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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作者:杳如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午后的阳光被高窗上糊着的厚厚桑皮纸滤过,只余下朦胧的光晕,均匀地铺洒在偌大的静室之中。


    考场静室条件艰苦,只有简陋的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与新纸特有的草木清气,混杂着朱砂的微腥,构成一种独属于科举、独属于权力中枢的肃穆气息。


    宋子雲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身着象征监考官身份的、相对正式的绛紫色宫装常服,发髻一丝不苟,只簪一支点翠凤钗,通身不见丝毫慵懒。


    她纤长的手指间正执着一管紫毫,笔尖饱蘸朱砂,在一份誊抄得工整如印刷体般的试卷上缓缓批阅圈点。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翻阅卷宗时发出清脆得有些惊心的声响。


    文吏们见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事事亲力亲为,已经一连几日忙碌在此,心中深感敬佩,竟破天荒地点起沉香。


    宋子雲已经好几日无眠,沉香袅袅,让她的脑袋越来越沉重,她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不知不觉中趴在案上。


    自从迟绪离开长公主府之后,白暮非便也不知所踪。昨夜他叩响她府上的大门。宋之本欲打发他走,但他执意留在府门口,宋之担心别的考生看见议论,所以才把他请进了府。


    “学生特来拜谢殿下。”


    宋子雲透过屏风看不清白暮非的脸,她讥讽道,“拜谢?你我之间何来谢字?”


    “谢殿下不杀之恩。”


    宋子雲冷笑,“原来你知道啊。本宫还以为你不知。”


    白暮非苦笑,跪在宋子雲面前,“散布殿下谣言是学生一人所为,不关他人之事,请殿下要罚就罚我一人。”


    宋子雲一巴掌拍在桌上,“白暮非,你仗着有几分聪明就能把本宫当成傻瓜?是镇北王让你散布的谣言吧,目的有三,一,离间我与首辅的关系,其二,能借机讨好首辅,其三趁着秋闱拉拢新科进士。他这一石三鸟还真是高明。”


    白暮非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皮微微抖动,“学生知道殿下还在生气,故不敢前来请罪。今日只想来问一句。”


    “你想问什么?”


    “殿下曾许诺我若成了状元,是否能为殿下效力?”


    “白暮非,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是迟绪的人,你以为你还能回公主府吗?”


    白暮非早就料到宋子雲会有此问,“学生就是想来问问殿下,若是成了状元能不能再回公主府?”


    ……


    宋子雲只听见一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越想越气,气得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左顾右盼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案前沉香燃尽,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忽觉浑身并没有寒意,后背暖洋洋的,原来是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


    这件披风并非是她的,她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清新的书卷气扑鼻而来,不知是何人的。


    宋子雲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想要问问是谁的披风,几名文吏垂首敛息,在稍远的几案前,同样以最恭谨的姿态誊抄着另一批试卷,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至书案前三步远,“臣叩见殿下。”


    宋子雲神情微滞,笔架上的朱笔滚落在纸上,饱满的朱砂印在了桌上。


    她缓缓抬起眼睫,目光落在柳昱堂身上,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室内却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免礼,坐下再答话。”


    柳昱堂一身簇新的青色官袍,衬得他面庞愈发白皙清俊,带着书生特有的锐气与书卷气,让宋子雲眼前一亮。


    静室之中本就光线不明,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柳昱堂侧身站立,鼻梁眼角还真是有几分楚墨珣的影子。


    柳昱堂轻轻咳嗽了一声,目不斜视,“殿下,这些是整理誊录完毕的优等卷宗。”


    宋子雲微微颔首,少了几分平日里惯有的疏离的威仪,而是多了一丝沉静的暖意,如同那透过桑皮纸的光,朦胧却真实。


    柳昱堂端端正正地坐下,脊背挺直如松,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目光低垂,只落在面前一小块光洁的青砖地面上,恪守着最严苛的君臣之礼。


    宋子雲放下手中的朱笔,笔尖上那滴朱砂终于落下,在试卷边缘洇开一小点刺目的红,如同一个突兀的印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份誊抄得极其工整、字迹清雅隽永的试卷,室内再次陷入沉静,只有墨香无声流淌。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前几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柳昱堂低垂的眼睫上,“朝堂之上,多谢忠烈公仗义执言,为本宫辩白。那份……公道之心,”她斟酌着用词,每个字都清晰而郑重,“本宫,记得。”


    滴漏里的细沙在一缕一缕缓缓滴下,轻微到几乎不可能听见的声音却密密麻麻滴在柳昱堂心上,他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平稳,“殿下言重。臣当时所言句句属实。御史风闻奏事,然无凭无据便污蔑殿下清誉,非但于礼不合,更悖朝廷法度。臣蒙圣恩,更当秉持公心,据理力争。此乃臣做主考官的本分,不敢当殿下感谢二字。”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都是宋子雲平日里最烦的话,但不知为何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套崭新的官袍忽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本分。”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在那份誊抄好的状元卷上轻轻划过,“多谢柳大人的本分。你我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本宫也在此赔个不是。”


    “我深知柳大人心有沟壑,是朝廷栋梁之材,之前之事虽然我已不记得大半,但肯定是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柳大人不再介怀。你我就此两清。”


    两清?


