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午，大太阳刺得人眼睛疼，时而吹过来一阵小风轻轻拨动檐角下吊着的串串铜铃，泠泠作响。
沈扶雀与夏婵一同进了藏书阁，大门一推开，陈墨与檀木之香扑到脸上，神清气爽。通天高的书架排排伫立，影子扯得更长，与阁内干净整洁的摆布不同，凌乱交织到了一块儿，令人产生一种这儿的书永远都读不尽的错觉。
夏婵回过头方要与沈扶雀讲话，却见她头伸到外面去了，左看看，右瞧瞧，做贼似的，趁没人注意这边偷摸给门锁上了。
夏婵不解，望着沈扶雀的背影：“小姐……您锁门做什么？”
“小声一点。”沈扶雀手指抵在唇前，慢慢转过来身，“我看过了，没人发现咱俩在这，要是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也不要开，装作没人的样子，知道吗？”
夏婵的目光略带狐疑，但还是顺应着点点头：“啊……哦。”
沈扶雀略过了夏婵身侧，往那高大的书架间隙走，随手抽出来两本翻了几下，又一脸没趣地放回去，抬头从下往上看过去。
这些陈旧的书皮无论擦拭过多少次都显得脏脏土土的，书脊上撰写的生僻字叫她看见了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不经意翻开一页，上头画着一个长得恶心的恶鬼，她匆匆合上丢了回去。
“小姐，您在找什么书呢，和奴婢说一声，奴婢帮您找吧？”
“也好……”沈扶雀眼前的一堆看得她眼花缭乱，闭着眼睛甩了两下头，“我就是想找几本关于男女之情的书，沈家藏书阁这么大，不见得都是正经书吧？”
“啊？”夏婵一脸诧异，脸上变得红扑扑的，“小姐，您想要的……是多不正经的书啊……”
沈扶雀抬起手，从前到后指了一圈，手指尖从罗列整齐的书脊前划过去，面色无澜道：“就是和这些百鬼录、诡术册什么的比起来，没那么有用的。”
夏婵松下一口气，笑颜如花：“小姐，您想找的是话本子吧，咱们直接到街上买就好了啊。不过，您如果不想出去的话，这里倒是有那么几本，奴婢去给您找找。”
她离了这处，小碎步直接掠过了几个置于最外头的书架，在最尾端拐了一个弯儿，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沈家的藏书阁是全冀州城最大的书阁，其余四家合并到一起也是没办法比的，沈扶雀害怕自己跟丢了，连忙跨着大步跟上去。
夏婵的速度倒是快，一下子从千万本书里选出来，迎着沈扶雀几步递给她：“小姐，您看看这个，可以吗？”
书皮是绯红色，金色大字旁边，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面上显出怜爱，男子穿青色长衫，俯首凑到朱衣女子耳侧，似乎是想对她说些什么，而女子则是露出依依不舍却不得不离开的模样。
夏婵笑着说：“小姐，这本书讲的是两个相爱却又不能携手的悲苦恋人之间的故事，您若是不想看悲情的，我还知道一本好结局的。”
她转头去另一边翻翻，不一会儿又揪出来一本。
“小姐，这一本的两个主角没有经历过感情波折，结局是幸福美满的。”
与另一本的书皮面相比，这个的确能看出来喜剧了许多，将俩主角画得也很诙谐，女子搂着男子的手臂，笑容如沐春风，男子同样也展露一副笑颜，身后牵着一只在半空中飞着的纸鸢。
沈扶雀翻开，书的第一页就插着一副美好的图画，再往后翻，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了。
夏婵微笑着：“小姐，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话本子了？”
沈扶雀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拒绝回答，夏婵也只好不再过问，陪在她身侧。
她站着翻了几页，逐渐觉得手酸，于是搁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夏婵见状询问：“小姐，奴婢去为您寻个板凳来吧。”
沈扶雀的眼睛放在了一堆文字上，没说什么，点了两下头。
于是夏婵便去了，她常来藏书阁，自是知道什么东西都放在哪里，也不会在这偌大的书阁中迷路，不到一会儿就搬着一个小板凳回来了。
“小姐，您坐。”
沈扶雀正巧看到了不解处，弯膝坐下时，把书摊平伸到了夏婵眼前，用一根手指指着她没看明白的地方：“这个是什么？”
夏婵弯腰凑近，仔细盯了一会儿。
：童养夫。
“就是……”她踟躇半天，努力想着怎么与她解释，“就是有女儿的家庭收留或者从别处买来一个小男孩，等他长大了就让他嫁给自家女儿——小姐，这本书讲的就是一个富商家千金和她的童养夫的故事。”
“童养夫……？”沈扶雀将这三个字放在舌尖上重复了一遍，怔怔的。
“嗯，”夏婵接着道，“咱们冀州城就有好多大户人家有呢，小姐若是感兴趣，奴婢帮您去打听打听？”
沈扶雀是觉得新奇，不过还远没有到想要出去打听的地步，她摆摆手，“不用了——对了，夏婵，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看一会儿。”
“好，那小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记得喊我哦，”夏婵忽然不好意思地刮了一下脸，“奴婢已经看过好多遍了，全都弄懂了。”
