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王爷沦陷了》
1. 她与他 “你以前,认识本王?
京华城,正直惊蛰——
今岁与往昔迥异,乌云常聚,细雨频繁;温柔的春风带不走冬日的余威,在幽暗的黑夜中显得更是无情。
地面上的坑洼深浅不一,无情地沾染了那位焦急从它旁侧经过、却对它视而不见的姑娘,那袭乳白色的裙摆。
樊玉清听说府中涌入杀手,迫切地从楼阁出来寻找消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母亲。
手中的青灯不知何时熄灭,她身着华服摸爬滚打来到宴席楼台。
眼前尸体遍布,鲜红的血液随着积水流淌,格外扎眼——
樊玉清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骤然跌坐在地,手中的提灯被她慌张的撇开,乳白色的裙子满是泥垢,酒红色的绣花长褙子衬得她脸色煞白。
今日原本是祖母的寿辰,宴席由母亲操办。
一个时辰前母亲派贴身婢女青烟姑姑前来,告诉她如若不想见客,便随着自在,再有一个时辰前院便能忙完,母亲会来与她一同用膳,她便一直等着。
可等到的竟是什么——
“母亲——”
樊玉清颤音低吼,踉跄起身,踏着血水继续往前,那双橘黄色绣着蝶恋花的鞋子早已被挑染。
她瞧着母亲站于府内的戏台中央,胸口被插了一把红宝石镶嵌的匕首,嘴角的血痕渐渐地从脖颈没入衣襟……
母亲看向她时,眼底依旧是那般柔意。
白刀进红刀出。
樊玉清捂住嘴巴,想要呼喊时竟哑口无言——
那把匕首的主人,身材魁梧,袭着一身黑色蟒爪锦缎衣裳,头戴玉簪冠,左腰侧悬挂明黄色绳带缠着的玉瓶鼻烟壶,脚上踩着黑色高筒靴。
樊玉清只见他嫌弃似的将匕首上的血甩了下。
他身着上好的锦缎,佩戴上好的玉器,这样有品味的人,为何如此残忍?
她好想透过他的背脊,看到他的脸,好记住她的仇人……
背对她的那人轻盈转身,忽然间,樊玉清与空气相隔,口鼻上的大手愈发的使劲,窒息感瞬时涌来——
……
樊玉清醒了。
睁眼便是做工精湛的丝绸帷幔。
口鼻上没有了那股重力,她才得以大口呼吸着。
屋子里点着的沉香,熏烟愈来愈浓,使她渐渐缓和下来。
——这是哪儿?她没死?
樊玉清蓦然拉开床帘,赤脚环视四周,全然不顾地上的冰凉,屋内没有旁人,更没有尸体,极为寂静。
只是,这屋内的布置怎么这般眼熟?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伸出手指试探着放到脸颊,是温热的,不是冰冷的,她真的还活着!
樊玉清还在沾沾自喜,铜镜中忽然闪过母亲死前的那抹笑意——
“是梦,那是梦!”母亲还在等着她用膳。
她急着去寻母亲,不料撞翻了婢女手中的膳食。
“姑娘怎么这般着急,”婢女将她轻轻扶起,“连鞋子都忘了穿,如今还未过冬,惹了风寒可就不妙了。”
还未过冬?
明明已经过了立春……
“僚子,”她掐住婢女的双臂,似乎要从对方的眼神中立刻寻到答案,“老夫人的寿辰何时结束了?”
“老夫人的寿辰…”僚子笑了笑,将她扶到床上,给她穿上鞋子,“姑娘真是吓糊涂了,老夫人的生辰是三月份,如今还未出了一月呢。”
樊玉清身子一怔。
一月份吗?
僚子见她心不在焉,安抚道:“奴婢知道姑娘想老夫人了,等赐婚的圣旨一下,姑娘便可以回府待嫁了,那时,姑娘还能陪着老夫人一段时间呢。”
她死了——
那不是梦,而是她回到了一年前。
樊玉清的内心沉寂了良久。
原来这熟悉的地方是皇宫的绛雪阁,是她曾经在宫中听训的住所。
“夫人如何?”
樊玉清关切母亲,还未从那场杀戮中抽离出来。
“府内一切安好,姑娘忘了,前两日您还收到夫人捎来的家书了呢。”僚子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撩了下,微笑道。
樊玉清终是歇了一口气。
“姑娘,”僚子见屋外熙熙攘攘,探头瞧了瞧,十几位丫鬟太监随着一位面上看不出年纪多大的公公来了,“是紫宸殿的瞿公公来了。”
瞿公公,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
他来,难道是——
“僚子,更衣。”
樊玉清吩咐了一声。
“玉清姑娘,”瞿公公见她气色好转,咂着笑脸问候,“身子可大好?”
“承蒙公公挂念,一切都好。”樊玉清礼貌回应。
“承垣王殿下是咱们大邺的一等骁勇战神,战场上学的都是搏杀的功夫,那一箭着实有些力道,玉清姑娘如今安康那便是极好了。”
那一箭确实有些力道,围栏场上的栏棍都射裂了,如若没有射偏,现在站在这里的她,便是魂魄了……
樊玉清入宫有些时日了,她所了解的瞿公公向来是两面三刀,唯一的忠心给了皇上,如今能说出这话,大抵是奉了皇命。
她微微颔首,瞿公公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说道:“玉清姑娘,接旨吧。”
樊玉清接过这烫手的山芋,不经意间微微蹙眉。
最开心的莫过于僚子。
如今这圣旨一下,她便是大邺皇嫡子的王妃了,说不定还是日后的储妃,大邺的皇后——
上一世她也开心,可如今心中为何这般沉重?
“姑娘,”僚子笑道:“下午圣旨便能传到府内,老夫人和夫人一定高兴极了。”
她们确实会高兴,众王公大臣家培养的女儿,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这一回。
“走吧。”
“去哪?”
樊玉清将圣旨双手放置于桌案中央,“寿康宫,太后派人悉心照料,如今我大好,自然要去谢恩喽。”
“姑娘歇歇?”路过御春亭,僚子见她走的满头大汗,关切问道。
绛雪阁离着太后的寿康宫有段路要走,樊玉清大病初愈,走的微远有些吃力。
前世今生经历这些多荒唐且惨不忍睹的场面,显得她面容有些憔悴,弱不禁风。
僚子自小跟着她,哪能看不出来,“姑娘,您往后便是临孜王殿下的王妃了,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为何不开心呢?
“这里成就了多少深宫怨妇,就算日后临孜王开府,也必定会妻妾成群,”樊玉清抓住僚子的手,语气些许激动,“我不想与她们为了争夺夫君的宠爱,计较算计,我不想嫁了,我想一辈子留在府内陪着母亲——”
樊玉清心中一颤,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的意思,这一切都是皇上的错?”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旁人,这道质问的语气就如同当日的那一箭,响遏行云。
僚子瞧着樊玉清显然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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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声音吓住了,急忙扯了她的衣袖一下,慌张道:“奴婢见过承垣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承垣王。
那日射箭的人——
瞿公公口中的一等骁勇战神。
樊玉清学着僚子给这位承垣王请安,抬眸间,目光洒在了承垣王衣服上,她好奇那日射箭的人作何模样,渐渐往上探去,四爪蟒袍……
她心中一紧,这衣裳似曾相识……
还有他腰侧明黄色绳带缠着的玉瓶鼻烟壶——
“啊——”
樊玉清本屈膝跪地的双腿瞬间瘫软下来,不停地往后移动。
是他,杀母仇人!
慌张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张模糊的面孔,在这一刻忽然清晰,看到这张脸,她彷佛又回来了那个凛冽刺骨的夜晚。
“姑娘,莫要无礼。”僚子还从未见过樊玉清如此失礼的模样,急忙解释道:“殿下,我们姑娘前些日子被……吓到了,不是故意这样的,请殿下心宽,不要与姑娘计较。”
“是吗?”承垣王眉眼紧锁,打眼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卫末风,他何时这般吓人了?
末风低头不语,心中话语接二连三;是挺吓人的,上次战场还将敌方将军的头颅插入铁枪,阵前一顿羞辱敌营,嘴角的那抹笑不比万箭穿心来的差。
“如此胆小,确实不适合做那小子的王妃,哪日被吓死了,有损皇室的名声。”承垣王讥讽道,那般犀利的眼神盯着樊玉清眼底显出愤恨的眸子,微微眯眼,彷佛看透了什么。
“殿下,临孜王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没那么吓人,有损皇室名声这话有些重了——”
末风真心实意的替临孜王说话,人家确实没有他吓人,只是胡闹了些罢了,随即杀过来的眼神使末风心头一颤,不敢多言。
“深宫怨妇?姑娘认为这是皇上的错?”承垣王坐于石凳上,低眸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樊玉清,再次问道。
樊玉清伸手示意僚子将她扶起,她微微施礼,语气似乎带有一丝埋怨的意味,“臣女不敢,世间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坊间是,那宫……”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软下来,”臣女言语不当,口不择言,日后不敢了……”
“一句口不择言便想抹去今日对皇上的不敬?”承垣王唇角一勾,“这么好看的脖颈,没有这具脑袋,倒是煞了风景。”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狗东西。
她虽然这样想他,但还是低眉顺目道:
“臣女知错了,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樊玉清虽是认错,可这说话的语气落入承垣王的耳中,可不是同样的意味,她更像是一只被狸猫踩着尾巴的耗子,龇牙咧嘴,趁势反击。
“知错?何以见得。”承垣王摸起腰侧的鼻烟壶,轻轻抚着,笑道:“这几日你便跟在本王身边练练胆子,学学如何谨言慎行,至于错没错,本王自会掂量。”
樊玉清身子微颤,这狗东西要做什么?
“殿下,皇上已经下了婚旨,臣女不日便要回府待嫁,恐是不能——”
承垣王起身,隐隐飘入樊玉清鼻中一股艾香的气味,他傲慢道:“本王亲自给他教导儿媳,他该偷着乐才对,你不必担忧。”
樊玉清:“……”
末风给她投来自求多福的目光,这位爷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想必很快便能放过这位未来的临孜王妃。
“你以前,认识本王?”
2. 活阎罗
前世,若能如期成婚,作为叔侄媳妇,想必是会认识他。可阴差阳错,他们第一次相见,竟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此,不认识也罢。
樊玉清眼底情绪复杂,愣了良久,总归与他隔着山海,剪不断,理还乱。
“亦或是本王与你有何仇怨?”
他自小穿梭于朝野纷争,明争暗斗的环境中,谁眼珠子怎么转,往哪儿转,转到哪儿,他能一眼定乾坤。
“殿下说笑了,臣女以前不曾见过殿下,又与殿下哪里来的仇怨——”
“是吗?”
承垣王言语咄咄相逼,令樊玉清有些招架不住,倒是真的有仇怨,可她怎么敢说,如今还未到那场杀戮的时候,即便说了有谁会信,说不定还会治她胡言乱语、妄扣罪名之罪。
——说她重活一世,知晓当日种种?恐是会被当成癔症人,乱棍打死也是轻的。
“是。”
重生之后她本就不想嫁人,如今仇人成了自己未来的叔叔,自己成了仇人的侄媳妇,低头不见抬头见,平白让老天爷开了这个玩笑。
——不过,倒也是个机会。
“那便有意思了。”承垣王声若蚊蚋,樊玉清不经意间对上他那狩猎般的眼神,瞬间如临深渊,生嚼无涎。
樊玉清上一世对他早有耳闻,父亲经常提起他,话里话间便是夸赞连连,大邺有他,国运昌隆,百姓安居,可父亲怎么没说过他暴戾恣睢,冷漠无情啊。
皇上他都不放在眼里,如若鲁莽行事,可能连具完整的尸体也难留下。
“日后还要烦劳殿下操心劳力了,”樊玉清见他眉头微微一怔,“臣女向来胆小如鼠,就算见到只灶蚂子恐怕也会被吓破胆子,如殿下所说,这般胆小,确实不合适做临孜王殿下的王妃,臣女跟着殿下定会好好练,好好学。”
“……”
承垣王显然是被她急转的态度怔住,不只是他,还有僚子,末风——
“那便更有意思了。”
“殿下!”僚子显然不知樊玉清的意思,在她眼中只觉得姑娘疯了,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承垣王,若是真的跟着他学,学什么?杀人吗?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们姑娘身子还未痊愈,昏迷了这么久,许是脑袋昏沉,奴婢这就带着姑娘回去,请太医好生诊治。”
“倒是,”承垣王话语轻蔑,“这接春的风向来无情,你家姑娘这般羸弱,是该请太医好好瞧瞧,若是日后折在本王这儿,那便显得本王无情了。”
僚子慌张的搀着樊玉清往回走,如今别说去向太后谢恩了,回绛雪阁的这段路都是前途茫茫啊。
“等等——”
承垣王往前走了几步,僚子搀着樊玉清就颤颤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听到他哼笑一声,“姑娘,我们来日方长。”
……
绛雪阁内,一片寂静、冷清,那扇门好似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残阳留下的几缕余晖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使得屋内略微存些了暖意。
樊玉清双手捧着圣旨已经看了良久,彷佛要将其看出花儿方才罢休——
每个字都一模一样,上一世的圣旨,明明是乞巧宴后,她与皇后相聊甚欢,皇后言语间、眉眼间尽是满意的姿态,方才从中作梗劝得皇上赐婚。
这一世,又是因为什么?
圣旨来的突然,实在令她惶恐。
僚子端着一碗薏仁甜汤进来,看到樊玉清抱着圣旨愁眉不展,表情淡淡的模样,开玩笑道:“姑娘,圣旨虽尊贵,但也不至于如此爱不释手吧。”
“死丫头,你又讨打。”好在因为僚子的这个玩笑,使她一笑。
“问吧,”樊玉清见僚子欲言又止,探头探脑的模样,率先开了这个口,“不然又该想法子闹我了。”
“姑娘,今日实在不该答应承垣王殿下,您明明那么想念夫人,明日便能回府,现在还不知要待多久呢,”僚子轻叹一口气,“您今日对他失了礼,往后他定会想法子折腾姑娘,况且他——”
不是什么好相处人,简直不是人。
“我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我要让他知道,他留我在身边是他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决策。”樊玉清信誓旦旦地说着,彷佛忘记了今日被承垣王吓趴在地的事情。
僚子瞠目结舌,无奈摇了摇头,姑娘这是非要去摸一把老虎的屁股喽。
‘咯吱——’
绛雪阁的房门被轻轻地的推开。
“千莹,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樊玉清放下手中的圣旨,迎上前去。
僚子将圣旨收好,悄然的退下了。
“我是来道喜的,日后你便是临孜王的王妃了,咱们这群女儿家,数你有福气。”
说话的是左骑将军沈群的嫡女,沈千莹,与樊玉清是多年好友。
“福由天定,这当真是福气吗?”
樊玉清拉她坐下,语气些许沉郁。
沈千莹是位标致的美人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
“是天大的福,”她莞尔一笑,随即忽显紧张,“听说你今日惹上了承垣王殿下?”
这么快便人尽皆知了吗?
“嗯,御春亭歇脚时,巧合碰上。”
“他可比教习嬷嬷厉害千倍万倍,你不知道他……你怎么敢的——”
沈千莹语气间全是关心,甚至是要劝她切勿莽撞行事。
樊玉清自然听说了他的风评,只是千莹深居闺阁,自小身子孱弱,不似其他将军的女儿,能够上阵杀敌,为何也表现的如此惧怕他?
难不成千莹也被他‘教导’过?
“他什么?”
“我哥哥是他手下的将领,我听他与父亲说起,承垣王残忍无比,将人的脑袋当做球踢,甚至是——”沈千莹脑海中瞬时涌出了些画面,有被吓到,“甚至将其刺入铁枪置于城楼上做灯笼。”
樊玉清身子颤栗两下,她这是惹着活阎罗了?
“但是,他从来不会为难妇孺。”
沈千莹将哥哥的话一字不差的传给了樊玉清。
是吗?
她的母亲就是妇人,他还不是用一把匕首了结了母亲。
还是说,他没有将母亲的头颅挂于城墙上做灯笼,便是最大的恩典了?
樊玉清对他愈发的恨意,眼底刀人的意味明显。
“玉清,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当日那一箭留下遗症了?”
“没事,我只是替那些人惋惜罢了。”
沈千莹轻呼一口气,“其实,承垣王虽然手段残忍了些,可那些人到底是敌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最不好过的人理应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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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侧妃——”
他还有侧妃?
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妻离子散才对,否则都对不起各路亡灵。
樊玉清听着沈千莹娓娓道来——
“所以玉清,一个连自己枕边人都残忍对待的人,你不该惹他的,万一他勃然大怒,你是承受不住的!”
沈千莹句句诛心,樊玉清才知道自己惹了位什么的人物,自己的杀母仇人是多么恶劣的人。
她的耳边尽是承垣王的侧妃经受三天三夜不间断折磨的回荡声,他的侧妃次次自杀,次次得救;受辱受挫,却欲死不能,如此痛不欲生,真的不会将人逼疯吗?
如若她在承垣王面前犯了错,是否也会被关入炼狱,面对他口中所说的‘教导’呢。
大仇未报,她却已被吓破了胆子——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把柄,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樊玉清心中一紧,轻轻地咽了口唾液,她该怎么办?
“千莹,这些都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千莹的哥哥于承垣王的麾下做事,如若是,那便是真的,她又跟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不是——”
樊玉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果然传言不能全信。
“我恰巧听到的,因此,我还做过好几日噩梦,每每都被吓醒。”
沈千莹一句话掰成两瓣说,实在是拿捏住了樊玉清胆小的心理。
‘啪——’
桌上的薏仁甜汤霎间洒碎落地。
“他不是善待妇孺吗?他的侧妃不是女人吗?依我看,他就是道貌岸然,没有人心的狗东西。”
樊玉清向来文文矩矩,知书达礼,从未大声吵嚷过,如今这一嗓子着实吓到了身侧的沈千莹。
“玉清,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林姩姩得知你赐婚一事,正在闹脾气呢,若是被她知道你这样编排承垣王,你还有什么好下场。”
沈千莹好心提醒。
说起赐婚一事,最难过的莫过于她吧,可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她除了祝福,只有祝福。
“千莹,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最担心的便是我母亲,往后的日子你要多陪陪我母亲——”
她想到今日离开御春亭,承垣王喊住她时,笑的丑恶,言语刺骨的说着来日方长,她便后怕。
“你胡说什么呢,你可是皇嫡子的王妃,赐婚圣旨如今满城皆知,碍于皇室名声,皇上都不会放于你不管的。”
沈千莹瞧着她吓破了胆子,给予安慰。
兵者,国之大事,得兵权者,得天下;失兵权者,失江山;皇上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为了她得罪大邺的战神。
如若先帝未曾将兵权交于承垣王,想必他也不能如此为所欲为,皇上便不会忌惮着他,敬着他三分。
上一世偶然间听父亲与祖母说起,太后一党也对兵权虎视眈眈,承垣王可不是只有战场上的敌人。
她若是能够得到太后的加持,想必会事半功倍——
樊玉清瞬间柳暗花明,嘴角微扬,“千莹,你说的极是。”
沈千莹见她的面色忽喜忽悲,担心她被吓傻了,便传来僚子好生照料,不再叨扰她休息,回了自己的住处。
樊玉清心中踌躇满志,这世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拿一尊大佛去压另一尊大佛,可她这次偏要做一回蠢人。
3. 醉酒柳下惠
绛雪阁外寂静而寒冷,月明星稀,给夜晚添了一抹柔和。
樊玉清辗转难眠。
承垣王与她一事满宫皆知,竟连皇上都赞口颔首——
绝定留下那一刻,孙嬷嬷的教习堂免不了,如今还另添了堵,樊玉清唏嘘悲叹。
她披上直领对襟织锦披风,顺着绛雪阁外的青石小径,步伐轻慢而沉重,身影在月下交错,显得格外孤单。
“还真在这儿。”
夜池边上,静静的站着一位翩翩公子,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修长,那袭黑色大氅险些与这月色融为一体。
这位翩翩公子正是她无比讨厌的承垣王。
沈千莹告诉她,承垣王惯有夜里吓人的癖好,经常站在夜池边上吓路过的小宫女。
樊玉清本不相信,一位身份贵重,呼风唤雨的殿下,怎么会做出这样没理头的事?
现在,她信了!
偌大个王府不住,偏偏留在宫中吓人——
难不成是因为他那位侧妃的缘故?
“啊——”
“玉清姑娘这是心里挂念着无情的冬风,特意前来缱眷一番?”
末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身后,使正在想着怎么抓住承垣王把柄的樊玉清吓得身体一阵颤栗。
“属下惶恐,”末风见她舒缓着胸口,指尖发抖,“吓到姑娘了。”
到底是谁该惶恐——
“你怎么会在这儿?”
樊玉清看了眼远处,虽然看不清那人的眼神,但她总感觉有道目光紧盯着她,使她霎间恍然大悟,原来他自己出来吓人,还得找个放风的人陪同。
“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宫中时常发生小宫女失足落井事件,尤其是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末风指了指天,见樊玉清瞠目结舌的模样,忍着笑意,“我们殿下挂心姑娘的身子,吩咐属下送姑娘回去。”
回去的路上,樊玉清多次欲言又止,末风跟于她的身后,差点憋死——
“玉清姑娘有话要问?属下定会知无不言。”
既然如此——
“你们殿下为何出来吓人,还专门去吓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宫女?”
末风:?
——果然殿下的风评受害。
“玉清姑娘,我们殿下做事向来大中至正,不偏不倚,传言可不能全信。”
不能全信,那就是可以信——
樊玉清早已先入为主,这话令她在心中嗤笑,随即打眼扫了一下末风,哦,原是一丘之貉。
……
夜池边侧,承垣王单膝跪地,往那池莲花层中慵懒似的扔着养料,末了,随手将在莲叶上驻足的小虫弹开。
小虫似乎与他杠上了,二者不停反复敌对,末风在他身后实在无言以说,谁能想到他家殿下如此小气,连对虫子都这般刻薄。
“殿下——”末风有话不知当不当讲,“玉清姑娘好像对殿下——误会颇深。”
“有何误会?”
承垣王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依旧。
“当然是殿下半夜在这方夜池吓人了。”
这池莲花是殿下母亲命人移植在此,生前对其照料有加,逝后便由殿下亲力亲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小宫女做事比殿下细腻多了,可殿下为何就是不松手呢?
承垣王起身拂了佛手上的残尘,眼底意味不明,黑色大氅随着风的侵袭摆动,笔直站立的身姿,妥妥的战神现身。
“宫中越来越多管不住嘴的人了。”
该死的人一个不剩,末风不知殿下又在说谁?
又是谁将会悲惨此生。
他继而又问:“皇后那边有何动静?”
“殿下,说来奇怪,皇后向来安分守己,今日不知为何,竟向皇上请了婚旨,指名道姓要让玉清姑娘做儿媳。”
“继续监视。”
末风应声,唏嘘轻叹,果然如末雨所说,他是猪脑子牦牛肺,永远不知殿下是何心思。
唆唆声——
玉清姑娘?
他亲自将她送回的绛雪阁——
“你明日回营帐操练,换末雨来。”
承垣王语气平淡,眼底布满不悦,末了,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殿下——”末风急死了,好不容易逃离那厮杀般的战训,不用在其中摸爬滚打着求生存了,刚讨来的清闲,如今全毁了。
脚长在玉清姑娘的身上,他哪管的住啊!
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不停地迂回迈进,樊玉清的腿早已使不上力气,明明是她在跟踪,怎么感觉…被溜了?
宫中风景无限好,今夜一晚尽揽眼底——
末风实在替樊玉清捏把汗,他们家殿下出了名的腹黑蛇蝎心肠,这一趟走下来,明日樊玉清的腿就算不折,那也离折不远了。
……
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探进樊玉清的屋内,轻轻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酒在那只白皙明亮的净瓶上,映出柔和且清新脱俗般的光泽。
樊玉清盖着绣有云纹的淡青色锦被,呼呼欲睡,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着,好似还在梦中。
天儿已日上竿头,僚子在门外等待传唤,谁知等了一个时辰也未听到樊玉清喊她,孙嬷嬷向来不喜欢懒散之人,若是迟到了,定会被她恶语相向——
僚子冒着胆子进屋,瞧着樊玉清还在睡梦中,将她轻轻地拍醒:“姑娘醒醒,孙嬷嬷的教习课快要迟到了!”
孙嬷嬷是太后身边养出来的教习老人,连当今的皇后都是她教出来的,若是这些杂事被她传到太后与皇后的耳中,姑娘定会吃教训的。
见她无动于衷,僚子再次拍了拍她。
“好累,僚子,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
累?
为何会累?
姑娘从未贪睡过,更何况昨夜又睡得早,今日理应与往日似的,一个时辰前便该醒了……
教习课上,樊玉清跟拜菩萨似的,频频点头,孙嬷嬷果然如僚子所想,教杆儿一敲,字字连珠,借着樊玉清赐婚的由头,阴阳怪气。
“如此傲慢的心性,许是皇后娘娘失了眼,如今才当上王妃就不将老奴放在眼里了,玉清姑娘可不要恃宠而骄啊。”
满身的疲惫,腿脚的酸痛,掩盖不住的困意,樊玉清压根没有听进去孙嬷嬷的话,眼神迷离时,再次合上了眼。
“你…你…”
孙嬷嬷被气得不轻,传来小太监将樊玉清泼醒,被冰冷的凉水拍打,樊玉清猛然起身,水顺流落地。
“孙嬷嬷——”
“哼,老奴会如实禀报太后皇后,”孙嬷嬷的眼底那份震怒跃然凌厉,“今日慈善堂还未洒扫,便由你来,谁敢忙她,当心吃板子;玉清姑娘见了佛祖可要好好净净那傲慢的性子,否则牵连了尚书令大人……自己计较后果。”
说完这句话,孙嬷嬷未曾给樊玉清辩解的机会,吩咐小太监将她带去了慈善堂,直到到了目的地。若大个宫殿只留了她一人时,她方才回过神。
都怪那狗东西。
大半夜不睡觉,闲逛什么!
早知道便不折回去抓他的什么把柄了。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
这么大个地方,洒扫完岂不是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老天爷,你不公平——”
“谁在那!”
樊玉清瞬间宛若惊弓之鸟,身子微微蜷缩颤抖,腿也不听使唤的软了下来。
哪里冒出的声音!
一时间,酒气蔓延了整个大殿。
只见一位醉态可掬、步履东倒西歪、面颊泛红,拎着酒坛的男子,行走期间,语气带着几分不羁——
“哎。玉儿,可让本王找到你了。”
老天爷,她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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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说了一句不公,没说别的坏话啊,这不会是——醉酒的柳下惠吧?
这是哪位殿下?
樊玉清不知道如何开口拜见。
“玉儿,你可让本王等的好苦啊。”
“殿下,您醉了——”
不知名的殿下伸出爪子搭在她的肩上,樊玉清下意识的将其推开,只听见酒坛摔碎的声音,那只手还在死死的按在她的肩上。
救命——
玉儿到底是谁?
“教习课上故意贪睡,原来是为了在此处约会情郎啊。”
闻着忽然出现的,带着回响的低沉声音看过去,承垣王正一脸耻笑讥讽的模样看着她。
他是临孜王的皇叔。
她是他的侄媳妇。
对面这人也是皇亲国戚。
他们如此亲密的姿势,承垣王会不会误会她,治她个始乱终弃,用情不专的罪名?
“殿下,您误会了,我不是——”
承垣王并没有接话,而是面无表情的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有力道的右手将她肩膀上那只咸猪手掐开,随后狠狠一甩,那位不知名的殿下顺势倒坐在那摊碎片上。
完了,他误会了,秽乱宫闱,与人私通在宫中可是杀头的大罪……
地上坐于碎片上的人猛地弹跳起来,逐渐清晰的眸子,大概因痛醒酒了。
“五皇叔!”
五皇叔?
那他是?
“玉儿?你挺会叫,你们夫妻俩好会玩,连佛祖的地盘都要霸占。”
承垣王不重不轻的瞥了他们一眼,戏谑道。
他是临孜王!
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
前世,宫中听训期间,虽然听说了不少临孜王的‘浪荡事迹’,可他到底是皇后的儿子,皇后惯说些好听的,让她觉得人应是耳闻不如目见的。
总是阴差阳错,他前脚离开皇后的宫殿,她后脚便来了,圣旨下后,直到离宫前都不曾见过他。
“你就是本王那未曾识面的便宜王妃?”
临孜王捂着受伤的屁股,如此清秀的面容,清澈的眸子,说话时竟如此无礼。
什么叫便宜王妃?
樊玉清偷看了他们叔侄一眼。
都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伪君子。
“臣女樊玉清,请临孜王殿下安。”
“母后的眼光倒是极好,这模样儿的确对本王的口味。”
临孜王言语间极为轻浮,令樊玉清偶感不适。
眼见为实,屎壳郎不滚无粪味的球儿,确是一位浪荡‘君子’。
他们叔侄俩都是。
“五皇叔,幸亏你还没有王妃,不然国库接二连三要损失一大笔财物了。”
这话不提还好,承垣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这不怕死的侄子还在振振有词——
“这天下的女人都一个样,只要银子给到位,那还不是左拥右抱,五皇叔,可别吊死在一棵树上,还是忘了那个女人吧。”
“呵。”
“你说我该换哪颗树抱呢?”
承垣王笑了,那眼神深邃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樊玉清,又或是在问她?
别看她,她不知道。
“吱吱吱——”
“什么声音?”
