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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如是我闻

作者:多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第一次见陆灿然,还是暑假里,中学时期的班主任打电话,邀请他回校。


    “我这边有个学生,和你一样,数学成绩特别好,这次高考成绩也非常出色,想报A大的医学院,”用词谨慎的班主任一连用了“特别”和“非常”,说,“你看有没有时间,来和她聊聊?给她当个参谋。”


    那时梁元峥没有很好的建议,医学这条路很苦,普通大学生只有期末周才会头悬梁锥刺股,而医学生,每周都是考试周。读书时的苦读和规培,读研,读博,要比同龄人晚几年才能就业。如果不是崇高理想、没有家人支持,并不建议走这条路。


    “那,学长是热爱医学吗?”在梁元峥委婉地说出学医会很苦时,陆灿然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神像,“学长想要救死扶伤,所以才会学医吗?”


    梁元峥想说不是。


    当初报考医学时,他并没有崇高理想,也没有足够的家庭经济支持,而是眼界有限,认为这份工作足够体面,后续薪酬也会越来越高。


    那时候他很需要“体面”,也需要钱。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仅仅是指做家务的家;在很多人生选择面前,因获取信息的方式受限,以及巨大的信息差,家庭条件并不富裕的人,总会要走一段弯路。


    譬如梁元峥选择学医。


    若是以赚钱、体面为主导,以当时成绩,他完全可以选择计算机类的行业,毕业季,各个大厂在A大的宣讲会极其火热,就连一些产品普通offer都能给到35W+。


    同届的高中同学在朋友圈内晒大厂工牌时,梁元峥还在熬夜备考。


    说从不后悔绝无可能,但不走到底,谁能评判这条路是对是错。梁元峥并非沉浸某种情绪的性格,他不会想“如果当时”,而是更积极地联系老师,争取更多机会。


    梁元峥太清楚自己的劣势,没有丝毫人脉资源,家庭助力为零,经济负担重;


    他同样了解优势所在,并不单指院校出色、成绩排名和学习能力,而是他承受高压能力强,善于竞争,足够抓住能利用的每一个机会。


    在医院中见惯生死后,梁元峥渐渐感受到这个职业所带来的意义——那也仅限于他自己。他不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路,也不会忽视现下经历的坎坷。


    面对陆灿然懵懂又崇拜的目光,梁元峥无法说出世俗意义上的劝退。


    那简直像戳穿一个孩子最本真的幻想。


    “会很苦,”梁元峥最终给出中肯的建议,“学医会面临更多压力,也需要终身学习。”


    他没提家庭经济的支持,因班主任早提到过,这个学妹的家庭条件很好,近三年来,一直在暗中帮扶贫困的学生。


    陆灿然问:“学长也会有压力吗?”


    “我是人,当然。”


    她一直低着头,声音很闷:“那学长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很孩子气的话语。


    梁元峥对此没有任何评判,他不会审判他人的人生,只是想,不愧是班主任夸赞这么久的好学生。


    没有褒贬的情绪,这个叫做陆灿然的女孩,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安静,遵守校规,贴近标准,服从老师,符合父母期待,一个良好家庭教育和社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典型好学生。


    或许要等走出校园象牙塔,才会意识到,刻苦努力换来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很多学生时代所向披靡的金科玉律,倘若继续信奉,只会变成职场上不停拉磨的苦行驴。


    ——尤其是这种性格。


    梁元峥注意到,陆灿然不会拒绝。


    聊天到中间,有人敲了门,一个外班学生,和陆灿然显然不熟悉,不是很礼貌地问她,能不能也和梁元峥聊聊?


    她就这么呆呆地把他让了出去。


    梁元峥分明能感受到她的不情愿,但她还是礼貌性地让了。


    被教导的好学生,不会拒绝,有时会为此委屈自己——这样的性格,更不适合去学医。


    过度的善良和忍让接近一种自我毁灭。


    两人交换了Q,Q号码,后来她又咨询过一次,梁元峥参考过往的录取率,给出她个遗憾的回答。


    后来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她顺利考入A大,以五分之差和医学院失之交臂。


    梁元峥认为这样不错,她那种过度天真的勇气,或许不适合苦学和规培的磨砺。


    他本以为之后再无交集,直到阴差阳错,偶然间再次相遇。


    第一次注意到陆灿然,还是梁元峥最后一次选修课。


    选到密码学是个意外,梁元峥原本想选修达尔文研究,没有其他目的,这门选修课的老师给分最大方。


    梁元峥没有太多时间去陶冶情操,他的生活、包括选课,都是以实用性为出发点;但开放选课时,那台用了很久的二手电脑突然黑屏,等重启过后,轻松好过的课程只剩下一门密码学。


