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裴珩几步冲上前,直挺挺地跪在兄长身边,“是我的错,与大哥无关!”
“他既是兄长,就有管教幼弟的责任。”父亲并未看他一眼,手中的动作也未停一下,“何况,酒是他给你的,怎么无关?”
“酒是我求兄长买的,”幼小的孩童膝行上前,拽住父亲的长袍下摆,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出格的举动了。他恳求道:“如果要罚,就罚我吧。”
这个时候,父亲终于停了下来,淡漠地看着他,说:“我当然要罚你。你因贪乐,旷废学业,实非君子之道。既然你已知错,那就罚你把那只野猫溺死了吧,以后休要玩物丧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裴珩偏了偏头,微微有些迟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裴暄反应更快,连连叩首:“父亲,都是我的错。跟阿珩无关,是我强迫他饮酒。您看阿珩,一年到头没有一天松懈,他什么都不要,谁家的孩子像他这样懂事?他就只养了那么一只小猫,父亲,您不能这么对他!”
父亲却不再看他二人,面对着神主牌,道:“明日卯时,不要再误了你的时辰。”随即,他负手走了出去,对着门外垂手而立的管家道:“把人发卖了,再给郎君换个懂事的。”
“是。”管家低头答。
脚步声远去,兄长立即站起来,迎上他担忧和愧疚的目光,舒展了一下手臂,安慰道:“大哥没事儿,根本就不疼!”
“瞧你,皱着小脸做什么?”兄长揉了一把他的头顶,撑着他的肩头当做拐杖,对他耳语:“别担心,大哥帮你给圆圆儿找个好去处,你以后有空就去看它。别怕,老头儿不会发现的。”
“都怪大哥不好,不好好读书,整天舞刀弄枪。老头儿全指望你,让你一个小孩子承担了光复裴家门楣的重担。这几年大哥在朔北戍关,不常在家。但是大哥跟你保证,等西戎被赶走那日,大哥一定回来另开府邸,到时候咱们就不怕这臭脾气老头,你也能轻松一些,做个快乐的小孩子。”
这件事之后不久,西戎来犯。兄长寄信来:“大哥不日必将凯旋。你在家乖乖等着,到时候我再把圆圆儿也接回来。”
那个随从本已经被发卖出去。却又求到他跟前,想要跟着兄长出征,哪怕当个没有军籍的伙夫或者马夫:“郎君,是我犯了错,才被赶出去。我跟着大郎君,若是侥幸不死,回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求老爷,再回来您身边。”
后来兄长战死庆州,随从也没能活着回来。
他再也没见过圆圆儿,再也没见过兄长。
一切,只怪他一时好奇。
他为什么要好奇?若是当时没有好奇,大哥是否就不会急着远赴疆场,就不会尸骨无存?
可他如今又好奇了……
“你怎么了?”赵归梦向来对别人话外之意不甚敏感,但是时不时又迸发出准到出奇的直觉。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裴珩的情绪很不对劲。然而这个直觉的苗头很快就离奇地调转方向,“一碗酒就醉啦?”
她望了望那个黑黢黢的坛口。唉,失望,连慕亭云都赶不上。
“都说一醉解千愁,”裴珩问:“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归梦立马道。
“赵门使可有千愁?可曾解过千愁?”
“我没有千愁,也不需要喝酒解愁。”赵归梦斩钉截铁。
她只有一仇,酒无解,唯剑可消。
裴珩伸手拿起酒坛,又斟了一碗:“赵门使,我对你很是好奇。”
酒在碗里,他却不饮,只是看着夜色下泛着银光的清亮液体。
“对我好奇?”赵归梦问:“这是为何?”
“我觉得你有趣,”裴珩把酒碗送到唇边,忽然一饮而尽,“所以好奇。”
“为什么?”赵归梦皱了皱眉头,高程那厮不只一次地说她古板无趣。
“你居然能解良医解不了的毒,这难道还不有趣吗?”
似乎终于体会到了羊儿羔的妙处,裴珩再饮酒时,只觉得从喉咙到胸腔都舒服许多,耳边还回响着兄长的声音:“你还小,不要学做老古板。你要笑,去养促织、去蹴鞠,去玩些你这个年纪该玩的东西。要有好奇之心,不要什么都听那老头儿的。你想玩,跟哥说一声,哥带你去。”
阳光下的兄长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哥带你去玩呼卢?”
那时他怎么说的?
哦,他说:“兄长,君子应当博学于文,而约之以礼。”
他的回答好无趣,令大哥露出惊恐的表情:“完了完了,我弟弟被教坏了。”
赵归梦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裴珩在含沙射影,又不能完全确定,试探着问:“若是我是骗你的呢?”