“耗子呗。”
樊玉清听到‘吱吱’的声音头皮发麻,慌张的四处寻找那声音的出处,张望无果,便问了一嘴。
临孜王好心回了声,俩人你问我答的,倒不像刚才似的言语‘刻薄’。
忽然间,一只肥肥的大耗子从案桌下蹿出,直直冲着樊玉清前来。
樊玉清惊叫一声,慌忙的闪躲,本能地扑向离她很近的承垣王,双手紧紧地缠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啊——”
“下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4. 失礼
平时樊玉清最害怕的就是耗子,这个玩意儿,怯头怯脑,偷偷摸摸的,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还有那吱吱的叫声,实在令人发怵,它忽然出现的那一瞬间,感觉比承垣王还可怕。
至于她为何如此害怕耗子,好像是自幼时那件事后——
那个黑不见底的山洞,蛇鼠一窝。
当时她被蛇咬了一口,蛇悄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只老鼠,顺着她的衣裳,在她的身体上到处乱窜,现在想想依旧毛骨悚然,早已给她留下了沉重的阴影。
“下去!”
承垣王再次重复方才的那句话,这次的声音带了股凉意。
淡淡的艾香萦绕在樊玉清的鼻尖,还夹杂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樊玉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多么无礼,她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她想要松手,却害怕耗子再次冲到她的身边,吓得她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了。
承垣王的耐心彷佛顷刻间用光,伸出原本置于两侧的双手扯向怀中的‘大胆’女子。
“耗子被你方才那一嗓子早吓的没影了。”
旁边捂着屁股正悠然看戏的临孜王讥笑她道。
樊玉清正巧也感受到了胳膊上的那股‘狠劲’,急忙地松开手想要退开,谁知脚下不稳,外加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承垣王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多…多谢…殿下。”
樊玉清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彷佛着火了似的,那股灼烧感令她有些难受。
他未回应,周身的凄凉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股凉意的发源处,只瞧着承垣王的脖子上闪着水光,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她失礼了……
要怪还是怪他,若不是他,她怎么可能课上睡着,又被孙嬷嬷泼了水,穿着湿衣裳来打扫大殿呢。
“一只耗子有什么可怕的,如此胆小……”
“这里为何有耗子,这不是太后娘娘常来的地方吗?”
樊玉清对临孜王的打趣嗤之以鼻,确有不懂的地方,也便问了。
“这里常年香火不断,贡食又多,有它可不奇怪,”临孜王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它若想藏,谁又能找到它,你难道没听说过,偷吃灯油的耗子吗?”
偷吃灯油的耗子她没瞧见,却瞧见一只打算偷吃‘玉儿’的醉鬼——
“多谢临孜王殿下为臣女解惑。”
临孜王挥了挥手,笑道:“你跟着五皇叔可要好好练练胆子,日后比耗子还吓人的东西可多着呢。”
这叔侄俩一个比一个吓人,在他们手下练的可不是胆子,是小命!
樊玉清微微摇头,尽量将这些吓人的事情从脑海中挥走。
“五皇叔,真稀奇,你也会来这儿?”
他这位战神皇叔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如此大慈大悲的圣地,他实在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这里有‘耗子’,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被吓跑了。”
承垣王瞥了樊玉清一眼,哼笑了声,脸色也比方才好多了,彷佛刚才冷脸的人不是他似的。
狗东西,他这是知道她会被孙嬷嬷惩罚,特意来看她笑话的,好可恨!
……
偌大个慈善堂,洒扫完已是戌时一刻了,樊玉清拖着疲倦而又沉重的身体慢悠悠地回了绛雪阁,整个人瘫倒在榻。
僚子瞧见樊玉清以随意的姿态躺在榻上,便想着提醒下睡卧姿势,可她碰到樊玉清的胳膊时,那滚烫的温度将她烫缩了回去。
“这可怎么是好?”僚子急着去请太医,一时失了礼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孙嬷嬷,被她厉声教训了一番。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如此莽撞,来人,好好教教她宫中该有的规矩。”
“孙嬷嬷,奴婢知错了,求您先让奴婢去请太医吧,我们姑娘病了。”
“病了?果然是娇养的姑娘,还轻易碰不得了。”
僚子见孙嬷嬷态度恶劣,又不想耽误姑娘的病情,便行事冲动了些,将押着她的小宫女推倒在地,没了束缚,直往住所外面跑去。
孙嬷嬷手下的人各个精得很,愣是将她拦了下来,任僚子怎么求她,她都无动于衷,她笑道:“走,进去瞧瞧未来的临孜王妃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本躺在榻上昏睡的樊玉清,听着外面吵嚷的动静,拖着病体起身探看情况,只瞧着僚子被打的嘴角带血,可怜极了。
“孙嬷嬷,这是作甚?”
“这死丫头以下犯上,老奴还教训不得了吗?”
樊玉清微微蹙眉,她知道僚子的脾性,不会轻易做出有所出格的事情来。
“请孙嬷嬷宽宥,玉清教导婢女无方,不巧给孙嬷嬷添了不快,日后玉清定会好好教导。”
到底是因为她是未来王妃的缘故,孙嬷嬷哼声后,让人放了僚子。
随后又道:“宫中最忌讳乱说话,饶是觉得委屈了,那也需得将委屈咽到肚子里,若是逢人便提……定会言多必失,玉清姑娘觉得老奴说的对吗。”
“孙嬷嬷说的自然对,”樊玉清深吸一口气,“玉清一事不明,孙嬷嬷为何这样说呢?”
樊玉清自知从未多嘴过什么,孙嬷嬷这话一听便是在警告她。
“老奴知道,如今玉清姑娘有了承垣王殿下这座靠山,自是不将太后与老奴放在眼里了,今日老奴只不过将睡大觉的姑娘泼醒,让姑娘清醒清醒,却是错了,老奴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承垣王竟丝毫不顾及太后,让人打了老奴一巴掌——”
承垣王让人打了孙嬷嬷?
后面的话樊玉清再也听不进不去了。
为何?
难不成是因为她穿着湿衣裳对他做出了越矩的行为,他生气了,要将涉及这件事的人通通治罪吗?
那她明日还有好日子过吗?
“太后很生气,玉清姑娘,太后一向喜欢您,可如今……您糊涂啊,太后吩咐您将此本《女则》抄写百遍,好好学学这里面的规矩,切勿假手于人,明日午时,老奴让人来取。”
樊玉清无形中将太后得罪了,自知得不到太后的加持,连蠢人都做不了了。
彻夜,她不顾僚子的相劝,端坐在桌前,纤手执笔,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额上的细珠在烛火下熠熠闪光,僚子都不知换了几根蜡烛了。
每一笔,每一画,丝毫不轻浮,樊玉清好似在跟自己较劲——
翌日午时;樊玉清如期抄完,孙嬷嬷的人准时准点的出现,将那百遍抄文取走。
孙嬷嬷的人前脚刚走,承垣王的手下后脚便来喊人——
昭和殿——承垣王在宫里的住所。
殿外四处皆是侍卫,继而往里走还是侍卫,如此压抑且没有人情味的宫殿,樊玉清不敢继续往里走去,不由得驻足。
这时,殿内走出一位腰间挂着利刀,身后背着双锏,一身黑衣的男子——
樊玉清只觉得面熟,他跟上次那位傻里傻气,装神弄鬼的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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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得好像,却又不是他。
“玉清姑娘,我们殿下已恭候多时。”
樊玉清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走到大殿门口,欲要进去时,这位黑衣男子将僚子拦了下来,“这位姑娘,便在此处候着。”
“殿下安好。”
樊玉清进门便瞧着承垣王在跟自己下棋,威严中带着几分优雅,眼神中不再是杀气,而是博弈时的睿气。
今日他竟穿了一身白色的锦缎常服,乍一看,还真是位翩翩公子。
他没有理会樊玉清,彷佛陷入了自己的意识中——
而樊玉清一直苦巴巴的等着对方结束棋局,敢怒不敢言。
彻夜未眠,没有休息,没有用膳的她,现已全身虚弱无力,再加之生病未治,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狗东西,倒是说句话啊!
她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他看不见吗?
邙山的黑狗熊都没有他这么瞎吧。
“走吧。”
“去哪?”
棋局终于结束,黑狗熊复明了。
那位黑衣男子彷佛知道承垣王何时下完棋似的,承垣王话音刚落,他便进来将书架前方立在桌上的瓷瓶轻转,紧接着面前的书架犹如一扇大门,缓缓向两侧移开,一条望不到头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练胆。”
练——胆——?
这条幽幽阴冷的密道走的樊玉清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面是承垣王,后面是黑衣男子,走在中间的她瑟瑟发抖,他们两人彷佛黑白无常,前方的路好似是通往阴曹地府的方向。
“这是哪儿?”
樊玉清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发抖。
“这是我们殿下专门为叛徒准备的无间天堂,来这儿的人,向来是竖着进横着出。”黑衣男子的声音极为平淡,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末雨,可不要吓着她,”承垣王轻笑一声,“她原本胆子就小,若是吓死了,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
樊玉清紧张的咽了下唾液,吓…吓死……
她倒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
血腥味愈来愈浓,胃中空空的樊玉清突感恶心,咽下去的全是酸水。
再继续往前,映入眼前的是一间铁牢,一方圆盘扎驻在中央,四处都是箭口,上方悬挂着看似千斤重的巨型铁锤……
圆盘的十字架上,有位被冰冷的铁链缠住的男子,血肉模糊,全身已看不出还有哪处好地方。
“他…他死了?”
樊玉清忍着胃部的不适,脑袋却愈发的沉重,她的眼前有些缥缈模糊,随即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示意自己清醒一些。
“没死,若不是他判敌传信,上千位战士怎会白白牺牲,又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承垣王明明是不轻不重的声音,在樊玉清的耳中,彷佛是天雷骤降,欲要将人劈死。
他话音刚落,便给了末雨一记眼神。
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樊玉清还在寻找声音的出处,此时间,圆盘上捆着的人喷了一口鲜血,身上的铁链发狠似的将他勒的难以呼吸——
“嘭——”
“殿下,玉清姑娘晕了。”
末雨蹲下试了下樊玉清的鼻息,还有气,按他以往的经验,如实禀报给承垣王。
承垣王瞥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儿,微挑眉毛,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才哪到哪儿,竟比他想象中晕的还早……
“抬出去吧。”
5. 温柔刀
昭和殿的偏殿,太医们的神色慌慌张张,正瞻前顾后的忙活着;看诊的,抓药的,熬药的,喂药的,每人行事件件分明。
僚子在一旁干着急,实在插不上手,杂活都轮不上她。
樊玉清被两位侍卫抬出来时,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的模样,令她差点以为她死了……
三天后。
这日的天气,可谓是这些日子最为宜人的;冷厉的风不再是常客,阳光明媚却不炙热,一切都刚刚好。
樊玉清醒了。
太医们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闪动着眼皮,只觉得喉咙如火烧般干涩,刺痛感使她不得不忍住下咽,她想要喊僚子,可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
僚子见她面色痛苦,说不出话,便给她喂了盏水,温水缓缓地流入喉间,那股干涩感由此得到了缓解。
“姑娘,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是吓坏奴婢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僚子轻轻地抽泣着,心里的防线差点崩塌,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哭呢。
樊玉清伸出手替她拂去泪痕,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这是哪儿?”
她打眼四周看去,瞧着不是绛雪阁的陈设,环境也是陌生的。
僚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昭和殿的偏殿。”
昭和殿?
“走,我不要在这儿!”
樊玉清迫不及待的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拉着僚子便要往外走。
僚子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制楞住了,“姑娘这是怎么了?承垣王害怕姑娘出事,差点将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了,如今姑娘还未痊愈,若是出去再惹了风寒,身子怕是承受不住的。”
让她跟那间‘天堂’处于同一个寝宫,身子那才承受不住,小命更是保不住。
“他哪是怕我出事,他是害怕我死了,无法跟皇上交代罢了!”
那日他在密道亲口说的。
樊玉清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僚子拗不过她,只好帮她穿好衣裳,收拾好了包袱,搀着她离开偏殿。
“玉清姑娘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主仆二人刚走到偏殿门口,便被末雨迎面拦截。
“我们殿下担心姑娘吓坏了,特意让属下为姑娘送些艾香,给姑娘安神用。”
他会有这么好心?
“为何不是檀香或是龙脑香?”
她就知道他没将她放在眼里,正羞辱她呢。
皇室乃至达官显贵向来使用的是檀香或是龙脑香,只要贫穷人家使用的是贵人口中‘上不了台面’的艾香,他这是说她贫呢,还是贱呢。
“殿下说东西不分贵贱,有用就行,”末雨顿了顿,“人也是如此……我们殿下头疾发作时就用的这艾香,姑娘放心用便是,死不了人。”
头疾?他果真有病!
樊玉清彷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其实…她也不是看不起贫民的用物,只是在这儿待着心里不舒服,想要抬杠罢了。
她本以为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不拘小节的达官贵人会使用低廉的艾香了——
“那就请末雨大哥帮我谢谢殿下,我定会好好用,绝不浪费殿下的一番苦心。”樊玉清忽然而来的笑意,使末雨看愣了,心想这位玉清姑娘竟然会变脸……方才还是一脸嫌弃讨厌的模样……
末雨离开后,樊玉清轻笑一声,转头走向床榻悠悠的躺了下来。
“姑娘,咱们不走了吗?”
“不走了。”
既然太后那边已经得罪了,想要报仇还是得靠她自己,他有病……那可太好了——
复仇第一步,忍辱负重,大展温柔刀。
……
翌日清晨。
樊玉清早早地来到正殿门外候着,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末雨实在没想到昨日还病泱泱的娇女,今日竟如此神清气爽的站在这里,一脸温柔的笑意看着他,使他的眼神有些无处安放,随即低着头,引她入殿。
“请殿下安,臣女前几日生病,多亏殿下让太医细心诊治,这才痊愈,臣女今日特意来感谢殿下的大恩大德。”
她将手中的粥碗往身前一伸,又笑道:“此粥乃称神仙粥,用露水搭配草药煮的,有清火安神的效果。”
承垣王看着面前这位无事献殷勤,笑容太假的女人,问道:“你煮的?”
“我…臣女让小厨房备的。”
不知他是否是因为听到她说是小厨房备的时,才让末雨接过,樊玉清只瞧着末雨从腰身的布包中取出一根银针,放于粥内,银针没有变色方才递给他。
樊玉清暗暗哏了下。
这是怕她下毒?她岂会这么没脑子,若是下毒怎么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她定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毒死他才对。
“你方才说这粥是用露水所煮,你采的?”
“臣女让侍卫大哥去采的。”
只听承垣王‘呵’了一声,盯着手里的这碗神仙粥笑道:“你有心了。”
知道就好……
樊玉清见他舀起一勺却不急着入口,明明是满勺,他却又将勺子探入碗底,再次舀起,动作缓慢且优雅,竟将她看入了迷——
待她回过神时,却见他已仰颈将那碗粥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樊玉清不禁跟着咽了一下。
“听闻殿下患有头疾,”樊玉清话音未落,便瞧着他冷厉的眸子看向了末雨,她也跟着打了下寒颤,“臣女的母亲也有此症,臣女特意学的按跷,可为殿下缓解病症。”
承垣王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女人到底是何居心,前有对他视恶如仇的愤恨眼神,后有菩萨般的好心肠——
他给了末雨一记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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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姑娘,殿下最近要去军营检收战训成果,既然姑娘如此关心殿下,倒不如一同前往。”
军营……那么多魁梧善战的男子在哪儿,她这个弱女子去合适吗?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殿下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
前世听祖母说起先帝的几位皇子,其中承垣王虽行事些微狠厉,似乎不近人情,但他却是最有天子风范的人。
先帝的大统之业本该交于他,可先帝驾崩前夕承垣王不见了踪影,派去的暗卫也没能将他找到,眼看大邺即将无主,方才让当今的皇上登基,稳住朝纲。
一个月后,承垣王忽然出现在大殿之上,朝野震惊,直至他搬出兵符,那惊呼的声音依旧久久不能停歇。
太后害怕儿子的皇位坐不稳,多次找了杀手害他未果,事情败露,从此二人结下了梁子,他也不再将太后放在眼里。
反倒是皇上惦念兄弟情,又因兵符,礼让他三分。
由此造成他这狂妄,唯我独尊的性子。
樊玉清瞧着面前整齐的列列帐篷,营门两侧,两座瞭望塔巍然屹立,塔上的哨兵身披银色铠甲,面色严肃,一杆写着‘邺’字的大旗迎风招展,营内皆是棍棒刀枪碰击的声音,使她不免有些紧张,如此有序显然是承垣王管理得当。
此时,营帐中走出一位扎着高马尾,身着暗红色铠甲的女将军,“殿下。”
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樊玉清从未见过穿着铠甲的女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几日她便跟着你。”
承垣王吩咐了声,便带着末雨去了战训场地。
樊玉清轻声喊了句女将军,眼中满是敬佩。
“玉清姑娘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女将军,我叫末雪,是殿下的下属。”这位叫末雪的女子虽然骑马持剑上战场样样不在话下,给人一种女将军的形象,但说话的声音好生柔和。
“那末雨是——”
“是我二哥,我还有位大哥叫末风,姑娘应当见过。”
原来那日夜里送她回绛雪阁的侍卫叫末风,怪不得她见到末雨觉得面熟,这是碰上了亲弟兄。
话还没说上几句,末雪接下来的话,令樊玉清实在高兴不起来——
“殿下说姑娘时常体弱有病,特意吩咐过我帮着姑娘强身健体,瞧,我都给姑娘准备好了家伙事儿,咱们直接开始,多练上些时日,保准姑娘和我一样,身强体健,无病痛折磨。”
石锁,石担,沙袋……几位士兵将这些家伙事儿一一搬了过来,任樊玉清挑选……而她此刻好想逃……却逃不掉。
“殿下还说,这是感谢姑娘为他缓解头疾的谢礼,请姑娘不必客气。”
……谁稀罕他的谢礼!
她的温柔讨好换来的竟是这冷漠无情的操练——
老天爷又在跟她开玩笑了。
6. 回光返照
有末雪的监督,她哪敢不从,没成想将为她说话的僚子也连累了。
主仆二人一个拎着石锁,一个托着石担,在这肃穆森严的军营中操练,却成了一道异样的风景。
到底是娇气的官家小姐,几趟下来早已精疲力竭,细皮嫩肉的纤手已被石锁磨得通红,末雪带着她俩来到酒帐,起了一坛酒,豪爽的饮了一口,冲着樊玉清受伤的地方使劲一喷——
“痛……”
“姑娘别躲,这样好的快些,咱们军营都是糙人,受伤都是使这个法子。”
末雪牵制住樊玉清往后撤退的纤手,又是一口。
还是好痛……
“这么多酒?”
樊玉清因痛侧脸看向别处,瞧着整整一帐的酒,不由得呼叹。
“是啊,殿下平日不准我们喝酒,除了大胜敌军方才喝酒庆祝,不过这些酒也闲不着,便做了药。”
“酒是什么味道?”
她从未喝过酒,不知其中的滋味,总听着古人说借酒消愁,平时她要做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官家小姐,不敢涉及,如今天高皇帝远,见了这些酒,她倒起了心思。
“玉清姑娘若是想知道自己尝尝便是,姑娘既不上战场又不是军营的人,殿下自然不会降罪的。”
末雪见她好奇的模样,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实在没想到说到她的心坎上了。
樊玉清接过末雪手中的那坛酒,踌躇着饮了一口,好辣……
再饮一口,再饮……好香,好烈的酒——
手中的酒坛已空。
她双颊绯红,眼波迷离,手中的空坛子不知何时滚到了远处;忽然间她站起身来,脚步虚浮,东倒西歪,若不是僚子扶着险些摔倒。
“狗东西……”她轻声嘟囔,带着醉意的声音实在软糯,忽然间软糯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承垣王就是个狗东西。”
“他残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说自己从不为难妇孺,可笑!”
“末雪,你好可怜,姑娘家怎么就变糙了呢。”
“都怪那狗东西——”
……
末雪好后悔让她饮酒。
她与僚子瞧着烂醉如泥的樊玉清正大声喊骂着承垣王,两人快要吓死了,急忙去捂她的嘴,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殿下——”
樊玉清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使劲睁了睁眼,忽然站直身子笑道:“咦,承垣王,狗东西,残杀妇人的狗……”
在她歪道那刻,承垣王箭步向前狠狠地掐住她纤细皙白的脖颈,那猩红犀利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樊玉清。
残杀妇人?他可没有。
他的手指像铁链一样缠住她的脖子,力道渐渐加重,她的面部迅速涨红,额头青筋浮起,双手不自觉地去掰脖子的枷锁——
末雨看殿下如此失控,便清楚殿下发病了,于是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承垣王的手腕,低声劝道:“殿下,您清醒些。”
承垣王上次犯病还是狄侧妃第二十一次自杀的时候,一心求死的人言语总是不由心,自是伤人的,偏偏往他的痛处上戳。
末雪只记得当时殿下听到卜月华这个名字,双眼赤红,掩盖不住怒意,彷佛被其吞噬,杀意肆起,若不是末风拦着,狄侧妃大概已遂了愿。
因此,末风修养了半月有余。
如今殿下再次失控,他们兄妹二人胆战心惊,知道殿下的狠,着实害怕殿下一个使劲儿,玉清姑娘那白皙细长的脖子便被掐断了。
“殿下,这是玉清姑娘,是临孜王的王妃啊!”末雪也冒着大不敬,伸出手去拉开承垣王,可承垣王压根不放手。
看着樊玉清面部赤红,双手垂于两侧,越来越难以呼吸时,末雨只好以下犯上,打晕了承垣王,“殿下,属下得罪了。”
如此,樊玉清方才得救了。
……
翌日,巳时三刻。
天空已被灰色覆盖,乌云从四面八方汇集,阵阵风带来刺骨的寒意,树枝随风摇曳沙沙作响,万事俱备,彷佛等待老天爷承恩——降甘霖。
西侧的营帐内,醉酒失意的樊玉清忽然惊醒起身,好似做了噩梦,这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的眸中带了几分迷离,急促的喘息着,碎发因汗水紧紧地贴在脸颊旁,倒是显得她十分娇媚。
昨夜的记忆如洪水般涌入脑海,那些迷糊的,零碎的片段,瞬间清晰起来……
她都做了什么?
竟当着那活阎王的面,说他是狗东西!
她还真是大了狗胆!
那这里……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她转动脖子观看四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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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感忽然而来。
“嘶——”
樊玉清伸手触碰脖颈,真的好痛,到底怎么回事?
脑海中再次闪过一段昨夜的记忆——
他疯了,竟想掐死她!
当真是…疯了?
末雨让他清醒些,所以——
“姑娘,您醒了,身子可还好?”僚子端着青瓷碗,轻轻地走来,眼中尽显担忧,“奴婢给您备的醒酒汤,趁热喝了吧。”
樊玉清接过碗,轻抿一口,下咽时,只觉得脖子上的痛感更加明了。
那狗东西的劲儿还挺大。
“有劳你了。”
“姑娘您跟奴婢还客气什么?不过——”
樊玉清见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得样子,便知道她是因为昨夜之事方才这样。
“我昨日……承垣王今日有没有……”
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末雪姑娘说殿下昨夜发病了,所以伤了姑娘,但是姑娘您……骂殿下狗……若是殿下醒后记起,说不好会怪罪姑娘。”
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僚子实在不敢说出口。
醒后——他还没醒,不会是病入膏肓了吧?
他若是死了,她会不会陪葬啊?毕竟是她……气死的……
“僚子,更衣。”
樊玉清迫不及待的想去见见‘病入膏肓’的承垣王,这么美好的画面,她理应亲眼瞧瞧的。
东侧的营帐周围都是穿着银铠甲的战士,他们低着头,面无表情,营帐又是白色的,天气阴沉,风吹的帐幔轻摇,像极了哀悼时的场景。
正门那儿,末雨末雪站于两侧,亦是低着头,可樊玉清还是能看出他们的面色极差,像是一夜未眠。
她缓步走向前,轻声道:“末雪姑娘,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末雪的声音有些嘶哑,看到她带有掐痕的脖颈,关切道:“玉清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殿下的手劲她是知道的,绝不是羸弱的姑娘能承受住的。
樊玉清忍着脖子的痛意,哽咽道:“殿下他……是我的罪过。”
她的话音刚落,帐里一道严肃且冷厉的声音传出——
“本王还没死,不用嚎丧,末雨进来。”
没死……吗?
还是回光返照……
7. 谣言
樊玉清抽涕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我们殿下这次发病最为严重,之前若是夜里发病,次日一早便能醒来。”末雪犹豫了下,“玉清姑娘一会儿还是跟殿下好好解释解释——自求多福吧。”
末雨进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出来传樊玉清进帐。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承垣王面前,陪着笑,不敢出声。
樊玉清低头抬眸,偷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薄唇紧闭,面色如玉,透着微弱的红润,穿戴整齐,一如从前,丝毫不像发过病的人,更不像即将……
浓浓的艾香侵染了整个房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开口:“殿下万福金安。”
“托你的福,安的很。”
好一个不动声色的语气,但入了樊玉清的耳,总觉得承垣王声色俱厉,欲要将她千刀万剐。
“听闻殿下昨夜发病,臣女特来给殿下按跷,为殿下缓解病症。”不知为何,樊玉清总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有些心虚的意味。
承垣王不曾开口,只是抬步,慢慢向她走来,脚尖碰触之际,她迅速往后退一步,他进她退......直至被挂着金色铠甲的衣架堵住了去路,方才形成闭环。
承垣王又笑了……
笑的吓人。
“狗东西?残害妇人?本王倒是想请玉清姑娘解惑,你可亲眼见过本王残害妇人了?”
见过……
“臣女醉了……不记得了,大抵是说了酒话……”
“是吗?酒后吐真言......你可知道本王这儿还有一个名为无间炼狱的地方?”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轻蔑,“那可比无间天堂有意思多了……”
樊玉清猛然对上他的眼睛,沈千莹说过,他的侧妃便是在这无间炼狱被折磨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无间天堂还能竖着进横着出,可无间炼狱进去后多半连渣都不剩——
所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送她去‘做客’?
“殿下,您…是不是头疾发作记岔了…”樊玉清的声音越老越小,声若蚊蝇,明明说的不清不楚,却惹得他一阵笑意连连。
忽然,承垣王脸上的笑意消失,看向她的眼神彷佛是一把弓箭,正等着最佳时机开弓,他冷峻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过来,按跷。”
见他没有计较,樊玉清侥幸的心理作祟,轻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这一方面她倒是没有说谎,母亲头痛时都是她来按跷的,能缓解不少痛意。效果用在承垣王的身上依然很管用。
樊玉清看他闭上眼睛享受的模样,内心一阵唏嘘,白白给他沾了好处,就该痛死他才对。
见他似乎睡着了,她渐渐拿开放在承垣王额头两侧的手指,欲要离开时,一阵强大的力量将她扯了过去,她的肩压在他的肩上……
“继续。”
只听他这样说。
“殿下,您没睡着啊,臣女担心打扰您休息……”
樊玉清不敢乱看,可是他的脸颊时不时的碰触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直涌上额间,令她面色染上些红意,忍不住看向身侧距离很近的这个人。
都说战场上手拿刀枪利器、饮烈酒的是糙汉,手持诗意扇、饮回甘的是温润细腻的公子。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皮肤细致干净,除了被风雨掠夺去了颜色,她一点都瞧不出他是久经沙场的活阎王。
他对上她的眸子,轻笑道:“你倒真有点本事——”
动作依旧在维持着,樊玉清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美色当前,可她想的却是如何保命,如何报仇……好可惜。
“殿下,沈少将军求见。”
末雨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承垣王方才放开她,可她的手上还有他残留的余温……
沈千莹的哥哥,沈阔。
樊玉清时常听沈千莹提起他,因男女有别,又处于闺阁之中实在不曾见过,可他骁勇善战的斑斑事迹,却成了大街小巷的饭后闲谈。
她看着面前这位身姿挺拔,步履矫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虽面带严肃,可眼底带了一股铁汉柔情的意味。
不由得让她挪不开眼。
“殿下,南蛮那日扎趁我军不备,放火烧了我军前线的粮食,还特意写信嘲讽,”沈阔紧皱眉头,“殿下,是末将监察不力,请殿下治罪。”
承垣王一脸意料之中,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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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面部也看不出他是如何作想的,但眼神却盯着那个正在目不转睛看向沈阔的女人。
就一瞬,他收回了眼神,无情的开口道:“去领五十大板。”
沈阔欣然接受,毕竟作为将领如此失察良成了大祸,可樊玉清却有些吃惊,她方才失神,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话,回过神,便听到沈阔要挨板子,这说打…就打吗?
落入承垣王的眼中,倒是觉得她有一丝心疼的意味。
待沈阔出了营帐那刻,樊玉清喃喃自语:
“原来,沈少将军如此才俊,宛马总肥春苜蓿,将军只数汉嫖姚①,倒也不比那霍去病差嘛。”
樊玉清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后传来一股凉意,这时,承垣王哼笑开口:“玉清姑娘为本王缓解头疾有功,本王是时候该回礼了——”
——该死的回礼,竟然又是负重操练,简直狼心狗肺,丧心病狂……
……
谣言止于智者,可偏偏智者乐娱。
樊玉清白日与承垣王共处一室,足足两个时辰有余,期间再无传召过他人,沈少将军入帐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出来便领了责罚,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因长时间的负重操练,柔软无骨的樊玉清早已疲惫不堪,瘫在床榻上提不起任何的力气,半合双眸,目光有些呆滞。
若不是僚子不小心说起此事,她还不知道自己竟被传出与男子纠缠不清的谣言,她可是皇上的儿媳,若是传到宫中,乃至于坊间,损毁了皇室清誉,八成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她怎么能连累家人。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显得略微沉重。
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明明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她却一跃而起——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十分倔强。
脚步虚浮,往外走去,她走的每一步都在用气。
僚子拿起披风,跟过去搭在她的肩上,关切道:“姑娘,外面下雨了,小心着凉。”
她揽了揽身前敞开怀的披风,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骨子里带的却是一股坚韧,她问心无愧,自是要澄清谣言。
还未走出房门的她,却被孙嬷嬷堵住了去路。
8. 说谎
孙嬷嬷带来的寒意,令她忍不住寒颤了下。
“玉清姑娘,跟老奴走一趟吧,太后要见您。”
说时时那时快,没成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谣言便传到了太后的耳中。
寿康宫,樊玉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记起前世,众多贵女中,除了相貌以外她是最不出挑的那位。
旁人在想着如何得到太后和皇上的赏识时,她却觉得凡事自由天定,从不阿谀奉承什么,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她,竟得到了太后的赏识。
再后来,皇后也看上了她。
她确实有不解之处,但她不敢过问。
自打孙嬷嬷被打一事发生,太后处罚过后,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后了。
如今她是皇上亲赐圣旨的儿媳妇,传出那般伤风败俗之事,倒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再次来到这里,心里对这儿产生的那股慈爱意味已全然消失不见了。
太后端坐于大殿之上,尽显高贵端庄之态,从前慈眉善目的面孔如今已变得冷若冰霜,樊玉清低着头,轻言细语道:“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祥康安泰。”
“你且抬起头——”
樊玉清听话的抬起头,但是眼睛依旧看着地面,不敢直视。
抬头间,她脖子上深浅不均的勒痕尽数进了太后的眼中,只听到太后怒斥道:“樊家丫头,哀家看错你了,你竟如此不知检点,于我皇家的威严何在?!”