    课是退而求其次,人不是。


    第一节选修课时,梁元峥就看到了陆灿然。


    像这样的全校范围选修课,同一个大阶梯教室中,轻而易举就能辨认新生——并不是说衣着风格,凡是带着笔记本、笔袋和水杯,还坐第一排的,基本都是大一,对大学生活还保持着激情,满脑子好好学习,没有任何逃课或课上玩手机的念头。


    就像坐在第一排的陆灿然。


    梁元峥很少去记日常生活的一些细节,人的脑容量有限,除非患有超忆症,正常情况下,人总会有取舍地去记忆,弃掉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那天看到的陆灿然本该被归于“细枝末节”,却执着地在他大脑中占据着固定角落。


    他在上课前五分钟才到教室,后排和中间已经被学生占满,梁元峥坐在左边第二排靠走廊的位置,陆灿然坐在正中间第一排,和他隔了三列,中间几乎没有人坐下。只要他一往黑板的方向看,余光就会被陆灿然一个火龙果色笔袋精准地捕捉。


    里面露出半根透明塑料直尺,涂着红白点的毒蘑菇,摆在桌面上的笔也是一红一白,她穿了一条颜色很淡的T恤,不灰也不白不黄,商家为女装精心调配出各种颜料、取上不同的名字,但这在梁元峥的知识范畴外,他只能笼统概述,淡色。


    教授密码学的老师已经五十岁了,精神矍铄,说话很慢,冲这门容易过的学生很多,包括梁元峥,真正听课的却不多。偏偏老师喜欢和学生互动,一节大课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而上半节课,能流利答出老师问题、且积极参与互动的,只有陆灿然一个人。


    讲凯撒密码时,她是唯一一个高高举手、上台翻译出老师谜题的学生。


    梁元峥忍不住不去看她。


    就像人忍不住不去看太阳。


    不知是不是受她带动,下半节课的氛围显然要好了很多,参与课堂互动的学生越来越多,老师的笑容越来越大。


    昨天晚上在手术室中做助手的梁元峥,预备在这节选修课上闭眼休息,却忍不住看黑板上正用粉笔流畅写下明文的陆灿然。


    在密码学中,凯撒密码算得上是最简单、且流传最广的加密技术,也是维吉尼亚密码的第一个解密步骤。


    平心而论,陆灿然能够解出的密文并不难,但梁元峥却觉那天照着她的太阳很耀眼。


    他本想等下课时和陆灿然打招呼,但她身边一直有朋友,不知在聊什么,她的侧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得像她透明直尺上的小蘑菇。


    她收拾好双肩包,包上也有个红白蘑菇的小挂件,和朋友聊着等下去哪个食堂吃饭,吃什么,就这么从他身边轻快经过,她没有认出梁元峥,他也没有找到和她打招呼的契机。


    梁元峥认出她双肩包上的小蘑菇原型,毒蝇鹅膏菌,又叫毒蝇伞,不同于漫画的可可爱爱,现实中的红伞伞白杆杆,白色颗粒状鳞片,毒性强烈,人食用后,会产生神经精神型病状,有强烈的致幻作用。


    梁元峥离开教室时,外面已经没有陆灿然和她的小蘑菇挂件,他抬头看,才意识到今天没有太阳,是个标准大阴天。


    之后,每周的周三,梁元峥都在和陆灿然上同一节课。


    她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有人,这让梁元峥被动地、完整认识了她一整个宿舍的朋友,还有她同专业的其他同学。


    她还是那样不会拒绝别人,密码课的随堂测验上,每个人分到的是不同试题,这些题都是老师自己出的,网上搜不到,有人在课下跑到陆灿然身边,拜托她帮忙解,不管认不认识,她都傻乎乎地帮忙解,像一口永远不会枯竭的爱心井水。


    怎么能这样傻气。


    怎么能这样对别人好。


    当那个惯常去找陆灿然解题的男同学又准备过去时,梁元峥拦住他。


    彼时陆灿然正在睡觉,梁元峥示意那个男同学去看。


    “一次算是帮忙,三番五次算什么?”梁元峥问,“欺负她好脾气?”


