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夕犹豫了一下,漫天火烧云的霞光洒在二人身上,黎旭在这个时候认真望向她的眼睛,这一秒钟,景夕忽然就想对黎旭说一些心里话。
就连景兴邦,郁冬灵,栾瑜和胡颜都没有听过的话。
那些她当作秘密一样埋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话。
黎旭浓密的睫毛投下来大片的阴影,景夕看着他浓墨重彩的五官,低声问道:“你很想知道吗?”
黎旭点点头,肯定答道:“嗯。”
想知道,很想知道。
他看着景夕补全自己的心里话。
自那天后,景夕流眼泪哭泣的模样就会经常跑到黎旭梦里,明明他已经见到了景夕和郁冬灵争吵的全过程,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说,那根本不是景夕哭泣的原因。
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当时哭泣,一定会有旁人不知道的理由。
他始终在等一个机会想要解开这个谜题,现如今他刚刚和景夕说了自己心里的秘密,作为交换,景夕一定也会说些什么。
这对他而言,无疑就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不再来。
想到这,黎旭眸色暗了暗。
他抬起眼来,对着景夕进一步追问:“那天中午在南门口,你为什么哭?”
景夕在他的话里开始回想,等想到那个画面后,却意识到什么一样,她对着黎旭道:“所以,那个时候,你就在了是吗?”
黎旭没有否认,他只是温和的看向景夕的眼睛。
四目相对,景夕咬了咬唇,她看着黎旭问:“所以你也听见了那些难听的话。”
“嗯。”
黎旭低低应了一声,他看着景夕那双灵动的眼睛,说:“但没有很听清,只看见你们两个都哭了。”
这话一出,一股酸涩直冲景夕的天灵盖,那些话果然让郁冬灵伤心了。
“嗯……”
缓慢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景夕低头苦笑了一下,她似乎在组织语言,不停的深呼吸,撑着石阶的手因着用力而泛白,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
景夕看着远方的火烧云,做了很多很多的心里准备才终于下定决心,对着黎旭低声开口:
“那天在南门出现的那个女人,是我妈妈。”
景夕的声音很好听,哪怕平日里淡淡的,也似一汪清泉,可现在她对着黎旭坦白的声音却像是喉咙里含了一把粗粝的沙,哽咽里面掺杂着心碎,钝痛里夹杂着哀鸣。
黎旭不解的转过头去,却在景夕接下来的话里愣住。
“她在三年前和我爸离婚了。”
景夕看着远方的火烧云,努力的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从事情的最初讲起:
“我家在鹤渚最偏远的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个小学,一个初中,教育资源说不上好,每年辍学的人高达50%。小镇的人思想总有那么一些古旧,认为学习并没有那么重要,觉得辍学也没什么。
我爷爷奶奶,恰好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再加上我是一个女孩儿,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就格外的多。
我家境算不上好,小升初那年,爷爷奶奶不想多花钱,便希望我在镇上的中学念书,可她却觉得教育环境很重要,镇上辍学的人多,她怕我学坏,也生了厌学的念头,于是坚决不同意,死活要送我来鹤渚。
我爸爸平日里很是孝顺,遇事总也不敢反驳,这件事也是如此——他和我爷爷奶奶是一个观念,觉得在哪上学其实无所谓。
但她不愿意,于是那年夏天鸡飞狗跳,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
景夕说出来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特别特别平静,明明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可她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到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远方的火烧云和景夕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就在这火烧云里,短暂的回到了她一片混乱的童年。
郁冬灵在家里没有任何话语权,景兴邦喝酒后,会听景夕爷爷奶奶的撺掇对她破口大骂,人人都说夫妇一体,可那些年,景兴邦从来没有站在郁冬灵这一边过。
无论是谁,都会欺负郁冬灵,景兴邦就在中间做那个和事佬,说是和事,其实都是让郁冬灵受委屈。
郁冬灵在这个家里得不到任何的温暖,更别说爱和尊重。
她明明知道提起送景夕来鹤渚这件事情一定会不得安生,可她还是选择一次次的提,一次次替景夕争取。
景夕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眼里有很多泪,但她没停,在开始消散的火烧云里对着黎旭继续道:
“后来我爸终于妥协,送我来了鹤渚。开学那天她打扮的特别漂亮,送我去上学的时候交代了好多好多话,那个时候我满心都是对新学校的期待,对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劲的想跑。
她告诉我说,她要出门,去别的城市,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天真的相信了,对着她说好,转身奔向鹤渚实验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掩面哭泣的表情——”
景夕说到这里停住了,脸上逐渐有泪出现。
直到事情变成回忆景夕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是分别。
那时她太过年幼,对分别没有任何概念,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她语重心长的嘱托,其实是在告别。