“臣女不明白,请太后娘娘明示。”
不知检点这四个字,对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那是致命的伤害,可太后这样说又是因为什么?
她不懂。
孙嬷嬷这时取来一方铜镜置于她的面前,话语十分难听:“玉清姑娘,您瞧瞧,如若不是与男人苟且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什么?”
镜子里,她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两侧均有手印般大小的痕迹,轻重分明,乍一看确实说不过去,也难怪军营的人会以讹传讹。
“太后娘娘,并非如此……”
樊玉清忽然记得祖母曾说过太后与承垣王不合,若是被太后知道承垣王有病,岂不是要大做文章?
“臣女有罪,昨日臣女不满承垣王殿下安排的负重操练,借酒赌气,还因此伤了殿下,惹得殿下大怒,所以殿下才掐的臣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包庇杀母仇人,可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臣女知道作为临孜王殿下的王妃要稳重得体,不该做出喝酒伤人一事,臣女知错了,日后定会严谨行事,绝不再犯,请太后娘娘恕罪。”
她不知太后信没信,她声泪俱下,真情实感,自己当真是信了。
“当真如此?”太后半信半疑。
“回太后娘娘,千真万确,殿下有位下属叫末雪,她可以为臣女作证。”
见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太后暂时信了,但是——
“营帐之内,足足两个时辰有余,你们在做什么?沈阔到底是为何受罚?”
“殿下处理军务,吩咐臣女磨砚伺候,说是考验臣女的耐性……至于沈少将军,臣女不敢妄言军事,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樊玉清从未说过谎,如今为了杀母仇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实在对不起母亲十几年的悉心教导,实在荒唐…惭愧…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樊家丫头今日谣言既能传入宫中,你即使没错也脱不了干系,哀家罚你到外面跪两个时辰,你可有怨言?”
“臣女不敢。”
太后合眸轻叹,即使她半信半疑,心中不悦,可到底是她曾经喜欢过丫头,再狠的惩罚她也下不去手,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
雨势愈发地猛烈,仿佛老天在怒吼,砸在地面时发出地沉重回响,已让人听不出旁的声音。
心累是种无声的疲倦,樊玉清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迷失了方向,自打重生以来,她身心俱疲,不曾轻松过。
试问,还有谁比她惨?
雨水重重的拍在她的身上,彷佛是被一座大山压制,令她难以喘息——
两个时辰悠悠漫长,痛苦哀兮。
是雨停了吗?
可那重重地回响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为何身上没了那股拍打之意?
她缓缓睁开眼,抬起笨重的脑袋,印入眼中的是一袭黑色厚实的锦缎大氅,她转眼看向这件大氅的主人,好生冷漠的眸子,不比今日暖和。
“殿下——”
“平时胆小如鼠,现在却空有一身傲骨,看来你之前未曾将本王放在眼里。”承垣王气势磅礴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彷佛深谷幽鸣,直接穿透过耳膜,顿时让她清醒了。
那能一样吗……
她能有这样一遭,还不是怪他管教不善,下人们多嘴多舌,她这一张嘴怎么可能辩得过百张嘴,千张嘴,万张嘴。
“臣女不敢——”樊玉清皱了下眉头,好心提醒,“殿下还是快些走吧,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殿下为臣女遮雨,定是要生气的。”
看在她替他隐瞒病情的份上,可别再次连累她,她这小命万万承受不住了。
承垣王无动于衷,倒是嗤笑了一番:
“难为你如此替本王着想……你大可不必……”怕她。
忽然间,他腿上一重,低眸看向她时,却瞧见她倚在了自己的腿上,没了声响;他扔掉右手上持着的金柄油纸伞,弯腰将她揽起——
“承垣王殿下,您不能带走她,太后娘娘下令让玉清姑娘跪满两个时辰,如今才过了一个时辰有余,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定要怪罪的,老奴也难逃责罚。”
他抱着怀中昏迷的女人,在大雨中被孙嬷嬷拦下来,愈发的来气。
“回去告诉你主子,本王好不容易讨来了一只利爪的小猫,正有兴致,若是被她玩死了,她该怎么赔偿本王,是拿皇位还是与父皇同穴的裕景陵……”
太后最在意的不过二者,承垣王的母亲是先帝的皇后,至今未曾迁入先帝的陵墓,结发妻子与丈夫的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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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相隔甚远,传出去不知惹了不少笑话。
至于太后为何霸占着裕景陵那一方土地,还不是为了自己身后事的那点名声,证明她才是能与先帝葬在一起的人,她才是大邺的女主人。
这些事,他看的十分清楚。
他抱着樊玉清,不忌讳的从御花园到御春亭,再到绛雪阁,一路上丝毫不顾及宫人的眼光,他吩咐僚子好生照顾她,身子大好之前便不用去军营了,僚子还因此对他感激涕零——
这件事如流水般无孔不入,如野火般蔓延,如闪电般迅速从一处角落瞬间传遍整个皇宫,掠过重重的殿宇,直抵皇帝的耳中。
承垣王被请到紫宸殿问话。
大邺皇帝,世人称之为仁帝,左右不过三十有四,正是而立之年,却因朝野的重重琐事,带了几分沧桑年老的味道。
仁帝位于大殿正中央,来回踱步,面表严肃的等着他这位战功赫赫,脾气迥异的五弟弟。
“皇上叫本王前来有何要事?”承垣王刚出绛雪阁的大门,就被瞿公公传唤到此,未曾换下湿衣裳,行走之际皆是雨水滴落的痕迹。
“五弟,怎么没打把伞?”
“正要去换身衣裳,可宫中没有眼力劲儿的人越来越多了——”
承垣王慵懒的抬眸扫了一眼瞿公公,这话丝毫没有留一点情面给仁帝,惹得的仁帝沉默片刻。
顷刻间,仁帝吩咐小太监为承垣王更衣,可仁帝脸上近乎阴霾的面色依旧留存,老天也配合了下,打了一个响彻紫宸殿的雷。
换好衣裳的承垣王从寝殿出来,亲自拂了拂袖口的未扯开的褶皱,直奔主题道:“皇上叫本王前来可是为了宫中近日那无中生有的谣言?”
“五弟,那是祈儿还未举行婚典的王妃,你若是……宫中还有许多尚未赐婚的贵女,任凭你择选就是,据孤所知,南渊候家的嫡女有心于你……”
仁帝话音未落,承垣王打断:“皇上这是信了?”他顿了顿,“如此愚蠢的谣言皇上也信?”
“倒是不信,可宫中千嘴万言皆在妄言此事,若是不说清,怕是有损五弟的清誉……”
“那便是皇上管教不严,什么时候主子的事轮到奴才妄言了?至于清誉……本王向来没有。”
沟通未果,仁帝努力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有商有量道:“樊家女儿到底是姑娘家,实在不便与男子同处,日后让她回府,派个教习嬷嬷同往罢了。”
“本王向来不做没头没尾的事。”
承垣王直径走向榻上安稳坐着,语气极为认真,时不时还轻抚下腰间的鼻烟壶。
仁帝坐到他的身旁,低沉着声音说道:“祈儿已是舞象之年,还如此顽劣不堪,就请五弟一同教导着,也好让孤省省心。”
承垣王未曾讲话,一门心思的抚着腰间的鼻烟壶,这时,瞿公公送了两盏茶过来,解了下这沉默到震耳欲聋的气氛。
茶盏刚刚放在承垣王面前,便听到仁帝再次开口:“你也该……娶妻纳妾了。”
9. 谁敢嫁疯子
这些年,他只身一人,府内仅由一位侧妃,还疯癫着……
可她毕竟是狄太傅留下的唯一血脉,面上总归要过得去,虽是如此,但也耽误不得他娶妻纳妾。
“眼看就要立春了,皇后说宫里好些时日都没有热闹过了,便请了旨办个立春宴,到时候王公大臣家的贵女皆会入宴,你且选选,早日成亲,留下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仁帝语重心长。
瞿公公瞧着承垣王默默不语,气氛实为紧张,更何况还是皇上的家事,便举着托盘退下了,刚退到门槛处,便听到承垣王嘲讽道:“本王若留下一儿半女,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她可忌讳着本王,本王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与老子一样,不知何时死于非命。”
他从头到尾没提娶妻纳妾之事。
可他这话使得原本绷紧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令仁帝无言以对......这皇位,这天下是如何得来的,依旧历历在目。
先帝向来喜欢五弟,早已秘密立储,如若没有出现那件事,当今的大邺皇帝便是他了。
从前,他们兄弟二人向来要好,并无厮杀夺储之事,只因太后野心勃勃……
可如今也回不去了——
“母后她……”仁帝想替太后辩解几句,话音未落便听到瞿公公道:“皇上,临孜王来了。”
临孜王来的犹如及时雨,彷佛救了因天旱,颗粒无收等着老天爷降甘霖的农家老伯。
他看到五皇叔也在此,面上的笑意下去一大半。
他听说皇祖母惩罚樊家姑娘时,本想着做个救世英雄,以便日后让樊家姑娘感恩戴德,听他话顺他意,没想到五皇叔先他一步,快感瞬间全无。
所以,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父皇,五皇叔也在。”
仁帝看着面前这位纨绔,不务正业的儿子便一脸无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见他面带贼笑,真想抽他几鞭子泄愤。
“你来何事?”仁帝语气难测,但能听出些不爽。
“儿臣听闻未过门的王妃被皇祖母责罚,定是她惹了五皇叔生气,没了规矩......确实该罚,”他顿了顿,语气略微带了几分激动,“儿臣胆子也小,打算与她一同跟着五皇叔练练胆,作为皇家子嗣,日后若是因此出了丑,怕是被世人耻笑。”
说话间,他看向了低头把玩着鼻烟壶的五皇叔。
而此时,微微瞪大双眼的仁帝和瞬间停住手上动作的承垣王:“……”
面面相视,哑口无言。
他胆小?
他都能当着皇上与太后的面在监察御史的朝服上点火,当着皇后的面调戏小宫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醉酒胡言,若是说他胆小,这世上便没有胆大的人了。
他若不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孙儿,有先帝亲赐的封号圣旨,如此不知轻重,怕是已经在诏狱掉了几层皮了。
“五皇叔,您便遂了侄儿的愿?”
“随你。”
承垣王对这个侄子确是出乎意料的‘宠溺’,打小便对临孜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脸上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令仁帝心中一紧。
他这儿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也罢,好好杀杀他的顽劣性子,如此也能与樊家姑娘同甘共苦,感情融洽。
……
戌时三刻,雨势已停,只剩树上滴滴水珠落入青砖缝里的水洼;夜里异常的安静,时不时还能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半柱香前,樊玉清醒了。
她醒来便瞧着背对她坐在榻边哭泣的僚子,衣袖掩面,每抽噎一下肩膀跟着轻轻地颤动一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显得极为无助可怜。
这些日子,她连连生病遭殃,定是将她吓坏了——
她伸出皙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拍了拍僚子的脊背,像是在安抚受伤因疼痛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喵嗷’声的小猫似的,温柔至极。
“僚子,你怎么又哭了?”
僚子回过身子,紧攥住她柔弱的双手,带着哭腔道:“姑娘醒了......这话应是奴婢问您才对,这才几日啊,您都晕倒四次了,便是如来佛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蹋——”僚子连续抽泣着,话说的也断断续续,“等出宫后,奴婢一定去玉贯寺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姑娘顺遂,无病无灾……”
四次了……若不是僚子说起,她都没在意,原来她这条命这么耐得住折腾啊。
“傻僚子——”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虽是如此,自己的命应由自己掌握,信谁不如信自己。
母亲与祖母是家中最信佛祖的人,整日香火不断,拜佛祈福,可佛祖呢,依旧没有保佑母亲,也没有让母亲如愿过,使母亲死的冤枉,活着更冤枉。
“若是姑娘不信佛祖,那奴婢便去求菩萨,求山神,求女娲娘娘,求月老……”
“好了僚子,我现在只想求你,找点吃的可好?这是眼下最能实现的。”
折腾这么久,未进一粒米。她知道僚子关心她,可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实在没有力气在这与她争辩着神啊,佛啊。
用膳过后,樊玉清虽脑袋昏沉,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无止尽的杀戮,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焦愁难以入眠。
她便吩咐僚子点了几根蜡烛,眼前光明了倒是显得内心没有那么黑暗了。
‘叩叩声——’
坐在床前守夜的僚子起身前去查看是谁在叩门,嘴里还嘟囔着大半夜了,是谁这么闲散,自己不睡还不让旁人睡了的话语。
那瞬间,她像极了位小小的怨妇。
开门一瞧,原来是沈家的姑娘,僚子便立即换上了笑容,邀她进门。
“你果真还没睡,我夜里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瞧着你屋里正亮着,便来了。”
“睡多了,便睡不着了。”
樊玉清近日隔三差五晕上一次,晕一次睡个两三日,乡下因年事已大辞官的外祖父都没有她睡得频繁,可不是睡多了嘛,难为她睡不着。
正巧她也缺个说知心话的人。
两人前搭后语的来来回回,在沈千莹转头那一霎,樊玉清见她面容憔悴,像是哭过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嘴:“千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又或者是因为沈阔受伤的事?
“没,没有……”
她在说谎——
正巧樊玉清要再次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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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沈千莹率先开口:“玉清,你可知道临孜王要同你一道去军营了?”
那个纨绔色痞的殿下——
叫她‘便宜王妃’的伪君子夫君,要与她同往军营?
天哪,风向要变了,军营要变天了吗?
“现在知道了。”
“玉清,我好羡慕你,能有这般如影随形的夫君围绕在侧——”沈千莹说话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嫉妒的意味。
羡慕她……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的命好苦,本来一个活阎罗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如今再来位顽劣成性,色/瘾成魔的纨绔夫君,命待卒乎。
见过练胆,练功,练笔的,有见过练命的吗?
方才从沈千莹进门起她便被一股幽兰花香萦绕,听完这话,如今鼻尖处充盈着军营刀枪棍剑摩擦出来的铁锈味儿——
“不必羡慕,日后你定会嫁个如意郎君,钟爱一生的……”如今伪君子都在她的身边,那其她人总归是遇不到了,自然比她幸福。
沈千莹并未回答,只是浅浅一笑了事。
屋内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
拉起樊玉清的手,沈千莹顷刻间换上了笑意,说道:“玉清,你便要解脱了。”
瞧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沈千莹再道:“听说皇上要为承垣王设宴选妃,他若是有了家室,倾心于家室,自然不会得出功夫再为难你了。”
承垣王......要设宴选妃!?
这样疯子般的人物,谁敢嫁?
是怕自己活的太久了吧!
他开心邀你去无间天堂随手吓个人玩玩,不开心请你去无间炼狱刮层皮,取个首级做盏灯笼......世上当真有女子会心悦他吗?
她轻轻地摇头,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怜了他的侧妃……他既然如此痛恨狄侧妃,为何不杀了她,或是将她送去看不到的地方呢?”
何苦折磨她。
“狄侧妃的父亲是自承垣王小时便跟在身边的太傅,是承垣王的老师,对承垣王有救命之恩,若是杀了她,难堵悠悠众口——”
原来如此。
他果然很疯,连老师的遗孤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千莹离开时嘱咐她好好准备过几日的立春宴,她是临孜王的王妃可不要穿的过于随意,总归是不好看的。
况且,到时候各家贵女争奇斗艳,她若过于素雅,抹了本就喜欢浓妆艳服、娇媚女子的临孜王的脸面,那便不好了。
樊玉清颔首记下。
烛火晃呀晃,晃得她心里愈发沉闷。沈千莹说的在理,若是承垣王有了家室,自然不必将心思用在她的身上,便也解脱了——
不知为何,她开心不起来。
之前在太后面前撒谎也不是她本意,不随心的心境也不是她本意;如今这心也不由得她了,竟做出这般没有由头的事。
他可是残忍杀害母亲的罪魁祸首,她为何要这样呢?
恨,恨他才对!
她心中纠结着,打着莫名的架——
但他......为她打了孙嬷嬷,接连惹恼了太后……
不!这一点点小恩小惠的确不值得她感动,杀母之仇怎是几次感动了得呢。
10. 红额鹦鹉
翌日清早。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着并蒂莲样式的锦被上,樊玉清正沉浸在睡意当中,忽然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惊醒——
如今天气尚未暖和,鸟群尚未迁徙而来,哪里来的鸟声?
她起身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脑袋昏沉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沉重了,她搭上披风,走到窗前,轻轻地开了个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红额鹦鹉,它一身翠绿色的羽毛,在这个无色的冬季,无疑是一抹亮色。
它在笼中跳来跳去的叫着,好生欢快,她下意识的笑了笑。
那提笼的人是——
她再微微地开了下窗缝,看到穿着一身大红锦缎束腰衣裳的临孜王,一手提着鸟笼,一手置于身后,满脸贱兮兮地笑意……
使她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僚子迎上去问候。
不一会儿,便瞧着僚子往屋内走来——
“姑娘,临孜王殿下来了,正在院子里,要见您呢。”
樊玉清轻轻地将窗户合上,揽了揽身上的披风,语气些许急促道:“不见,你去把他打发走。”
真骚包,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婚新郎了吗?大红色,亏他穿的出门……
若是以前知道他是这样色儿的,打死她也不会学那么多伺候夫君的闺房私活,如今想想便觉得羞耻,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遮羞好了。
“姑娘,奴婢不敢…他可是临孜王,您未来的夫君,奴婢未来的姑爷。”
若是旁人,僚子自然听她话将人打发走,若是他,僚子可不敢......
宫道上那么多的宫人,都看到临孜王笑盈盈而来,若是现在将人赶走,姑娘怕是要再次落入口舌之论中,保不齐日后临孜王会因此事记恨姑娘,给姑娘难堪。
“你就说我尚未清醒,需清心静养,待大病痊愈时,再去给他请安,随你怎么编,总之将他打发走便是。”
说着,她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僚子见状只好按照她说的出去打发临孜王,只是没想到——临孜王如此关心姑娘……
“还未清醒!太医院那群狗奴才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怎么好意思领月例?本王进去瞧瞧你家姑娘——”
临孜王将手中的鸟笼塞到僚子的怀中,便大步流星的往屋内走去,僚子反应过来急忙堵住他的去路,慌张解释道:“殿下,我们姑娘到底是未出阁,您身为男子不好入女儿家的寝殿,还是让姑娘好生养着吧……”
好在临孜王还是能听得进去人话的,停住了脚步。
“你唤什么?”
“奴婢僚子。”
临孜王勾了勾手,僚子抱着鸟笼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不敢抬头,只闻他笑道:“僚子,圣旨已下,她便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便能入得了她的寝殿,懂吗?”
僚子木讷点头,随即见他继续往屋内走去,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跪着,焦急地再次解释:“殿下,我们姑娘还未更衣,怕是不方便见您了,这也不合规矩……”
院子里沉默良久,连笼中的鹦鹉都识趣的闭嘴了。
呵声响起,临孜王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僚子,道:“是不方便,还是不愿意——?”
“规矩?什么规矩,在这儿本王便是规矩。”
他见跪地的僚子抱着鸟笼动也不动,稳如泰山的样子,心里实在憋屈,旁人想见他还没机会呢,他竟被一个女人给拒绝了,真是奇耻大辱。
“告诉你家姑娘,她早晚会方便的。”他伸脚踢了一下鸟笼,生气道:“给她,亏着本王挂念着她,找来给她解闷儿,她竟如此对待本王……不知好歹……”
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堆,僚子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听见进去了一句——
日后让她求着见本王的话。
正在气头上的临孜王将绛雪阁的宫门踢得发出巨响,吓得僚子一阵颤粟。
屋内的樊玉清也没幸免被吓到了。
不一会儿瞧着僚子抱着鸟笼进屋,将鸟笼放在桌上,低着脑袋,说话的声音极为委屈。
“姑娘,临孜王生气了,您得罪他,日后嫁过来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被桌上那只红额鹦鹉吸引过去的樊玉清,丝毫没在意僚子说的话,只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说话间,手上还在逗着笼中的鹦鹉。
该说不说,这纨绔浪子找的玩物倒是比他本人顺眼多了……
她养病闲暇时这只鹦鹉倒是帮她打发了时间,用完膳,喝完药,樊玉清便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它的身上。
本以为今日也就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不成想,又来了一位——
“父亲,您怎么来了?”
朝前官员若是未得到允许,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在绛雪阁见到父亲,樊玉清确实有些吃惊。
“听闻你病了,可好些了吗?”
父亲的声音还是那般严肃,冷清或是带了些质问。
大抵因父亲是尚书令的缘故,正二品官,他想让旁人信服他,总是爱摆些官架子。
对母亲也是如此……独独对凤姨娘母女细心体贴——
“有劳父亲挂心,玉清好些了。”
“确实好些了,都有心思玩弄这些个东西了。”
樊保澜看着桌上那只红额鹦鹉,本来平淡毫无波澜的脸色,惹上了几分怒意。
她并不知道父亲的怒气为何而来,当真是因为这只无辜的鹦鹉吗?
父亲的喜怒哀愁她愈发的看不懂了,母亲也是,从前,父亲的贴心话总是说与母亲听,有些事也会让母亲帮着拿主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对母亲便疏离了。
大抵是从凤姨娘入府,亦或是更早之前。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你做出伤风败俗之事,险些连累樊家满门,你说为父是何意思?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父亲母亲对你的教导!”
原来父亲的怒意是因此事而起,那她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要她违背承垣王?
她的苦又有谁知道。
“母亲对玉清向来是悉心教导,至于父亲的悉心教导,应是全都给了樊玉浅,玉清不曾见过,又何来对不起父亲一说,说起来,是玉清对不起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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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
无辜的鸟儿与笼子成了父亲掌锢女儿的工具,樊玉清的额头被鸟笼砸的红肿,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鸟笼也滚向了门口,只见红额鹦鹉在笼中乱舞,像匹受了惊被马绳牵制住的马儿那样乱撞。
“呦,本王来的正是时候,好大一场戏,幸好没有错过。”
临孜王的脚尖正好抵上朝门口滚来的鸟笼,他的视线落在趴在地上‘无动于衷’的樊玉清身上,继而又转向受了惊正乱蹦跶的鹦鹉身上,语气实在不羁。
若不是经过御花园,远远瞧见了这位身着紫袍,头戴进贤冠的老丈人,他怒意未消,跟过来瞧瞧拒绝见他的狠心女人是否会同样拒绝她的父亲,还真真的看不成这场戏了。
他没想到向来循规蹈矩,一身文弱书生气的尚书令大人,竟也是位其貌不扬,出手狠辣的主儿。
“臣拜见临孜王。”
樊保澜按下心中的冒火的气焰,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着问候。
“尚书令大人这是前朝官场上如沐春风,也想来这后宫耍耍官威?”
“你瞧瞧本王未过门的王妃,都被打傻了——”
他的嘴惯是得理不饶人的,只是樊玉清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直接抹了父亲的面子,面对自己的女儿道歉也不是,不道歉又碍于临孜王的身份。
有句话他倒说的不错,官场得意,确实会令人趾高气昂,骄傲自满,更甚者,得意忘形,飞扬跋扈,这也是常见的。
樊保澜低眉顺目,显然是害怕临孜王的怪罪,语气终究是低声下气,带了丝讨好的意味,“臣惶恐,殿下说笑了,臣只是教训一下不听话,敢与父亲顶嘴的女儿,并不是有意为之……”
“本王的王妃容不得任何人糟蹋,她的父亲也是——”
临孜王向来是贱笑挂脸,还是头一次显现如此气愤不满的面色,令他身边的侍卫左伦有些害怕,接过他示意来的眼神,去将趴在地上,显得十分狼狈的樊玉清扶起。
樊玉清的脸暴露出来,只见额头红肿一片,低头不语的模样令临孜王极为不悦,心中却起了几分心疼——
着实令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心疼女人。
“这鹦鹉是本王特意让人从兖州运来的,如今受了惊,算是只坏鸟了,尚书令大人该如此赔偿本王?”
他说话间眼神还瞥着对面一语不发的樊玉清,声音极其冷漠,像樊保澜伤的是他心头肉似的,要让面前这位嚣张的老丈人陪葬一般。
瞬间跪地求饶的樊保澜,恐慌极了,“殿下息怒,臣……赔殿下一只鹦鹉便是……去寻只兖州的鹦鹉赔给殿下……”
“这般有灵性的红额鹦鹉你当是很好寻?”
“殿下宽宥,父亲不是有意的……”樊玉清恭谨说道。
她瞧着气氛如此凝重,若是不帮帮这位偏心偏到十万八千里的父亲,回去待嫁之时,她与母亲定少不了吃苦。
“既然王妃开了口,此事那便算了——”
他心里升起极强的喜悦感,这女人到底是求他了……
如此甚好,待她感激涕零之时,便是他收网之日。
11. 勾人样
樊保澜离开绛雪阁后,临孜王稳坐犹如泰山,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手上有一阵没一阵的逗着方才受惊的鹦鹉。
左伦不久后带来了太医院的吴院判,只瞧着他轻虐的说着:“给她瞧瞧,可别破了相,本王可不喜欢丑女。”
正好,过几日立春宴,如此模样见人,确实不好……樊玉清心中激起一丝感谢的涟漪……
“本王帮了你,你打算如何感谢本王?”
“殿下直说便是——”
果然,天上没有空降下来一张馅饼的时候,这男人还真是小气吧啦,斤斤计较。
他替她解了围,感谢是应当的,她只求他的要求别太过分就行……
临孜王很是满意樊玉清的态度,笑意盈盈,不,那抹贱笑又重现了,他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
立春至——
东风解冻,乍暖还寒,群鸟北归,春意初显,万物正在悄然苏醒。
这日,最为忙活的不过是司膳司,按照祖制,立春宴必须有"五春"①——春笋、春韭、春蓼、春鲫、春卵……
这些食材看似很平常,但其中的门道近乎苛刻,需达到御用的标准。
立春前三日,司膳司为各宫准备了五辛盘、春饼、蓼芽羹②等小食。
从前在府内的立春膳食从未这般讲究过,这鲜感令樊玉清很是喜欢,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刚放下手中的八宝纹筷,她便瞧见来了一群面生的小宫女,排排站开,手上还捧着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珠翠钗环,以及一身石榴红色的金丝襦衣,碧青色的褶裙……花头鞋。
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疑惑的双眸看向了僚子——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僚子同样疑惑。
一位梳着单髻,身穿浅粉色衣裙的带头宫女说道:“王妃,奴婢珍巧是景晞殿的宫女,临孜王殿下吩咐奴婢们为王妃梳妆打扮。”
珍巧瞧见樊玉清看着这身石榴红色的金丝襦衣紧锁眉头,一脸抗拒的样子,再道:“殿下说,这是姑娘的谢礼。”
谢礼……还是他会玩。
她早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确实不该对他有什么期盼的。
这身衣裙的颜色比前些日子他身上穿的那身红还要扎眼,当真是不给她留点活路了……
“我不穿,拿走……告诉你们殿下,谢礼,应当是感谢之人准备才是,让他别费心了……”
“殿下说,谢礼理应让收礼之人满意才是……若是王妃不肯穿,殿下让奴婢们便不要客气了。”
珍巧当时不明白殿下在她们出景晞殿时说这话的意思,如今全明白了,原来是预判了王妃的意愿。
该说不说,王妃拒绝是有理的,她们殿下选的这身露颈抹胸的襦衣,换做是谁都要三思几番,因它实在是太……妩媚……太艳了。
樊玉清巴掌大的小脸,如被人揉坏的绸缎,愁眉不展,她自是相信小宫女说的话,若是反抗,伤的,惨的,还是她自己——
无奈...她妥协般的任凭这些小宫女收拾她。
小宫女为她梳了个婚后女子所饰的发髻,金钗步摇十分招展,额间的梅花珍珠钿加上红妆艳唇,显得她分外妖娆妩媚。
胸口裸露一片,好似春光乍现,令她心生羞耻,忍俊不禁的想要捂住露在外面的那片白皙皮肤,却听到小宫女说道:“王妃好美。”
这倒让她无地自容了,难道只有穿成勾栏作坊的样子才叫美吗?
她挥了挥手,实在不想看到景晞殿的任何人,那些小宫女瞧着‘大功告成’,识趣的退下了。
“确实好美,奴婢还没见过姑娘如此装扮的样子。”僚子也忍不住赞叹,她家姑娘本就美若天仙,今日这一打扮,更是嫦娥下凡。
让人眼前一亮。
“美什么,我若是这个样子到了宴上,太后与皇后瞧见了定会说我搔首弄姿,慢藏诲盗,冶容诲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我这脸往哪搁?”
“姑娘,这可怎么办?”