    男同学讪讪地笑,脸上挂不住,转身走了。


    看,这样好解决的一件事,只要一句拒绝,她却说不出口。


    除却这件不为人知的风波外,每节课,陆灿然永远阳光明媚。


    她永远坐第一排,梁元峥也永远坐左边第二排,两个固定坐席的人,没打过一次招呼,永远不会对话,他不得不确定,这个学妹的确忘掉了他。


    这很正常,她朋友众多,人缘极好,不会一直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学长。


    更何况,梁元峥也能感受到,熬夜和压力让他的精神状态缓慢下降。


    那段时间,他开始一边准备毕业考,一边联系硕士导师,妹妹刚好到叛逆期,年迈的姥姥难以承担起教育好孩子的职责,无助地给他打电话,梁元峥请假回家,去网吧里把偷偷逃课上网的妹妹送回去。


    他不体罚妹妹,只是让姥姥给她洗脸洗头发,擦掉脸上拙劣稚嫩的妆,洗掉头上喷的硬硬定型水。


    梁元峥明白妹妹的叛逆来源于缺乏关爱,活着的父亲还不如死了,温良的母亲早早去世,姥姥年迈,退休金不多,每月不足三千,他作为哥哥,学业未成,分身乏术,甚至只能用奖学金和之前赚到的钱、拿来的奖学金来维持这个家继续生存下去。


    那时他们住的,还是父母离婚时分的房子,陈旧的家属楼,房产证上写50平,可使用面积是50平和一个小阳台,两个卧室,一个卧室住姥姥,另一个卧室给妹妹,梁元峥没有自己的床,在客厅打地铺。晚上铺,白天收进橱柜。


    他问妹妹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妹妹脸涨得通红,委屈地说同学说她穿假鞋,很丢脸。


    那是双国产运动鞋,牌子叫耐克新星,有乍一看很像耐克的标,是姥姥从超市里买的。


    梁元峥有印象,新鞋刚上脚的时候,梁越云很开心地穿着跑出去。


    梁元峥没说什么咱家穷你要珍惜,也没说什么品牌溢价什么追求品牌就是虚荣,他也经受过青春期的不堪,知道有些东西在成年人看来轻飘飘,在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身上,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


    这怎么能算虚荣,是大部分人青春期上的小坑。


    他算了余下的钱,问梁越云喜欢哪个牌子的新鞋,带她去挑了双,付钱。


    整个过程中,梁元峥都很平静,他没提那些钱是如何辛苦赚来的,也没趁机教育什么,只要家庭氛围开明,孩子到一定年龄就会慢慢理解,不必现在就搞什么苦难教育。


    梁越云已经很懂事了,这只是青春期一次小小叛逆;


    等她换上新鞋后,梁元峥才和她好好聊了聊,看了看近期成绩单,确定她彻底平静后,做了晚饭,打扫干净卫生,发现卫生间洗手池的水管堵了,拧开固定铁丝,徒手拆掉,将堵塞在里面的长头发和半凝固的肥皂片取出,重新组装上,试验通畅后,才洗了澡,重新坐车回学校。


    返程的公交车上,梁元峥看到陆灿然发的Q,Q空间,九张图,戴生日皇冠的比心自拍,礼物盒堆起的小树,餐厅的旋转大桌,九层蛋糕塔,父母和她的合照……最中间一张,是她和朋友们的大合照,笑得开心肆意。


    像睡在二十层床垫二十层鹅绒被上仍旧能感知到豌豆的小公主。


    他想给这条点个赞,又看到大拇指侧面的伤口,那是疏通管道时被铁丝划破的伤口。


    梁元峥没有点赞。


    每周三,和陆灿然同上一节课。她已经成为这个选修课的课代表,负责收每堂课的当堂练习——这也是密码学老师判断是否上课的考勤方式。很多人一下课就离开,只将课堂作业留在桌子上,梁元峥不,他每次都会等陆灿然来收,等她那一句很轻的“同学,谢谢”。


    她每次都收得很快,童话故事书中的采蘑菇小姑娘,勤奋地蹭蹭蹭收着课堂测验纸;每每等梁元峥回头,她已经收到了后面三四位。


    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认真上密码学这堂课?梁元峥不确定,他只知自己越来越喜欢周三,这一天成为一周中他最喜欢的一天。


    他开始把这门课当作正课来上,隔着不同同学的头顶或身影的空隙,精准无误地从空隙中找到某个吭哧吭哧做题、伪装成小蘑菇的小公主。他的观察保持着平静,以一种被铁熨斗重重压平的心情。