裴珩轻轻一笑,笑声像是羊儿羔撞击酒碗的清冽声音。他说:“你骗我,我竟然还信了,这难道不是更有趣了吗?”
赵归梦觉得他说的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笑出了一对儿梨涡。她伸手拽了一把裴珩,让他歪靠着石头,说:“此处不是你家书房,不需要如此正襟危坐。”
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是并肩而坐了。赵归梦又替他满上,见他从善如流地饮下,颇有几分自得:“羊儿羔不错吧?”
“的确不错。”
裴珩忽然站起身,朝着悬崖边走去。夜风猎猎,宽袖飘飘,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今夜无月。
赵归梦也跟着过来,却是低头看下庆州的方向。她的眼神由远及近,慢慢地将这里的一寸一寸都收入眼底:“那是什么?”
她指着山脚下的一道蜿蜒曲折的银白色,从高处往下看,竟像是一条银色的小蛇。
“天水渠。”裴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轻声道,随即又是一声轻笑,“没修完。”
大概也修不完了。
“为什么不修完?”赵归梦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她比裴珩喝得要多出许多,此时偏着头,半眯着眼,缓慢地思考,“因为你现在出事了,天水渠也没人修了?”
裴珩没有说话,但是赵归梦却理解了他的沉默,想到那日在转运使司署衙门前被她一鞭子抽得稀烂的泥人,说:“这些人都太蠢了。”
她说这话时,有几分气恼,倒有几分邻家女娘的娇憨。惹得裴珩忍不住看她几眼:“我以为你会帮着他们说话。”
不难发现,赵归梦对朔北、对朔州充满了感情。
赵归梦觉得站着说话太累,索性回去歪倒在草丛上,又新打开一坛酒,也不用碗了,就隔空倒入口中,叫道:“枣儿酿也好喝,快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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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贪喝了几口,才说:“明明不是你做的,大家都说是你做的。他们不知道实情,所以骂你,这也就罢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却也要跟着一起骂你。那就没人为你说话了,你多可怜呀。”
她一边饮酒,一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可是每一个字又如此清晰地落入裴珩耳中。他说:“没有人觉得我可怜。”
他自己也不觉得。原来被人可怜,并不是一件难受的事。
赵归梦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要枕着自己的肩膀了,忽然有只手掌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放在了一个舒适的“枕头”上。
她半睁了睁眼,忍不住朝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说:“裴大人,修那个水渠得花不少银子吧?”
怎么都醉了,还能想起银子呢?
裴珩失笑,从她手上接过那坛将掉未掉的枣儿酿,说:“是啊。”
每年年终,他这个转运司使需将朔北路本年度税收入分成“上供”“留州”“送使”三部分。上供是动不得的,需要运送京师入库。留州这部分要根据各州预算,分给各州开支。最后那部分,才能由转运司支配。
说是由转运司支配,其实没有太大可支配的余地。朔北路下属的五个州有两个共同点,一是穷,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二是缺水。这两个缺点,尤以朔州为重。天水溪是苍云岭的雪山融化而形成的天然河流,只流经说朔州的东边。流经这个词,都不甚妥帖。只能说,天水溪就差没有绕着流出朔州了。大半个城及下属九县十八乡就都指着天水溪过活。
想要在朔州钻井取水,没有二十丈深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二十丈深的水井,也是一桶水半桶沙,剩下的半桶水甚至还是苦的。
想要修筑这样一条水渠,引天水溪进朔州,至城西,再通向其他几个州界。这样一来,虽不能引入去各乡各县,至少能节省很多取水的时间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势必要上疏请朝廷拨款。去岁皇上修葺宫殿花了三百万两,户部轻轻松松就拿出来了。他申请一百万两修水渠,申请了两年,还只申请到了一半。
赵归梦嘟囔着说:“我不要喝苦水。”
她原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井水都是苦的。当她听到大和尚说起他的故乡,瑞京,没有雪山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你们好可怜哦。”
大和尚诧异地问:“为何这么说?”
“你们没有雪山,那就只能喝井水了。”
大和尚顿时大笑:“傻丫头,等你到了瑞京,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
可后来她到了瑞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
真的好不公平,她满心都是愤懑,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能喝甜甜的井水,有的人就要喝一辈子的苦水。
“那就不喝。”裴珩道,他无意识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绒绒的手感让他清醒过来,可他却迟迟没有放下手。
“大和尚,瑞京真好,我也好想你。”赵归梦的脑袋越来越重,最后从他肩头滑落,落入他怀里。
大和尚?
裴珩的目光缓慢地从那些坟茔上扫过,又看向藏匿在夜色中的山寺,然后又落入怀里人的发梢。他忍不住轻轻拽了拽那一把粗黑发亮的发辫。
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