那是她小时候见郁冬灵的最后一面。
黎旭见她哽咽,双手克制的握成拳。
还没等黎旭有所动作,景夕就伸出来手抚走脸颊上的水渍,她对着黎旭含泪一笑,努力继续道:
“然后她一走就是三年,直到中考完的暑假,我才知道所谓的真相,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三年,她音讯全无,就连一个电话也没打来。”
景夕知道郁冬灵和景兴邦离婚,其实是个偶然。
她的回忆倒退到去年暑假那个寂静深夜,中考出成绩后的某一天,景兴邦坐在客厅里高兴的喝酒,几个叔叔伯伯在酒桌上说知心话。
先是说起来去年景夕的爷爷奶奶因病相继离开人世,推杯换盏间又提起来郁冬灵,景兴邦顾及着景夕,总是扯开话题,酒过三巡后叔叔伯伯相继离开,到最后只剩下景兴邦自己。
他当时已经上头了,拎着酒瓶醉醺醺的坐在景夕爷爷奶奶崭新的遗像前,对着他们一个劲地说,爸,妈,小夕考上了…冬灵……也结婚了,你们在天上……开心了吗?
那时景夕担心景兴邦喝多了出事,开门出来察看,却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她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景兴邦絮絮叨叨几句后,对着那遗像哀声大哭,根本没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景夕。
难以理解,但景夕神奇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哭,也没闹,就那么平静的接受了。
她只要求和郁冬灵见面。
“后来她约我见面,我满怀期待的去见她,告诉她我以高出分数线近百分的成绩考进了鹤渚一中,过去她从来都很在意我的成绩,我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开心,却没想到她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紧接着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说,我有了一个三岁的弟弟。”
黎旭在她的眼泪里出声道:“景夕……”
他是想了解景夕,但这了解,并不是以她自揭伤疤为基础。
黎旭听着她的哽咽,对着她喊停:“你要是觉得难过,就不要继续说了。”
景夕含着泪摇摇头,她其实是非常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的,可她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这些事情压在她的心里,她实在是,太痛苦了。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带我去她的新家,继父是一个非常绅士,极其和蔼的人,他们的小孩也很俊秀,大眼睛高鼻梁,见谁都会咿咿呀呀的笑,看的人不自觉的心软,也是从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意识到,她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爱我。”
景夕侧过头去看黎旭,对着他道:“你知道吗?她抱着弟弟的时候特别开心,我在她身上见到了,我从来都不曾见过的表情。”
许久之前景夕就有一个疑问,她不是很能理解什么是所谓的爱,直到看到郁冬灵抱着弟弟的时候,她忽然就懂了。
那是偏爱。
这一瞬间她眼里的世界忽然就慢下来,她意识到,这样的偏爱,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好像这一生都没有什么人对她表达过那样强烈的爱。
她不能说郁冬灵不爱自己,她只是忽然不明白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天边的火烧云愈发繁盛,残阳如血,她不断落下的泪珠也在光照下恢复成心里的血色,景夕就在这黄昏里说出来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对她的恶劣态度,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开始说一些很伤人的话,拒绝见她,每次都是匆匆离开,有时候态度就连我爸都会说过分,严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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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我,可我就是不改,她总以为我恨她……”
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往往会惹得郁冬灵痛哭,但事实上,景夕根本不想那么对她——
之前校门口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郁冬灵,其实是再拙劣不过的谎言。
她从来没有不想见到郁冬灵。
景夕掩面哽咽:“但她不知道,每次对她说出那些话,我都要做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那些伤人的话,我其实一句也不想说。”
景夕在漫天的火烧云里捂住脸无声痛哭,她想,她根本不恨郁冬灵。
她从来都没有怪她。
景夕不用想也知道没有电话是爷爷奶奶从中作梗,知道她和景兴邦离婚是穷途末路,知道那些年她跟着景兴邦生活艰难,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
那些她咽下去的委屈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景夕都是看在眼里的,也正因如此,她根本不怪郁冬灵离开她。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理由,但大人的事她无从决定,这对于景夕其实不重要,说句不是那么中听的话,她甚至为郁冬灵的离开而感到开心。
黎旭在她的话里不自觉的红了眼眶,他顺着景夕的话,引出她心里的埋藏最深的秘密:
“那最后,为什么还是说了呢?”
