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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无名

作者:霓裳聆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余舟一手撑着头,一手给自己倒酒。听到赵之闻的问话,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清酒歪歪扭扭地落入杯中,倒映在其中的月影晃了晃:“我娘?”


    “嗯。”


    崔羽落看着宋余舟的神色,心想:他俩先前总是待在一起,却没想到赵之闻竟一直都没有透露自己和郑雪枝是故人。


    她垂眼看着杯中晃晃悠悠的月光,不由想起离开溪桥村时和慕惊弦的对话。当时慕惊弦问她可知赵之闻为何一开始隐瞒了自己曾居住在溪桥村的事情,而她的回答是“或许物是人非,不愿再提”。


    她偏头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赵之闻,手指拂过酒杯边缘。


    赵之闻低头小口抿着酒,夜风掀起他的发,让他的侧影显出几分落拓。


    宋余舟看着远处走动的小二,轻轻眨了眨眼。


    “我娘么……她这些年,应该还算好。但是……”


    沈临澄道:“但是什么?”


    宋余舟垂眸道:“但我觉得她不是很开心。”


    他换了一只手撑脸,道:“虽然在玄昭的时候,她待大家都很好,大家也待她很好,她看起来很和善,也从不对人发脾气,即使我惹出乱七八糟的麻烦,她也不会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但我总是觉得,她有些时候虽然对你笑着,眼神却是难过的。不对啊,我好像有些喝醉了,有点胡言乱语,你们不要介意。”


    他凝望着一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爹总是让我好好修炼,多读书练功,我前几年有点叛逆,经常和我爹吵架。有时候吵完架,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我娘就会笑着给我端来我爱吃的水果。我总会问她,我是不是不该和我爹吵架,但她总是不回答。”


    他摇了摇头,道:“我问过我娘许多问题,但她总是很少回答。比如我问她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被爹娘关在屋子里练功,或者是她……在十几岁的时候有没有一群玩得来的同伴。好吧,她不是不回答,只是她总会说,她之前摔了一跤,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都记不起来了。”


    赵之闻平静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波澜:“记不得之前的事情?”


    宋余舟点头道:“是。她十几岁的时候,在一条河边遇见了我爹,我爹对我娘一见钟情,将她带回玄昭,不久后就成了婚。后来她一直待在玄昭,也很少出门。”


    赵之闻无声地笑了笑。


    宋余舟举起酒杯:“来,再干一杯。”随后他扬声道:“小二,再给我们上两壶酒。”


    小二应了一声“好嘞”,片刻后提着两壶酒走了过来。宋余舟提起一只酒壶,给大家依次倒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娘应该是……有些孤独的。其实我之前还没有这样想,直到有一次我和……”


    慕惊弦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别再喝了。”


    宋余舟举起酒杯,无奈地笑笑:“有一次我和他喝酒,他喝醉了之后……”


    “宋余舟。”


    宋余舟压低声音道:“说他很孤独。”


    “……我没说。”


    “行行行,你没说,我记错了,是别人说的。”宋余舟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我就忽然觉得,我娘身上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她在玄昭虽然对每个人都笑吟吟的,但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她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别人不找她,她就不会主动去找别人。”


    他再次给自己倒满酒:“其实我觉得我也很孤独。”


    慕惊弦道:“我觉得你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说的才是真话,你懂什么。”


    “这句话就很不知所云。”


    宋余舟低笑一声:“你之前说的更不知……”


    “闭嘴。”


    “好吧。总之,我觉得我娘这些年过得……还不错。虽然可能内心是孤独的,但孤独是人生常态。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练功和读书的时候,就总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尤其是当那些弟子快快活活玩耍的时候,我总是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耳边飘过他们的说笑,心中很乱,看不进去书。但我爹总能很快地出现在我身边,敲敲我的桌子,对我说,怎么,看不进去?我就摇摇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心中希望他赶快离开。”


    宋余舟喝空了手中的杯子:“一言难尽啊,唉!后来啊,课堂上总有弟子在书里面夹话本,所以我爹的房间里有一堆话本,我时不时拿几本在房间里看。我看到,那些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总是……孤独求败,然后我就恍然大悟,我的孤独和他们的是一样的,高处不胜寒啊。作为一个天才,感到孤独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所以我想着想着,就释然了。”


    慕惊弦扯了扯嘴角,伸手拿开宋余舟眼前的杯子:“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宋余舟笑着叹了一口气,没有反驳:“好吧,刚好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再不回去怕是要倒在这里了。”


    “要我抬你吗?”