僚子头脑简单,只会伺候人,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便也跟着着急起来。
……
宴席上,各位贵女早已入席,确如沈千莹所讲,争奇斗艳,无所不用其极,除了妆容过分细化,倒是没有像她一样穿的如此魅……惑……
唯独沈千莹不同,虽然不似她裸露的这般厉害,但看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与她站在一起两人倒成了妖艳姐妹花儿。
樊玉清打了声招呼后,便紧紧地抓住身上‘遮羞’的披风,她低着头,本打算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就坐——
可不巧,撞上了人。
未曾站稳的她,顺着这道力量往后倒去,却没有预想之中摔倒在地的疼痛感……
一双大手缠住了她的腰肢,而她的细手也不自觉的抓向抱住她这个人的衣襟。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雄鹰般犀利的眼睛,有点……被吓到了。
正是好久未见面的承垣王,她的五皇叔——
“多谢殿……五皇叔。”
那句殿下未曾说出口,毕竟前不久刚传出他们的谣言,若是再不清不楚的这么喊着他,怕是又要找来祸事了。
“五皇叔?”
樊玉清只听他胸腔内发出的一阵哼笑声,不知是喜悦的还是恼怒的……
她解释道:“是的,臣女是临孜王的王妃,自然需得喊您一声五皇叔。”
承垣王忽略她对这声称呼的解释,顺着樊玉清的手往下看去,瞧见她披风内露出来的穿着,微微地蹙了下眉,嗤笑道:“你倒是会‘惹人耳目’。”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之后,樊玉清觉得一阵凉风吹来——
她接过他的视线,低头扫了一眼扯开的披风,立马收回了抓住他衣襟的手;拢好披风后,竟有些目红耳赤,面带热意。
继而又听到旁边的众人窃窃私语,又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微微施礼后,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就坐,再也不敢抬头——
好羞……
其他的贵女见她离开后,便温声细语,舞弄身姿的围到承垣王身边转悠,明面上虽知这是立春宴,可大家都明白这是承垣王的选妃宴,自然要给他留个印象。
微风吹起,却吹不乱他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容。
这时,她的肩膀挨了几下轻轻拍打之意,她转头看去,忽然凑过来一张让人不愿睁眼的面孔,她忍着这个贼拉发贱的脸,笑着道:“临孜王殿下。”
“好看。”这妆容令他眼前一亮。
“还是本王有眼光,只是这披风有些碍眼。”
说话间,临孜王的眼神轻轻地示意了一番,是让她取下披风之意,樊玉清无动于衷,忽然委屈起来:“殿下,臣女体弱,若是取了披风着了凉,怕是不能与殿下一起去军营操练了——”
打蛇打七寸,樊玉清这次倒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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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不取。”临孜王轻笑道。
樊玉清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顿时安心下来,好在他还有点怜悯之心……能听懂人话……
皇后扶着太后入席,瞧着他俩黏如蜜饯儿似的,倒是不再将之前的谣言放于心上,太后也下意识的不去计较当日樊玉清未曾跪满两个时辰便离开的错了。
众贵女看到太后与皇后来了,便不再围绕在承垣王的身侧,问安后落座,而承垣王不曾理会她们,直接落座,自顾自的倒了杯琼浆玉露,饮了一口。
不久后,皇上来了。
宫中夜宴,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殿内虽富丽堂皇,却并未强显奢靡之风。
舞台中央有位纤腰楚楚,摇曳生姿,正媚眼如丝的看着承垣王的女子,一瞥一笑好似纣王的妖妃苏妲己。
此人正是南渊候的嫡女,她的死对头,林姩姩。
樊玉清倒是没有想到,如此高傲,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骄纵贵女,竟也如此卖弄风姿的去惹男子的青睐,还是一位自打她进殿便没有正眼瞧她,一直顾着喝酒的活阎王。
皇上也在提醒承垣王看看这只精彩绝伦,如镜花水月般的舞蹈,可他头也不转,眼也不瞟,无动于衷——
好似这场宴会与他无关。
这时,身边的纨绔子凑到她的耳边说道:“瞧瞧这一殿貌美如花的女子,还真是便宜了五皇叔那不解风情的人。”
樊玉清心中暗暗地哏了他一口:你这解风情的人倒是想这样,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白白眼馋罢了。
他为何不去前面坐着?
偏偏跟她挤在角落——
看到他,樊玉清便觉得好烦,自从穿上这身令人羞耻的衣裳时,便是如此。
“哈哈哈——”
歌舞升平的大殿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只见殿外走来一位手持长剑的白衣女子——
她披头散发,赤着脚,长剑拖地,地上生生的泛起火星子,那位白衣女子笑着走到大殿中央,笑意忽停,挥剑将大殿上的舞女赶走。
所有人都恐慌急了。
嘴上喊着:“卜月华,你个狐媚子。”
“你出来啊!”
“躲什么!”
……
太后见此,传了羽林卫,欲要将此女子擒住。
可她手上的长剑不停的舞动,令人不敢靠近——
她忽然走到林姩姩面前,欲要挥剑之时,听到她耻笑一声:“你不是她,她可是个美人……”
继而提着剑又走到沈千莹的面前,看着她衣裳险些遮不住那浑圆鼓起的胸口,忽然大笑起来,眼中还含着泪水:“如此勾人的模样,可真让人怜惜。”说话间,长剑举起——
樊玉清瞧着沈千莹有危险,第一时间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那位白衣女子顿然停住手上的动作,眼神发了狠似的,血红的双眼盯着樊玉清,大声嚷道:“卜月华,你又来勾人……你又要勾走殿下的魂儿了,你个狐媚子!”
长剑骤然落下时——
原本沉默不语,目光如刃,寒眸似冰的承垣王,狠狠地将手中那盏青玉酒碗扔到了白衣女子举剑的那只手腕。
可惜还是伤到了那位‘见义勇为’的女人。
那只手腕被重力砸到往后撤退时,落下来的刀尖划伤了樊玉清的脖子,不重不轻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12. 叔侄对峙
原本喧闹的大殿上霎时鸦雀无声,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的临孜王,正兴致勃勃,忽然瞧见脖子上被割出一条血痕的樊玉清,木讷的转头看了眼身侧已空出来的位置。
他竟没有注意到她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放下抱着双臂的姿态,他面色阴沉的快步走到樊玉清的面前,下了死手般的将那位白衣女子狠狠地推到在地。
“狄霓衣,你清醒些,她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卜月华!”
狄霓衣……是承垣王的狄侧妃吗?
樊玉清听说过太多有关狄侧妃的传闻,如今一见,倒是解了惑,原来也是位花般容貌的女子,只可惜所托非人,面容憔悴,疯怔了。
“不是卜月华?”狄霓衣微怔,随后她瞪着圆圆的且充满血色的眸子看向樊玉清,又笑着吼道:“那也是个勾魂儿的小贱人!”
她勾人吗?
樊玉清浅浅一笑,平时旁人说她琼姿花貌芙蓉面,眸含春水流霞睛。
勾人这样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狄霓衣话音刚落,便听到沈千莹喊道:“玉清!”
忍不住眼皮的沉重,以及脖子的痛意,又或是失血过多,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樊玉清又双叒叕晕倒了——
忽然间,沈千莹觉得身上一轻,原本躺在她肩上的樊玉清,现在已经躺在了承垣王的怀中。
这一幕,刺痛了狄霓衣的眼睛,她即刻起身,没有给人缓和的余地,瞬间冲到承垣王的眼前,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怒瞪双眸,嘶哑着声音道:“卜月华死了,又来了个她吗?”
承垣王眸含戾色,阴鸷如渊,恍然间只听到狄霓衣‘额额’的声音,她被面前这位活阎罗掐着脖子举到了空中——
“五弟,住手!”
“合儿,快放手!”
仁帝与太后同时说话。
顾不上前方的凌乱,仁帝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愈发使劲的按住正要掐死狄霓衣的那只手,轻声劝阻道:“五弟,她是狄太傅留下唯一的血脉,你若杀了她,世人的言语便能将你千刀万剐。”
狄太傅护住承垣王,自己死于敌人的刀口这件事,满城上下皆知,他若意气用事,有损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名声,也是整个皇室的名声。
世人只会说皇家的人原来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届时臭名昭著,又怎么稳住民心?
他彷佛扔垃圾似的,将手上的人扔到一旁,仁帝这才令人将意识不清醒的狄霓衣带走,终于停止了这场‘闹剧’。
临孜王盯着五皇叔缠在樊玉清腰间的左手,心中不知何时起的占有欲,走过去欲要将人扯出来,可惜,那双手好似长在她的腰上一般,怎么都扯不开。
“五皇叔这是干什么,她是侄儿的王妃。”
不知是他说的声音太小,还是五皇叔故意装作听不见,依旧没有放开怀中的人儿,而是弯腰将昏迷的人儿抱起,往殿外走去——
承垣王的身姿高大挺拔,樊玉清在他的怀中显得格外娇小,两人慢慢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太后与皇后的脸上显得极其不悦,俩人面面相视,如此看来,并不是樊家那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是尧瑢合。
仁帝倒是不以为然,一个女人罢了,就当是个玩笑,重新拟旨便是,只求别惹怒这位阴晴不定的五弟,否则还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宫中处处都是五弟的眼线,他好似位傀儡皇帝,没得军权,做不了什么大事。
可仁帝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时,这个想法顿然消逝了。
他的儿子,眼若无神的盯着方才他们离开的地方,双手攥的青筋暴起,面色难看,他从未瞧见过儿子的这般神情,怕是对樊家的姑娘上心了?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太后下令,若是今日之事传出,每个人都难逃干系……
绛雪阁内——
末雨还未等他们回来,便已将吴院判带到了这里候着。
僚子面露疑惑,她家姑娘的身子明明已经大好,吴院判为何又来了?被前几次吓得,如今她看到吴院判就全身难受。
而且旁边还站了位红白脸的促狭鬼,更加难受了。
“喂,你来干么,还将吴院判带来了,我们姑娘不在殿内,你们还是回去吧。”
“僚子姑娘,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末雨丝毫没有感情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让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僚子心中呢喃:果然是承垣王的手下,主仆俩没一个带温度的,都是冷血的人。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承垣王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晕迷的女人回来了,不等僚子开口,他便越过前面的三个人,直径进了屋内。
吴院判跟了上去,僚子紧跟其后,只有末雨在屋外候着。
承垣王轻轻地将樊玉清放置榻上,将吴院判的行医箱子扯了过来,拿出里面的药水便往她脖颈处洒去,看似粗鲁的动作,实则很是细腻。
他看了眼碍事的披风,欲要扯开,这时,僚子冲过来按住樊玉清身上的披风,也未来得及顾及承垣王的身份,哭嗓道:“我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伤了。”
看着那鲜红的伤痕,僚子哭的愈发厉害了。
随即,听到承垣王冷厉的声音响起:“她还没死,你嚎什么丧——”
“起开。”
僚子死死的按住姑娘身上的披风,想到姑娘那呼之欲出的春光画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并没有轻易地撒手,她道:“殿下,让奴婢来吧,或是吴院判……”
宫人本就误会他与姑娘,若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吴院判欲要上手,被承垣王犀利带刀的眼神吓了回去,吴院判在宫中几十年自然知道察言观色,伸手将‘碍事’的僚子拉了出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虽然碍眼的披风被承垣王扔到了一旁,但他的眼睛并没有乱看,而是专心致志的盯着那道伤痕,明明是带茧、拿刀枪棍棒的粗手,干的确是细活儿,一点也不‘野’。
上好药后,他将旁侧的锦缎被子扯到了樊玉清的身上,遮盖的异常严实,随即,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你唤僚子?”他站于台阶上,勾勾手示意僚子过去。
“这名儿倒像是个牲口的名字……晦气。”
他没由头的来了这么一句话,令僚子骤然停止了哭泣。
这个名字是她那位杀猪的赌鬼爹给起的,她出生时,家里的母牛发病似的踢了她爹一下,她也正巧这个时候啼哭起来,哭声在她的爹那里很是讨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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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因此借了镣蹄子取名。
她的爹大字念半边,记错了这个‘镣’字如何写,方才使了这个‘僚’字。
即便这样,可从未有人这样说过她的名字……
末雨也惊了下,殿下还从未这样取笑过毫不相干的人,尤其是毫不相干的女人。
僚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刚才好不容易咽下的哽咽声,再次响了起来,边哭边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好生照顾你家姑娘,待她痊愈后,去军营操练。”丢下这句话,他便往殿外走去,不知又记起什么,停住脚步:“你……换个名字。”
承垣王还未走到殿门,便被他那纨绔的侄子堵住了去路。
两道眼神交错碰撞,无声无息,却锋芒尽露,如两柄出鞘的利刃,互不相让。
论起狠厉,临孜王还是嫩了些,率先败下阵来。
“五皇叔,您越界了。”三分平淡,七分质问,他在语气上倒是没落下风。
“越界?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规则由我说了算,何来的越界一说?”是轻蔑——丝毫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好像世界主宰般的气势。
“她是我的王妃,这便是越界!”临孜王的声音愈发的急促。
“等你什么时候护得了她,再来与我说闹。”承垣王轻笑一声,薄唇的一角微微上扬。
抬步离开时,临孜王拉住了他的手臂,大言不惭道:“我要与你比试,不是叔侄,而是对手,不必相让。”
如此不知好歹,末雨倒是替这位向来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头的临孜王捏一把汗了,大邺的战神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打败的,至少,至今没有。
‘呵。’他不知是嗤笑还是欣慰。
是笑这个侄子口出狂言,还是欣慰这个侄子终于正经起来,打算干点人事了。
“如你的愿,到擂台来。”
暗夜涌动,擂台在点燃的篝火台中央清晰易见,映出台上两人修长的身影,谁都没有动手,先是进行眼神的‘杀戮’,两人目光相触时,身后的篝火摇曳起来,像是在为他们摇旗呐喊——
承垣王好似看透了这场比试轻而易举,一手置于身后,一手抚着身侧的鼻烟壶,以上位者悠然的姿态看着对面这位自不量力的侄子。
好胜心刚强的临孜王忍不得旁人不将他放在眼里,五皇叔也不行……
‘咚——’也不过一瞬的时间,气焰正旺的临孜王,大咧咧得横躺在那位悠然人的脚下,捂着胸口,痛感涌来。
他不死心,再次起身冲了上去,依旧是‘咚’的一声,再次……再次……
终于精疲力竭,他连手指都难以抬起。
可站似一棵松的承垣王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毫发未伤,依旧保持着方才悠然的姿态,低眸嗤笑道:“空有蛮力可不行……明日去军营战训。”
“什么时候打败我,那个女人你便带回去。”
他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空旷的擂台上只剩下‘伤势惨重’的临孜王,好好的一张俊脸,现在估计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他‘苟延残喘’着,眼神中透着十分的不甘心,不服输。
“尧瑢合,你定是本王的手下败将!”
他牟足了力气,攥紧拳头狠狠地垂向身侧的擂台地面——
如若退缩,誓不为人。
13. 为她赎罪
昭和殿的密道——
那间铁牢的圆盘中央已经换了‘主人’,躺着那位不省人事,行事疯癫的‘可怜’侧妃。
上次的血腥味已全然散尽,只剩下铁器的生锈味儿。
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那股潮湿与阴冷的环境。
‘呲——’
一桶水骤然从天而降,浇醒了身着白色衣裳的狄霓衣,她虽瘦弱,但是细中有致,露出玲珑的曲线,与傲人的身姿。
末雨识趣的转过身去。
承垣王历来都是坐于外侧当个看官,向来不会轻易地越过那道铁牢。
然而这次,他走到狄霓衣的面前,站在圆盘中央低眸冷眼,看着地上用尽力气将自己撑起来的女人。
他一语不发,像是有什么情绪风雨欲来。
又像是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解释今日所有的冲动与莽撞。
“尧瑢合,你杀了我吧。”狄霓衣也不知道这句话自己说了多少次,可每次换来的都是他无情的讥讽,漫不经心的嘲笑。
一如既往,他道:“轻易的让你死了,还怎么为她赎罪。”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引她入得刀阵,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呐!”狄霓衣扯着他的衣襟嘶吼着,满眼的不甘与失望,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幼时便心悦的人,但她从一次次的失望中,消逝了那份爱,如今的她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轻笑一声:“是她自己闯进刀阵中去,她嫉妒我因父亲亡故之由嫁进王府,与我争执,给我教训……我没能拦住她……”她再次嘶吼,“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她死了……所以你只信她吗?”
“是啊,她死了,所以你才肆意编造谎言......她向来乖巧,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承垣王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将她扯开,这些话他听够了,也说够了。
“尧瑢合,你眼盲心瞎,薄情寡义……人在做天在看,我没错,没错……凭什么要赎罪……”
“末雨,给她点教训,别弄死了。”
面对狄霓衣的‘辩解’,嘶吼,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涟漪,轻轻地扶了扶额,像是被吵到似的,厌烦的留下这句话,坦然的离开。
刚走几步,又听到她吼道:“尧瑢合,一个卜月华不够,如今又来了个贱人,这次你又打算付出几分真情?你的情你的意,都是她即将死亡的讯号,你这辈子注定无妻无子,孤老一生……”
他眼皮都未抬一下,挥了挥手,抬步离开——
密道中传来声声的惨叫,贯彻了这个无尽的黑夜。
五日后——
躺在殿院的逍遥椅上悠哉晒着太阳的樊玉清,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无人打扰,连同住绛雪阁的沈千莹都未瞧见过。
整个人懒得都跟发了霉似的,好在僚子不嫌弃,悉心照料着她。
只是,僚子好像不开心……
从她醒来时短暂的见过僚子的笑容,之后再也没瞧见过,僚子是个爱笑的姑娘,这般反常倒是让樊玉清有些措手不及。
“僚子,是不是累了?去休息吧。”
她只见她怔了下,摇摇头,继续给她剥板栗。
樊玉清牵住她正剥板栗的手,不知所以然地盯着她,只瞧见僚子眼泪猛然涌出,哭的梨花带雨,小脸皱在一起,委屈巴巴的模样,太可怜了。
她一下下的抽泣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摇头,哽咽道:“姑娘,可不可以给奴婢赐个新名字,奴婢不要叫僚子了。”
疑惑着悄然笼罩在樊玉清的心头,僚子自小跟着她,这个名字也叫了八九年了,已深入她的脑海中,若是换了,她不见得能习惯。
她还从未见过僚子因为她以外的事,哭的如此伤心欲绝。
“好僚子,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觉得此时绝非简单,大概是有人跟僚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使她难过了。
果不其然,僚子接下来的话,如她所料。
“姑娘,承垣王殿下说,奴婢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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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像是牲口的名字,实属晦气,让奴婢将名字换了……”僚子本来只是轻轻地抽泣着,越说越委屈似的,将身子哭的一颤一颤的,久久不能停息。
又是那个狗东西,还真是讨人厌,亏得僚子上次对他一阵夸赞,竟不尽其然的夸在了狗的身上,人家的名字他也要管?
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
他真的好闲。
樊玉清气意上头,萌凶萌凶地说道:“僚子,咱不怕他,不用换,我倒是要听听他的名字多么金贵,多么吉利……”她顿了顿,“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僚子摇头。
她一跃而起,向前走了几步,脸上的小心思异常的明显——
还未说出口,僚子便打断了她,轻声道:“姑娘,您还是别折腾了,承垣王的名字咱们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不敢叫的,万一被旁人听去,那可是以下犯上的罪名。”
孰轻孰重还是要分清楚的。
她刚刚涨起来微弱气焰,被僚子一桶水浇的,连灰都浇散了。
“姑娘,您便如了奴婢的愿,给奴婢赐个名……”
僚子恳求着,见她态度如此坚决,樊玉清只好‘妥协’——
她痛定思痛,左思右想,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知转了几个来回,终于……
还是没有头绪,如何起个吉利却又叫的上口的名字?
原来她的脑袋转得极快,自打重生以来,受了几次伤,晕过几次后,躺懒了,她这脑袋便黔驴技穷,呆若木鸡了,她都怀疑这是被人下了蛊……
一霎后。
“雀枝。”
“姑娘,作何意思?”
樊玉清会心一笑,轻轻地指了下院中那颗刚冒嫩芽的桃花树,恰巧上面停了一只小青雀,自在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彷佛在‘笑话’挂在同一棵树上,关在笼中那只失去自由的鹦鹉。
而那只鹦鹉被它吵得,别过脸去,低头沉默着。
“多谢姑娘赐名。”僚子……雀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14. 嚼舌根
翌日军营——
主仆二人来到承垣王的寝帐,待末雨请示后,方才唤她们进去。
刚到帐内,请安过后,樊玉清扫了眼正在忙着军务的‘正经男人’,微微清了清嗓子,说道:“雀枝,将神仙粥给殿下送过去。”
承垣王看了眼应声的婢女,嘴角扯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意,也就瞬间,嘴角恢复了原样。
随后看向此时带了几分高傲,眼睛快要藏于头顶的女子。
继而瞟了眼她的脖颈——
短暂几秒钟的时间,他收回了眼神,继续忙活着军务。
樊玉清见他爱答不理的模样,微微蹙眉,实在琢磨不透这狗东西的心思,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悄声的退了出去。
她站在帐前来回张望,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末雨问道:“玉清姑娘,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末雪呢?”
之前她每次来这座营帐,都会看到末雪在外候着,今日竟然没瞧见她。
上次她喝酒辱骂承垣王的事,到底是给末雪添了麻烦,所以她特意做了个香囊配饰,以表歉意。
“末雪正在战训,怕是不能伴在姑娘身侧了——”不知为何,她从末雨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埋怨的意味……
倒是被她听中了,末雨确有此意,上次她被太后叫走后,殿下就罚了末雪二十大板,伤势好了些,又将人送去了战训……
末雪是他妹妹,说到底是心疼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末雨这话说的有些心酸,他确实不知道,殿下向来阴晴不定,若是用不到这个人,便想不起这个人,就像他大哥那样,到如今还没出来。
樊玉清稍作踌躇,问道:“你家殿下唤作什么?”见他不理解,她解释了下,“殿下的名字?”
雀枝轻轻地拽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胡来,却被她无视了,兴致正盛的盯着末雨,好似非要问出来才肯罢休。
好难回答,末雨轻咳一声,小声道:“玉清姑娘,属下不敢直呼殿下的名讳……”
“写下来。”她给他出了个主意。
她伸出白皙稚嫩的右手,置于末雨面前,眨着明亮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末雨瞬时底下脑袋,沉默不语,殿下吩咐他们好好对待玉清姑娘,但没想到这位姑娘如此执着难打发。
他沉默着,她便一直伸着手等着……
欲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末雨打算寻个借口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好在雀枝察言观色,将樊玉清拉走了。
“姑娘,您再这样下去,脑袋要跟脖子分家了。”雀枝总觉得姑娘变的好生奇怪,以前姑娘对什么人或事都爱答不理,客气应对,自从被承垣王那一箭吓晕后,好像变了个人,难不成姑娘真的被吓傻了?
还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
“我好奇他的名字多么吉利......晦气,我瞧着他才晦气,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活阎罗,怪不得……”看谁都晦气,这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僚子捂住了嘴。
“姑娘,您小声些,当心再将殿下惹疯了。”雀枝反正是真的怕了。
她倒是忘记他有病这回事了,樊玉清扯开雀枝的手,微微颔首,没再‘舌灿莲花’——
可为时已晚,这一切都被人给听了去。
一阵笑声传来。
从旁侧的营帐后面走出来一位头戴玉冠,身着青蓝色,绣有祥云样式束腰锦缎的男子,他配着镶嵌青玉的腰封,两侧腰间各挂了三块精致的玉饰,走起路来,它们碰撞着,敲出悦耳的声响。
再打眼一看面容,轩然霞举,颜如宋玉,剑眉星目,含笑时令人似醉——
“你是谁家的姑娘,竟敢背后议论承垣王?”
此人笑意正浓,彷佛对她心生佩服,眼中满是赞叹之意。
“你又是谁?”
樊玉清护着雀枝,往后退了一步,试探对方。
那人噗笑一声,还真是有意思,军营中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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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还有人不认识他。
他兴致肆起:“我是尧瑢合的死对头,方才听你们说起他。”
谁的死对头?
对方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再次说起:“尧瑢合,承垣王的……”他卖了下关子,“闺名。”
哦,那狗东西原来叫尧瑢合……她再次警惕起来,“你这人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
“偶然听到……所以,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能跟承垣王是死对头的人,应当是好人吧……他看起来确实比那狗东西面善——
“我是……我们是伺候承垣王殿下的小宫女。”
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丫头倒是十分有意思。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故意为之,“你也讨厌承垣王?巧了,我也是……那你我可谓是知己,日后他若欺负你,我为你出头可好?”
樊玉清:“……”又来了个不怕死的,她怕死,可别扯上她。
她摇摇头。
被她拒绝了......那人还挺失望的。
他又问樊玉清为什么执着于承垣王的名字。
说起这事,她便来气,一时忘记了此人是刚认识的,不明身份的,自称是承垣王死对头的陌生男子,竟打开了话匣子。
一顿输出猛如虎,任雀枝怎么拉都拉不住。
最后她道:“还融合,我瞧着不如叫融化好了,还能讨人喜欢些。”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背后一凉,空气都变冷了好几度。
她看着自称承垣王死对头的男子,憋着笑意,看向了她的身后——
祖母说运气也是人活在世上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她则是太有运气了,多到溢出……
木讷地转身,她终是看到那位了阴气缭绕地活阎罗。
“殿下……”她身子微怔,小声喊了他下。
承垣王的双手置于身后,鹰眸锁定到樊玉清的脑袋,随后,他笑了……
唇角勾起一道如同直刃般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15. 断袖情
而她身侧那位自称承垣王‘死对头’的人,脚步轻盈地走到活阎罗的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那人憋着已久的笑意,终究是没能忍住。
近日,他听闻尧瑢合抱着位‘勾人’的姑娘,在太后皇上面前,光明正大的出了鎏恩殿,他实在好奇极了,特意放下手上的案件,跑来军营八卦——
没成想却遇上了位有趣的姑娘。
看着尧瑢合生气且忍着愤怒的样子,他心里十有八九的明白了,他面前的这位低眉顺目,正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姑娘,便是那位‘勾人’的姑娘。
“伯涔,听闻你又犯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他好爱卖关子,又顿了顿,“但我瞧着你不像是头疾发作……面色甚好,”他又扫了眼樊玉清,“倒是像桃花……”泛滥,得了春症,话还没说完,便被承垣王肘击了下。
“你真狠!”那人说话时有些‘打情骂俏’的语气,落入樊玉清的耳中,倒有些想歪了。
她曾听民间的说书先生讲过,前朝有位举止阴柔,楚腰卫鬓的殿下,他从不迷恋女色,反而贪图男色,寝殿养了好几位‘细皮嫩肉’的妩媚男妓,夜夜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当时的皇帝为了断他的瘾,将其关入诏狱,塞了好些貌美如花,娇艳的女子过去,谁料想,他百般不愿,那些女子被他弄得不是伤就是死的,最后他还是不堪寂寞自尽而亡。
瞧着承垣王与那人举止亲密,语气柔和,怕不是断袖——
那人长得确实不错……樊玉清心中惊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有些惶恐了。
“他是和昌郡主与闻太傅家的世子。”当樊玉清还在惊叹时,承垣王好声好气的与她介绍说道。
那他岂不是承垣王的表哥!
所以方才她舌灿莲花,满口以下犯上的胡言乱语都进了承垣王表哥的耳中……
老天爷,降个天雷劈死她吧,他俩又是……这下可说不清道不明了。
“在下闻彦之,久仰姑娘已久。”
“臣女樊玉清,给世子殿下请安。”
久仰已久?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有什么由头值得久仰。
她倒是对他久仰已久——
前世,她对这位世子有所耳闻,他是都官司侍郎,为人谦和,从不摆官架子。
皇上为他与延尉杜长风之女,杜婉儿赐婚,他决绝写了千字拒婚书上呈紫宸殿,因为此事,他的母亲和昌郡主被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至于后来如何,已不是她这位死去的冤魂能知道的了。
不过,他那句——琴瑟未调,恐成怨偶;与其后悔,莫若慎始①,使她记心已久,敢于抗旨,往矣心之所向,令她实属钦佩。
这样的真性情,世间也不过他一人了。
“你便是……”闻彦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承垣王,浅笑了下——叔叔竟然对侄子的王妃如此用心,怪不得尧光祈那小子不顾一身伤,鲁莽冲动的跑到军营战训……
他若是有这般美貌的世子妃,也是不愿意被他人惦记的。
“没想到你娇小柔弱,胆子实在大的很,本世子敬佩!”闻彦之拱手,不知道嘲笑还是欣赏,颔了三次首。
“她?”承垣王嗤笑道:“她若是胆大,那这世上的人应是死光了。”
他还是依旧嘴不饶人,贬低她人不偿命啊。
“融化?本王倒可以考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真正的‘融化’——”
这话令樊玉清想起无间天堂里有一方巨鼎,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果真还是听到了方才的话。
她见他说话时脸上带笑,好似不像往常,带了丝温暖,但又好像犹如未解冻的冰川,等待着春暖花开时节。
樊玉清我了半天,不曾组合成一句解释的话来,小脸皱在一起,都能夹死只蚊子了。
闻彦之再次憋着笑意,非要忍住似的,弄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惹得樊玉清微微地送给他一记讨厌的眼神。
“不用急着解释,新仇旧账到时……一起算。”承垣王眯起双眸,不知在回想着什么,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运筹帷幄之中。
什么旧账?
此时,樊玉清像是被糊窗花的浆糊,糊住了脑袋,丝毫未懂他的意思——
在她仔细回想有何旧账时,承垣王派了末雨带她去负重操练。
她瞬间身子发软,这辈子除了被捂死,大概又加了累死,吓死,晕死……
待她离开后,营帐内的两个人,一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手中的军务册子,另一个则是心怀鬼胎,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想着如何编排面前的这位‘抢花大盗’。
“方才那丫头可是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你听到后竟然无动于衷,还放过了她,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冷漠无情,杀伐果断的战神殿下了?”
闻彦之到底是没忍住,话语中尽是疑惑,但又带了几分激动之意。
“难不成,你当真看上了侄子的女人?”
承垣王翻册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头,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看向了正等着答案的闻彦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何以见得?”
