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时,外界的时间流逝总是于她如无物。
顾云的“云间木坊”在兖州步入正轨时,已是三个月后。
三个月来,她忙着店铺选址、招募工人、试点销售农具,活像个转得停不下来的陀螺。
所幸,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云间木坊造的农具,轻省好用、样式新奇,很快就有了进账。
邝毅每旬日送一次木料,最初的营收不足以覆盖投入的成本,他总是不忘挖苦顾云两句。
原因无他,顾云不仅以钱都让他搜刮完了为理由让他出资,还把鸾娘诓在云间木坊不走了。
所以,邝毅怎么看顾云怎么不顺眼。
但对于这些“罪名”,顾云可不认。
她的私房钱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拿出来用,毕竟当初被他打劫时,她已经交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想分一杯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投入?
至于鸾娘的留下,她也没有干涉过半分。分明是他邝毅自己没本事,鸾娘不愿跟他再回白水寨,这才留在她身边做账房的。她还没嫌弃他总是缠着鸾娘,扰乱她做生意呢!
是以,每回邝毅逼逼叨叨时,顾云都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当木坊开始盈利时,顾云也终于从开店的兵荒马乱中抬起脑袋关注局势。
令人意外地,有不少了不得的传闻。
先是周其钺杀掉了西北霸主岑继,成为了新的霸主,正在重新整合势力。
后是南方割据范围内出现了大规模的饥荒,民间饿殍遍野,军中也难以为继。
西北易主,局势不稳;富庶南境,竟也开始摇摇欲坠。而顾云所在的东北割据范围,在霸主韩巽的带领下,却蒸蒸日上、日渐强盛。
天下之争,或许即将进入最后的决战。
顾云不太关心天下局势,却对周其钺杀了岑继一事颇为震惊。
她和这位温和儒雅的都督有过一面之缘,是在那场只有他们三人的家宴上。周其钺对他的尊敬不似作伪,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杀掉自己敬重的长辈。
争权夺利?
他不像是那样的人。虽然他待她很差,但顾云不得不承认,他重视民生胜过权力。
也许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内情吧。
唉,想这么多干嘛?反正他现在也与她无关了。
顾云摇了摇头,看着门外的夜幕降临,轻轻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与此同时,平城将军府的门却渐次打开。
影老板在宁风的带领下,在将军府中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便走到了周其钺的房门外。
吱呀——
观涛院正屋的门被打开,随即响起周其钺的怒吼声却透着虚弱。
“出去,说过别来烦我!”
影老板无奈,走到近前。
周其钺猛地抬头,一个“滚”字还未出口便被硬生生咽下去,整个人愣在原地,锐利的凤眼松动,甚至泛出了些许柔和。
“阿影...?”
周影看着眼前破碎的男人,温柔一笑,“阿兄,好久不见。”
...
天气渐渐入秋,日落时分,顾云正准备将铺子打烊,一片红叶忽然飘落在她的跟前。晚风拂过她的裙摆,顾云缓缓蹲下将它拾起。
他们举家逃难时,也是秋天,到如今竟已快过去一个轮回了。
想起家人,她已不似最初那般心急如焚。
她在周其钺的将军府时日日焚香祷告,他们不是福薄之人,一定健康顺遂,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当务之急,是攒钱攒钱再攒钱!
届时,多托些镖局的人帮她留意,总能找到他们。
就在店里的伙计快要落锁之时,突然有一小厮前来传话,“顾掌柜,今日中秋佳节,我家先生邀您一叙,还望您能赏脸。”
顾云有些惊讶,竟已是中秋了?真是忙得什么都忘了。
来人是修先生身边的小厮。说起这位修先生,顾云觉得他颇为神秘。
他是在云间木坊开业不久后出现的,但他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掏腰包。
不过修先生不在这里购物也合理。他瞧着矜贵斯文,细皮嫩肉的,肤色甚至有些惨白,和顾云这里主营的农具看不出丝毫关系。
但他出现得太频繁就不太合理了,顾云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
若真是来者不善,顾云也不怕。店铺有注资、店里有鸾娘,邝毅那个抠门精加恋爱脑终归不会对铺子的困难置之不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他一直没有旁的动作,行为也不逾矩,一来二去,二人竟熟识起来。
往日里,修先生时不时邀顾云一叙,今日鸾娘已被邝毅拐走,她眼下也没有别的安排,便也没有推脱,随小厮去赴宴了。
她喜欢和这位修先生聊天,他非常博学,也颇为风趣,人虽然看着斯文,却不迂腐,甚至有些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
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约定的地方。
小厮站定禀告,“先生,顾掌柜到了。”
顾云落座,歉意一笑,“近日忙昏了头,竟连中秋节都忘记了,过两日我再给您赔个礼。”
修先生挑眉,向她递来一杯茶,“云间木坊日进斗金,哪日不忙?”