    宋余舟摇摇晃晃地站起:“不用了。”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他之前不仅说他很孤独,还说……”


    “快回去吧。”


    他压低声音道:“还说‘神总是孤独的’。”


    崔羽落:“……”


    宋余舟手中流光一闪,人影消失在了原地。


    慕惊弦平静道:“他喝醉了,胡言乱语,不要在意。”


    崔羽落问道:“为什么神总是孤独的?”


    “没有为什么。”


    “好吧。”


    她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口中嚼了嚼,却听赵之闻朗声笑道:“人生难得一醉啊,姑娘,你醉了吗?”


    崔羽落一愣:“我吗?我有点晕,但应该还没有醉,意识是清醒的。”她转向沈临澄和白渟:“你们醉了吗?”


    沈临澄道:“没有,其实我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白渟道:“虽然我酒量不是很好,但我方才没喝多少,所以没有什么感觉。”


    崔羽落点点头,又问道:“前辈,你呢?”


    赵之闻笑道:“我和沈姑娘一样,千杯不醉。”


    “唔。”


    赵之闻继续道:“刚好兴致到了,我教你几招,你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崔羽落有点懵:“啊?”


    赵之闻便重复道:“之前不是说要传你武功么?如今兴致到了,我教你几招。”


    崔羽落闻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前辈!”


    随后她凝神注视着赵之闻的动作,只见他从腰带内拿出一柄剑,指尖在剑上一弹,剑身轻颤,反射出皎皎的月光。他提剑从座位上起身,在桌边的空地上站定,微微侧过身,平静道:“一共有七式。”


    夜风徐徐,赵之闻缓缓抬手,宽松的袍袖陡然盈满了无形的劲力,让人分不清那劲力是内力还是夜风。霎时,地上的青草偏斜向一侧,剑光随风一晃,如同夜风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夜色,轻飘飘地流转。而阵风转瞬宁息,剑影定于一处,赵之闻袍袖垂落,像是未曾动过。


    “第一式名曰风动。风起于青萍之末,万物则于风起之时初生。”


    话音刚落,赵之闻身周的夜风再次流动起来,剑尖划出峨眉般的线条,在风中发出隐隐的吟啸。脚步腾挪间,地上的尘灰被惊动,在他身周的劲力翻涌中轻轻旋舞。片刻后他停下动作,但风未止,尘未落,剑身在夜色中颤动,久久仍未止息。


    “风动则尘起,尘埃聚则万物生。世间因果聚散皆起于微末,三千世界也不过一抔不断变幻的微尘。第二式,尘起。”


    剑尖垂落向下,而赵之闻足尖轻点,身形倏然模糊了起来。在他移动的几步间,却不见剑的影子,只能看到他飞扬的衣袍与长发。


    他的身影清晰在远处的一点,剑尖依然指着地面,他深色的衣袍在风中潇洒地拂动,让人想起被风惊起波澜的水面。


    “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1]。天地辽阔,人生海海,譬如朝露,我静观之。第三式,观海。”


    赵之闻袍袖一扬,剑光横闪而过。他身形旋转,剑影在袍袖飘动间影影绰绰,如同飞白的笔画。落笔纵横,银钩铁画,而笔锋终凝于一点。他左手轻抚过剑锋,目光却落在远处。方才飞扬的尘埃在他的劲力下凝聚一起,缓缓地在空中流动。


    “人世身如寄,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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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风,且渡流云。第四式,行云。”