“半年前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第二日便身首分家;三个月前,小宫女只是给你送了碗粥,并无不举之行,第二日她的家中便传来父兄死亡的消息;一个月前,监察御史的儿子只不过背后说了你一句残忍,第二日便没了舌头……你说何以见得。”
对其他人,残忍,狠厉,无情,独独放过了这个丫头,任谁都会多想,如此偏袒,若是说没看上,闻彦之当真要将桌台上那把名为‘御风’的长剑给吞了。
见他微微地皱了下眉头,闻彦之的唇角察不可见地扬了扬——
继而他看到桌旁的那只洁净如新的粥碗,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承垣王不疾不徐地说道:“小太监小宫女都是太后身边的人,一个折了我的莲花,一个趁我不备给我下药,死有余辜,倒是裴专,嘴欠就该教训……”
“刚才那丫头,嘴也挺欠的,也没见你拔了她的舌头——”闻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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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囔着,虽然声小,但依旧进了承垣王的耳中。
“本王从不欺负妇孺。”
就这一句话,将闻彦之的嘴堵得结结实实的,虽然他知道这是他的借口,还是识趣的闭嘴了。
自打承垣王的母亲去后,他便立了誓言,这辈子绝不残害妇人孩子;大概是他母亲的死状难看的缘故,至于是什么样的死状只有他一人瞧见。
这些年不管大战小战,除了男性战俘被扒皮抽筋,以死相待外,妇人与孩子他确实未伤害分毫。
这也是承垣王做的最有原则之事。
“我记得你不爱喝粥……”闻彦之虽然看似识趣了,但还是暗暗地在找死的边缘蹦跶。
话音未落,承垣王如死寂般的眼神看向了他这位正在‘找死’的八卦世子,他‘呵’笑一声以示开玩笑后,便听到承垣王再次开口,那声音好像有些愉悦之意,“看来你平日很闲,都官司的事还是太少了。”
呃呃。。。
这下是彻底将他的嘴给堵上了;使他开始同情那丫头了,这样小气,腹黑的人,让他他也骂,他也气。
……
在这样帐阵分布,箭啸裂空,铁锈腥气的军营操练,还是负重,起初令樊玉清承受不来,石担沙砾磨掌,使得肩膀沉重,好似泰山压顶——
但渐渐地她便习惯了些,不再像初次那样狼狈,惨状连连。
她虽然不知这样的操练是否真的能去病练体,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但是她有一点可以证明,那便是让脑子清醒了。
他所谓的旧账——还不是她叫他狗东西的那件事,没想到这堂堂的活阎罗不止度量小,爱吓人,还爱记仇,她都忘记了,他竟然还旧事重提,简直小肚鸡肠。
樊玉清愤懑地席地而坐,任由雀枝为她揉捏着肩膀去乏,旁边的石担大咧咧地躺在一处,没人管理,连看着她操练的末雨,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她坐下也不过盏茶的功夫,她身后便走来几位战士,令她立马精神起来,猛然跃起,还吓了雀枝一跳。
她很害怕是承垣王派来监视她的人,她可不想再被那狗东西抓到话柄了。
可好像…并不是来监视她的,她听到他们在议论着什么,为了听清楚,她往后挪了挪,窃听墙角——
原来,他们在说临孜王……
说临孜王命…在…命在旦夕?
这是什么意思?
临孜王向来左拥右护,谁能让他性命堪忧……除非他自己找死。
樊玉清向前问道,得知了临孜王在战训中惨伤的消息。
她曾听沈千莹说过,战训的场地是真刀真□□拟战场的地方,为的就是训练勇猛善战,不畏生死的战士,沈阔都曾在那儿受过重伤——
还有在那里死去的——叫卜月华的女子。
一般人进入非死即残,临孜王这位养尊处优,没有点功夫在身上的纨绔子,他去干嘛?
这世上还真有人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樊玉清看着远处那道通往战训场地的木门,下意识的做了什么决定——
16. 暗阁求索 “想死?
倏忽,一阵微风吹过,将她额角的两缕发丝轻扬,在她低眸时垂落于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之上,过后再缓缓地垂于两侧,使得她有些发痒,抬手轻轻地拂了拂。
手落于胸前时,她抬脚往前迈进。
雀枝拉住她,急切道:“姑娘,您别进去……”
“他是我的夫君,是死了还是伤了,我应去瞧瞧的,他若是死了……”倒是不用嫁人了,却也成了寡妇,日后便真的成了深宫怨妇。
雀枝瞧她不听劝,实在没法子,转头跑去了承垣王的营帐——
战训场地内;
更鼓声在刀枪交杂中回荡,战马躁动不安,欲要冲脱缰绳的束缚,抬首嘶喊着,弓弦深深地勒进战士的皮肉中。
他们赤裸着上身,因奋力拼搏使得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全身被汗水浸透,与血迹混合在一起……
樊玉清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她都不知道刚才哪里来的勇气使她进入这样可怕的地方,来时路也被刀阵封锁,即使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刀枪不长眼,每次落在她脚边闪着银光的尖枪,都令她心头一颤,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倒去。
在她觉得要死于此时挥过来的长刀之下时,忽然间,那长刀被一把红缨枪挡开了。
是末雪。
“玉清姑娘,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走!”
末雪的声音近乎嘶吼,一手护着她,一手挥动着手中的枪,挡开向她们刺来的刀枪棍棒。
她也想走,可惜,出不去啊。
“末雪,你受伤了!”
刚才因为她害怕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眼看到末雪的背上有好几道伤痕时,便心疼的关心了下。
“我没事,抓住我,送你出去!”末雪临危不乱,给她吃了计安心药。
可樊玉清却……拉住她,顿了顿,“末雪,你可曾见到临孜王?”
“临孜王殿下他……”
“啊——”
这时,一匹受了伤的战马呼啸长空,那战马因为疼痛乱窜,不停地摇头吼叫着,丝毫不受人的控制,朝着樊玉清她们奔来,前蹄猛抬,欲要碾压上了她们的身子。
本以为就此了结性命,可那股疼痛感迟迟未到,她紧闭着双眸,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她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腰身,紧紧地,令她有些喘不上气。
霎间,她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艾香味,轻盈萦绕,沁入心脾。
耳边也没有再听到马儿嘶吼,奔踏的声音,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犹如冰刃的血渊沉眸,在他眨眼时,仿佛断头台上的那把钝刀落下。
“想死?”
“死到别处去,不要污了这里。”
樊玉清的腰间忽然一松,她整个人倒坐在地,还未从方才的情形中抽离出来,手上被石子刺痛的感觉,将她拉回了神。
她抬眼愣愣地看向那道无比寒粟冰冷的声音的主人,见他高高在上藐着她,眼眶以血色打底,周身充满了杀气——
再看向他身后,那匹疯了的马儿,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血堆中……
想要开口解释,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第一天来军营时,他便让末雨提醒她,这里是禁地,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可她还是轻视了这里的规矩。
她很自责,眼眶中充盈着泪光,眨眼间滴滴落下——
末雨,看门的战士以及那几位向她泄露消息的人,全被承垣王处罚了,五十大板…三十针鞭…十方火烙。
听得她恐惧,僵直,绝望,后悔……
她欲要开口替他们说情时,承垣王看向了她,无情地说了句:“送她去暗阁。”
暗阁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到末雪吃惊的表情,她便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原来是黑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在那一方空间内,未见一丝光明,‘吱吱’,‘唆唆’,‘嘶嘶’声此起彼伏,蛇虫鼠蚁,到处都是,令人无法下脚——
她找不到出口。
只得在那一方空间里上下求索,可怎么都避不开那些吓人的东西。
死寂的黑暗,恶心的老鼠,软趴的蛇体……彷佛掐住了樊玉清的喉咙,堵塞了她的呼吸……前世的记忆骤然涌上心头——
“大哥哥…”
“母亲…”
山洞,血路……母亲的笑,鲜红的匕首……承垣王的狠……
此刻,她痛不欲生。
尽显绝望,如同海面上的一只孤舟,在汪洋大海上漂浮着。
天上的最后一抹云霞,被黑色的天幕吞噬。
不知多久……樊玉清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只觉得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她孤绝的长吼,撕心裂肺,犹如百鬼同哭;她像是吊挂在悬崖边处的细枝上……吼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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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她坠入了崖底。
……
宫灯照亮了每条宫道,太医院中所有的太医都被传到了景晞殿。
仁帝与皇后坐于殿上心急如焚——
皇后到底是妇人,看到自己的儿子快要没了性命,从前那股端庄贤惠的样子尽数消失。
她起身冲向端着挂满血布盆子的太医,失态着吼道:“我儿子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他若死了,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皇后娘娘,臣等定会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将殿下从鬼门关拉回了……”太医缩着身子,诚惶诚恐,怕极了皇后现在就一刀抹了他。
“皇后,你失态了。”仁帝到底是帝王,沉着稳定,淡定自如,他虽关心儿子,但也不曾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
仁帝挥了挥手令这位太医退下。
他走到皇后面前,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在安慰着她。
这时,瞿公公迈着着急地小碎步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绛雪阁的玉清姑娘怕是……”他顿了顿,再道:“老奴听闻玉清姑娘是因为担心临孜王闯入了战训,险些丧命,后被承垣王救下,却又罚入了暗阁,如今这人怕是没承受住,快要……太医都在景晞殿,玉清姑娘那边没人救治了。”
“孤倒是小瞧了这丫头,派一位太医过去吧。”
仁帝他一直以为五弟对这丫头不同,原来是没有犯错,若是犯了错,下场与旁人哪有什么两样……
也难为她这么关心祈儿,这也算是尽了一位妻子的责任吧。
“尧瑢合,他定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对越皇后的死袖手旁观,让他冲着我来啊,他为何伤害我的祈儿……”
“皇后,你冷静!”
“冷静?你不止祈儿一个儿子,你当然可以冷静,而我只有祈儿,你让我如何冷静!”
皇后向来是循规蹈矩,性子沉闷,可她听到樊玉清也……之后,她便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作为六宫的表率,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一点无人反驳,却也显得她整个人死气沉沉,没有生机。
现在这样咆哮着,带有一丝疯态的样子,倒是让仁帝觉得,皇后也是一位鲜活的人,很新鲜,也很有趣。
仁帝轻轻地抱住他的皇后,安抚着。
猛然间,他被皇后使了劲的力气推开,在他踉跄了两步,抬起头来时,便只瞧见了皇后奔跑出去的背影。
17.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来,她跑去了昭和殿——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皇后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伶仃,她倔强的锤砸着昭和殿的大门,嘴上喊着要承垣王为她的儿子偿命,凡事冲着她来。
而殿内无声无息,仅有一位小太监从殿内出来,将承垣王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皇后:“皇后娘娘,我们殿下说,您若是扰了他的清静,他便亲手了结临孜王的性命。”
皇后听到此话,更加愤怒,欲要越过小太监闯入殿内时,被忽然间出现的,穿着夜行衣的护卫拦住了。
他们彷佛一堵坚硬的墙面,结实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还在不停的喊着,让承垣王滚出来,给她个交代。
就在这一瞬,她被身后的一道力量拉到了旁侧,“皇后,不要闹了!”
仁帝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早已哭地猩红的双眼,咬着牙说道。
她好像感受到了仁帝的怒火,这才使自己平缓下来,她又听到仁帝道:“祈儿醒了。”
此刻,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紧紧地抓着仁帝的衣袖,将其拧得皱皱巴巴,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语无伦次地求着他让她去看儿子。
那一刻,她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位自由的人,仁帝微微点头,瞥了眼那扇紧闭着的殿门,随后,牵着皇后离开了昭和殿……
而殿内,充满了血腥味——
闻彦之看着此时稳坐在榻边,未因疼痛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背后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极其淡定的承垣王。
他忍不住多嘴:“你们姓尧的,都是一个德行,为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伤的伤,残的残……
今日在战训场地,承垣王为了拦住那匹失控的战马,全然没有顾及背后——
闻彦之亲眼所见,他被一把磨得光滑且尖利的弯刀枪给横向切割,而他却无动于衷地,紧紧地护着怀中的女人,像什么旷世珍宝似的。
此刻,为了不让消息传到太后耳中,他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并没有传太医,而是让闻彦之帮他处理伤口,见他缄口不言,闻彦之故意地使了些劲按着他的伤口。
“你什么时候想死了,告诉我,你的命必须由我来了结。”
他的命,除了他......还没人配拿。
见承垣王微微颤了颤身子,他这才松手,继续处理。
“不过……你这次做的有些狠了,到底是位姑娘,专拿人家害怕的东西吓唬人家……听说她被抬出来的时候,身子轻的就跟……”死了似的,这话闻彦之没说,但他的意思承垣王怎么会不懂,“这不会就是你说的新仇旧账一起算吧?你若是喜欢人家就不该这样对她,只会让她恨你。”
恨他?
她确实恨他,初见那日,她那双令他熟悉的眸子充满恨意,如同滚烫的火烙,将他狠狠地灼烧着——
若不是想探个究竟,他怎么可能对她如此放纵。
至于喜欢她?根本是无稽之谈。
闻彦之本想说说话让他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谁知他不领情,一个字都没回应,对这伤更像是无事人一样。
屋内霎时陷入了静默之中,闻彦之冷眸,便也不再说话。
他知道承垣王心里正波澜着,平日除了末雪能在跟前伺候,还有哪个女人能近他的身,只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直到伤口处理完毕,承垣王才开口:“你可以走了。”
闻彦之轻笑一声,无语至极,他这人竟然如此……卸磨杀驴,真是白担心他了。
可闻彦之是个没脸没皮的人,自己不愿走,谁都赶不走他。
他非要留下照顾承垣王,为了不让承垣王拒绝,他快步走到一旁的榻上,躺了下来,美曰其名为天夜已晚,害怕被人抢财劫色,天亮再走……
七日倏过,易地而处。
这些日子进进出出流裳阁的大夫数不胜数,每一位都摇着头,叹着气的离开。
樊玉清的母亲陆氏良贞,已经哭了七日了,如今的眼睛红肿的不像样子。
由于宫中的太医都被皇后留在了景晞殿,皇后不放人,实在抽不出一人为樊玉清持续诊治,仁帝特许了她回府修养。
醒来后,她便说不出话来了,看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于事无补。
她牵上母亲的手,安抚着,对着母亲轻轻地笑着,一副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陆氏便越难过,伏在她的身上痛哭。
就樊玉清而言,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母亲,便是大吉,至于能不能开口说话,已然不重要了。
雀枝进来看到母女俩伤心至极的样子,实在心疼,为了不让气氛更加紧张,她咽下鼻腔中的酸意,轻声道:“夫人,姑娘,大人与凤姨娘来了。”
她话音未落,还不等陆氏起身,便瞧着樊保澜与凤姨娘到了屋内,她施礼问候。
樊保澜还记得那日临孜王给的提醒,起初说话还客气了些:“玉清,可好些了。”
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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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微微点头。
“皇上让你回来养着,那你便好好修养,旁的事先不要想了。”
樊玉清微微点头。
接下来的话,不管樊保澜说什么,她都是微微点头。
理应是她这副平淡无事的样子,惹得樊保澜气怒:“我让你谨言慎行,偃旗息鼓,而你呢,处处要出风头,承垣王是你能惹得吗?弄得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顿了顿,又道:“樊家的风水可不要坏在你的手上。”
屋内的每个人都没有料想到樊保澜会突然的发脾气,都被忽然的大声吓了一跳。
旁边站着看热闹的凤姨娘,率先反应过来,装腔作势道:“官人,小心气坏了身子,如今玉清都哑了,您再怎么说她,她也没办法回应您啊。”
樊保澜的气焰随着凤姨娘说的这几句话开始熄灭,可陆氏怎么可能任由女儿被父亲如此责骂,她心疼女儿,开口便要为女儿辩解——
“小裳向来内敛懂事,她已是皇上亲赐的王妃,还需要出什么风头,又能出什么风头,至于樊家的风水……您若是官道顺意,自然差不了……”
‘啪——’巴掌声传来。
樊保澜的气焰再次燃起。
樊玉清迅速挡在母亲面前,以防母亲再次被父亲掌锢,她看了看母亲被打的肿起来的脸颊,好生心疼,带着恨意的眼神瞬间投射到了樊保澜的身上。
“都是你教的好女儿,不听话,还敢与父亲顶嘴;你教不好女儿,如此无能,日后府内的大小事,便交于风姨娘打理,你莫要再插手!”
樊保澜被樊玉清的眼神刺痛到了,他不愿意有人反抗他,如此,才狠心的说出这些话,目的便是让她们母女俩长记性。
可这些话无疑是伤人的,是产生隔阂的伤……
满屋内,最欢心的便是凤姨娘了,她故意谦虚着,推脱着……因她料定樊保澜不会轻易收回说过的话,即使她一再拒绝。
见樊保澜没再出声,她说着让樊玉清好好休息的话,将人拉走了。
樊玉清转身抚上母亲被打的那侧脸颊,无声哭泣着,很是自责,而陆氏却笑着跟她说道:“小裳别担心,母亲没事。”
她使劲摇头,使得眼泪轻溅——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不该鲁莽,不该冲动,更不该以卵击石。
那可怕的仇人,是她目前轻易不敢去惹得的人,即使是恨,也该小心翼翼地恨才是......
母亲只有她了,她不能出事。
18. 泼皮辣子
流裳阁的绣楼——
传来阵阵哀愁的琴声,一曲人生愁恨何能免,低回凄凉,在空寂的楼台上萦绕不散。
琴音如诉,像是在与弹琴者对话。
一音落下,余韵袅袅,随着微风渐渐消散。
樊玉清将手掌轻轻地按在琴弦上,淡漠无神的眸子,毫无生气。
雀枝端着盛有棕褐色汤药的青花瓷盏站于她的身后,眼眶中充盈着心疼而发的泪水。
这些日子姑娘以琴为伴,未从出过流裳阁,除了进食如厕,每日都是这样死气沉沉地。
雀枝盯着手里的这碗药,内心一阵叹息,怎么就不管用呢?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她也不清醒了,竟觉得姑娘又变回原来的姑娘了。
“姑娘,该喝药了。”樊玉清偏过头去,接过雀枝递来的汤药,一饮而下,随后用衣袖轻轻地沾沾了嘴角的药渍,冲着雀枝微微一笑。
见她再次失了神,雀枝将手中已空的药碗放置一旁,蹲着她的身边轻声道:“姑娘,花园的海棠花开了,以往每年您都会去折几枝放入花瓶赏玩,您瞧瞧,今年的花瓶空空的,屋里也没有花香了,不如奴婢陪着您去折几枝?”
往常她去折花,那是因为一树好好的海棠花都被樊玉浅拿去撒了气,打的四散八落。
它正盛的时节,却与本体脱离,无法展示自己的美好。
樊玉浅简直暴殄天物,她只能这样将其留存到枯萎作罢。
而今年不同,樊玉浅在宫中等着皇上降婚旨,自然没有功夫拿它撒气了。
便也不用特意去折了,长在树上,总比养在花瓶中活的长久。
她知道是雀枝在关心她,不想看到她这样颓废下去,她微微颔首,应下了。
梳妆后,雀枝搀着她下了绣楼,看到坐于院中在捣着什么的小丫鬟,樊玉清停住脚步,看向雀枝。
作为她的贴身婢女,雀枝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姑娘,芍春在捣桃花,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说是用初春第一树盛开的桃花做成桃花酥,吃下后能添好运呢。”
添好运,她确实需要很多很多的运气……樊玉清笑了笑,不再像方才似的那般死寂。
她又看向了别处,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姑娘在找葡夏,茉秋还有芙冬吗?”
她微微颔首。
“她们……”雀枝踌躇了下,姑娘本就这几个真心伺候的小丫鬟,如今都不在了,原是不想讲的,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满眼都是疑问的样子,雀枝没忍心瞒着,“凤姨娘掌家后说姑娘需要静养,这么多人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反而打扰姑娘清休,便……将她们指去别的院子做事了。”
樊玉清脸上的笑意戛然消散。
她们几人都是母亲倾心为她挑选的伶俐婢女,从小伴着她,陪她解闷,如此被人给遣走了,突然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去花园的路上,她都低着脑袋,神情不悦,雀枝跟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哪怕是一个笑,或是看看雀枝……
“这小丫鬟可是被良贞姐姐惯坏了,妾身不过让她锄锄花园的杂草,便叫苦连天,唉声怨气的,打也打不得,赶也赶不得,姐姐这样护着她,让妾身怎么服众,怎么掌管好这偌大个的樊府啊。”
樊玉清听到有人喊着母亲的名字,方才醒过神,看着前面凤姨娘在对母亲指指点点......
母亲身后的葡夏胳膊上满是伤痕,颤嗦嗦的拿着锄头躲在母亲的身后,轻轻地抽泣着。
“葡夏绣的一手好花儿,不管是平日用的搭子,还是老太太用来打赏的帕子都是出自她之手,若是干这些糙活伤了手,怕再也锈不出好花儿了。”
母亲向来温柔,说话也是轻言轻语,如此的声音在凤姨娘的耳中,倒成了虚伪,只听风姨娘哼笑道:“如今府内的下人丫鬟各司其职,她若不干,难不成姐姐干?”
凤姨娘到底是妾室,竟然如此对待母亲,樊玉清忍不住想要去跟她理论,却被雀枝拦下来:“姑娘,您说不出话,不能替夫人辩解几句,说不定还会赚得嘲笑,夫人就更难办了。”
她不去,难道任凭母亲被人欺负?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不管母亲的,她甩开雀枝,抬步欲要过去,这时,一道泼辣不足却又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呦,这是哪来的家雀儿,叽叽喳喳地乱叫,哦,原来是狐假虎威,鸠占凤巢的青楼女啊。”
原来是三叔母游氏,是除了母亲与祖母,对她最好的人。
三叔母来了,她便放心了许多。三叔母是泼皮辣子,向来不会吃亏的。
母亲与三叔母的关系又极好,有她护着母亲,定让凤姨娘知难而退。
那她确实可以不用过去添乱了。
她瞧见三叔母挽起袖子,掐着腰,气势磅礴的样子走到了凤姨娘的面前,也不过一瞬,她抽过凤姨娘手中的那条细枝子,狠狠地将其折断。
“三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凤姨娘被游氏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
“你也配叫我三弟妹?该叫一声三奶奶,”游氏嗤笑道:“我倒忘了,你个青楼出来的小妾,学的都是些勾栏子做派,没规没矩惯了,竟敢在二夫人面前造次,还真是反了天了。”
凤姨娘自打从良之后,便入了樊府,唯一令她难言的便是她从前的身份,每每听到别人这样喊她,她都会气愤至极。
“如今整个樊府都是你口中的青楼女当家,你即使再怎么看不上我,也该对我客气些,否则那满钵的月例银子……便免了。”
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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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还不知道凤姨娘当家一事,正在不间断地笑话着凤姨娘。
当她看向陆氏时,陆氏那满是担心连累她的眼神,令她贬低凤姨娘的话语戛然而止——
“樊保澜那杀千刀的,不止眼瞎,连脑子都被驴踢了!”
即使这样,游氏毫不畏惧,怒目瞪着凤姨娘,不肯罢休。
凤姨娘被惹急了,特意传来管着库房的任师傅,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不再给三叔一家供奉月例银子。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让游氏在下人面前落了面子。
樊玉清只瞧着三叔母死死地扯着风姨娘的头发,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地,任凭母亲怎么拉她都不撒手。
这时,大伯母章氏悠悠然地走了过来,将手轻轻地搭在三叔母抓着凤姨娘头发的手上,笑了笑,看似在劝三叔母:“三弟妹,别动怒,如今府内的风向变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转舵吧。”
谁料,游氏的另一只手扯到了章氏的头发上,霸气侧漏,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讥讽:“你这根狗尾巴草,风往哪吹你往哪倒,良贞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教训你。”
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下人们知道游氏的脾气不敢伤了她,只能焦急地在一旁等着游氏撒手,却听到凤姨娘说赶紧救她的话,这才要向前制服游氏。
樊玉清也不再无动于衷,打算去帮三叔母的忙,还未走几步却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气拉了回来。
“二姐,你可别去捣乱,影响我母亲的发挥。”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樊玉清抬眸看去,原来是三叔母的儿子,她的四弟,樊思远。
樊思远伸手指了指前方,哈哈大笑起来,“你瞧。”
她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去,瞧着三叔母一人撂倒了一堆人……她只知道三叔母从前押过镖,走过商,没想到力气也不小……
“我母亲打人可厉害了,”樊思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轻咳一声,“没人能伤到她,你现在过去净添乱,走,带你玩去。”
他扯着她的胳膊往府门处走去,可她还是担心……其实,她担心的是母亲被误伤。
他这位四弟像是她脑中的蛔虫,给她了一剂安心药。
“放心,我母亲浑身都带着眼,不该伤的人便伤不到一分一毫。”
末了,他还吩咐雀枝留下,这边消停后帮着传个话。
雀枝笑着猛猛点头。
樊玉清有些愣神……
这还是那个视她如命的雀枝吗?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樊思远?
难道就不怕樊思远将她带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吗?
她的力气自然比不过男人,一直被他拉着走,她漠然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只瞧着雀枝正笑着挥手与她告别……
19. 小白脸
马车驶离樊府,不知驶向何处。
车内,樊玉清仔细打量着她这位四弟,面目清秀,俊朗,样子倒是随了三叔,可这性格……
却与三叔有着千壤之别,完全随了三叔母,但没有三叔母阳刚——
他通体一身黑,不说话时,端坐如山,眉目沉静,稳重极了。
前世,她并没有与他发生过什么瓜葛牵扯,只记得每年在祖母生辰时才能见上一见。
从未与他说过话,可看他的样子……对她很是熟悉……
“二姐,听闻长街里开了一家说书坊,母亲说你爱听书,我带你去瞧瞧。”他又笑了笑,“平日你不爱出门,母亲不让我去找你,怕我扰了你,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瞧上几眼……等二姐嫁了人,我便再也没有机会带你玩了……”
樊玉清性子恬静,不爱与人打交道,游氏自小对她像亲女儿似的,自然是了解她的。
而樊思远性子聒噪,不受管控,吵吵闹闹地惹人嫌,游氏从小打到大。
因此,游氏明令下了死规矩不能让他去打扰她的清静,可这小子,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便想着法儿的去做,这才如此执着于见她。
这下,樊思远终于如愿了。
再也不用每次求着僚子姐姐告诉他二姐的去向了。
一路上,他聒聒噪噪,樊玉清觉得自己的耳朵受了重罪,盯着他的嘴巴,看他喋喋不休,不禁微微地蹙眉——
说这么多话,他不嫌口干吗?
过了好久……见他终于不说话了,她伸出自己的手,在手心写了几个字。
“你为何总穿一身黑衣?”
祖母生辰见到他时,他也是一身黑衣,每年都是如此。
“因为承垣王殿下最爱穿黑衣裳了,他可是咱们大邺的战神,上阵杀敌,骁勇善战,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他那般厉害的人,若是能见到他,我此生无憾……”
樊思远一脸崇拜的样子,说起话来眼中带光。
后面的话,樊玉清也听不进去了,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将宫中的事情忘了个大概,不去想那些恐惧的事情,可偏偏……
总会有人会提醒她,告诉她黑暗的过去。
……
书坊到了。
樊玉清平时去的书坊都是小作坊,她喜静,小作坊人少,便自在。
看着面前这家不知比小作坊大了多少倍的书坊,着实让她开了眼。
进入书坊,中间有个很大的圆形舞台,上面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方长形醒木,用作故事的开讲或转折——还有一把折扇,一只毛笔,一方砚台,一张宣纸。
舞台下方有着许多的座位,四凳一桌,上面便是厢房,用来招待贵宾的场所。
她被樊思远拉到下方的中间就坐,还未走到,她便被人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好在樊思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眼瞎啊!”一道清脆明丽的声音响起。
稳住身子,樊玉清抬眸看去,也就一霎,她的眼中充满了惊讶。
竟然是马盏心,她的身后还有……樊玉浅以及另外两位叫不上名字却很眼熟的贵女。
她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皇上已经为她们赐婚了吗?
书坊的‘战火’瞬间燃烧起来。
东家看了眼楼上的包厢,随后便跟隐形人似的消失了。
“原来不是瞎子,是哑巴。”马盏心声音拖长,尾音上扬,面部带着刻意且做作的表情,实在是直戳痛处樊玉清的痛处。
“你怎么不回话?哦,原来是不能说话了啊。”一人带头,众人嘲笑。
马盏心身后的樊玉浅看着樊玉清被羞辱到自愧的样子,心里开心极了。
面上,她装作姐妹情深道:“盏心姐姐,你别这样说二姐,她只是生病了,很快便要痊愈了。”
“痊愈?我倒不见得,听说你们家请了不下十余位大夫,连江南的名医都说没救了,她恐怕这一辈子都是哑巴了。”马盏心挖苦道,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她变哑这件事,如今人尽皆知了。
“你们是何人,少在这儿胡说!”樊思远方才一直被樊玉清拉着,不准他与她们起冲突,他便一直忍着对面这几位女子对二姐的出言不逊,可她们说话到底是难听,任谁都忍不下去。
“这又是谁?玉清姑娘还是艳福不浅,前有承垣王与临孜王护着,如今又冒出来位俊秀小哥儿,咱们这些人是万万比不得的。”
显然,马盏心不知道樊思远的身份,想错了。
而樊玉浅也并未与她解释,任由她们这样侮辱着樊思远。
“我不打女人,你若再说一句,我……我……”樊思远气到面部扭曲。
“你怎样?我可是徽州刺史的女儿,可比你这个小白脸尊贵,你若是臣服于我,我还可以考虑饶了你的不敬之行。”
都说官大压死人,可怎么就是有不知好歹的人以下犯上,自寻死路。
樊玉清嘴角浅浅一勾,满面笑意,落在马盏心的眼中,这是在讥嘲,嘲笑她。
马盏心个子高些,她走到樊玉清面前居高临下,掖着火气道:“你笑什么?伤残重症的人在皇室都是不堪重用的,你若好不了,便也做不了临孜王妃,一个废人而已,估计连尚书令大人都会弃如敝屣,到时候看你还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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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出来,你跟你身边的小白脸儿又会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呢。”
‘啪——’
谁都没料想到樊玉清会动手,她牟足全力狠狠地甩了马盏心一巴掌,那力道也将她的手震得一颤。
怪不得世子写下决绝的千字拒婚书,原来这位高门贵女是这副丑陋的德行,不说是温文尔雅,在她身上连知书达礼影子都见不到一丝。
世子果然有先见之明,且眼光独到,实在令人钦佩,敬仰。
而马盏心没有想到今日能有这样一遭,一直偏着脑袋,久久不能回神,脸上的手印也显而易见。
她捂上疼麻的左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樊玉清,见樊玉清还是满脸讥讽的笑意,她彻底放下身段,往樊玉清的身上扯去——
除了樊玉浅,其她两位马盏心平日的狗腿儿,忙着帮她对樊玉清出手。
“你竟敢打我,你怎么敢的!”马盏心疯了般的嘶吼着,她不能失了脸面又失了身份。
樊思远用后背死死地护着他二姐,那三位恶女的劲儿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可没人愿意莫名的挨打,他猛然往后一倒,将她们逼着后退了几步。
“二姐,你没事吧?”