顾云看向手里的茶,耳朵里传来周围餐桌食客的声音,暗叹这位修先生将男女相处的礼节与距离感拿捏得刚刚好。她单独赴约时,从不同她喝酒,也不请她去独立封闭的雅间。
此刻,酒楼大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谈声,却不至于吵闹。顾云觉得身心熨帖,一整天的辛劳都要融化在这烟火气中。
“那我便以茶代酒,先给您陪个罪啦。”
说罢,顾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说起来,今日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修先生怎么会来找我相陪?”
他从未透露自己的底细,只隐晦地提过家中有万贯家财,足够他日日消磨挥霍。还说过若她要扩大产业,他可以给她入股。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隐约的贵气,不似平常人,顾云便自然地认为他是阖家美满、自幼泡在礼教里的富家子弟。
不曾想,他闻言却叹气。
“我从来都没有家人...”他说罢摇了摇头,“你呢?为何来赴我这个孤家寡人的宴?”
顾云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我和家人不小心失散了,我还在找他们。”
说着,她望了望窗外,“也不知下一个团圆之节,能否和他们相聚...”
突然,顾云愣了愣,窗外似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修先生发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望去。
顾云的注意力全都在窗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修先生瞬间迸发出了一种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气度,仿佛在空气中与谁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没有发现什么,顾云轻轻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席面。
修先生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来神色如常地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和家人团聚的。”
见他说得笃定,顾云有些狐疑,“修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他毫无破绽地温和一笑,“上苍自然不会辜负苦心人的。”
顾云轻笑,“瞧不出来您居然信这些。”
修先生端坐一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动作流畅优雅,“与其说是信鬼神,不如说是相信你。似你这般心性与能力,将来入朝为官、造福万民才不算辱没。”
顾云惊大了眼睛,“哪有女子入朝当官的?简直闻所未闻。”
“说不定呢?”
“哈哈,您就别说笑了。这天下如今还混乱着,正是需要靠武力去征服的时候,哪有什么女子的施展机会。”
“啧,要我说啊,你还是见识太少,上面那些豪门望族,其实也不乏继承父辈衣钵的女将军的。”
顾云瞪大了眼睛,“那为什么民间从未听说她们的传奇呢?能当将军的女子,该是何等厉害。”
修先生被她这么一问,忽地有些愣住了,想了半晌才说,“大概,她们后来终究还是嫁人了吧...”又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她们总是昙花一现,还未来得及留下自己的名字便匆匆退居幕后。”
“...真是可惜。”
修先生瞧她语气有些低沉,不由扬声道:“不必难过,事无定势。”
...
也不知是否真的有神灵相助,一个月后,顾云真的在兖州境内寻到了家人。
一家人已快有一年没见,自是惊喜交加,少不得几番抱头痛哭、互相倾诉。
顾父在听到顾云能自己开铺子、还赚了不少钱时,眼睛都亮了,顾母则连忙询问她累不累、是否操持得过来。
至于顾云的阿弟顾岳,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年未见又长高了不少。也许是年少之人记忆更新格外快,竟和她这个阿姐有些生疏了。
但顾云和家人重逢,心里高兴,掏出了经营木坊攒下的好些钱,给三人添新衣、置豚酒,一家人总算是过得没那么拮据了。
顾父在章淮村种了一辈子地,骤然进入城镇,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若是依附当地豪族去做佃户,条件又实在苛刻,索性在城里找些力气活做着,说不定哪日还能再回家乡,又说不定天下安定后还能在兖州得到些新的土地。
而顾母手指灵巧,恰巧兖州手工业发达,便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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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一同逃难的妇人一同做些小玩意儿上街贩卖,倒也能补贴些家用。她有时觉得,如今的日子比在村子里种地轻松不少。
说起来,顾父是有些望子成龙的。
从前在章淮村里,几乎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让孩子继续做农人。但顾父自从见识到镇上一些学子飞黄腾达后,便在顾岳身上投注了不少希望。
村子里教书先生少,束脩收得不多,却也得他们一家人在少半个劳动力的情况下勒紧裤腰带积攒才能付得起。
顾云自小就羡慕阿弟能读书识字,但为了不让爹娘失望,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都放在干农活上。
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不该奢望的东西不能随便染指。
能跟着二舅公免费学学木工,她已经很知足了,便也很懂事地从未向爹娘提起过自己想要读书习字的愿望。
眼下,阿弟需要在镇上上更好的私塾,自然也需要交更多的束脩,作为阿姐,她很乐意为他出资。
为最爱的家人花钱,顾云感到满足和快乐。
...