    如此三个月,十三个周,十三节课,西方宗教中,十三被认为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因最后的晚餐中,第十三位参与者犹大背叛了耶稣;恶作剧之神洛基,作为第十三位宾客不请自来,导致光明之神巴尔德死亡。


    密码学的第十三节课,陆灿然身边上课的朋友成了陈万里。


    在正常的升学轨迹里,小学生升入初中,变成初中生;也有部分人突变,人已经到了初中生的年龄,性格和思维、乃至天真的恶还停留在小学,就突变成了小初生。


    比如陈万里。


    自从父亲不再给予抚养费后,梁元峥和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就断绝了关系。他没有和父亲那边的亲人再交流过,直到父亲带着再婚后的儿子,找到梁元峥,哽咽着说弟弟想见一见他。


    也是个小男孩,很瘦很白,名字叫郑天望,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的心脏问题,伴随着免疫系统的疾病,肉眼可见的虚弱。


    梁元峥拒绝了,他知道孩子无辜,但对父亲的宽容意味着对母亲的背叛,他无法在这件事上做到宽容。有资格宽恕父亲的是已逝的母亲,父亲如果真得自责,该现在就从十层楼上跳下去、去下面向母亲忏悔道歉。


    他没有这个资格,也不会去承认这个弟弟。


    这个“弟弟”的表哥陈万里,当场跳出来,不可置信地说梁元峥冷血、没有心。


    大家都知道郑天望随时可能去死,不肯满足一个将死小孩心愿的梁元峥,似乎真得算无情无心。他不在乎这个评价,但在看到陈万里和陆灿然谈笑风生时,他忽而有一可笑的念头。


    ——不知陈万里有没有把这件事讲给她听?不知道她怎么看待他?


    旁侧的男同学忽而倒吸一口冷气,感叹说真有钱。


    “什么?”梁元峥没听清,“什么?”


    “课代表陆灿然啊,”男同学递手机给他看,以羡慕的语气感叹,“我搜了她衣服后面的那个商标,你猜,她身上那件T恤多少钱?看着平平无奇,六千!”


    六千。


    真巧。


    国家的规培生补贴,一年也是六千。


    “关注这个干什么,”梁元峥低头,“做题。”


    “你不知道?”男同学神神秘秘,“上个月学校发了防诈骗宣传短信,你没看?”


    梁元峥抬头。


    “诈骗”两个字令他警觉,因陆灿然的确看上去很容易被骗——如果没有家庭和师长、朋友的保护,或许她不出三天就会被骗成眼泪汪汪的小可怜。


    “有人搞了个高仿微博小号,冒充她朋友,说账号被封手机被偷,现在跨境网购付不了钱,找她借一万,”男同学说,“她转了,太傻——”


    梁元峥听得不舒服,纠正:“不是傻,是太仗义,又缺乏安全意识教育。”


    “嗨,说到底还是有钱,说不定,对她来说一万块就是不痛不痒,”男同学说,“上个月被网络诈骗的有三个学生,她这个案例还被导员拉出来讲。”


    梁元峥问:“哪个导员?”


    男同学目瞪口呆:“哎,你该不会想去找导员吧?”


    “如果你们导员真说了她的名字,是在侵犯隐私,”梁元峥说,“必须向她道歉。”


    “……没说具体姓名,但这事一打听就出来了,”男同学说,“这不也是为了提高我们安全意识嘛……”


    “她呢?”梁元峥冷冷地问,“她的隐私呢?她做错了什么?仗义借给朋友钱?忘记核实身份是她的疏忽,但这不是你们四处散布的理由。”


    男同学词穷,许久后,意识到什么:“不是吧哥们,你,你这么一直替她说话,该不会喜欢她吧?”