待樊玉清摇头后,他才放心下来,凶狠地看向那三位惹他不悦的罪魁祸首:“我从不打女人,但谁敢欺负我二姐,别怪我手下无情。”
似乎是听到樊思远说二姐之时,马盏心犹如晴天霹雳,整一个措不及防——
她早听闻樊家三夫人是位性格强势,言辞锋利的泼辣悍妇,儿子更是暴躁易怒,难驯难管的混世魔王……
他惯会些整人的手段,还都是从押镖径途学的,什么异域的腌臜之举,他是应会尽会。
他叫樊玉清二姐……难不成他就是樊家的四公子?
马盏心瞬时转头看向还在默默看戏的樊玉浅,她方才竟然没有提醒她这个小白脸的身份,害她搞了个乌龙,还惹上了麻烦——
她狠狠地瞪了眼樊玉浅,心中的怨恨至极。
“樊玉清,这巴掌我记下了,等日后,我定会还给你!”她咽下这口恶气,放了句狠话。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说:“你要还给谁?”这声音响彻了整个书坊。
众人闻声去寻找声音的出处,就在这时,楼上的包厢内出来了两位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人物。
是承垣王与闻世子。
所以,方才她泼妇似的行为,他们都看到了?
马盏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心中一紧。
而她旁侧的樊玉清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后,血液瞬间凝固,脊背上窜来一阵冰凉的颤栗,耳蜗深处,还残留着嗡嗡地余响。
20. 避他如蛇蝎
闻彦之的声音像是毒蛇吐着舌信子,令人头皮发麻,他笑着看向那位放狠话地女人,“原来你是徽州马刺史的女儿啊?”
他又重复了下承垣王的话:“你方才说要还给谁一巴掌?”
他方才在楼上看的真切,樊玉清那凶狠地一巴掌,加上那死寂般的眼神,像是了被惹怒的承垣王。
这丫头,跟着承垣王的日子倒是没白学。
既然是学的承垣王,又怎么能让人还回去呢,有来有回的,那岂不是让人觉得承垣王也不过如此。
他们本就跪在地上参拜,听到闻彦之的话,马盏心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带着哭腔道:“臣女错了,殿下饶了臣女吧。”
她的几位好姐妹儿,东施效颦的附和着。
虽然,闻彦之的名声没有承垣王那么差……
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说他没有官架子,不代表背后里依旧如此——
“跟我求饶作甚,你惹得可是临孜王的王妃……”他顿了顿,看了眼旁侧默不作声地男人,语气有些戏谑道:“承垣王的侄媳妇儿。”
马盏心跪着转身,匍匐到樊玉清的面前,实实在在地给她磕了几个响头,嘴上认着错,专挑卑微地话语讲。
她知道若不这样,不止她,他们全家都会受牵连。
而樊玉清早因与承垣王对上了一眼,吓得躲在了樊思远的身后,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再抬。
那日猩红的眸子,冷厉的话语,依旧在她耳边激荡着,她……也在害怕,害怕再次惹怒活阎罗,踏上奈何桥……
这次是哑了,那下次呢?
“玉清…玉清…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起开,没瞧见我二姐抗拒你吗?”
樊思远狠狠地将马盏心推倒在旁侧,他看着二姐神情恍惚,面带怯意,试想着安慰几句。
可看着马盏心再次跪起身子朝着二姐爬来,他也顾不上安慰了,将人挡得死死的。
此刻,楼上看热闹,正满心欢喜的闻彦之,凑到承垣王耳边,轻笑道:“你瞧瞧,好好的姑娘,被你吓破了胆,见了你就跟见了阎王殿的小鬼儿似的。”
承垣王不语,只是给了他一记闭嘴的眼神——
“末风,将马姑娘亲自送回刺史府,送到马刺史面前,告诉马刺史他的女儿是何等的威风,至于其她几位,一并送走。”
樊玉浅被人按压住的时候,拼命的挣脱着,喊着二姐,想要樊玉清替她说说好话,她若是这样被送回去,定会被父亲打死的,可樊玉清无动于衷……
只见她跪爬在地上紧闭着眼睛,使劲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不让自己去听那道凄厉绝望,如闻鬼唱的声音,哪还听得到樊玉浅的求救声。
也不过盏茶的功夫,书坊寂静了下来,听客们都被东家遣走了,若大个地方,只剩樊玉清,樊思远姐弟二人。
‘哒哒哒——’
脚步声离着他俩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楼上的两人来到了这姐弟俩的面前。
本就崇敬承垣王的樊思远,虽跪在地上,却绷直了身子,其仰慕之情尽显痴态,直愣愣地盯着承垣王莫名的傻笑乐呵。
“承垣王,真的是……二姐,我真的是见到承垣王了!”他扯了扯身后二姐的衣袖,激动地说着。
今日他在马车上时还跟二姐说,若是能见到承垣王,此生无憾,这才过去多久的功夫,真被他见到了,二姐真是他的福星。
他没有注意到樊玉清的状况,一个劲儿的扯着她的衣袖,若不是闻彦之开口阻止,他还停不下手——
“哎,别扯了,你二姐大概是不舒服。”
“二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樊思远转头看去,关切问道。
承垣王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位避他如蛇蝎的女人,心中有股难言的滋味涌了上来,说不清道不明那是什么滋味。
而樊玉清她只想走,只想离开这里,他在的地方,怎么连空气都变稀薄了。
她支起身子,轻轻地摇摇头,扯上了樊思远的衣襟,示意他带她离开。
可她这位弟弟看她摇头后,便将眼神又看向那位活阎罗,使她无语凝噎,胸中恼怒——
他竟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见他不为所动,她欲要自己站起身来离开时,却听到闻彦之道:“你真哑了?那日见你胆子大得很,没想到一点小惩罚就将你吓得胆裂魂飞,心有余悸。”
话毕,他又看向了那位眼神丝毫不顾及,直勾勾地瞧着人家姑娘的活阎罗,他心中直呼,孽缘,活该。
就在这一瞬,承垣王的忽然靠近,令樊思远欣喜若狂,但令樊玉清丧胆销魂。
他按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起,无情地说道:“既然没死,便不要偷懒。”
这狗东西竟然还想让她去军营,真是混蛋,她才不要去!
她狠狠地甩开手臂上的那只大手,可任凭她牟足了劲也没能将其甩开,彷佛那只手黏在了她的手臂上似的。
可她也不服输,一直与他对抗着,好在闻彦之看不下去了,将其拉开——
“人家姑娘都嫌弃你了,你还抓着人家干么。”
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了后,樊玉清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外跑去,顾不上被裙子绊倒伤到的膝盖,爬起来继续‘逃窜’,头也不回,彷佛身后有猛虎野兽。
承垣王,闻彦之,樊思远:“……”
忍,忍不住笑意的闻彦之,破声大笑起来——
尧瑢合从小受众星捧月长大,因长得好,那些贵女不顾身份的跑去看他,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
长大后他虽然名声外在,可依旧桃花不断,闻彦之万万没想到,竟有一天他会被姑娘嫌弃,拒绝。
樊思远也顾不上与承垣王说话,他看着二姐逃命似的样子,心中一紧,赶忙跟了上去。
“这个书坊开的甚好,甚好!”若大个书坊仅剩他俩人,闻彦之也不用顾及形象,瘫坐在椅子上,将腿搭在桌子上,头枕在椅背上,嘴角都要笑烂了。
承垣王见他笑地放肆,难听,实在难忍,抬脚便踹过去,动作干净利落——
倒坐在地的闻彦之,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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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耸了下肩,承垣王无奈的眨了下眸子,随后往外走去。
在那一方空间的悲痛记忆再次如风沙般席卷了樊玉清的整个脑海。
她才过了几天好几日子,怎么可能再回去受罪。
她好像做错了,不该留下听他教导,承垣王的势力庞大,不可能是她这样的弱女子可以抗衡的,尽管心中布满仇恨,也该伺机而动……
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车上,任凭樊思远怎么问她,都听不到她回应的声音,只见她脸色苍白,犹如雪层冰霜,冷冽而毫无血色。
他便不再继续打扰她,沉浸到了自己见过承垣王的喜悦之中。
而刚出来便看到马车驶去的承垣王,眉头紧锁,眸色漆黑且幽深,嘴唇轻抿,修长手指重重地摩挲腰侧的鼻烟壶,实在没想到他竟把人吓成这样……
有那么可怕吗?
他心里烦透了,不知为何。
身后的脚步声慢悠悠地,却踏醒了他此刻的沉思——
“都官司这么闲吗?”
“不闲,偷个懒。”
闻彦之漫不经心地回答,见他面色不悦,他的唇角微微一扬,“听说,最近皇后在与皇上商量,为尧光祈那小子换位王妃,毕竟这丫头哑了,身为皇嫡子的王妃怎么能是个哑巴……”
“何时的事?”承垣王的面色瞬间有了温度,侧眸看向了闻彦之。
“就这几日,听说尧光祈那小子要死要活的不同意,以绝食相逼,非要这丫头做王妃,皇后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哄着。”
那丫头当真这么好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对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
闻彦之不理解。
可仔细想想,大概是这丫头身上多了份旁人难求的洒脱或是倔强?
“他倒是敢。”承垣王轻笑一声,更多是蔑视,心里的那股烦意尽数消失。
从小说着最崇拜他这位五皇叔,可只要他看在眼中的东西最终都落入了他的囊中,这次怕也是如此。
“你倒是敢……不顾圣旨……”闻彦之调侃着,话音未落,被他给打断了。
“我不喜欢她,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残杀妇人又是什么意思?
见他面色严肃,诚恳地样子,他也不再开玩笑了,“我还以为你真将她当做卜月华了——”
承垣王受伤那几日他在昭和殿照料着,期间去过无间天堂见过狄霓衣,连她都误认为樊玉清是卜月华的替身,让他更是难以解释。
毕竟这些年承垣王的身边没有旁的女人,怎么单单就樊玉清可以近他身?
可他又为了确认什么事,必须如此?
至于将人拴在身边吗?
承垣王沉着眸子看向闻彦之,“照远,你越界了。”卜月华这个名字是他的底线,不该被人拿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他。
闻彦之撇了撇嘴,见他眸色骤冷,立刻偃旗息鼓,不再做声,毕竟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过是固执己见,一叶障目罢了。
21. 以牙还牙
回到樊府。
马车刚刚停稳,樊玉清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直径往自己的绣楼走去,丝毫没有顾及到旁边还在等着与她分享喜悦的樊思远。
但也就刚走了几步,雀枝着急忙慌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来不及喘息,直道:“姑娘,四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快去劝劝吧,三奶奶还未停手,大奶奶与凤姨娘已经被打的见不得人了,如今人在灵曦堂呢。”
那俩人已被打的鼻青脸肿,衣衫不整,三奶奶那手劲使得可不小……
她们整张脸肿得都辨不出原貌,躺在地上跟滩烂泥似的,扶都扶不起来。
闻言,姐弟俩也顾不得悲伤与喜悦,快步往灵曦堂赶去。
灵曦堂是祖母在府中修佛的地方,游氏知道祖母多么念重,能将那俩人带去那儿,指定是她俩有什么坏心思,使游氏非得让佛祖给评评理。
画面未免太‘好看’了——
他们还未等进门,便瞧着章氏与凤姨娘叠罗汉似的躺在地上,游氏单脚踩在她们身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时不时欣赏下自己染了色的指甲。
而母亲坐在旁边,皱着眉头,如坐针毡的样子,看不出有多么高兴。
“母亲,您还没消气?”樊思远当时听到凤姨娘要断了他家院子的月例银子时,一百个不情愿,不高兴,只觉得母亲教训的对,一个小妾竟敢作威作福,实在欠收拾。
可现在,会不会太狠了?
这样下去,恐会殃及性命……毕竟已经打了这么久,非要得将人‘玩’死不成……
“玉清回来了,今日可听到梁祝化蝶了?”游氏见到樊玉清时挂上笑容,将脚拿下来,走到她跟前笑着问道。
樊思远刚要回答,却瞧见二姐冲着母亲点头,他便将话咽了下去——
想起在书坊的事,确实不好说,万一母亲冲动,去了刺史府为他们出头,让人看笑话不说,还伤了两家的和气。
游氏冲着自己儿子夸赞道:“那便好,你这小子还算有点用处。”
樊玉清侧眼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两人,摇头示意游氏别太过分,毕竟父亲是如何对凤姨娘,大家都看在眼里,整来整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游氏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才罢休。
她过去拉起母亲的手,欲要回去时,听到外面匆忙跑来的小丫鬟,慌张道:“夫人,三奶奶……”又看了眼地上肿成包子脸的凤姨娘,“三姑娘快要被大人打死了!”
听到这话最开心的无疑是游氏,那死丫头傲慢极了,面见长辈不问好也就罢了,竟还指使长辈做事,惯是没教养的主儿。
不过,想到那丫头的娘是凤鸢时,也便释怀了,都是没教养的东西。
地上趴着的凤鸢听到自己的女儿快要被打死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以及伤痛,踉跄着往欣兰院跑去。
陆氏向来是菩萨心肠,经常以德报怨,听到樊玉浅被打的消息,说什么都要去救她,樊玉清对她摇摇头,可陆氏还是坚持。
那樊玉清也不好惹着她生气,只好松手。
可陆氏不知道樊玉浅被打的原因,若是知道估计会很难过……
游氏见她们都去救樊玉浅了,心血来潮,拉着她与四弟也要去看热闹——
只有章氏被遗忘在了地上,累的够呛,也爬不起来。
整日都想着如何看旁人笑话的章氏,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别提多么后悔今日多嘴替凤鸢说话了。
欣兰院内除了樊玉浅的惨叫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你有几个胆子,敢惹承垣王与闻家世子!”
她怎么敢惹这那两位活阎罗!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时,就听到樊保澜丝毫不掩饰胸腔的怒火,破口喊道。
“不是我……”樊玉浅因身上的疼痛,说地话都连接不上。
凤鸢在下一鞭子打下来的时候护在了女儿的身前,恳求着樊保澜别打了,可她越是求情,越令樊保澜恼怒,只因她没有教好女儿,放纵樊玉浅惹是生非。
陆氏正要为这母女俩说话时,被游氏一把拉回,瞥了她一眼,她还真是忘了这母女俩怎么欺负人的时候了?
干脆让樊保澜打死她们算了。
省得日后再祸害人。
樊玉清想起前世在府中待嫁的那些日子,凤鸢母女虽然看似老实,实则撺弄着府上的下人专给她找不快,她不爱反驳,反正早晚嫁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她无动于衷,她们便去给母亲惹不痛快,可母亲也是极能忍耐之人,也没有给她们任何的反馈……
山鸡总想变凤凰,想着如何嫁入高门大户。
可惜,樊玉浅没有被赐婚,也没有被人提亲,想想原因,八成是因为凤鸢的出身吧。
毕竟是位青楼出身的亲家……没人是傻子,想坏了自家的名声。
“怎么不是你!”游氏刚拉住欲要为她们母女俩求情的陆氏,转瞬间,自己的儿子又出了头。
“远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樊保澜见他信誓旦旦地模样,便知道此事另有隐情。
樊思远直言不讳,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和盘托出。
游氏听到自己的儿子被说成小白脸时,那幽怨的脸色差到了极致。
“我好几次看到三姐在马家姑娘身后笑着,任凭马家姑娘误会也不曾解释,若不是承垣王与世子出面相助,恐怕我与二姐早被打成马蜂窝了。”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说起承垣王来,樊思远的脸上崇拜感那真是满满当当。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游氏向前又是一把扯住凤鸢的头发,怒道:“你的好女儿,跟你一副德行!”
咒骂、混乱的撕扯中——
所有人都在七手八脚地拉着游氏,无一人关心凤鸢的死活,她每多打一下,就会有好几双手去按住游氏那只难以控制的手。
樊思远费了好大的劲儿,箍着母亲的腰,将其往后带,半晌后终于分割了‘战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场面一度失控,惹得樊保澜怒火中烧,可偏偏又不敢对这位三弟妹大放厥词。
少时有次,他也不过说了她一句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就被她按在地上狠揍了顿。
他掖着火找三弟理论,却被三弟平淡带过:“我是我媳妇儿的小丈夫,我哪敢说她的不是,二哥若是敢,自己找她理论便是。”
从那时起,他便避她如蛇蝎,去找她理论?还不是再被揍一顿了得。
“樊保澜,好好管教你家的妾室,再有下次,老娘把她押去南蛮,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规矩体统!”
在这个家中,除了祖母,也就只有游氏敢说上樊保澜几句。
游氏义正言辞的冲着樊保澜发火,看的樊玉清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次瞧见父亲在家中这么害怕一个人。
当然了,除了祖母以外。
“官人——”
凤鸢委屈着去拉樊保澜的衣摆,想让他为自己出口气,她都被打成这样了,他竟无动于衷,还是男人吗?
可樊保澜还真的就是冷眼旁观,毫无将她放在心上,良久,她终于心灰意冷,委屈着梨花带雨,不再多言。
“二伯,三姐该如何处置啊?”
今日被当做小白脸的耻辱,樊思远铭记于心,每当想起三姐那得意地笑容他便来气,这事非要有个说法才行。
瞧了眼坐在地上怀抱着身子,正在瑟瑟发抖地女儿,樊保澜深深地叹了口气,冷漠道:“你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
他想的样子,可不是这位娇生惯养的三姐能做成的。
堂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只见樊思远嘴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游氏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瞧他这副贼笑的模样,怕是起了玩心……
“花园中杂草遍布,如今府内的下人各司其职,也挑不出来人去锄草,那便由三姐去好了。”
这话其中隐含的意思,只有今日在场的人知晓。
樊玉清以为他去的晚,只看到游氏大打出手的样子……原来,今日在花园发生的事他都听到了。
这倒是以其人之道以治其人之身了。
“这怎么能行,浅浅怎么能干这么重的活儿?”凤鸢跪在地上再次扯上樊保澜的衣摆,话里话间都是想着怎么为女儿求情。
她女儿若是真干了下人的活儿,往后在府内还有什么威信可在,定会被下人们耻笑,落人话柄的。
“三姐不能干,那二伯母就能干吗?凤姨娘您亲口所言,这才活了几个时辰啊,怎么全给忘了。”
樊思远的话无疑是在提醒樊保澜自己的夫人被小妾呼来唤去,有失规矩。
“你当真这样说?”
他虽然宠着凤鸢,但也决不能抛开世俗礼法,忘记上下尊卑,高低贵贱。
陆氏好歹是前任中书侍郎的女儿,现任兖州统领的妹妹,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拎清的——
即使,他这几年冷落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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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假,我亲耳所闻。”游氏附和。
樊保澜狠了心,猛然甩开凤鸢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头脑发昏,怒道:“那便听远儿哥的,若是以后谁再敢以下犯上,拎不清自己的位置,别说是锄草了,我亲自摘了她的脑袋。”
这样不再偏袒着凤姨娘母女的父亲……樊玉清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看到……游氏母子也是……
她打眼瞧了下母亲,发现母亲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也对,这些年头一次见到凤鸢母女这样被对待,很新鲜,很震惊,那都是正常的事。
不过,她是为母亲开心的……对樊思远感谢的。
平时,樊保澜的胳膊肘子都拐折了,当着下人的面,或是当着府内家眷的面,更甚者当着祖母的面……
好在祖母喜欢母亲,背地里没少给凤鸢教训。
至于樊保澜……祖母权当是这个儿子没有心,说多了便也说够了。
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这事只被当作了饭后闲谈,慢慢地,她与母亲也便适应了旁人的玩笑话。
这一日的风尘仆仆也令樊玉清身心疲累,她本想着回去休息,却被樊思远拉着去花园看凤鸢母女的笑话。
她是要拒绝,可奈何不了他的莽劲儿。
——她与樊玉浅无仇无怨,她为何总想着让她出丑呢?
自打她们母女俩进府,便将她与母亲作为敌人对待,将母亲的真心以待嗤之以鼻,还‘恩将仇报’……
父亲将所有的偏袒,宠爱都给了她们,她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二姐,在想什么?”见她愣神,樊思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远处道:“这就是恶有恶报。”
“你讨厌樊玉浅?”见他出了口气,高兴的模样,她伸出手比划了几个字。
“讨厌……讨厌至极。”她的问题像是将他拉入了回忆——
见他沉默不语,低眸深思着,她便一直等着,可等了好久,只等四个字:“她太坏了。”
樊玉清:“……”
不管怎样,今年的海棠花,可以肆意绽放着,不必再遭摧残了。
转眼间,便到了春深时节,这三月底的天气,实在喜怒无常,数着东风最刁钻,前刻还温柔轻抚着,倏忽像是透骨的寒针,冻煞世人。
“姑娘,奴婢再给您多加层被子。”春天本就是个多病的季节,定上个月残留了病根,使得姑娘风寒侵体了,这腿才无故的怕冷。
“不必了,出去走走吧。”越是这样待着,樊玉清越觉得自己的腿没有知觉似的,倒不如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正巧,她还惦念着那树红艳的海棠。
才转入花园,她便听到‘噼啪’的声响,只瞧着樊玉浅抡着细条,正在抽打着那树海棠,树枝‘疼痛’般的乱晃,花瓣纷纷飞落,给地面铺了一层红色的锦被。
“住手!”她轻轻地捏了下雀枝的手臂,让她制止将好好的花,糟蹋了的‘疯子’。
“二姐,什么风将您吹来了?”樊玉浅讥笑着,她知道樊玉清最近身子不适,又请大夫,话语间,是让她有病别乱走,恐要染了旁人。
樊玉清打眼瞧了下她,眸中冷意尽显,看样子,父亲还是打轻了,竟让她这么快活蹦乱跳了。
“我们姑娘想问,这好端端的花儿,不知怎么惹了三姑娘,竟这样给糟蹋了。”雀枝懂她的心思,问出她想问的话。
“没惹我,只是我瞧不上眼罢了。”樊玉浅走到她面前,轻蔑道:“要怪就怪它开的花枝招展惹人眼,什么颜色不好,偏偏是这样妖艳的颜色——”
“不过,二姐关心这等俗物作甚,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寻个能开口说话的法子,总是哑着,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樊玉浅说话时总爱偏着头,用侧眼看人。
除了见到权势滔天,比她有身份的人外,语气总带着股嗤笑的意味,不知哪里来的威风。
不过,樊玉浅有句话说的不错,她现在如同废人……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退婚的消息呢?
临孜王……他好些了吗?
她又听到樊玉浅继续说道:“临孜王向来喜欢妩媚娇艳,温言软语的女人,即使现在还没退婚,等成了亲,二姐说不出话,一样会被厌弃,到时候整个樊家都会蒙羞,还不如……”
“不如什么?你对本王倒是很了解。”樊玉浅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
转头看去,正是她方才心中挂念的临孜王……他怎么来了?
22. 不负深情
见他身姿挺拔,中气十足的样子,应是痊愈了……没事了……
他快步走到樊玉清的面前,行走间,周身依旧透着那股不羁的姿态——
她们施礼问好,而她施礼未尽,被他拉起,“你可好些了?
他醒来时听闻她因自己受伤的缘故,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闯进战训场地,对他如此关心……这大概就是郎情妾意吧。
他早就想来看她,却被母后‘囚禁’着,好不容易身子大好,又被告知退婚一事,这么关心他的妻子,他怎么可能抛弃人家,即使是哑巴,也不能抛弃。
在他据理力争,紧紧相逼之下,母后终于松了口,不再提退婚的事。
如今,他终于见到她了,可她竟被人欺负着——
樊玉清微微点头。
这丫头,满身都是刺,若不是她病了,他还见不到她如此乖巧的模样。
樊玉清伸手写了几个字,问他怎么来了。
“你东西落下了——”
她转头看向雀枝,可真有东西落下了?
雀枝摇头,当时她全部收拾妥当,凡是跟姑娘有关的东西丝毫未落。
他的侍卫左伦将手中的鸟笼递给了雀枝,待雀枝接过后,方才记起那只被她们遗忘在树枝上的红额鹦鹉……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忘记的,奴婢……”
“你做的甚好。”
临孜王并没有为难雀枝,反而要感谢她,如此,他才有了来看望自己王妃的借口。
随后,临孜王脸色阴沉地看向还在一旁跪着,无人在意的樊玉浅,语气低冷:“主人的事,可是你一介下人妄言揣测的?这次本王便饶了你,再有下次……哼,好好想想后果。”
今日他高兴,这些个恼人的事,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要耽误他与王妃叙旧才是。
“臣女不是……”下人二字尚未说出口,他们便听到‘嘶’的声音——
东风倏忽而来,激得樊玉清浑身微颤,腿上的冷意愈加明显了,她下意识的扶住雀枝,给自己寻个支点。
“姑娘,可是腿又疼了?”
还不等她回答,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离了地面,惊得她指尖微抖,下意识的攥住对方的衣襟。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将她抱起的男人。
只闻他道:“带路。”
雀枝拎着鸟笼,在前面带路,小碎步不停地迈着,到了流裳阁时,额间已布满了汗珠——
樊玉清有些朦胧不清,早些日子,这位临孜王还称呼她为‘便宜王妃’,嘲笑她害怕耗子,净是想着怎么挖苦她,这才过了几日啊……难不成……战训的时候伤着脑袋了?
实在像是变了个人。
她听到他吩咐左伦,回宫将吴院判带来给她治病,还……告诉皇后,他要在她家住一段日子……
什么?他说什么?住哪?
樊玉清瞪着浑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本王不放心,便在这里照顾你些时日,待你痊愈,本王……”再离开,这三字他换成了,“娶你进门。”
樊玉清:“……”
可她并没有那么想嫁给他……他忘记他的玉儿了吗?
那位女子现下可有地方安置?
她使劲地摇头,真的不需要,不用麻烦……可她说不出话,被他认为是——
“你不必担忧本王,如今,本王已经痊愈,好着呢。”
可他在,她不好!
他怎么能误会了她的意思呢!
她迅速向雀枝投去了求救的眼光,好在雀枝也不想整日在院子里守着位‘品行不一’,位高权重的殿下,实在太不自在了,她道:“殿下,府内不比宫内面面俱到,多少是会怠慢殿下的,请殿下三思啊。”
樊玉清拼命地点着头,表示确实如此,她就是这个意思。
可对方却说——
“无碍,本王心意已决。”
比起面面俱到,现下能与王妃在一起,残缺不全又如何,只要他高兴便好。
得知临孜王莅临本府,樊保澜携着陆氏,早在客堂等候。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还瞧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让人去看看,怠慢谁……都不要怠慢了他……
回来禀报的小厮,告诉他们临孜王现在二姑娘的绣楼,夫妻俩人脸上的面沉似墨,唇角紧抿——
女儿到底是尚未出阁,总该避避嫌的,他也不该进入她的闺阁中。
谣言可畏,上次她与承垣王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还惊动了太后与皇上。
如今,她与临孜王虽是已有婚旨,但碍不住旁人的诟病,恐被指责不守闺训,闺门不肃,他们做父母的也难免遭教女不严之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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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枝前来禀报,临孜王关心姑娘病情,于府内小住些时日,请他们安排下榻之处。
惶恐,紧张……踊跃心头。
樊保澜局促难安,他知道这位殿下不是好招待的,实在怕怠慢了他,嘴唇翕动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吩咐陆氏道:“将东厢房好生收拾出来,待殿下入住。”
言罢,他抬脚离开客堂,往流裳阁走去。
而此刻,临孜王来于床前,他微微屈膝,将怀中的女人轻轻地置于锦被之上,动作轻柔而缓慢,而后轻蹲而下——
他道:“本王知道你心中有本王,日后,本王定不负你的一片深情。”她能为了他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情,矢志不渝,他自当坚守此情,与她共度一生。
嗯?
她眼神中闪过几丝错愕,大脑飞速地运转,尝试着理解他此话的意思,可思绪一团乱麻,越理越难以清楚。
她心中有他?
何时的事儿?
她嘴唇紧抿,表情略微凝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
又听他道:“你受苦了。”
他再道:“待你病好,本王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绝不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樊玉清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猛猛摇头,欲伸手比划时,他道:“这是你应得的。”
天哪,他怎么老是不明白她的心思……
怎能这样歪曲她的意思呢。
她迫不及待地解释,在他的手中欲要写下她的心思时,却被他一把按下,只瞧着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实在没法子了,樊玉清终是用嘴型问道:“玉儿是谁?是殿下的心上人吗?”
也不过一瞬的时间,原本桎梏在她手上的那道力量,终于消失了。
他的脸色变得沉重了些——
她是如何知道的?他从未与人说起过……见她期待答案的眼神,令他有些不适,“你好好休息,本王再来看你。”
话毕,他已然消失不见。
出门时,碰上了不放心前来探看的老丈人……
她看临孜王不悦的样子,便知,那位叫玉儿的姑娘,在他心中应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可他这样跟她违心说着承诺,不怕玉儿姑娘难过吗?
