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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石火风灯劫后生

作者:一听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痢病起得蹊跷,得了茵陈草后,息切之不敢掉以轻心。他配好药,待到百姓病情好转后,观察了数日。又延请数名相熟的云州医士会诊,确定不会传染加重之后,快马加鞭回了因陈。


    数重甲兵层层围守,将他拦在程府外。


    固荣闻声出来,见是息切之,黯然无神的脸上才现出一点色彩。


    他快步上前,连拖带拽将人带到高骏床前。


    息切之动了动鼻子,两指落在高骏腕间,搭按片刻,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视线落在他的耳朵上。


    固荣见他眉头舒而复展,开而又蹙,急得来回踱步。


    息切之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钻入高骏的几处穴位。他却依旧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片刻之后,息切之起身,摇头叹息。


    固荣顿了脚步,抓着息切之的领口问道:“摇头是什么意思?老大究竟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息切之看了他一眼:“有冷锻甲护身,没受什么致命伤,许是伤了脑袋,才迟迟不醒。”


    程赋生探头来看:“伤了脑袋……不会变成傻子吧?”


    固荣瞪他一眼,松开手,声音软下来:“小神医,求求你,救救老大吧!”


    固荣说着,眼泪同膝盖一起跪下来,夙来嘹亮高亢的声音呜咽着,被呼吸打到了地里,听不出半分昂扬意气。


    息切之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拉他起身拉不动,接过程赋生递来的茶碗一口饮尽,岔开话题:“他耳上的伤更重,是不是和硝石有关?”


    “我听到一声巨响下了地宫,找到老大时,地宫又爆炸了!要不是及时挖通了山道,恐怕就要炸死在里面了!曜辰在因陈山界挖了沟渠,埋的硝石更多,还好被我踩到挖了出来,否则再被引燃,炸掉的就不只是地宫了。”固荣咬牙抬头,愤愤道,“我当初就说她没安好心,偏偏你们都不信我。她来因陈,早就和宇文鸢串通一气,要把老大害死在地宫里!”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谁都知道固荣口中的“她”是谁。


    小枝放下手中的石碾:“执嫣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固荣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小枝面前,“如果她不是曜辰的细作,为什么那个假使臣拼死也要带她出去?”


    小枝没有被他的愤怒喝退,一双杏眼明亮平静,看向固荣:“姐姐如果真是细作,在曜辰榷市的时候,雪岭之中,她大可以设下伏兵围困高将军,为什么还要等到现在?”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她在曜辰没有得逞,才不远千里到因陈来。要等到西关开市,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与宇文鸢里应外合,地宫爆炸就是最好的证据!”


    息切之抬手按住小枝。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这话有几分道理。她和高骏一起下地宫,对里面的布置应该极为熟稔,要埋硝石不是难事。”


    小枝本已作罢,万万没想到就连程赋生也怀疑执嫣,拧眉道:“若真如你所说,姐姐处心积虑安排好这局面,应该早就想好了退路,为什么还会给固校尉杀她的机会,为什么要让自己也身陷险境?”


    息切之见固荣被她驳得说不出话,手上用力,按到了小枝腿上的伤口,疼得她嘶叫出声。


    程赋生上前挥开息切之的手,坐到二人中间。


    小枝轻哼一声,侧过身去,恰见高骏手指蜷动,似有苏醒迹象。


    她一喜,挪着腿上前,这才注意到他内侧的手被布条缠裹成拳:“高将军手里的是什么?”


    程赋生摇了摇头:“给他卸甲的时候我试着看过,但他握得太紧,我掰不开。”


    固荣拨开两人,见到缠着他手的布条,认出是执嫣身上衣料,一眯眼用劲扯断,手上使力掰开高骏的手心,看到将军印时,神色一怔。


    高骏失力的手蓦然收紧,他一睁眼,猛地坐起身来。


    高骏其实早就醒了,他在黑暗中摸索许久、追逐许久,直到听见爆炸声响起,有人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心,抢走他的将军印。


    沉默的防御机制被唤醒,反倒激得他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这一起太猛,高骏眼前一黑,又倒回床上。


    固荣及时扯过枕头垫在他背后,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在高骏手背上。


    耳畔被层层流水覆盖,喧嚣而寂静。


    方才他们一番争吵,高骏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拼凑出几处关键。


    他下了地宫,顺着执嫣所绘舆图寻到一处突破口,见到困扰了因陈十余年的阴兵,方知传闻中不知所踪的人都去了哪里。


    曾经年富力强的百姓,皆已垂垂老矣,常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之中,面容竟比成日里风吹日晒的人更显苍老。


