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忒娜跟着德里纳夫人走出利威家,几乎掩饰不住想要飞奔回家的急迫心情。可是她要克制,再克制。乌忒娜在心底暗暗地对自己说。
老克林愚蠢地让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他的孩子好起来了,浮于表面的快乐冲昏了他的头,他感觉不到周围人已经开始对他逐渐排斥,整个小镇开始对他们一家保持距离。所以在离开这个小镇之前,乌忒娜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和乌忒娜的喜忧参半不同,被母亲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的玛莉安娜觉得今天相当愉快。她觉得她很厉害。格洛瑞亚作为她的朋友答应“治好”父亲,那么就是她帮母亲做到了很困难的一件事,这让她心里得到了很大满足。
也许是两个人都归心似箭,脚步不禁愈发快起来。乌忒娜一时间要思考太多事情,心乱如麻,特林夫人在自己家的小院子里和她打招呼,她也完全没注意到。
特林夫人看着急匆匆冲进屋内的塔里母女连门都没关好,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塔里家的门口。只想着帮忙关好门的她却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已经长年昏迷、卧床不起的塔里先生站在客厅里,在如此美好的阳光下,紧紧拥抱了他的妻女。
乌忒娜和玛莉安娜同样紧紧回拥这个男人,特林夫人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卧床五年之久的虚弱。
“很高兴认识您,特林夫人。”在特林夫人为眼前的一幕惊讶到忘记动作时,刚刚清醒不久的塔里先生已经放开了乌忒娜和玛莉安娜,来到了她眼前。
“哦……哦哦……”特林夫人面色茫然地回应他,很难理解前一天还被她“治疗”的病人如此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你好,塔里先生,真开心你现在……哦,你看起来真健康啊……”
“哈哈,是的,我已经健康起来了。”塔里先生似乎很开朗,或者说过分地适应了如此诡异的场面。他看起来非常游刃有余。
塔里先生很快就收起那样轻松的表情,认真地看向脸色愈发惊疑不定的特林夫人。
“我是斯顿艾斯·塔里,郑重感谢您这些年对我们一家的帮助。”塔里先生右手握拳敲在心口处,郑重地向特林夫人行骑士礼。
“……斯顿艾斯,不不,我是说塔里先生,好的……哦……我是说,没关系……”特林夫人手忙脚乱地回礼,焦急的看向乌忒娜。
乌忒娜也“恰巧”地收拾好了自己和玛莉安娜的眼泪,闪电般出手抓住丈夫的衣服后领把人拉了回来。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特林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想笑。乌忒娜的身材无论放在哪个种族里都能称得上一句娇小,她的丈夫,眼前龇牙咧嘴请求老婆大人放过自己衣领的塔里先生倒是高大的很,比拥有着兽人血统的特林夫人还要高出半个头左右。
“好了,斯特。这是特林夫人。”乌忒娜毫不客气地抓着丈夫站直,介绍着今天也选择热心上门帮忙的朋友。
“柯特·安尼特·特林。”特林夫人补充道,“我是这个小镇里离你们家最近的治疗师。”
“我说过了,斯特。别再行你那个坚持了十几年的骑士礼了。”乌忒娜拉着丈夫让开了门口好让特林夫人进来,两人在特林夫人身后低声交谈。
“是是是,但是你也说了,已经十几年了嘛……”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最后选择的职业是法师吗?”