男人当真这样善变。
心里想着的是一位,相见的又是另一位吗?
23. 休戚与共
临孜王前脚刚走,吴院判后脚便来了。
吴院判不愧是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圣手,寥寥几针,她腿上的痛意有所缓解。
他说,汤药滋补,药浴愈体,三个疗程后便能痊愈——
但是,北方的天气阴晴不定,泡药浴时水温难以恒定,保暖若是不到位,极为容易使寒气再度侵体,不仅达不到痊愈的效果,还有可能会加重病情。
这便是令吴院判最为难的因素所在。
樊玉清瞧见吴院判阴霾的脸色,于宣纸上写到:
承吴院判医术精湛,悉心诊治,玉清在此谢过,您不必担心,外祖父一家于南方所居,届时过去叨扰几日便罢。
吴院判原本神色凝重,若是医治不好他,临孜王那里确实不好交代,看到这段话,他一扫阴霾,面露喜色,颔首赞矣。
她屈膝施礼谢过,吩咐雀枝好生送吴院判出门,莫要失了礼数——
雀枝微微弯腰行礼,随后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以让吴院判先行。
若大个房内,只剩樊玉清一人。
她原本不知该怎么逃避临孜王提早迎娶一事,如今她以养病为由,离他远远远的,等他玩够了,又或是与玉儿姑娘彼此相守,恩爱两不疑,到时候也就将她忘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临孜王心中的玉儿姑娘,现不知在何处……
良久后,“姑娘,您瞧谁来了。”雀枝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带来了位她好久不见的朋友。
“听闻玉清姑娘近日身体欠恙,正巧轮到我休沐,特意过来瞧瞧姑娘。”末雪一身女子装束,乍看,樊玉清险些没认出来,毕竟自打认识她起便是一袭酒红色的铠甲,飒爽英气。
她长发披肩,一支玉簪挽发再无旁的首饰,身着暗红束腰裙,脚踩白色银丝靴,略施粉黛,却遮不住她眼神中的精锐之气。
樊玉清嘴唇一张一合,用口型说着,末雪二字。
雀枝见她们聊的甚欢,默默退下,吩咐芍春煮水沏茶。
“我听大哥说姑娘哑了,好生担心,不过瞧着姑娘的气色甚好,便放心了些,总归日后还能开口说话的。”
樊玉清微微点头。
“怎么没有瞧见末雨?”樊玉清伸手写道,那日她在书坊只瞧见了末风,她害怕因自己当时的冲动连累他。
如今能见到他的妹妹,自然要问上一句。
末雪的眼神微变……不过瞬间,很快她又换上了笑意,轻快地说道:“军营事务繁忙,二哥他自然要处理事务,你不知道,我大哥很笨的,所以那些细腻的事情,殿下只好交给二哥去做……”
她说谎了,二哥伤的很重,如今还在养伤呢。
说话间,她手心因紧张,不免的出了层薄汗——
听到末雪这样说,樊玉清倒是松了口气,好在没有连累他人。
“说起殿下,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殿下为了护着您,被刀枪割伤了,好深的口子……殿下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糊弄着处理了下伤口,如今阴雨天时,背后还隐隐作痛呢……”
末雪说的声情并茂。
人果然一旦开了说谎的口子,便止不住的想要去撒谎,但这不是她本意,她只是想玉清姑娘别记恨殿下——
殿下受伤确是真的。
她说话时还特意瞧了眼樊玉清的表情,只见她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受伤了?
他那么厉害还能受伤吗?
那日他挺拔的身躯丝毫看不出来受伤的迹象啊……
可末雪不是会撒谎的人啊。
樊玉清轻轻摇头,干嘛要想害她成哑巴的人。
即使他救了她又如何,他还是自己的仇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她除了说声感谢,只有感谢……
若是死于他刀下的人是她,如今便算一命换一命了,可那人是母亲啊!
她怎么能替母亲做决定呢。
“玉清姑娘在想什么?”见她毫无情绪,沉着眸子,末雪便问。
樊玉清含笑摇头。
末雪犹豫着,半盏茶后开口:“玉清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樊玉清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说来听听。
“我们兄妹三人是孤儿,承殿下收养不弃,平日住于王府或是军营,连个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如今休沐了却不知能去哪儿,我可否在姑娘这里借住些时日……”
殿下得知临孜王在樊府小住,传她问话,让她休沐,随意去哪儿都好……可殿下知道他们是孤儿啊,除了王府她还能去哪儿?
仔细回想,今日下属说起临孜王要住于樊府一事,她瞬间恍然大悟了。
休沐?平时能抽空喝口水就不错了,哪有休沐这样的好事。
到底是殿下挂念着玉清姑娘了。
只是她思前想后还是以这个理由留下为好,毕竟玉清姑娘心地善良,不会拒绝她的。
她所想的没错,樊玉清确实不忍心拒绝她。
正好,樊玉清之前没有送出去的香囊如今也能送了出去。
……
夜里,流裳阁排排蜡烛,照的屋内灯火通明,彷佛白昼,末雪磋磨着樊玉清一起睡觉,可看到这些烛火后,那番好心情全数消失。
见她眉头不展,雀枝解释道:“末雪姑娘不要介意,我们姑娘自从上次……便见不得黑了,您若是觉得这样扰了您的睡意,奴婢给您收拾间房……”
雀枝话音未落,便听她道:“不必,我只是……心疼玉清姑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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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没想到玉清姑娘不仅哑了,如今连睡觉都是受折磨,到底是因为殿下的缘故。
点完了蜡烛,樊玉清吩咐雀枝今夜便无需守夜了,她颔首听话的退下。
锦被中,末雪紧紧地牵着樊玉清的手,待她入睡后,方才松开。
她轻轻地起身,未披衣裳,只是穿上鞋子,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一声口哨,将传信的飞鸽唤来了,将自己方才写好的信儿,放于飞鸽腿上的小木筒中,把飞鸽扔出去后,看着它飞远了,她才转身回房——
“玉清姑娘……”
待她转身过去,便看着樊玉清一袭白衣睡裙,手臂上搭着披风,站在她的面前,脸色阴沉,难看极了。
“天冷,快些进去吧。”
末雪紧张,心虚,不知道她何时来的,看到了什么?
“你到底为何而来?”樊玉清比划着。
末雪走到她的跟前,欲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打算狡辩时,樊玉清再次比划:“说实话。”
自打出事之后,她的睡意变得很浅,一点声响她便被吵醒了,她本以为末雪只是如厕去了,她见着她的衣裳都在架子上,担心她受凉,特意出来等着她,可她看到了什么?
是通风报信?还是…尽管休沐还有军务要禀报?
她更愿意相信前者。
毕竟,末雪现在的面色很不好,那种犹豫,取舍的样子,令她觉得自己被人骗了。
“殿下听闻临孜王住入樊府,知他性子顽劣,怕姑娘为难,特意让我过来陪着姑娘,护着姑娘……”
“临孜王是我的夫君,往后会与我休戚与共,他不会伤我,你走吧。”
承垣王之前巴不得吓死她,现在又派人来保护她,有没有搞错?
保护她?是要提防着她未来的夫君吗?
当真是可笑。
她将臂弯上搭着的披风放置于末雪的怀中,轻步进了房间。
院子里只剩末雪,跟她刚出来时一样的冷清,若不是怀中的披风,好像樊玉清不曾来过似的。
远处的看客,因烦愁不得入眠而来到樊玉清院子的临孜王,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倒没有想到樊玉清如此的血性,说一不二。
更没有想到,他的皇叔竟然还在觊觎他的王妃……
不过,多亏了屋内那通明的烛火,他才得以将樊玉清的那番手势,看得一清二楚。
白日,丈母娘的一番话令他无言,什么闺中规矩,什么有失妥当,若不是看她苦苦相求,他怎会答应,她本就是他的王妃,见面怎么了?
谁敢无言乱语,谁敢乱嚼舌根!
好在樊玉清的这番话,使他方才心中的烦愁,悄然消逝,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休戚与共,她与他。
24. 觊觎她
夜里的风微凉,穿着单薄睡衣的末雪像没有感受到似的,毫无颤粟。
她的眼神看着那道决绝离开的背影,十分内疚。
她攥紧了怀中的披风,心里又泛起些懊悔的滋味,抬脚进屋打算再次解释下,她这样骗玉清姑娘,日后她怕是不会再理她了——
可她刚走到屋门,便瞧见玉清姑娘抱着她的衣物,早已在门处等候了。
樊玉清的脸色毫无波澜,死寂沉沉的样子,随手将末雪的衣裳递给了她,紧接着将屋内关上,动作捋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不给人任何说话的机会。
空气凝滞了一瞬,末雪看着那道紧闭的屋门没有再打开的意思,终是落寞的转身走出了流裳阁,离开了樊府。
回到王府,末雪将此事如实禀报了承垣王——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末雪,因意料之外的事忍不住蹙眉,末雪做事向来谨慎,他没想到这次竟然失败了,还是败给了位胆小羸弱的女人。
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丫头现在竟这么敏锐了。
“殿下,玉清姑娘生气了,如今怕是也不待见属下了……”末雪也很难过,好不容易碰上位善解人意,与人为善的姑娘,还这样对人家,实在感到歉疚。
她虽是殿下的下属,但也是位上阵杀敌的战士,尽管手下也管着不少的士兵,可以前除了那位还未疯怔的狄侧妃拿她当个人,其他人,一言难尽。
若不是大哥二哥受到殿下赏识,她说不定现在还是王府内卑微的奴婢,端茶倒水,洒扫门庭。
而现在对她好的人,也就属玉清姑娘了……
至于月华姑娘……人前作态,人后藏心,徒有其表,可偏偏殿下对月华姑娘好,向着月华姑娘,她倒是有万分的苦楚,那也是一分不敢言的。
到了如今,她心中竟然开始怨恨殿下了,好好的姑娘给人家折磨的不成样子,怪不得人家听到他受伤都不曾眨下眼睛,要她看就是活该……
还有狄侧妃,也是位吃苦的人。
她都怀疑殿下是不是被头疾缠的,连最起码的识人都不会了。
“她还说了什么?”承垣王问道。
玉清姑娘都不能说话了,还能说些什么——
这话末雪是不敢说的,只能心里造次,“不曾了。”
“她住于樊府什么方位?”
“东北角。”
末雪话音刚落,便看到承垣王抬步往外走去,她跟上问道:“殿下这是去哪儿?”
“樊府。”
“殿下留步——”天哪,殿下这是疯了吗?
大半夜去樊府,这是扰人清静,还是去吓人!
更何况,他与玉清姑娘的关系,能是大半夜见面的关系吗?
当真是一点也不为玉清姑娘考虑了?
她听闻世子说起,玉清姑娘现在见他跟见了鬼似的,何苦再去吓人家一次呢。
“殿下,天色已晚,樊府上下早已熄灯就寝,怕是会怠慢殿下,明日属下再去死缠烂打罢了,玉清姑娘心善,定然不会为难属下的。”
“不必,你退下吧。”承垣王挥了挥手,末雪终是没有劝住他——
她垂头丧气着,想要再找个借口打消殿下的念头。
当见他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时,她心中惊喜——
殿下终是顾及着玉清姑娘的清白了,而后只听他平静地道:“你明日告诉临孜王,既然他想带走那丫头,就去招待好过几日来城的疆域使者,让他即可回宫准备,不得耽误……”
“是,殿下。”末雪此刻揪着的心,终于安稳放下来了。
而此时,寂静的夜里,有位‘痴情’的男子,正在夜风中傻笑着,呆呆地看着楼台上拎着鸟笼,席坐在栏杆边上,有意无意地逗着鹦鹉的恬静女子。
他没想到这只鹦鹉会让她如此爱不释手,也算他没有白费功夫去寻它。
“玉清,玉清……”忽然间,一道清脆的且有丝鸭嗓意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樊玉清心中杂念太多,一时失了神,猛然间被这道声音拉回了神,她左右环视着在寻找这道声音的主人,因瞧不见人影,有些害怕了……
这时,这道声音再次响起,“玉清,玉清……别怕,别怕。”
她笑了笑,原本害怕的感觉全然消失,她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鸟笼——
原来是它,它竟然会说话!
这样稀奇的事竟让她给碰上了。
她曾在汇本杂集中看到过,鹦鹉并非生来就会讲话,如若有人悉心教它,少则七天半个月,多则几年它才会讲话……
如今,它才跟了她几日啊。
她记得并未与它说过什么,更没有教过它说话,它竟然会喊她的名字了……
难道是…临孜王教的吗?
别怕?他是因为知道了她的遭遇而安慰她吗?
樊玉清心中更乱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只不过见了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再者就是今日……将她抱回绣楼……
他之前嘲笑她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况且他还有心上人……他对她这般上心,他的心上人不会吃味吗?
如此善变的人,当真会有这样的耐心,或是闲心,去教一只还不知道能不能学会说话的鹦鹉吗?
也不过一会儿,樊玉清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的,微微浅笑了下,这大概就是男人本色吧。
喜新人,厌旧人,喜新厌旧,人换人。
而临孜王,方才还眉眼含笑,尽显愉悦之态,听到鹦鹉会说话时,那股笑意悄然消散,他收敛了神色,眼神变得沉暗且难以捉摸——
他挥手唤出藏于暗处的左伦,语气些许低沉无情:“那只红额鹦鹉,今日是谁送到景晞殿的?”
她已出宫七日,是谁在照顾这只被遗忘已久的鹦鹉?
又是谁这样如此费心教它说话?
这只鹦鹉刚送到他手中时,他听手下的人说,它不过是只幼崽,尚未有开口说话的本事,尽管是教它,也是白费功夫,他便省了这份心,直接送与了她……
才短短几日啊!
怎么可能呢!?
“回殿下,是绛雪阁伺候王妃的小宫女送来的,”左伦不知所以然,问道:“殿下有何不妥?”
“你去将她带到景晞殿,本王有话要问。”他扫了眼楼台上还因鹦鹉开口说话而喜悦的女人,目光深邃幽暗,脸色陡然一沉,刹那间,他抬步离开了此地。
景晞殿偌大个殿上,仅有一盏孤灯在幽暗中摇曳,那昏暗的烛光显得殿内格外的凄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位绛雪阁的小宫女以匍匐的姿势跪着,因脸埋在地上,看不出神情如何,只见她身子颤粟着——
“你伺候王妃多久了?”临孜王清淡地问道。
“回殿下,自打玉清姑娘……王妃入宫起,奴婢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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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去照顾王妃,已经两月有余了。”小宫女未曾见过世面,更不曾独自见过这么大的人物,难免害怕,但还是有眼力劲儿的。
“有劳你了……你可见过绛雪阁院内挂于树枝上的那只鹦鹉?”
“见过,是殿下那日送给王妃的礼物,白日它便一直挂于树枝上,王妃怕它寂寞,让它与鸟为伴,夜里,它与王妃同住寝殿,王妃平日对它爱不释手……”小宫女倒是说的实话,打樊玉清入宫起便没有对什么特别的喜爱,人也随和平静,那只鹦鹉还是头一样。
“那只鹦鹉,今日是谁让你送到本王这儿的?”他的眼眸犀利而深邃的望着小宫女,面色冷淡,如若她说的令他不爱听了,彷佛下一刻她的人头便要落地似的。
“是奴婢……奴婢瞧着王妃已不在殿内,怕照顾不好它,便送来……”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临孜王要挟道:“想清楚再说。”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家中老□□上常戴的那支划有残痕的木簪——
“到底是谁让你送来的?”临孜王也没了耐心,语气偏激了些。
小宫女抽泣了几声,还是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因照顾不好它才送来的,可显然临孜王不信……
“左伦,既然如此,人也不必留着了,该怎么处理,你应该知晓。”左伦应声,欲要抬步往外走时,小宫女终于忍不住了,她哭着道:“殿下饶命,是承垣王身边的侍卫让奴婢送来的,奴婢不敢不从,请殿下饶了奴婢的奶奶吧。”
小宫女哭着求他饶命,一直在磕头赎罪。
得知真相,听到那个原本就呼之欲出的人时,他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眼神闪过几丝黯然,闭紧下双眸,声音低沉道:“本王不会随意杀人,你退下吧。”
五皇叔,是他五皇叔啊。
他的五皇叔对他的王妃好上心,比他这个夫君还要上心啊。
五皇叔看上了樊玉清?
他难道丝毫不顾及叔侄之情吗?
临孜王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冷的犹如淬了冰:“早该看清的,没有命令闯进战训场地后还能好好的活着……尧瑢合当真是觊觎樊玉清啊。”
他猛然起身,唇边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这丫头倒是会惹人,偏偏惹上五皇叔……”
可那又如何,到头来一切都还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在他沉思着,一切尽在掌握中时,左伦提醒道:“殿下,瞿公公来了。”
“老奴给殿下请安。”
“殿下,皇上有旨,让您着手准备疆域使者到访一事,此事事关疆域和平,殿下将手上的其他事暂且放放,以国事为重。”
仁帝得知这位儿子不顾宫钥让掌管宫门下钥的小太监破例开了宫门,十分气怒,特让瞿公公将他喊去受罚,可谁知五弟派人来禀报,要让他的儿子操办疆域使者来城一事。
他在想这位儿子向来吊儿郎当,能做好此事吗?
况且招待贵客,岂能让这位毫无经验的纨绔子来办,办不好,难免让人笑话,扫了皇室的名声,坏了与疆域的友好关系。
五弟到底是何心思?
可他仔细沉思了片刻,终是理解了。
这是个证明自己本事的机会,也该让儿子独当一面了,便让瞿公公来通传一声,他的儿子早晚要登大雅之堂……
也该好好收收性子,早日成婚,以免将来继承大统,被人咒骂为昏君。
尧家的天下,可不能毁在他的手中。
25. 无处可去
寅时三刻,窗外还是稀稠的夜色,仅仅泛起一丝朝光,樊玉清便已梳妆打扮好了。
今日是临孜王住于府上的第一日清晨,她作为他未来的王妃,自是要晨昏定省,伺候夫君着衣用膳。
这些早在前世她便已受嬷嬷教导过,但她还从未上过手,现在倒是有了这个机会。
她正要抬步前往东厢房去,雀枝进来告诉她:“奴婢就知道姑娘醒了,方才左伦侍卫来报,殿下昨夜便已回宫,忙于疆域使者来访一事,怕是不能住于府内了,姑娘还是多歇息会儿吧。”
樊玉清下意识的惊讶一番。
这么大的事,皇上竟然让这位纨绔浪荡子来办,对他当真是放心。
据她所知,招待疆域使者的事,向来是由维护两地和平的承垣王来办……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罢手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伤还未痊愈,不能过分操劳吗?
还是他……头疾又发作了?不然他怎么会同意此事让临孜王来办……
蓦然,她轻轻地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
总归,临孜王不在府内,这日子过得自在些。
雀枝瞧着她眼下的青影甚重,显露疲态时,便知她昨夜又是难以安眠,将她扶坐在床上后,转身燃了块龙涎香,好让她安神休息。
闻到龙涎香时,樊玉清眼皮愈来愈重,昨夜她因想不明白那些看似无厘头的事,惹得身子现下有些乏累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随即,她比划道:“换成艾香吧。”
她在母亲那里闻惯了艾香味儿,这些个高贵用料,虽好,但也不至于让她缱眷,正如承垣王那句,有用便是最好的。
雀枝听话换了香料,忽然间,她记起什么:“姑娘,末雪姑娘呢?奴婢怎么没有瞧见她。”
“走了。”樊玉清比划完便将自己缩进了锦被当中,合眼休息,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后听见雀枝有些失落,小声道:“竟然走了,她还没有跟我告别呢。”
那日承垣王发病,末雪与末雨两人拼命的从疯怔的殿下手中救下樊玉清时,雀枝便对他们感激不尽,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如今,末雪的不告而别,令她实在难过,她还没有道谢呢。
她见姑娘睡下了,便悄声地退下,轻手轻脚地合上雕花木门,长舒了一口气。
雀枝关上门后,樊玉清缓缓地睁开眼睛,心不在焉地看着上方的纱花帐顶,眼神涣散,陷入了某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地方。
不知是否艾草起了作用,渐渐地她又闭上了双眼……
晨光初透窗棂时,她曾朦朦胧胧地醒过一回,两个时辰后,许是艾香燃尽了,又或是那只昨晚被她起名为红秀的鹦鹉,将她叫醒了。
“玉清,玉清。”
她再度睁开眼,还不等醒神,被忽然浮现在她上方的那颗脑袋吓到了。
抱起被子,她一个劲儿的往里退去,随后,抬起颤抖的目光,整个人仿佛跌入冰窖,一下子陷入惶恐之中。
是她?狄霓衣。
她怎么会出现在樊府,出现在流裳阁呢?
难道……她如今还在梦境里?
樊玉清使劲掐了掐藏于被子的大腿根,痛感涌来,她才回过神,这不是梦,而是真的!
“你长得跟她好像,尤其是这双眸子……”狄霓衣如今清醒着,凑近看着惊慌失措的樊玉清,不由得感慨。
那日宴席上,只不过短暂几瞬,狄霓衣已将樊玉清的面容牢牢地记在心中,方才仔细瞧了瞧,她确实比卜月华还美。
怪不得那个男人对她流连忘返,偏袒至极——
她闯入刀阵换来的是三天三夜的无尽折磨,而樊玉清,竟然能活的好好的,没受一丝伤害……
他可是将她当做了卜月华?
“你怎么会来这儿?”樊玉清见她并没有伤害她之意,便比划着。
“你是哑巴?”狄霓衣被吓到了,像尧瑢合那样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哑巴,难道只是因为樊玉清的面容?
樊玉清轻轻摇头,被她说到了痛处,“我是病了……会好的。”
比划完,她将身上的被子扯开,目光直直地盯着狄霓衣,缓缓地下了床,冲她微微施礼,请她落座——
狄霓衣到底是承垣王的侧妃,论辈分她该叫她一声:“皇婶。”
樊玉清扫眼打量了下她,狄霓衣还是那日宴席上穿着的白衣,只是多了些或深或浅的血痕,一脸苍白的面色夹杂着几处红印,遮盖了她姣好的面容,头发四散凌乱,若是夜里,定会被人当做女鬼处置。
“我来这儿…吓到你了?”狄霓衣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樊玉清微微点头。
“我只是无处可去罢了。”狄霓衣慢慢地攥紧手指,心口一下一下地发疼。
昔日,她与尧瑢合,闻彦之是幼时好友,三人之间无话不谈,彼此从没有用身份压制过对方,因父亲是尧瑢合的老师,她经先帝特许,与他们一同读书。
古来君子淑女,皆以礼自持,长大后,父亲便请了先帝让她回府自读,她本以为,除非先帝赐婚,否则便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谁知,他们每日差人送信,邀她于墨香园听曲儿伴乐,父亲知晓她的心意便允了。
与他们玩闹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而尧瑢合也并非生性狠厉,从前的他意气风发,潇洒脱俗,笑容暖人,正是她喜欢的模样,可他什么时候变了呢?
大概是先皇后仙逝那日——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双冷沉猩红的眼眸,那天,不止带走了他的母亲,还带走了他所有的意气,带走了那个爱笑的少年。
此后些许时日里,他一蹶不振,整个人死气沉沉地颓废着,她与闻彦之想尽法子让他高兴,连哄带骗的终于将他劝出了宫。
就在这日,就在墨香园,尧瑢合找到了他幼时遇到的小妹妹,密匣深层里的那幅画——上面那位名为裳儿的姑娘出现了。
从此,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位裳儿姑娘——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裳儿姑娘,也就是卜月华,哪还能看到她啊。
父亲死后,她的母亲接受不了这般沉重的打击,紧跟着离世了,叔父一家大概觉得她是拖油瓶不愿抚养她,将她抛弃。
从那天起,她便没有家了,成了孤儿。
先帝褒奖了父亲,特意下旨封她为承垣王妃,却被尧瑢合一口否决……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特别的,他心里是有她的。
直至他开口那刻,她终于知道,原来他的心里从未有过她,仅有那位裳儿姑娘,平时只是碍于父亲,与她要好罢了。
他的否决,他的坚持,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她的胸口,末了,因先帝不肯松口,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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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许了她做侧妃……
昨夜,闻彦之念及昔日旧情,不愿见她留在尧瑢合的身边吃苦受罪,便苦口相劝,劝她离开,苟活也罢,求死也好,总归比留下强。
她想通了,也接受了。
可她被送出宫时,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又有哪儿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知道,有她在,尧瑢合从来不回王府,父亲生前留下来的捷报信还在王府,那是父亲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她定要带走的。
而回王府取信时,她偶然听到了尧瑢合与末雪的谈话,这才知道了樊玉清的住处。
不知是否因为不甘心,还是临走前想让自己认清现实,她取了信,便来了樊府。
她能悄无声息地入府,还多亏了尧瑢合与闻彦之先前教她如何爬墙,不然定会打草惊蛇……
她问完想问的,便要走了——
樊玉清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除了是承垣王的侧妃还是狄太傅的独女,怎么没有去处?
“您找我何事?”樊玉清问。
狄霓衣盯着樊玉清的眸子,沉默了些许时间,淡漠开口:“好奇。”
“为何你能入了他的眼,而我不能,为何你能进了他的心,而我不能……”狄霓衣的声声控诉,听起来是了不尽的心酸。
“您这是什么意思?”樊玉清不理解。
狄霓衣并不知道樊玉清的哑症是拜尧瑢合所赐,在她看来,尧瑢合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而那日……
樊玉清倚在他的怀中,他是多么的小心呵护啊,恨不得将伤害樊玉清的她碎尸万段。
“什么意思?他杀人不眨眼,为何你能好好的活着……而我只不过想要进去拉住卜月华,却被他折磨到疯了……卜月华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没有人相信她,世人只看到了卜月华的死,可她只是在卜月华临死前站在了她的身边而已。
她永远忘不了卜月华那句:“殿下,您不要怪霓衣姐姐,是我不小心……”
卜月华永久闭上了眼,而她却成了众矢之的,注定要悲痛此生。
“我活的并不好,现如今这副模样便是拜承垣王所赐。”樊玉清比划完,狄霓衣突然睁大了眼睛,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快速恢复常态。
怎么可能呢?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对樊玉清特别的,偏袒的……难道,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日,我并非有意伤你,我只是想看看他会对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不知是否因为樊玉清的‘惨状’,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方才这样说。
樊玉清摇摇头,她不在意,因为她没事,千莹也没事,反而她有些心疼这位侧妃。
狄霓衣起身走到楼台,一时消化不了今日所得的讯息,真是她辩错了吗?
他明明喜欢樊玉清,又为何对她这样残忍?
她刚驻足,便与来此打算死皮赖脸的求着樊玉清收留的末雪对上了眼……
她怎么能让末雪知道她在这里,末雪知道了,尧瑢合便知道了,她便走不了了。
狄霓衣惊慌失措,转身欲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却不小心撞倒了过来打算安慰她的樊玉清。
倏地,她被樊玉清身上掉下来的饰物,震得眼睛微微瞪大,目光凝滞,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这怎么可能”的惊愕。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
26. 裳儿姑娘
狄霓衣迅速拾起地上那枚显眼的翡翠鎏金扳指,仔细打量着,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是它,就是它!
这枚翡翠鎏金扳指正是她送给尧瑢合的那枚,扳指内侧还刻了个篆书‘涔’字,她不会记错……
伯涔是尧瑢合的表字,这是她幼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啊。
她九岁那年,他十一,闻彦之说,他们已不是孩子,让她不要再送些女人的玩意儿了,平时那些荷包,香囊,玉穗,男人带在身上恐被人笑话……
所以,闻彦之的话她听进去了。
在她不知道送什么,茫无头绪时,听母亲说起江南有位师傅,巧手慧心,技艺精湛,她特意派人去江南将师傅请来,做了这枚翡翠鎏金扳指,他生辰那日送与了他——
可她从未见他佩戴过。
四年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便问了一嘴:“涔哥哥,你不喜欢我送于你的扳指吗?我都不曾见你佩戴过。”她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委屈,因自己的心意未受到他的待见。
而他没有什么表情,语调平平地回答:“不知放在何处了。”
得到了他的回答,说实话,她是难过,他若是在意,怎么可能忘记放在何处了,定是亲身带着才对。
可那时,她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心中为他找足了借口——
嫁入王府后,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过,婢女问她在找什么,因何事烦愁,她只是寥寥地说一句:“没什么,不要紧的东西,丢便丢了吧。”
其实她心中介意死了。
使她属实没想到,再次见到这枚扳指时,它竟在其她女人这里。
“这枚扳指,你是怎么得来的?”狄霓衣此时忘记了末雪的存在,她只想知道为何在她这里。
樊玉清盯着她手上的扳指,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低头看去,她竟然没有将荷包封牢……
“别人给我的。”
“谁?”
狄霓衣死死地掐着她的肩膀,牟足了劲,瞪着眼睛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吞并似的样子。
“小时候,我在山中迷路,碰上了位大哥哥,是他送给我的。”樊玉清解释着,思绪跟着回到了那时——
六岁那年,祖母带着她去邙山的玉贯寺祭拜祖父,当时她性子欢脱,哪里都爱探探,祖母怕她走丢便说:“清儿可别乱走,小心黑狗熊,它可专吃漂亮的小丫头。”
祖母越这样说,她越好奇,世上哪有这样挑嘴的黑狗熊,于是她便偷偷地跑了出去。
可她没有找到黑狗熊,失望过后,打算回去时,她却忘记了回去的路——
天公不作美,忽然间下起了大雨,她只能凭着方才的记忆,寻到了刚才路过的山洞,她好害怕,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大声哭着,可她的哭声被雨声掩盖住了。
洞内本就潮湿,因这场大雨更是阴湿黏腻,蛇鼠便喜欢这样的地方。
她被突然出现,转眼消失的蛇咬了一口,痛的她坐在地上抽搐着……
这时,几只老鼠冲她而来,在她身上乱走着,她不敢触碰它们,哭得稀里哗啦,就盼老鼠赶紧从她身上下去,可老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当时想不通为何老鼠非要黏在她的身上,现在想想,应是她身上沾了香火味的缘故。
那几只老鼠‘吱吱’地叫着,不知道要在她身上寻些什么。
就在她害怕至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小小的身躯瞬间腾空,只见那几只老鼠掉落在地,四处逃窜——
她珠泪涟涟,鼠声消失不见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看到的竟然是位好看的大哥哥。
“你是菩萨吗?”她带着哭声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位大哥哥将她放下,蹲下与她平视,轻笑一声:“我不是菩萨,跟你一样是个凡人。小妹妹可是迷路了?”