“好呀。”她答了一声，继续看着。
夏婵温和一笑，而后转身向外走，噔噔的脚步声掀起了一小阵回音。
沈扶雀回了一下头：“对了，夏婵，你出去的时候偷偷的哦，帮我关一下门，别让别人看见了。”
“好，放心吧小姐。”
夏婵一走，沈扶雀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立即把手里的书放到桌子右上角，拖着凳子过去，开始在夏婵翻找过的那一块儿范围内翻腾。
要全都找出来。
书阁真是什么书都有，前面几组书架子上放的全是无聊又严肃的东西，后面这些不起眼的小地方就堆满了各种话本，野史，滑稽小说……
沈扶雀嫌自己身高不够才去踩的凳子，后来又觉得凳子加自己的身高还是不够，寻了个梯子过来，一点点爬上去，往下看的时候看得她头脑眩晕。
她搜查了一大堆下来，摆满了整张桌子，书皮上各色图画，光怪陆离，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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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婵给她的书，她将外面画着一男一女的书籍都拿了下来，觉得大多数这种的应该都会讲一些爱情故事。
一本书的封面是用来吸引读者的，只不过有些封面是不是太过惹人侧目了些。
沈扶雀的注意被余光中的那本书吸引过去，她有些好奇地拿起来。只见上头用一种极其隐晦的线条方式勾勒出了两具身体，仔细看才知道那是男子与女子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轮廓，沈扶雀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随即翻开书面来看。
她眼睛倏然睁大，眼波涟漪泛起惊讶之色，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了，全书基本上没有文字描述，每一页都是直冲眼球的春光画面，尺.度大到超过了她的想象，沈扶雀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书籍。
她心慌一下子合上，脸色怪异地缓了几下，又打开了。
从藏书阁走出去的时候，沈扶雀偷偷往怀里揣了好几本书，趁着没人往这边看一路狂奔回去，带到自己房中去了。
*
沉翊在外面躲了两天。
再次回来的时候，房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他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敢推开门进去。
床榻上一团乱，像是被谁恶意抓挠过，被子一角掉落到地上，不过其他地方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许是她这两日没有再来了。
人刚进去，身上风尘还未抖干净，外面就来了个人告知他，说沈翘有事让他有空去一趟。
现下就有空，况且他恰巧也有事要找她。
沈翘就在大厅候着，沉翊来时，她正背对着他仰头往高挂着的匾额上望，直到身后传过来脚步声，才回过头。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秀颀，面容俊朗，却总是神色郁郁。
他与天赐同样年纪，在沈翘眼里一样都只是孩子大小，却恰巧与天赐形成了两个极端。
与旁人相比，作为沉翊的师父，沈翘应该是比谁都了解他的，可是纵向来看，她无法摸得透沉翊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半年前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以冀州城寻常人家的身份拜她为师，但她心中清楚，他绝不是这么简单的身份，他与寻常人太不同了。
只是暂时还无法细致地查出来。
沈翘需要做的，便是要确保他这样拥有特殊体质的人不会误入歧途，这样不管来日在他身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师父。”沉翊恭敬唤道，“您找我。”
“嗯。”沈翘手扶圈椅把手缓缓坐下，“听说前几日带回来的那只恶鬼是你杀的？”
“是。”
“那你定是最清楚了，可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为何小雪的符咒施在它身上没有效果？”
沉翊思索一瞬，“抱歉，师父，我并没有看得出来哪里不对，寻它与最后诛它的过程中，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你不用道歉，这事实在蹊跷，”沈翘淡然道，“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希望你能一直厕身其间，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历练。”
“这是必然的，师父请放心。”沉翊低垂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