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保澜离开绛雪阁后,临孜王稳坐犹如泰山,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手上有一阵没一阵的逗着方才受惊的鹦鹉。
左伦不久后带来了太医院的吴院判,只瞧着他轻虐的说着:“给她瞧瞧,可别破了相,本王可不喜欢丑女。”
正好,过几日立春宴,如此模样见人,确实不好……樊玉清心中激起一丝感谢的涟漪……
“本王帮了你,你打算如何感谢本王?”
“殿下直说便是——”
果然,天上没有空降下来一张馅饼的时候,这男人还真是小气吧啦,斤斤计较。
他替她解了围,感谢是应当的,她只求他的要求别太过分就行……
临孜王很是满意樊玉清的态度,笑意盈盈,不,那抹贱笑又重现了,他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
立春至——
东风解冻,乍暖还寒,群鸟北归,春意初显,万物正在悄然苏醒。
这日,最为忙活的不过是司膳司,按照祖制,立春宴必须有"五春"①——春笋、春韭、春蓼、春鲫、春卵……
这些食材看似很平常,但其中的门道近乎苛刻,需达到御用的标准。
立春前三日,司膳司为各宫准备了五辛盘、春饼、蓼芽羹②等小食。
从前在府内的立春膳食从未这般讲究过,这鲜感令樊玉清很是喜欢,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刚放下手中的八宝纹筷,她便瞧见来了一群面生的小宫女,排排站开,手上还捧着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珠翠钗环,以及一身石榴红色的金丝襦衣,碧青色的褶裙……花头鞋。
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疑惑的双眸看向了僚子——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僚子同样疑惑。
一位梳着单髻,身穿浅粉色衣裙的带头宫女说道:“王妃,奴婢珍巧是景晞殿的宫女,临孜王殿下吩咐奴婢们为王妃梳妆打扮。”
珍巧瞧见樊玉清看着这身石榴红色的金丝襦衣紧锁眉头,一脸抗拒的样子,再道:“殿下说,这是姑娘的谢礼。”
谢礼……还是他会玩。
她早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确实不该对他有什么期盼的。
这身衣裙的颜色比前些日子他身上穿的那身红还要扎眼,当真是不给她留点活路了……
“我不穿,拿走……告诉你们殿下,谢礼,应当是感谢之人准备才是,让他别费心了……”
“殿下说,谢礼理应让收礼之人满意才是……若是王妃不肯穿,殿下让奴婢们便不要客气了。”
珍巧当时不明白殿下在她们出景晞殿时说这话的意思,如今全明白了,原来是预判了王妃的意愿。
该说不说,王妃拒绝是有理的,她们殿下选的这身露颈抹胸的襦衣,换做是谁都要三思几番,因它实在是太……妩媚……太艳了。
樊玉清巴掌大的小脸,如被人揉坏的绸缎,愁眉不展,她自是相信小宫女说的话,若是反抗,伤的,惨的,还是她自己——
无奈...她妥协般的任凭这些小宫女收拾她。
小宫女为她梳了个婚后女子所饰的发髻,金钗步摇十分招展,额间的梅花珍珠钿加上红妆艳唇,显得她分外妖娆妩媚。
胸口裸露一片,好似春光乍现,令她心生羞耻,忍俊不禁的想要捂住露在外面的那片白皙皮肤,却听到小宫女说道:“王妃好美。”
这倒让她无地自容了,难道只有穿成勾栏作坊的样子才叫美吗?
她挥了挥手,实在不想看到景晞殿的任何人,那些小宫女瞧着‘大功告成’,识趣的退下了。
“确实好美,奴婢还没见过姑娘如此装扮的样子。”僚子也忍不住赞叹,她家姑娘本就美若天仙,今日这一打扮,更是嫦娥下凡。
让人眼前一亮。
“美什么,我若是这个样子到了宴上,太后与皇后瞧见了定会说我搔首弄姿,慢藏诲盗,冶容诲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我这脸往哪搁?”
“姑娘,这可怎么办?”
僚子头脑简单,只会伺候人,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便也跟着着急起来。
……
宴席上,各位贵女早已入席,确如沈千莹所讲,争奇斗艳,无所不用其极,除了妆容过分细化,倒是没有像她一样穿的如此魅……惑……
唯独沈千莹不同,虽然不似她裸露的这般厉害,但看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与她站在一起两人倒成了妖艳姐妹花儿。
樊玉清打了声招呼后,便紧紧地抓住身上‘遮羞’的披风,她低着头,本打算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就坐——
可不巧,撞上了人。
未曾站稳的她,顺着这道力量往后倒去,却没有预想之中摔倒在地的疼痛感……
一双大手缠住了她的腰肢,而她的细手也不自觉的抓向抱住她这个人的衣襟。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雄鹰般犀利的眼睛,有点……被吓到了。
正是好久未见面的承垣王,她的五皇叔——
“多谢殿……五皇叔。”
那句殿下未曾说出口,毕竟前不久刚传出他们的谣言,若是再不清不楚的这么喊着他,怕是又要找来祸事了。
“五皇叔?”