在与家人共度第一个除夕后,天下的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了,百姓在频繁调动的军队中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过着难得的和平日子。
平静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这年秋日,直到兖州突然冒出了一位前朝皇子。
据说他在曦朝末年兵变时侥幸逃脱,流落民间,不久前才被寻回。昔日他做皇子时,霸主韩巽正是他的伴读之一,此番正名也是因为有韩巽在背后作保,才让东北平稳易主。
出乎众人意料地,内部交接平稳过渡,对外的兵事也并未兴起——
西北霸主周其钺在不久后竟然归顺了这位皇子,天下由此进入南北对峙的格局。
但明眼人都清楚,南方疲敝,不足为惧,收复不过迟早的事情。
天下一统的日子,应当不远了。
顾云虽然寻回了家人,却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
顾父三人落脚的镇子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搭骡车也得花上个大半日的时间。顾云偶尔去探望一下他们,平日里依旧忙着拓展云间木坊的生意。
说起来,与那位修先生熟识后,他为她引荐了一位不算陌生的人——影老板。
影老板是个雷厉风行,聪慧无双,但嘴毒的人。
顾云偶尔会被她刺得哑口无言,但她明白她并非坏心,只是性子如此。
而且,她对比过,影老板对她其实算温柔的了,每次她都能立马察觉到她的情绪先软了语气,同坐一席的修先生却显得可怜很多。
他往往会承受影老板更多“火力”,而且丝毫没有“事后抚慰”的待遇,她每次看了他俩的相处都觉得头皮发麻。
说来也怪,修先生瞧着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理应习惯了众星追捧才对。但他却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影老板对他的调侃也好、讽刺也罢,他似乎都极为受用,还总能温柔地回以一笑。
她每每看了直摇头,要她可做不到这样。
所幸,她能感觉到影老板对她的木坊很有兴趣,也对她的木匠手艺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有时顾云会带上自己最新鼓捣的小玩意儿去与二人赴约,影老板每每都很捧场,对她的手艺惊叹不已。
到后来,她还建议顾云丰富一下店里的产品,比如说这些可以拼接、变换的小摆件就很不错,甚至还从她这里订了不少货,似是打算运去别处贩卖。
说到异地贩卖,顾云还得了知那年风靡平城的染霞焰火竟也是她的生意。
命运真是奇妙,原来在她们正式结交之前,就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关联。
久而久之,顾云从影老板那里学到了不少经商的门道,影老板也从顾云这里淘走了不胜其数千奇百怪的小物件。
云间木坊在兖州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许多豪族都从她这里采购独轮犁具等工具用于自家田产的耕种,其亲民的价格与独特的功用也受到了民间的一致认可。
顾云一直忙碌着。
当前朝皇子称帝,沿用国号“曦”的消息传来时,云间木坊终于在顾家人所在的镇子开了一家分号,此后她与家人相见便可不必奔波。
这年冬日,当骠骑将军周其钺奉命挥师南下时,一个许久不见的人突然敲响了顾云的宅门。
修先生面容未变,气质却与半年前截然不同。
龙纹黑袍加身,金玉龙冠束发,整个人透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贵气。
见此情景,顾云径直愣在了原地,“修...”
他身旁的大监适时出声提醒:“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拜行礼?”
可顾云还没跪下便被他抬手制止,“顾掌柜,我来是想问,你可愿为朕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