哦,法师。长这么高的男性我以为都会是战士?特林夫人就当听不见两夫妻的交流,看着玛莉安娜乖巧地拿出招待客人的茶水和饼干,暗暗腹诽。
玛莉安娜看着父母和特林夫人落座,刚想一起坐下,就看见母亲对她摆手,示意她回自己的房间去。
玛莉安娜不服气地和母亲对视,她才刚刚见到醒来的父亲,根本不想让自己再次离开父母的视线。
“玛莉安娜,向光明神保证,我们一会就会去找你。”斯顿艾斯·塔里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的脸蛋,亲昵地和女儿贴了贴额头。
“……好的。”玛莉安娜满脸写着不情愿地向三个大人道别,又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跑了回去。
“那个……格洛瑞亚给了我这个东西。”玛莉安娜路上一直攥紧了的、在拥抱自己的父亲时也没有松开的右手,此时大咧咧地摊开在三个大人眼前。
一块烟灰色、通体透明的宝石出现在玛莉安娜手中,特林夫人倒抽一口气,塔里夫妻沉默不语。
玛莉安娜把这块小石头放在父母眼前的桌面上,“嗒嗒嗒”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格洛瑞亚……”特林夫人含混地念出这个第一次听到的名字,好像不清楚的话语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乌忒娜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让桌边的另外两人愈发严肃,“就是那个利威家的……?”
乌忒娜点点头,详细地讲述了今天一天的经历。即使是生活在充斥着魔法与奇迹的世界,今天的种种遭遇也值得她感慨一句太过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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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利威家的小楼里,格洛瑞亚在和玛莉安娜道别后始终看着窗外,德里纳夫人送走了塔里母女,安安静静地走回这栋小楼,继续安安静静的看着格洛瑞亚蜷缩在高高的窗台上发呆。
格洛瑞亚看着窗外,大好的阳光让一切事物的色彩都鲜艳起来,于是她不再长久地望向远方被层层事物遮挡后只露出一角的雪山,而是难得的欣赏起被精心打理的草坪和刻意修剪过枝条的鲜花,半晌终于转向德里纳夫人。
德里纳夫人从容的对视上格洛瑞亚的视线。今年已经是她陪伴在女孩身边的第五年了。她还记得现在的利威老爷在十年前把这个女孩带回来时的样子。当时的她站在门外不远处,当年的一切在脑海中简直称得上一句记忆犹新。
满身干涸血迹、尚且年轻的古拉德·利威带着他同样尚且年轻的妻子,怀里抱着当年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格洛瑞亚冲进了家门,神情是近乎癫狂的喜悦。他的妻子也是同样疯狂的神色。
“我们捡到了……一个神迹!”古拉德·利威向当年还在世的老利威先生像展示物品一样摆弄着怀里的女孩,“我们在神战过后遗留下的雪山里找到了她!她救了我!我本来要死了!她出现了!就像……就像……就像一个神迹!!!”
德里纳夫人当时站在老利威先生身后,看着那个女孩挣脱利威先生越抓越紧的手,站在了老利威先生眼前。
她没再听清接下来的任何交谈了,老利威先生让所有人都离开了。从那天起,一个名为“塔瑞娜·利威”的女孩成为了这个家的新成员,利威家甚至为她特意建造了一座小楼,从此利威家开始秘密的发财。
无论是原本利威家和神殿的合作,还是哪一次跟随探险队出发寻宝,利威家的人总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财富与回报。利威先生更是偷偷向各处传递这位“神迹”能满足所有愿望的消息。只需要能付出利威家要求的钱财,一切都能实现。
德里纳夫人活了很久。作为一个羽兽兽人与人类的混血,她的寿命已经长于很多普通人类。在她还很年轻的时候,利威家就雇佣了她作为年轻子女初步接触魔法与战斗的教导者。她在利威家生活了很久,久到哪怕是当年的利威老爷,她也可以说一句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老利威老爷离世前,一定要她来“照顾”这位“塔瑞娜·利威”的原因。而十年过后的今天,这位“塔瑞娜·利威”早已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格洛瑞亚”,选择去过更自由的人生。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德里纳夫人终于是放弃了继续沉默下去。
“利威先生已经决定下个月就离开这里,你给他指了一条坎坷的财富之路。”
“财富是他,或者说他们永生的追求。于是他们祈求,他们许愿,他们追逐。”格洛瑞亚轻盈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在半空中用魔力构筑出一道道宛如流星的光芒,“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命运曾在我耳畔窃窃私语,梦境让我得以窥见世界的边际。”