    柳昱堂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一瞬,两清是何意?他心思极快,又是翰林院最年轻的状元,却来不及思索这两清之意。两清,是从此……与她……毫无关系吗?在她痛骂自己之后,她在秦王府上不识好歹之后……在她那般激励学子之后……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噩梦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她却说两清?


    “柳大人?你有听见吗?”


    柳昱堂双眸一抬撞入宋子雲那美若桃花的眼中,他从不苟言笑,眉目清明如同一块温润的玉,可他却在此时嘴角抬起笑了一瞬来掩盖心中的焦灼,他再次躬身,“殿下谬赞,臣惶恐。唯尽心竭力,不负皇恩,不负所学。”


    “嗯。”


    宋子雲微微颔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点到即止的感谢与欣赏,已足够传达她的心意。她将那份状元卷轻轻推到一旁,指向旁边一摞已经誊抄完毕、等待分类归档的优等卷宗。


    “这些卷子本宫阅毕,皆是此次春闱的菁华,柳大人以为如何?”


    柳昱堂接过卷子,掌中却已多汗,“臣也觉得这几位学生的策论属上乘。”


    “那便烦请柳大人为本宫整理归档,务必妥帖。”她的语气恢复了监考官的庄重,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臣遵旨。”柳昱堂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卸下了一丝无形的重担。只是他目光快速而恭谨地扫过宋子雲的面容,又迅速垂下。


    “只是这三甲人选,柳大人以为如何?”


    三甲?那个白暮非吗?


    柳昱堂心中一沉。


    静室内的光线愈发昏沉,数盏琉璃宫灯将书案周围映照得亮如白昼,更显得远处角落的誊抄文吏们身影模糊。空气中墨香与纸香依旧,却因这明亮与昏暗的交界,平添了几分凝滞的紧绷感。


    柳昱堂沉吟半晌,目光落在这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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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誊抄的纸张之上,其中一份极为华美、字字珠玑的试卷正是白暮非的策论,“殿下,臣以为白暮非的策论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如行云流水,卷面上确有几处精妙论述。”


    宋子雲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替他说道,“但是。”


    柳昱堂目光清亮,没有先前的紧张,眼下却心绪繁乱,“关于白暮非这份策论,臣有几点管窥之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秋闱的主考官,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你最有资格说。”


    柳昱堂微微吸了口气,拿起那份誊抄卷,走到宋子雲书案侧,又犹豫地近前半步,


    “殿下请看此处,白暮非引《周礼》为据,立意高远,确有其磅礴之处。”他先肯定了优点,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静而锐利,“然则,礼乐教化在州县推行之难,乡野百姓因繁文缛节所增之负累,亦未论及如何因时制宜,化繁为简,使其真正深入民心,而非徒具虚文。此为其一,失之于空疏。”


    “其二,此处关于如今朝中局势,他忽视了边镇实情。如今边陲时有摩擦,怀柔固然是上策,但若无强兵精甲为后盾,无稳固边陲、屯田实边之具体方略相辅佐,此论失之于迂阔,不切实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宋子雲平静无波的面容,又落到卷子上,指着最后一段歌功颂德的华丽结语,“其三,通篇策论,少了一份为国为民的切肤之痛与拳拳赤诚。臣以为策论乃为国选材,非为遴选词臣。状元之位,更需经世致用之才,而非只擅清谈风月之辈。”


    柳昱堂的语调微微下沉,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尖锐。说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辞可能过于激烈,目光扫过宋子雲的脸,“臣知殿下与他关系匪浅,但臣是秋闱主考官,有些意见不吐不快。若是殿下执意要选他为状元,臣也会这般说。”


    宋子雲问道,“白暮非如此才华,学子间也是人人皆知的事,你却不选他做状元,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公报私仇?”


    柳昱堂抬起头,身如松柏挺得笔直,眼中那点亮光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愫,夹杂着失望愤怒甚至不干,“殿下,这是秋闱,事关天下学子,事关朝廷选拔栋梁,吾岂能为吾一己私欲断送学子的前程!殿下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静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宫灯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远处的文吏将头低得更低。


    柳昱堂不敢看宋子雲,垂目盯着那张卷子,耳边忽然听得一声轻笑。


    “殿下笑什么?”


    “敢问主考官,何人当入三甲?”


    柳昱堂清俊的面庞因方才的激昂论述而微微泛红,眼神明亮,眉眼舒展,看得极其专注,“臣以为白暮非确能入三甲,但当不上状元。这是臣选定的名单,请殿下过目。”


    宋子雲未接,淡淡道,“既然主考官定下来,本宫就不看了,来人,将三甲的卷子与名册直接送入宫内呈给陛下,让陛下定夺三甲人选。”


    柳昱堂目色一亮,毫不避讳地看向宋子雲那张美艳而不自知的脸,心跳漏了半拍,转瞬之间又如同打了一片惊雷,“殿下……殿……这是何意?大渊律例,秋闱三甲名单要主审官亲自过目之后方可交由陛下定夺,你……殿下……”


    “论才学在场的谁能比得上忠烈公呢,我作为主审官不过就是做个运送工,将名单送到内阁,再让陛下定夺。”


    “殿下不改了?”


    “你的眼光与直言,本宫向来欣赏。今日之议,足见你心系国事,持论公正。”


    “臣遵旨。”柳昱堂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深深一揖,动作略显僵硬。


    他心虚地接过名单,只有他心里清楚,今日直言也并非绝对公正,他存了私心,这点私心就如同媚药让他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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