晚风吹起来她的头发,景夕流着泪看向黎旭,对他说出来自己内心深处,从未讲过的话:
“因为我突然就意识到,我对她的新生活而言,其实是个累赘。”
那是景夕在去郁冬灵新家的时候。
继父康正谊在逗弟弟玩,一家三口笑得非常开心,新的婆媳关系非常融洽,他们对郁冬灵特别好,会处处关心郁冬灵的感受,而不是像景夕的爷爷奶奶一样,处处为难郁冬灵。
彻底让景夕下定决心,是在景夕离开的时候,郁冬灵偷偷给她塞钱。
她怕康正谊谴责郁冬灵,拿这件事做借口为难她,死活不肯要,拉扯间被康正谊撞见,景夕面色慌乱,郁冬灵尴尬一笑。
却没想到康正谊非但没有责怪郁冬灵,反而还问她钱够不够,又怕觉得亏待景夕,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来钱给郁冬灵,让她代为转交。
他说自己小小心意,还请景夕一定收下,并对景夕承诺,自己会照顾好郁冬灵的。
那是景夕第一次凝视康正谊,承认他是郁冬灵的新丈夫。
正是从那一刻景夕意识到,郁冬灵遇见了那个对的人,他爱护尊重郁冬灵,连愿意一起照顾她。
也是那个时候,景夕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脱离郁冬灵的生活。
她这一生所求的事不多,郁冬灵能过的幸福算一件。
只要郁冬灵能过的像现在一样幸福,她愿意消失在郁冬灵的世界里,再也不出现。
景夕流下眼泪,看着天边的云低声重复:“我从来都没有不想见到她,我只是想……”
“我想她能过更好的生活。”
……
黎旭的眼泪在这句话里掉了下来,景夕捂住脸无声痛哭。
她想,她其实是非常非常想念郁冬灵的,只是她不想自己拖累郁冬灵,所以才压抑着这些思念不肯出声。
她对郁冬灵,从来都没有过恨。
哪怕是责怪郁冬灵对弟弟的喜爱大过自己,哪怕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哪怕再胡思乱想百倍,她对郁冬灵,都不会有恨的。
就连自己没有话语权的时候都会拼命为景夕争取好的教育机会,景夕对郁冬灵,又怎么会有恨呢?
她对郁冬灵从头到尾都是表达不出口的爱,压抑着的思念,以及,口是心非的重伤。
所有情绪的本质,那些错误的表达,都是她希望郁冬灵能过得好。
眼泪在时光里汇聚成河,景夕终于说出来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她却不想见到黎旭同情的眼神。
晚风吹过,天边的火烧云逐渐消散,两个人的影子依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景夕就在这最后一抹余晖里试图扯开话题,她侧过头去看向黎旭:
“你呢?”
景夕声音里的哽咽未消,此刻抽泣着问他,“你非常期待去西班牙吗?”
大片酸涩凝结在半空,黎旭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红着眼睛,看向景夕,对着她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非常、非常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