    梁元峥:“无聊。”


    的确无聊。


    他并不认为自己在为陆灿然说话。


    他只是在公正地对待这件事,这种对待朋友的仗义行为,不该成为别人嘲笑她的机会。


    这件事让梁元峥意识到,陆灿然的确是一位小公主。


    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童话故事和小说、甚至电视剧,对于贫穷的刻画太极端,要么过度浪漫化,只拍摄旧小屋的温馨暖黄光,不会拍一日三餐都在吃清水蔬菜面;要么刻板污名化,认为贫困就该蓬头垢面,就该为利益忘掉良心。


    对于梁元峥来说,贫穷是一种沉默。


    A大很大,密码学这门选修课结束后,梁元峥和陆灿然几乎不会再遇到。


    最后一堂课是考试,占据这门课总成绩的百分之七十,先答完的人可以先交卷离开。


    梁元峥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做完整张试卷,意外地发现陆灿然还在写。陆陆续续的人交卷离开,到后来,只剩下两个人,下课铃响起,陆灿然放下笔,老师示意她收卷时,梁元峥站起,安静地离开。


    他想和陆灿然打招呼。


    他不想和陆灿然打招呼。


    ……


    那时的梁元峥还有一种隐秘的茫然,他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可这种规划未必能完美落地。人都在建筑着自己理想中的大楼,也总有部分在建造过程中逐渐烂尾。


    梁元峥不能断言主动和陆灿然联络是对是错,但当她认真吃他煮的溏心蛋,夸赞好吃的时候,他仍有种可值羞耻的欣然感。


    她还在认真地道谢。


    “我这次住院,能被学长关照,特别开心。”


    “我相信的不是医院的能力,而是学长的能力。”


    梁元峥说:“你这样夸我,我很愧疚;事实上,你该去夸你的主治医生。”


    “可是从住院到现在,一直帮我的都是学长啊,”陆灿然说,“刚刚学长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运气很好,才会遇到学长。”


    她说得有点激动,一口气说不完,缓一缓,还是这口儿劲,连贯、热切地继续说下去:“因为学长充满耐心,也很照顾病人,还会特意给我煮蛋……”


    说到后面,陆灿然的眼睛要湿湿了,一想到这么好、这么耐心的学长只把她当普通学妹,她就有些控制不住外放的情绪。


    有好多理不直气也不壮的小小委屈。


    梁元峥说:“你说得不太恰当。”


    陆灿然说:“反正我不想夸主治医生,只想夸你。”


    梁元峥说:“我也不是对所有病人都充满耐心。”


    陆灿然:“什么?”


    “或许你对我的职业有些误解,”梁元峥慢慢地说,“为病人煮溏心蛋并不在我的职业范畴之内。”


    陆灿然突然不想委屈了。


    她刚刚吃下的不是溏心蛋,是噗噗噗努力盛开吐花瓣的玫瑰花花。


    小小的值班室里装不了陆灿然大转弯的情绪,她看着梁元峥的眼睛,后者却微微转过身,避开她的视线,轻轻咳了一声:“你该回去了,灿然。”


    陆灿然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好。”


    “严格来说,医院限制陪护的人数,”梁元峥表情又渐渐严肃,“我可以悄悄开个后门,让你的朋友们陪你,但陈万里——”


    “我知道,”陆灿然飞快地说,“我会劝他回去。”


    “希望不是劝,是必须,”梁元峥给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医院条件有限,如果他没洗澡,大概率有很多细菌。你现在免疫力很差,并不建议你们住在一起。”


    陆灿然感激:“谢谢学长。”


    她回去就把陈万里劝离。


    也是在这个时刻,陆灿然发现暗恋并没有把她变成一个固执又别扭的胆小鬼,她现在胆子很大,特别大,回到病房,一看到光着脚玩斗地主的陈万里,她就开始劝离。


    陈万里气:“我在你这儿将就一晚怎么啦?”


    陆灿然说:“那张病床又不是我的,你睡在那儿就占一个床位,半夜有急诊病人怎么办?”


    陈万里还想吵下去,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闷声不响地收拾东西走人——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已经锁定了目标。


    陆灿然的读心弹幕还没续费成功,倒是发现陈万里身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衣服弹幕显示他刚刚和人打了一架,对方是个骨折病人,还有石膏在陈万里指缝残余;他的背包显示来自B大实验室,里面装着沉甸甸的未知仪器。


    陈万里走后,不到半小时,梁元峥来查房,他充分地发挥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优秀能力,对地上的纸牌和三个女孩视而不见,专业地为陆灿然测量体温和血压。


    陆灿然终于有机会露出自己那条香香的胳膊。


    不过专业的梁医生没有给予任何评价,他提醒不久后病房会被关掉灯,继而平静离开。


    陆灿然溜下病床,和好朋友一起打地铺。


    在医院和朋友过夜的感觉很新奇,谁也没有提男人的事情,四个人谈天谈地畅想今后,陆灿然想起江斯的那句话,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祝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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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陆灿然举个例子,“如果江斯突然向你表白,你会怎么办?”


