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未曾停歇,裹挟着寒意,扑打在驿站简陋的木窗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驿站内,炭火烧得并不旺,偶有火星噼啪炸开。黎音袅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指尖依旧微凉。
春禾端着一只粗陶碗进来,碗沿凝着一层薄霜,她将碗递到黎音袅面前:“夫人,这是驿站仅剩的粟米粥,您先用些暖暖身子。”
黎音袅接过,粥还带着些许温度。她刚要开口,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纷乱的马蹄声,随即是砰的一声巨响,驿站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柴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带着满身的风雪。
来人是个女子,身上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鼠皮裘,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怀着身孕。她一只手死死护着怀中的一个褪了色的布包,另一只手扶着门框,不住地喘息。
“行行好……行行好……”女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我要去京城寻我的夫君,能否……能否容我在此避避风雪,讨口热水?”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冻得发紫。当她的视线扫过黎音袅身上那件质地上乘的狐裘时,原本黯淡的眼底,却倏地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一闪即逝。
春禾正要上前,帐外帘子一掀,江令舟已然迈步而入。他本在驿站外巡视警戒,听到动静便立刻赶了过来。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在那孕妇腰间。那里,一枚小巧的玉佩随着她的喘息微微晃动——玉佩的形制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
江令舟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脚步未停,却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黎音袅身侧,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他的指尖,已轻轻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这位夫人,”江令舟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独自一人赶路?”
那女子似是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息所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高耸的腹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是啊,军爷。夫君在京中当差,我……我这有了身孕,便想着去京城给他一个惊喜。”
她的手在怀中那个布包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柔和珍视。然而,就在她抬手调整布包位置的瞬间,宽大的袖口向下滑落少许,露出了她手腕内侧的一截肌肤。
那里,一个青色的刺青图案,清晰可见——弯月状,边缘带着细密的齿痕。
江令舟的瞳孔骤然一缩。这刺青的样式,与先前在地牢中那些悍不畏死的刺客身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惊喜?”江令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路途遥远,风雪又大,夫人有孕在身,独自上路,你夫君泉下有知,怕是也难安心。”
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强辩道:“军爷说笑了,我夫君……我夫君他好好的,怎会泉下有知。”她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江令舟。
“哦?”江令舟向前踏了一小步,那女子立刻紧张地向后缩了缩,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
“夫人怀中这布包,如此珍视,想来是极为重要的物件?”江令舟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移到她紧紧护着的布包上。
女子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发紧:“是……是些女儿家的物事,不值什么钱,只是……只是夫君送的,所以看重些。”
“女儿家的物事?”黎音袅在江令舟身后,终于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特有的清冽,“可否打开让本宫瞧瞧?”
“本宫?”女子听到这个自称,猛地抬起头,看向黎音袅,眼中惊疑不定。她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春禾上前一步,冷声道:“我家夫人乃是……”
“不必多言。”黎音袅打断了春禾,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女子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本宫只是有些好奇,是何等‘惊喜’,值得夫人冒此奇险。”
女子面色更加苍白,她紧了紧怀中的布包,摇头道:“这……这不方便,都是些贴身之物……”
“是不方便,还是不敢?”江令舟冷哼一声,“你腰间的缠枝莲玉佩,倒是少见。南疆毒蛊门的东西,如今在中原可不多见了。”
缠枝莲!南疆毒蛊门!
女子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扶着门框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眼中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军爷……军爷说什么,奴家……奴家听不懂。”她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
“听不懂?”江令舟的语气陡然转厉,“那你袖口内侧的弯月刺青,又作何解释?据我所知,这可是某些见不得光的老鼠,才会有的标记!”
女子如遭雷击,下意识地便想用另一只手去遮掩手腕,但已然迟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我只是一个想去京城寻夫的可怜妇人!你们为何要如此逼问于我?!”
黎音袅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道:“春禾,给她一碗热粥,再备些干粮。”
女子一愣,江令舟也有些意外地看向黎音袅。
“殿下……”江令舟欲言又止。
黎音袅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她看着那女子,声音平静无波:“外面风雪大,你一个孕妇,不宜赶路。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女子脸上的惊慌和戒备并未因此消减,反而更添了几分狐疑。她看看黎音袅,又看看面色冷峻的江令舟,一时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还不进来?”黎音袅语气淡淡,“莫非这驿站的门槛,比风雪还要难进?”
女子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挪动了僵硬的脚步,缓缓走进了驿站。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春禾依言,去后面厨下准备热粥和干粮。
江令舟则始终站在黎音袅身前,周身戒备,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那名孕妇。
驿站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风雪呼啸声,以及那女子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黎音袅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粟米粥,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并未入口。
她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碗粥上。
那女子局促地站在屋内一角,离炭火盆远远的,怀中的布包依旧抱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