樊玉清只听他胸腔内发出的一阵哼笑声,不知是喜悦的还是恼怒的……
她解释道:“是的,臣女是临孜王的王妃,自然需得喊您一声五皇叔。”
承垣王忽略她对这声称呼的解释,顺着樊玉清的手往下看去,瞧见她披风内露出来的穿着,微微地蹙了下眉,嗤笑道:“你倒是会‘惹人耳目’。”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之后,樊玉清觉得一阵凉风吹来——
她接过他的视线,低头扫了一眼扯开的披风,立马收回了抓住他衣襟的手;拢好披风后,竟有些目红耳赤,面带热意。
继而又听到旁边的众人窃窃私语,又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微微施礼后,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就坐,再也不敢抬头——
好羞……
其他的贵女见她离开后,便温声细语,舞弄身姿的围到承垣王身边转悠,明面上虽知这是立春宴,可大家都明白这是承垣王的选妃宴,自然要给他留个印象。
微风吹起,却吹不乱他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容。
这时,她的肩膀挨了几下轻轻拍打之意,她转头看去,忽然凑过来一张让人不愿睁眼的面孔,她忍着这个贼拉发贱的脸,笑着道:“临孜王殿下。”
“好看。”这妆容令他眼前一亮。
“还是本王有眼光,只是这披风有些碍眼。”
说话间,临孜王的眼神轻轻地示意了一番,是让她取下披风之意,樊玉清无动于衷,忽然委屈起来:“殿下,臣女体弱,若是取了披风着了凉,怕是不能与殿下一起去军营操练了——”
打蛇打七寸,樊玉清这次倒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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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不取。”临孜王轻笑道。
樊玉清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顿时安心下来,好在他还有点怜悯之心……能听懂人话……
皇后扶着太后入席,瞧着他俩黏如蜜饯儿似的,倒是不再将之前的谣言放于心上,太后也下意识的不去计较当日樊玉清未曾跪满两个时辰便离开的错了。
众贵女看到太后与皇后来了,便不再围绕在承垣王的身侧,问安后落座,而承垣王不曾理会她们,直接落座,自顾自的倒了杯琼浆玉露,饮了一口。
不久后,皇上来了。
宫中夜宴,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殿内虽富丽堂皇,却并未强显奢靡之风。
舞台中央有位纤腰楚楚,摇曳生姿,正媚眼如丝的看着承垣王的女子,一瞥一笑好似纣王的妖妃苏妲己。
此人正是南渊候的嫡女,她的死对头,林姩姩。
樊玉清倒是没有想到,如此高傲,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骄纵贵女,竟也如此卖弄风姿的去惹男子的青睐,还是一位自打她进殿便没有正眼瞧她,一直顾着喝酒的活阎王。
皇上也在提醒承垣王看看这只精彩绝伦,如镜花水月般的舞蹈,可他头也不转,眼也不瞟,无动于衷——
好似这场宴会与他无关。
这时,身边的纨绔子凑到她的耳边说道:“瞧瞧这一殿貌美如花的女子,还真是便宜了五皇叔那不解风情的人。”
樊玉清心中暗暗地哏了他一口:你这解风情的人倒是想这样,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白白眼馋罢了。
他为何不去前面坐着?
偏偏跟她挤在角落——
看到他,樊玉清便觉得好烦,自从穿上这身令人羞耻的衣裳时,便是如此。
“哈哈哈——”
歌舞升平的大殿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只见殿外走来一位手持长剑的白衣女子——
她披头散发,赤着脚,长剑拖地,地上生生的泛起火星子,那位白衣女子笑着走到大殿中央,笑意忽停,挥剑将大殿上的舞女赶走。
所有人都恐慌急了。
嘴上喊着:“卜月华,你个狐媚子。”
“你出来啊!”
“躲什么!”
……
太后见此,传了羽林卫,欲要将此女子擒住。
可她手上的长剑不停的舞动,令人不敢靠近——
她忽然走到林姩姩面前,欲要挥剑之时,听到她耻笑一声:“你不是她,她可是个美人……”
继而提着剑又走到沈千莹的面前,看着她衣裳险些遮不住那浑圆鼓起的胸口,忽然大笑起来,眼中还含着泪水:“如此勾人的模样,可真让人怜惜。”说话间,长剑举起——
樊玉清瞧着沈千莹有危险,第一时间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那位白衣女子顿然停住手上的动作,眼神发了狠似的,血红的双眼盯着樊玉清,大声嚷道:“卜月华,你又来勾人……你又要勾走殿下的魂儿了,你个狐媚子!”
长剑骤然落下时——
原本沉默不语,目光如刃,寒眸似冰的承垣王,狠狠地将手中那盏青玉酒碗扔到了白衣女子举剑的那只手腕。
可惜还是伤到了那位‘见义勇为’的女人。
那只手腕被重力砸到往后撤退时,落下来的刀尖划伤了樊玉清的脖子,不重不轻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