    徐乔和秦冰霜已经睡着了,只有祝华欣这个熬夜冠军还在陪她闲聊。


    “我才不会喜欢他,”祝华欣一口否决,“怎么说他都是我哥,我和他不能乱,伦。”


    陆灿然默默缩回去:“好。”


    不能,不是不想。


    陆灿然认为自己可以接受和江斯沟通了,关于对方提出的、为祝华欣准备的惊喜告白仪式。


    “我怎么可能喜欢江斯嘛,现在我妈最喜欢的是他都不是我了,我才不要喜欢一个夺走我家庭地位的人,”祝华欣细数,“第一,虽然江斯长得确实是我的菜吧,但他打游戏也太菜了;第二,他这个人私下里其实贱兮兮的,你们都不知道;第三,他那么……嗯?灿然?灿然?”


    陆灿然已经甜蜜地睡着了。


    祝华欣伸手戳戳她的小脸蛋,翻个身,打开手机。


    姜丝:「打游戏吗」


    欣欣:「不打」


    欣欣:「计划照旧吗」


    姜丝:「照旧」


    欣欣:「这边交给我,你去搞定另一个人」


    姜丝:「遵命我的妹妹大人」


    欣欣:「呕吐.jpg 」


    姜丝:「双手接.jpg」


    欣欣:「殴打.jpg 踹飞.jpg 」


    陆灿然睡足八个小时。


    朋友们都去上课/兼职了,她还陷在昨天暧昧的粉色泡泡中,刚吃过早餐,就迎来面色复杂的梁元峥。


    昨晚的蘑菇续费大失败,现在的陆灿然依旧只能看得清物体弹幕,看不到人头顶的东西。


    当梁元峥来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他的额温枪在娇滴滴地说人家可是第一次测量体温喔,新鲜刚拆包装。


    梁元峥的手很凉,表情也和平时不同。


    “等会儿就能办理出院手续,”梁元峥说,“不会耽误你下午上课。”


    陆灿然问:“我可以中午再办吗?”


    梁元峥反问:“你还有其他事?”


    “嗯,”陆灿然解释,“就是冰霜的那个蓝牙耳机,不是丢了找不到吗?我重新买的,地址填写的是医院,刚刚看物流,发现快递员已经在派送中了,距离这里十三公里,显示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到。”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定是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挡住了她和梁元峥昨晚的那种暧昧泡泡。


    他看起来有些僵硬。


    梁元峥点了点头:“这样。”


    停一下,他问:“如果她的耳机没丢呢?”


    陆灿然疑惑:“没丢?”


    她不太理解梁元峥的意思。


    梁元峥平铺直叙:“我早晨遇到她,她手里有一副蓝牙耳机。”


    陆灿然说:“啊,那可能是欣欣借给她的……”


    “你们平时会经常互相借蓝牙耳机?”


    ——不经常。


    蓝牙耳机和手机需要配对,大家购买蓝牙耳机时,也多选择和手机同品牌、或者一些特别好看的。


    更何况蓝牙耳机都是入耳式,算是一个相对私密的东西,大家也不会互相用。


    “冰霜快要考六级了,需要练习听力,”陆灿然试图为朋友找到合理的理由,她没有往坏处想,猜测着,“虽然一般情况下不会借,但现在特殊情况。”


    “祝华欣在戴耳机打游戏,不是她。”


    “那就是小乔——”


    “陆灿然,”梁元峥打断她,“你一定要自欺欺人吗?”


    他说得很直接,也很严厉,皱着眉,语气也生硬——陆灿然愣了一下。


    她不知所措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梁元峥同时道歉,他无奈,皱眉,深呼吸,才继续说下去:“你不该向我道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时候,你可能需要当心。”


    陆灿然说:“我们是好朋友。”


    梁元峥没有更多话语去重新解构这一句,从早上撞见秦冰霜正常使用耳机后,他就明白陆灿然被骗了——但这个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的小公主,如何确定身边都是好人?


    他没有继续劝,矛盾地希望她能看到人心险恶,又不希望她经历背叛。


    “你可以等中午再来找我办理出院手续,”梁元峥告诉她,“不过,最好还是去问问你的朋友。”


    陆灿然想说“我会问,我们彼此信任”,预感到这句话大约会令梁元峥更生气,她聪明地选择不讲,决定等问过秦冰霜后再决定。


    她认为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误会。


    一定是梁元峥误会了什么。


    “你想说你们之间彼此信任?”梁元峥说,“或许我的身份不适合讲这些,但你已经不是幼稚园小朋友了,要对人保持适当的警惕心。”


    陆灿然吃惊:“你也能看到吗?”