    尘埃再次散开,剑尖在空中划成圆弧,而另一只手中酝着力道,在同时舒展开来,和剑尖宛若海面上下的半轮红日,在刹那间共同绘成一个完整的圆。周遭的夜风如同被日头温暖了一般,忽然变得和煦起来。崔羽落在这骤然变暖的空气中垂目,见地上的青草瞬时拔节而生,比方才长了足足寸许。


    “一花一世界,俯仰天地,众生和乐,第五式,见生。”


    赵之闻转身挥剑,这一次却和方才的剑势不同。剑光如星,锋芒毕露,随后剑招渐缓,如凝顿的笔锋,虽然坚定有力,却悠长婉转,似不舍的挽留。方才温暖的夜风冰冷了下去,惊起的尘埃缓缓落下,如同一场缘起的落幕。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2]。尘缘浅淡,如浮萍转蓬不留踪,人生苦短,总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第六式,归尘。”


    他似是很轻地笑了一下,而后再次提起剑。只是这一次他仿佛没有着力,剑锋和风融为一体,轻飘飘地划过夜色,宛若风中的一点萤火。


    风停了,剑亦停了。赵之闻将剑收于身后,袍袖规整地垂落,发丝在月光下如同落了雪。乍看上去,他就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普通行人。


    这一次,他只落下简短的几个字。


    “最后一式,无名。”


    他笑了笑,缓缓走回座位。崔羽落等几人已然看呆,片刻后方鼓起掌:“好!”


    赵之闻笑道:“记住了么?我说过只教一次的哦。”


    崔羽落愣了一瞬,答道:“大致记住了,多谢前辈。”


    赵之闻点头道:“那就好。”


    崔羽落道:“可是前辈,你用的是剑,我平日惯用的却是刀啊。”


    赵之闻抬起手,让几人看到那把剑:“那又如何?其实这一套招式,我这些年研究出剑招之后,又想出了用在刀上要如何使用。所以刚才我展示的,其实是刀法。”


    崔羽落微微睁大眼睛:“刀法?”


    赵之闻一挑眉:“是。你仔细看看我这柄剑。”


    崔羽落闻言,从他手中接过剑,细细观察。片刻后,她抬眼道:“前辈的这把剑,竟然只有一边开了刃。”


    “不错。这剑是我二十年前找人打的,当时我告诉那人,只需给一侧开刃便可。”


    崔羽落好奇道:“前辈为何要这样做?”


    赵之闻微笑道:“我年少的时候,我师父问我,选剑还是选刀。我当时说,刀只有一侧开刃,剑却是两侧开刃。刀向外的一侧开了刃,用来斩杀敌人,向内的一侧没开刃,用来保护自己。而剑两侧开刃,均可用于对付敌人。因此我觉得用剑的话,更像故事里来去自如的游侠儿,锋芒毕露,孤绝如风。”


    崔羽落道:“那后来呢?”


    赵之闻垂目道:“后来啊,我忽然开始想,人生在世,有想保护的人,有难割舍的事,这些东西坠在身上,让人无法做到一往直前,从不回头。但总有些人会闷头向前,等到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为时太晚。所以我便找人打了这把刀,让它提醒我,做决定的时候要想一想自己牵挂的人和事,勿要一时冲动。”


    崔羽落将剑还给赵之闻,点头道:“的确,三思而后行。不知前辈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呢?”


    “和最后一式一样,无名。”


    *


    几人喝完了酒,各自回到房间去睡觉。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崔羽落总觉得有些晕,因此脑袋一碰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不出意外的,几人醒来时天已大亮。


    坐在一楼的桌椅上,崔羽落问道:“为何只有我们四个,赵前辈和宋公子呢?还没醒来?”


    慕惊弦道:“看起来是这样,我去看看。”说罢,他上了楼,敲响宋赵二人的房门。


    片刻后,他看着房间,微微蹙眉:“赵前辈呢?”


    宋余舟有些含混地说:“可能出去转去了?你探一探结契符,应该能知道他在哪。”


    慕惊弦探了探结契符,随后脸色一变。


    宋余舟问道:“怎么了?”


    “赵前辈的那张结契符,留在这个房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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