    景兴邦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砸在景夕的头上,景夕瞬间被砸的眼冒金星。


    景兴邦的嘴一张一合,可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唯余一片轰鸣,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景夕听见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


    果然。


    果然是这个结果,她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大片的风声涌过心脏,她的世界,终于彻底颠覆。


    脑海思绪千回百转,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疑问,为什么?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就连景兴邦也要放弃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恶毒的想,康正谊和郁冬灵夫妇二人,究竟是拿出来了什么做筹码,才能让景兴邦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这番话?


    他收了康正谊的钱么?所以今天才会这么慷慨?


    景夕在一片阴影里笑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出现了许多的绝望,里面写满了心死。


    泪若悬河,景夕却不在乎,血红的眼睛直视着景兴邦,对着他轻声问道:“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不是吗?


    明明她才是景兴邦的血脉,可他也学着郁冬灵,要她为康乐做牺牲。


    景兴邦被这话击中,原本压下去的眼泪又忍不住,他压抑的叫她:“小夕——”


    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景夕却不想听他解释了。


    在景兴邦说同意的那一秒,景夕就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


    她知道,她在景兴邦身上,永远得不到偏爱,不说是康正谊为康乐做的那般牺牲,只说偏爱,只说爱,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十六岁的景夕被情绪撺掇,近乎固执的想,景兴邦从来没爱过她。


    景夕积攒的情绪终于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妈妈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所以我可以理解她看似无理的要求,但你是我唯一的爸爸,却也和她一样,要求我去做牺牲——”


    景夕对着他泣不成声:“名声,道德,甚至金钱名利,都比女儿的身体健康来的重要,是这样吗?”


    争吵声吸引来店里大多数的目光,苏敬棠和黎旭听见景夕突然出现的声音齐齐回头。


    当然不是。


    景兴邦在景夕的控诉下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绪,面对景夕的误解,他却说不出来任何的话,只是一味的摇头。


    怎么能是呢?


    景兴邦流着泪想,景夕比一切都重要啊。


    景夕失望的看着景兴邦,仿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


    人生十六年,她第一次在怒火的作用下生出来叛逆,景夕对着景兴邦赌气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景兴邦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景夕站起来转身就走。


    “景夕——”


    景兴邦站起来,大声叫她的名字,细细听来,那里面有许多隐秘的哽咽。


    可当下的景夕并未听出来那些心碎。


    “景夕!!!”


    景夕忽然在他的呼唤里停在原地,景兴邦以为她心软了,刚要过去和她说一些好话,却没想到景夕转过身,冷冷的看着景兴邦,一字一句赌气道:“以后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景兴邦腿一软,瘫在了板凳上,背着所有的难言之隐,看着景夕渐行渐远的背影失声痛哭。


    似乎命运总是让恶言一语成谶。


    忍住眼泪不肯回头的景夕不知道这是她命运的转折,人生遗憾的开端,更不会知道,这是她见景兴邦的最后一面。


    于她而言,这只是她少女时代里最灰暗平常的一天。


    于景兴邦而言却极为遗憾,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都在想,为什么那天会让景夕饿着肚子回学校呢?


    大抵是分别的太过匆忙,以至于后来的景兴邦和景夕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的人生,能不能退回这天?


    能不能退回到他们父女二人争吵之前?


    哪怕不给他们做出选择的机会,哪怕只是让两个人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再认真的看对方一眼,能记住对方的样子,也是心满意足的。


    他们设想过无数次,如果能重来的话,两个人一定会好好的说句话,然后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一顿冒着热气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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