    旧日身份悉数忘却,他们只记得要替圣主攻入胤京,一统天胤。


    他们被关在暗夜里,无光亦可视物,却见不得一点光亮。


    高骏靠着一点细弱的微光指引,避开了狂热的人群,在光芒尽处见到了虞锦程。


    他坐在角落里,残缺不全的身体挡住了缝隙外的光,神色死一般地平静。


    见到高骏,他并不慌张,言语里反而生出几分释然:“今天这地底下还真是热闹,相识一场,给你一个忠告。”


    不等高骏答话,虞锦程兀自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个地宫灰飞烟灭之前,你可以选择去救她,或者救因陈的百姓。”


    话落,虞锦程眼前的石缝缓缓打开,里面灯火微颤,射入漆黑的空气里,照得他闭上了眼睛。


    虞锦程不知哪来的力气,趁高骏不备将他推入其中。


    高骏缓过神来,石缝已在身后关上。他一步一步小心向前,在光明的中央,见到慌不择路的执嫣。


    她被困在粮草堆中,手里的灯芯缠在金簪上,燃尽最后一点火光。


    心跳汹涌,思念沸腾,驱使着他大步上前,伸出的手还未触到她,她已上前一步将他推远。


    执嫣没多他一眼,将最后一盏灯芯熄灭,探视四下再无火光,才舒出一口气。


    渐弱的光芒在空旷中化为灰烬,高骏循着她的呼吸向前伸手,扶住她颤动的肩膀,将人拉了出来。听着她低低的啜泣,高骏忐忑的心皱成一团,将人揽入怀中。


    纤细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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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覆上他的脸,颤抖着摸索着他的轮廓。


    高骏耳廓微动,听到火信引燃的声音。他猛然伏底,将她护在身下。


    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双耳被一双滚烫的手紧紧覆住。耳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高骏只觉浑身发烫,想睁开眼,已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之中,布帛撕裂的声音伴着焰火灼烧,嘈杂声声刺痛着耳膜。


    手心里被塞进什么,坚硬滚烫。他竭力掀开眼皮,恍惚寻得一线光亮。她沾染着脏污的脸逆着光,嘴角溢着血,不知将什么缠裹在他手上。那么谨慎,那么郑重。


    他嘴唇翕动着,一呼一吸之间皆是刺鼻的硝石烟火味,没能说出一个字。


    呼号声破开厚重的屏障,直刺耳中。


    高骏认出是固荣的部队,心头微松。他伸手一探扣住她的手腕,只一瞬,便支撑不住浑身痛倦,再次晕厥过去。


    睁眼醒来,固荣、程赋生、小枝、息切之都在眼前,独不见她踪影。


    啸声尖锐传来,高骏紧闭双眼,摇了摇头,耳中鲜血淋漓。


    固荣跪在他床前,颤着嘴声泪俱下,被高骏抬手捂住:“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他蹙着眉,从床上坐起来,喝了程赋生递来的水,长舒一口气,忽问道:“挖出的硝石在哪里?”


    固荣知他耳朵受伤,压低声音回道:“你放心,都带回来了,让人轮番守着。”


    高骏勉强听着,揉着脑袋,挥不散耳中时隐时现的水障:“我昏迷了多久?”


    “七日了!老大,你再不醒,我……”


    高骏横了他一眼,看向程赋生:“都准备好了吗?”


    突然被点,程赋生赶忙应道:“马都备齐了,现在只差人了。”


    高骏又看向息切之:“此去云州可还顺利?”


    息切之点头,又补充道:“一切安好,百姓无碍,这次只是普通痢症。”


    高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问:“安魂丹的效力能维持多久?”


    “得视伤情而定,像你这样的,拖延一个月不是问题……”息切之答到一半,倏尔一怔,“你有安魂丹?”


    离开胤京时,陛下递来的锦盒中,便有一枚安魂丹。


    地宫爆炸时,她被自己护在身下,伤得应该不重。一个月……从因陈到曜辰,一来一回足够了。


    高骏看着案头的冷锻甲,任时间在水波声中流逝。


    “不好了,有人带兵将府外包围了!”二贵突然喊叫着从外面跑来。


    “来得正好。”高骏坐直身体,喘了口气,拔下息切之扎在自己脸上的针,“固荣,点兵!”


    固荣敛眉,按住高骏的手臂:“你现在这样怎么迎战?”


    高骏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我高骏带出来的兵,怎能轻易言退?”


    固荣见他神色淡然,扬袖一抹眼泪,颤着唇道:“这么多年了,我固荣何时退过?老大,你安心修养,我就是拼到最后一刻,也不会让凤袭夜伤你分毫!”


    小枝看着固荣视死如归的模样,咬唇垂下眼。程赋生抓了抓她的手,见她不再抗拒,缓缓收指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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