“这个世界上据说再无神明,我却被推上名为‘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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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台。有人祈求财富,有人渴望健康。世人都有所求,我能听见他们心底的愿望。”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格洛瑞亚仿佛在梦中和她对话,声音轻到近乎耳语。
“玛莉安娜的祈求共振了命运的河流,于是未来向我展开了模糊的一角。”
“我们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格洛瑞亚仿佛在吟唱诗歌,她伸出手拉住德里纳夫人,用额头贴近她已经粗糙的双手。
“我送你一个愿望。”
“你会有无病无灾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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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忒娜处理好“塔里先生重新健康地出现在人前”这件事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天。这二十天里她们请特林夫人每日上门做样子地“治疗”塔里先生,又暗地借特林夫人的嘴传播“塔里先生在一年前就已经清醒过来,只不过一直在修养,最近终于彻底好起来了”的消息,虽然还是太过于突然,不过塔里一家三口已经决定在不久后搬离这个小镇,这样做只是为了不太惹眼。更别说……
乌忒娜看着三天前不请自来出现在家门口的格洛瑞亚,暗地里和丈夫感慨这辈子真是经常有一些过于莫名其妙的经历。
玛莉安娜倒是很开心,那块漂亮的宝石被穿成了吊坠现在就挂在她的胸前。在这三天时间里,格洛瑞亚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玛莉安娜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候了。父亲重新健康的站在她面前,母亲也终于不再每天跟着特林夫人对着魔法药剂的书本死磕。她快乐的带着格洛瑞亚跑遍了整个小镇里所有她觉得有趣的地方,终于在今天早上被看不下去的乌忒娜喊了停。
“玛莉安娜,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斯顿艾斯·塔里先生面对长大了的女儿,飞快地重新适应了父亲的身份,“我们有些话想和格洛瑞亚聊一聊。”
玛莉安娜愉快的答应了父亲,她对于突然的搬家接受良好。更别提乌忒娜告诉她,格洛瑞亚会和她一起入学目的地的魔法学院。
“还没有正式的自我介绍过,我是斯顿艾斯·塔里。”格洛瑞亚落座在更能看清窗外的那侧桌边,看着高大的男人半蹲下来,向她行礼,“感谢您对我的帮助。我是如此幸运的得到了命运的眷顾,还能醒过来陪伴着乌忒娜和玛莉安娜。”
“格洛瑞亚,没有姓氏。”格洛瑞亚接受了这看起来过于庄重又过于迟来的问候与感谢,站在一旁的乌忒娜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要平常心面对格洛瑞亚。
“那么,接下来。”三个人很快整理好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乌忒娜开启了最重要的一个话题,“我们当然感谢你的帮助,格洛瑞亚。但是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只是普通人,哪怕一点差错都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
乌忒娜很担心,格洛瑞亚的力量如果被过分宣扬,哪怕是“魔法天才”的伪装也挡不住有心者的窥探。
“这些事情还请放心。”格洛瑞亚平静的回应了乌忒娜的担忧,“利威家的人不会再对我有清楚的印象,他们只会记得他们要去求财。而德里纳夫人的话……”
“她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生活。”
“代价会是她永远不会再想起我。”
“你不会觉得……难过吗?我是说,毕竟德里纳夫人……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乌忒娜很震惊格洛瑞亚的轻描淡写,她觉得格洛瑞亚的行为和情绪完全异于常人。
乌忒娜没有再问下去,玛莉安娜快乐的抱着一本魔法书冲下了楼,把书摆在了格洛瑞亚面前。
“瑞尔,看这个!这个魔法的原理我看不懂!你说我们要去的学院是不是会教这些?我跟不上课程怎么办?光明神在上,我好期待我们一起上学!”
玛莉安娜的快乐能感染所有人。格洛瑞亚也不例外。
“这个原理不难,你要想象的更夸张一点,效果会更好。”格洛瑞亚慢悠悠的回应玛莉安娜和乌忒娜,“我也很期待。”
“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