    梁元峥问:“什么?”


    “我的头顶,”陆灿然伸手指指头顶,谨慎地问,“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梁元峥盯着她的头顶,“东西?蘑菇孢子?”


    陆灿然:“……”


    “你看到你的头顶有东西?”梁元峥慢慢严肃,“你确定要今天出院?”


    “是的,是的,”陆灿然紧张了,又开始口吃,“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看不到头上的东西……我要今天出院。”


    梁元峥继续专业地确认:“确定?”


    “确定。”


    得到回答后,他转身离去,陆灿然看着他的背影,这场不太愉快、各持己见的对话让他的白大褂都冷淡了。


    但陆灿然不后悔讲那些话,她承认自己喜欢梁元峥,可她也不是见色忘义的家伙呀。


    喜欢他是真的,和朋友的友谊也是真的,不能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呀。


    坚定的友谊不需要铺垫,陆灿然打了秦冰霜的电话,问她,蓝牙耳机有没有找到?


    秦冰霜哎呦一声,立刻道歉。


    “对不起,”她说,“昨天晚上其实是我骗你的,因为想给你制造惊喜嘛,顺便撮合你和梁元峥,所以我们搞了个……嗯……善意的谎言……”


    陆灿然叫:“可是你善意的谎言让梁元峥滑倒了!他摔了个屁股蹲儿!”


    “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想早晨告诉你的,但不小心忘了,”秦冰霜满怀歉意,“他屁股还好吗?”


    “我怎么知道呜呜,我们这边的暗恋对象不会给暗恋他的人看屁股呜呜我又不是暗恋他屁股呜呜呜,”陆灿然丧丧地抱着手机,“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没有脸去见他了……啊啊啊啊我刚刚和他说了好凶好凶的话,完蛋了,完蛋了……”


    秦冰霜意识到什么:“欸?”


    “没关系,我去道歉,”陆灿然还没整理好自己情绪,又去安慰朋友,不想让她因此有负罪感,“蓝牙耳机没丢就好,昨天我也的确和学长聊了很久很久……”


    还吃了他的蛋。


    完美的溏心蛋。


    秦冰霜还是不安:“要不你等等我,如果有误会的话,我中午去向他解释清楚。”


    “没事!”陆灿然说,“真没事,你兼职已经很累了,不用——相信我!”


    ……其实陆灿然都不太能相信自己。


    她悲痛地想,天啊,她刚刚在学长面前的表现是不是很凶悍?她一直以来都在塑造的女子力,是不是被发现是假象了?


    学长会不会发现她内里就是莽撞、固执的?


    ——明明昨晚还在暧昧地吃蛋聊天雨中散步呢……现在学长对她的印象会不会已经变成一只凶恶固执的猛虎?


    陆灿然在病房中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又顺利签收了新耳机,鼓足勇气,才去见梁元峥。


    他果然生气了。


    在一脸冷漠地写病历。


    “对不起,”陆灿然小心地道歉,“……我朋友没有丢耳机。”


    梁元峥没有抬头:“你不用向我解释,这是你的事情。”


    陆灿然如释重负。


    ——幸好不需要解释,否则,她该怎么说“朋友说谎丢耳机是为了撮合我和你”?


    “头顶还有孢子么?”梁元峥刷刷刷写病历,“或者,你现在看我头顶有孢子么?”


    他在call back早上的聊天,如果换个轻松的语气,或许陆灿然会笑出声,但他现在太严肃了,严肃到她不敢笑,憋着。


    “没了,我已经彻底好了,什么都看不到,准备去办出院了,”陆灿然说,“这次食物中毒,非常非常感谢你,学长。”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梁元峥抬头看她一眼,低头继续写:“不用谢。”


    陆灿然感觉自己还需要说些什么,但复杂的情绪和梁元峥态度的冷静,让她说不下去。


    她颓颓地想,如果现在能有读心术就好了。


    如果她能看到梁元峥的真实想法就好了。


    两人沉默地面对面坐了一分钟,时间久到陆灿然的屁股开始发麻。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学——”


    话没说完。


    陆灿然震惊地看着梁元峥头顶的弹幕。


    「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她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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