是个凡人吗?可她怎么觉得他是位活菩萨呢。
樊玉清怔怔地点头。
“别怕,哥哥带你出去。”他的声线沙哑,却带着暖意。
他将她被蛇咬过的伤口处理了下,欲要背她,转身时,樊玉清看到他的肩膀呼呼冒血,惊愕道:“大哥哥,你流血了。”
她若不说,他倒是忘记自己的身上还有伤了。
“没事,上来,哥哥带你出去。”
樊玉清摇头,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料,轻声嫩语道:“大哥哥,母亲说,受伤了就要及时医治,否则错过了时候,便要留疤了,留疤就变成丑娃娃了,大哥哥这么好看,小裳才不要大哥哥变丑呢。”
他看着面前这位故作倔强且可爱的小丫头,说话时嗓音染着笑意……
正是这笑容,驱散了她周身的湿寒:“那就依小裳所说。”
他接过她手上的布料,脱衣转身时,那枚翡翠鎏金扳指从身上掉了下来,樊玉清看到后将其捡了起来,惊喜道:“好漂亮的戒指啊,小裳还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戒指。”
听她这样说,他摸了下衣口,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转身蹲下,见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那枚扳指,爱不释手的样子,微笑道:“小裳喜欢吗?大哥哥送给小裳如何?”
“真的吗?”樊玉清确认道,见他点头,她高兴道:“谢谢大哥哥。”
她将扳指收好,顺势接过他手上的布料:“大哥哥,我帮你吧。”
他轻轻颔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她……
“是这样吗?”狄霓衣质问着,她冷笑一声,原来不是放忘了地方,而是送人了。
樊玉清的思绪被她冷漠的问话拉了回来,微微点头。
在狄霓衣失神时,她将她手上的扳指索了过来,跟旷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入荷包中,紧紧拉了拉绳带,随即安心的抚摸了下。
当年回来时她生了场病,将大哥哥的模样忘记了,只记得这枚扳指是背她下山的大哥哥给的,之后她便随身带着,说不定日后还能碰到那位大哥哥呢。
小时候她不懂事,大哥哥给,她便收下了,这般贵重的物件,能随身带着,大哥哥应该也很喜欢,她不该夺人所爱。
若真的还能遇见他,她一定还给大哥哥才是——
手上的东西骤然消失,令狄霓衣心中空缺了一块……虽然如此,不管他丢了还是送人了,如今,她也没那么在意了。
狄霓衣镇静自若,肯定地问道:“你唤裳儿?”
见她如此坚定地唤自己的乳名时,樊玉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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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晌,骤然回过神,神色变了变,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除了母亲与外祖家这样喊,樊家无一人这样唤过她,她更不曾与旁人说起过,狄霓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疑惑感霎然间涌上她的心头——
她看着狄霓衣的眼神先是一滞,紧接着像是解开了乱麻的思绪一般亮了起来。在她想要问清楚时,雀枝冲进来喊道:
“姑娘,承垣王殿下带着好些侍卫来了府内,气势汹汹地样子,好吓……”人,还未说完,雀枝看到满身血痕的狄霓衣制楞住了,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狄霓衣并不意外雀枝说的话,打末雪看到她时,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没有逃,而是将自己的疑惑从樊玉清这里找到答案。
“从此,他会护你一世周全。”狄霓衣说完这句话,浑身放松了下来,迈着轻快地步子,往外走去。
她释怀了,她知道他认错了人。
她像是看到了尧瑢合以后知道自己认错人时会多么懊恼样子——
他将来会比她还要痛苦……她不走了,她要等着看这场好戏,她要看尧瑢合承认自己对卜月华的偏执,因此错怪她的样子,她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樊玉清不明白狄霓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沉思了好久,都想不清楚。
继而想起狄霓衣满身的血痕,使她心中一紧,取过屏障上的披风,追了上去,她想问个明白。
……
庭院内;
承垣王身子挺拔的站在中央,身后站了两排快要停到府门的侍卫,这架势,像是要将樊府满门抄斩似的。
樊保澜不知他为何带兵前来,又害怕自己曾在不经意间惹过他,便点头哈腰地冲他施礼,欲要开口询问原因时,却看见承垣王的黑眸里弥漫着危险的戾气,直直地望向了他的身后。
他随着承垣王的眼神看向了身后,回头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位血痕累累的女子,不正是承垣王的侧妃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内,怎么无人通传?
“殿下,臣不知侧妃娘娘是何时来的寒舍,有失招待,请殿下赎罪。”
“本王也不知道她何时来的,尚书令大人哪来的罪?”
他仿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嘴角冷冷地勾了起来。
末雪听殿下的语气知道她生气了,她向狄霓衣投去了担忧与愧疚的目光,这并不是她愿意的,可她身不由己,只听将帅之命。
“怎么劳烦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我这就要回了。”狄霓衣的语气中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轻快感。
“你想死?”承垣王低冷的声音响起。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狄霓衣轻笑一声,如实道。
承垣王被她和颜悦色的态度愣住了,也不过一瞬,他凑到她的眼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后才开口,语速放得极慢,却掷地有声:“她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殿下放心,我怎么该敢伤害您的心尖儿呢。”她脸上挂着礼貌性的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傲气。
狄霓衣话音刚落,他便瞧见樊玉清身着青色长褙褶裙,一手揽着披风,一手提着裙裾,步态轻盈,仙姿玉骨神女般飘然而至。
27. 无视他
她来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芬芳悄然而至,余光看去,原来是海棠花的花瓣正悠悠地飘了过来。
樊玉清双手交于腰间,微微屈膝——
她知道他来了,虽然没有抬眸看向那个男人,即便恨他……但作为臣女,也不该失了礼节,于是冲他施了个福身礼。
不待承垣王让她起身,狄霓衣拉过她的手将她牵起,嘴角一翘,笑道:“他安着呢,你不必挂于嘴上……”
她漫不经心瞥了旁侧的男人一眼,瞧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小姑娘,丝毫没有顾及,神色清冷又倦懒地跟樊玉清说:“这是给我的?”
没等樊玉清开口,她接过她手腕中的披风,自行披在肩上,动作缓慢地系着脖间的带子,周身十分轻松,“你想问的,日后便会知道,人若活得明白,太累了。”
樊玉清不可思议地微微张了张嘴,没想到狄霓衣竟知晓她的心思……
日后?日后又是什么时候呢?
她是如何知道承垣王会护她一世周全?
承垣王又会因什么会护她一世周全?
他与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这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答案。
难道,只能等吗?
等到时机成熟时,自然会知晓答案吗?
如今,她是哑巴,这一连串的问题即使想问,也是说不出口的……那便再等等吧。
她轻轻颔首,再次低下眸子,往后退了一步。
从头到尾未曾瞧过他一眼。
承垣王被她无视,心中很不是滋味,又瞥了一眼正在斜着眼睛,沾沾自喜地看着他的疯女人,忽然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憋在胸膛,难受极了。
他抬手一挥,末风上前:“娘娘,属下得罪了。”狄霓衣被末风带走了。
她还是未曾抬眸,承垣王微微抿唇。
樊保澜在官场上摸索了这么多年,很有眼力劲的,看着承垣王忧闷的面容,他走向前道:“殿下可去堂内饮杯茶?”
话毕,他在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樊玉清迎合下这位活阎罗,若是在樊府内传出承垣王不悦之风声,日后在外人那里,他可有脸子受了。
可谁知,樊玉清就跟看不见似的,稳稳地站在一旁,一副与世长绝的面容,丝毫没有任何迎合,讨好的样子。
“不必了,这茶日后有的是机会饮。”承垣王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临走前再次轻瞥了她一眼,她还是无动于衷。
他竟有些失落,背影也显得落寞了些……
他说……日后有的是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樊玉清看着他越走越远,背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渐渐消失——她实在不懂,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
“你个不孝女,平时与为父顶嘴闹脾气也就罢了,关键时候你竟一点也不为为父考虑,不为樊家考虑,为父养你何用!”
樊保澜的怒吼声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响。
她猛地回过神来,只见父亲正怒目圆睁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与火气,仿佛在看他卑微的下属一般。
这样如同洪钟的声音,使樊玉清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她耷拉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欲哭无泪,她知道,在父亲的眼中,利益高于一切,比母亲与她还要重要。
“你的傲骨在这个权势的世界里,百无一用,承垣王何等的威风,你若在他头上犯太岁,那便是自寻死路,别怪为父没有提醒你!”樊保澜恶狠狠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压制住心中的那份不甘。
抬眸间,她只看到了父亲凶煞的脸色……
见她眼眶湿润,樊保澜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何时又变得如此不好掌控,如此不懂事了。
自打那年从玉贯寺回来,生了场病,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调皮的性子,变得恬静温和,这令他欣慰了这么些年,可如今……要重蹈覆辙了吗?
樊玉清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终究是别人的父亲了吗?
他不要母亲与她了,那些承诺与爱意都是假的吗?
如果,没有凤鸢母女俩,父亲还会对母亲与她这样狠心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决不能让前世的因果顺延到今生,她不能当个哑巴,她要治病,最起码在遇到困境时还能为自己辩上一辩。
樊玉清抬步去了母亲的熙春苑,与母亲商议前去外祖家治病一事,她本以为母亲会顾及父亲,不愿让她离开樊府,不料,母亲却说:“母亲已写家书,即日你便启程,舅父会将你安排妥当。”
陆氏心疼女儿,女儿病了,她跟着着急,原本还恨自己无用,不能替女儿分忧,如今有了治愈的法子,她自然要试上一试。
至于她那位无情的夫君……挨训了这些年,也不差这一回。
女儿好好的,她便知足常乐了。
*
狄霓衣被带回了王府,她不似往常那般疯怔莽撞,而是悠哉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着承垣王回来。
“末风,去给本妃倒杯茶来。”她温和的语气,使末风有些不适应,沉默顷刻后,他应声去做。
他到底是手脚麻利,训练有素的亲卫,不一会儿便将温茶带了过来,他将桌上扣着的茶盏翻正,倒了盏茶,送至狄霓衣的手中。
狄霓衣轻抿一口茶,嘴角笑意盈盈,苍白干涩的面容与这个笑容丝毫不匹配,但也碍不住她的好心情。
她刚放下茶盏,承垣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他上来便问:“什么意思?日后她该知道何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反正我说的话你从未信过……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狄霓衣抬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冷漠男子,嗤笑道。
“你尽管说,信不信在我。”承垣王冷声道。
他走到她对面的位置落座,屈指叩桌,使桌子发出‘嗒嗒’的声响,眼神一直盯着面前含笑的女人。
“你会知道,但不是由我来说。”
两人对峙着,眼神交锋,谁也不让谁。
最终还是狄霓衣败下阵来,她不再笑,严肃地道:“尧瑢合,往后我会好好做你的侧妃,不再胡闹,你若执意让我为卜月华赎罪……”
她轻轻地咽了下唾液,眼神中很是失落,继续道:“我愿意,随你怎么处置,不过......若是有一日,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求你放我走。”
她不会怨他,也不会恨他,只求能离他远远的。
即使做了这个决定,即使她释怀了,可她还是落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你为何知道我就是错了?”
面对承垣王的质问,她并没有回答,而是道:“那枚扳指,你当真是忘放了地方吗?”
“嗯。”狄霓衣见他眼球打转了下,随后应声……听到他的回答,她好生失望啊。
“尧瑢合,你不配得到爱,你不配!”她满打满算十六年的爱,在此刻,瞬间瓦解。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哽咽问道:“你想怎么处置我?为卜月华赔命吗?”
“回你的院子,别再发疯,若是做不到,我亲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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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的性命。”
说完这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放过狄霓衣,明明想要她为裳儿赎罪……
他给末风一记眼神,让他送狄霓衣回她的住所。
今日,狄霓衣到底跟那丫头说了什么?
他问不出来也想不到,感觉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否则那丫头为何无视他,将他视为空气……
狄霓衣之前为何说他眼盲心瞎?
这背后到底存在着什么秘密?
“殿下——”
末雪进府看到承垣王飘然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那只茶盏,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乎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怎么回来了?”
“殿下,玉清姑娘说让我从哪来回哪去……”
末雪好委屈,因为殿下,她在玉清姑娘面前,里外不是人了。
他早就想到了,那丫头一身傲骨,是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怎么可能好好听话呢。
“罢了,从今日起,你莫要再去军营,留在府内,伺候侧妃吧。”
“遵命!”末雪应声的很快,生怕他反悔,远离摸爬滚打的战训,不用再想着何时死亡,是件多么开心的事。
侧妃她虽然……有些疯,但也不吃人。
“去将世子喊来。”承垣王吩咐道。
*
寝殿内,承垣王细心地擦着那把红宝石镶嵌的匕首,每一处都擦得铮亮,刀刃反射的银光,如同一道闪电,锐利得能割伤视线。
外面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传来,使他擦拭匕首的手,顿了顿——
“伯涔,你唤我前来所谓……”何事?话音未落,那把红宝石镶嵌的匕首骤降在闻彦之的脚下,使他下意识的往后撤退好几步。
“你犯病了?连我都要杀!”闻彦之震惊且质疑道。
他弯腰将那把匕首从地板上抽起,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说道:“这可是越皇后送给你的生辰礼,你舍得将它玷污啊?”
“若是旁人,确实不舍,但你……配让它喝点血。”
承垣王接过闻彦之递过来的匕首,将上面残留的木屑拂去,冷眼看向面前这位不知好歹,满面春风的男人。
“你好大的胆子啊,没有我的准许,竟然私自放走她。”
他说起狄霓衣,闻彦之收起了顽劣的态度,正经道:“伯涔,阿衣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最清楚,当真为了一个外人,连儿时情谊都不顾了?”
“裳儿不是外人。”承垣王迅速接话道。
闻彦之轻笑道:“她不是外人,我是,我们都是。”
“照远,你——”
承垣王还未说完,闻彦之截断他的话:“阿衣这些年够苦了,你若还念旧情,便不要再伤害她,给她留条命。”
“我若真想要她的命,她现在还能活着吗?”说话间,他将那把匕首放入刀鞘中,动作流利,一气呵成。
闻彦之虽然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也无可厚非的信了……但他这样残忍的对待阿衣,还不如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
最起码痛快些,无尽的折磨才是最狠的惩罚。
不过,知道了他的心思,闻彦之便也安心了。
“对了,我听闻,皇上有意将南渊候的嫡女许配给你做王妃,南渊候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你怎么想?”
“至于樊家那丫头……你又作何安排?”
他将闻彦之安排于都官司做事,目的就是为了消息灵通,提前知晓,提前准备之后事宜。
而闻彦之每次都没有让他失望,都让他第一时间知晓那些个‘琐事’,大事。
28. 坦荡
可他从来不是任何摆布的人。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父亲母亲殒了好些年了,又哪里来的命令?
至于媒人……谁敢做他的媒人,又有几条命敢做他的媒人。
他的王妃,还容不得旁人选来选去。
尧瑢诀虽是皇帝,九五之尊,但他掌管兵权手握虎符,得兵权者大势所趋,他若想,皇位易主也是说不准的事。
他替尧瑢诀保卫江山,拼死征战,他竟想越俎代庖,试图用选妃来牵制他,未免太不懂事了。
“你只是听说,谣言怎可变为现实。”承垣王自信道。
“谣言不能变为现实吗?那你先前与樊家丫头的谣言……只是谣言吗?”
闻彦之忍不住玩笑承垣王,他往常得来的消息都准的可怕,而他这家伙还不是趁早让人安排相关事宜,哪次怠慢过。
还只是听说呢,若真等到下婚旨那日,谣言可不就变为现实了吗?
到那个时候可别找他哭诉……
“我与她之间坦荡,并无越矩之举,只是谣言。”承垣王淡定道。
闻彦之微微皱了下口鼻,面上藏不住的狗笑样儿。
“坦荡?”
闻彦之哼笑,调侃道:“坦荡到你知道尧光祈要为那丫头寻个玩物时,特意召来暗卫去兖州万里挑一了只红头怪。”
“坦荡到你知道她忘记带走那只红头怪,特意拎到殿内撑着伤痛,教了它七天七夜的人话。”
那的确够坦荡,若是他,他可做不出这样的闲事来。
“照远,做好你分内的事。”承垣王低沉道,他许是被闻彦之说中了心思,有些胸闷。
“我一直在做自己分内的事,倒是你伯涔,你与那丫头……有缘无分罢了。”
“她是皇上亲赐的临孜王妃,即便与你有瓜葛也仅是叔侄媳妇,旁人不敢说你什么,可她呢,你当真要将她推往风口浪尖之上吗?”
闻彦之知晓他的心思后,便觉得始终拎不清的人只有他,人家那丫头对他没有丝毫的情谊可言,背后里骂的多么难听,他可听到过。
奉外,有句话说的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家伙光打人家‘巴掌’去了,什么甜头都没有,怪不得那丫头恨他。
那丫头估计将每日的时间都用来恨他去了,哪里来时间去喜欢他呢?
到底是他在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你们为何都觉得我会喜欢那丫头,怎么看出来的?”承垣王呵笑一声,发问道。
“左眼和右眼都看出来了……”闻彦之淡淡地来了一句,忍不住撇给他个白眼,怎么净问些废话。
承垣王:“……”
“你若不喜欢人家,太后罚跪那日,你何必冒着大雨将人抱回殿内?一路上惹了多少人的目光,不要跟我说你去只是为了看人家的笑话啊。”
“恨,她恨我,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了,我有预感,我们之间有着不能言说的牵连……她说我残杀妇人,可我从未对妇孺动过手,我想知道她为何这样说。”
面对闻彦之的疑问,承垣王说出了困扰内心已久的,令他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的心事。
“你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恨你?”轮到闻彦之不知所措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等等……
“大概是你当时那一箭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那人家恨你不应该吗?”
当时闻彦之虽然不在场,但他听末风说过,承垣王并非是故意射出那一箭——
因为南蛮部领的那只秃鹫。
承垣王大胜敌军,逮捕了前线敌军区部的将领,和那只怎么都赶不走却也逮不住的忠心秃鹫。
那位将领便是承垣王将其的头颅用来当做灯笼的人,他死后,那只秃鹫在将领的头颅面前飞旋了三天三夜。
我军还从未养出这样一只忠心的传呼鸟,承垣王派人务必将它捕捉回来,对其加以研究。
不知为何,大概是秃鹫累了?
这次的捕捉行动非常轻快,很快便将它擒住了,一直将它关于前线城池的地牢中。
承垣王回宫歇养这几日时,正巧听闻彦之说都官司有位喜好圈养牲畜的官员,对任何的禽类了如指掌,他这才让人将那只秃鹫运到宫中,让那位官员瞧瞧。
可运回来时,笼中的秃鹫瘫趴在里面,一动不动,就在那位官员上手将它从笼中取出时,却被它耍了小聪明,打开笼子那刻,它瞬间飞出——
因承垣王在战场上见识过它的凶狠,害怕它伤人,于是派了好些人围剿那只秃鹫,谁知道正巧碰上了正在赶往围栏场的樊玉清呢。
秃鹫就盘旋在她的头顶上方。
若不是承垣王那一箭,估计樊玉清她真的会死,不是吓死,而是被秃鹫那双利爪抓死。
“不是,她眼底的恨意,像是与我有血海深仇……”随即,承垣王又小声地说了句:“她很怕我。”
那日,她跌坐在地,接连往后退了好久,直至被身后的护栏拦住……
“你整日战场上搏杀,她整日拘泥于后院,从前又不曾见过哪里来的血海深仇?”闻彦之欲要纠正他的想法,许是他想多了。
“所以,我留她在身边就是要确认清楚此事。”
闻彦之见他极其认真的面容,咂了下嘴,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因她长得像卜月华,才爱屋及乌的喜欢人家了……”
一位裳儿姑娘就已经将整个王府搞得乌烟瘴气了,可别再来一位了,他们局外人可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她……”承垣王微微蹙眉,这次闻彦之倒是说在他的心坎上了,“初见时,我确实对她有丝熟悉的感觉。”
可他又不知,那丝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所在。
……
翌日一大早,天儿刚翻起白肚皮。
樊府门外早已停驻着马车,等待着欲往江南治病的樊玉清。
雀枝与其她几位小丫鬟将行李纷纷搬运到另一辆马车上,樊玉清扶着陆氏于她们身后走了出来。
陆氏眼中尽是不舍,紧紧地拉着樊玉清的手不松。
除了樊玉清在宫中听训期间母女两人分离了几个月外,她还从未离开过她,人还未走,她便开始想了。
“小裳,到了外祖家给母亲捎个信。”陆氏婆娑着泪光道。
樊玉清帮母亲轻试眼泪,点头应下。
她也不舍得撒开母亲的手,母女俩又磋磨了一阵子,方才算完,她刚要上马车时,却被人喊住了。
“二姐,等等我。”
樊思远背着包袱,挥着手朝她们跑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叔母。
“远哥儿这是?”陆氏问道。
游氏缓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两下樊思远的脑袋,无奈道:“玉清啊,让这小子与你同往,路途甚远,好有个照应。”
昨日,樊思远知道樊玉清要去江南时,非要跟着去,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他求了游氏好久,软磨硬泡的,好在游氏宠爱樊玉清,又怕路上发生事端,没人保护她,便同意了。
樊玉清含笑点头。
路上有人作伴当然好了,更何况她从未自行出过远门,多少心有余怵,而她这位四弟弟跟过镖队,又有点功夫在身上,正好打消她的怕意。
有他跟着陆氏也放心了,于是松开了她的手,让雀枝将她扶上车,她刚搭上雀枝的手腕,又听到有人喊道:“等等。”
她转身看去,原来的大伯母带着五妹妹来了。
这是为她送行吗?
可大伯母有这么好心,特意早起为她送行吗?
她虽然与大伯母交情不多,但知道她的为人如何,确实如三叔母所说,她是根见风使舵的狗尾巴草……
章氏脸上的伤依旧明显,还未消肿,走路时也一瘸一拐地样子。
她瞅了眼满脸嘲讽样儿的三叔母,哼声后,语气有些不客气,尖酸道:“死丫头,你惯有勾人的本事,怪不得承垣王与临孜王都成了你的入幕之宾,还将我家溪儿的魂都勾走了,非要跟着你去乡下吃苦。”
樊玉清瞟了眼正在眨着漂亮的眸子,看着她的五妹妹,心中泛起一丝不解,她与五妹妹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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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并未有过交集,不曾说上几句话。
五妹妹为何也要与她同往呢?
游氏气愤道:“章翠玉,你在放什么屁呢,什么叫勾人啊?说话干净点儿,好歹是富家贵奶奶,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见章氏说话难听,游氏真是后悔自己将她打轻了,就该将她的嘴给打烂才是。
章氏撇眼奚落道:“丢人的可不是我,谁勾引男人谁才丢人。”
“大嫂慎言,您这话可是要毁了我女儿的清白啊?”陆氏也不再好声好气的与她说话,毕竟为母则刚,她不能放任旁人这么说她的女儿。
章氏到底还是顾及些陆氏的,毕竟陆氏是一家主母,还有老太太撑腰……老太太又是护犊子的主儿,她哼声后不再多言,摘下肩上的包袱扔给了雀枝。
与章氏扔包袱的动作一道完成的,还有樊玉溪迈着小碎步挪到了樊玉清的身边,她兴奋地握上了樊玉清的手——
平时樊玉清不怎么出院子,不知道她经常被樊玉浅欺负,章氏只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不帮她,好在有樊思远护着她。
如今他们都不在府内,她若是被樊玉浅欺负,便没有人护着她了。
所以,她一定跟着他们去江南才行。
“没出息!”章氏看着正在对着樊玉清眉开眼笑的女儿,气打一处来,郁闷极了。
游氏调侃道:“玉溪没出息,也比你有出息,最起码这孩子从不见风使舵。”
“你……!”章氏气的脸红脖子粗,欲要与游氏掐架,看样子是想到游氏的厉害,这才放下跃跃欲试的手爪。
“你什么你,你这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孩子,幸亏这俩孩子没随你的性子,否则整个樊府都要遭殃了。”
游氏话音刚落,章氏像被踩了毛的野猫,再次伸出手爪欲要挠游氏,却被樊玉清拦了下来,她比划道:“大伯母,如今在街上,切勿让旁人看了笑话。”
“笑话?你才是笑话,老太太平日多么疼你,她的生辰你都不曾出现,落在别人眼中,你那是不懂事,更成了闲人的饭后笑柄。”
樊玉清自知从未得罪过她,不知道这位大伯母为何总对她出言不逊,万般贬毁。
她微微蹙眉,面色些许不悦。
“玉清人在宫中,没有太后皇上的旨意,她敢回府吗?更何况如今她是临孜王妃,谁又敢将她视作笑柄,怕是不想活了吧。”游氏一语双标,使得章氏哑口无言。
“那位青楼女的女儿也未曾出现在老太太的寿辰,这话你怎么不去她的面前说啊?照我说你就是看着如今的掌权人是凤鸢那贱女,怕被她扣下月例银子罢了。”
游氏再次反驳怼击她道。
“且不说这件事,老太太快要回府了,她却不曾知会老太太一声,便离家远走,这是不孝。”
章氏知道自己理亏,说不过游氏,但她惯会找茬,一茬找完接着再找一茬。
她与游氏俩人一见面就互掐,从未掐赢过游氏,她们都是老太太的儿媳,她想不通为何游氏能获得老太太的青睐,她却不能,这令她心中很不爽快。
又因章氏说的是樊玉清,陆氏也跟着掺和了几句,阵营分配明显——
当游氏欲要再次接茬时,樊玉清示意樊思远劝下她,好在樊思远也听够了这些胡言疯语,帮衬着阻止了游氏。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听下去,坏了心情不说,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还启不启程了?
章氏与游氏互相嗤之以鼻,白了对方一眼,安奈下了性子。
他们也终于坐上了马车,驶离了樊府,可马儿刚迈出几步,便听到马车外面的章氏与游氏又吵了起来。
樊玉清无奈摇头,算了,随她们去吧,反正也拦不住。
她掀开车帘想要再看眼母亲,却看到母亲正忙着拉架,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忙碌的背影,待马车拐过转角后,她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底下眸子,她落寞的放下车帘,转头之际,正巧对上了樊玉溪那双笑盈盈地眼睛。
俩人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一度沉寂。
29. 杀手
马车驶出京华城,路过途中坑洼不平的地段,车轱辘大概是压上了块石头,使得车内颠簸了下。
樊玉清因这道力量不免往前踉跄了下,她的左手下意识的扶上旁边的窗口,右手却摸空了。
身子还是没能稳住,差点打了个旋,好在一双柔软的嫩手扶住了她,紧紧地抓着她的右手,往后一带,她才稳住身子。
她微微一笑,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樊玉溪地眼角微微弯起,像两枚新月悬在脸上,稚嫩的声音响起:“二姐姐,不必客气,有事吩咐溪儿便是。”
樊玉清颔首,伸出手比划道:“五妹妹跟我前往江南,不怕落下课业吗?”
听闻大伯母对她两个孩子的课业抓得紧,请了好几位夫子轮番在家中授教,祖母与她闲聊时说起这位五妹妹,脸上总带着笑,可眼底却有一股心疼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
祖母曾评价五妹妹,腹有诗书气自华,对于知洁守礼圈于后院的女儿家来说,可是莫大的夸赞呢。
原本还带着笑容的樊玉溪,看到她比划课业两字时,拉下脸色,郁闷道:“我才不喜欢读书呢,都是母亲逼我读的……”
随即,樊玉溪往后退了下,坐的离她稍远了些,眼神也露出提防的样子,好像在说,她要是再提课业两字,非要与她翻脸似的。
可读书有什么不好,父母望子成龙又有什么错呢?
她觉得樊玉溪这样说,未免太不懂事了。
平民家的子弟,连书都摸不到,只能拿着榔头于地中干活,靠老天爷赏饭吃。
她若不是出生在世家大族当中,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樊玉清:“你母亲是为了你好。”
她不知道这句话又怎么惹着樊玉溪了,只瞧见她激动道:“才不是,母亲是为了出门炫耀,受众人捧高。”她因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难听,放低声音又道:“哥哥被她逼得,三考尚未中举,如今整日窝在房内郁郁寡欢,像是活死人。”
她只知道大伯母是个飘忽不定,看势力行事的人,没成想还有这样固执的一面。
况且,若想成才,这世间又不是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可以走,大道如青天,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记得前世,她听祖母说过,大哥哥本可成为人中龙凤,可惜心性难控,做不成什么大事,白可惜了一肚子的墨水。
照樊玉溪说的话而言,大哥哥变成这样都是大伯母的缘故喽?
“五妹妹这次出门可要好好玩,什么读书啊,课业啊,通通抛在脑后,你瞧瞧四哥我,虽大字不识几个,但活的快哉。”
在外面与马夫共同御马的樊思远,听到里面的动静,掀开门帘翻了个身进来,嘴上叼了根狗尾巴草,咂吧着,吊儿郎当地说道。
樊玉溪听到他这样说,迅速靠近他,揽上他的胳膊,原本憋屈的脸,瞬间换上笑意,猛猛地点头。
到底还是小孩子,她方才说了几句话,就得罪她了,竟然不与她亲近了,离着这么远,中间空着这么宽,养鱼吗?
樊玉清暗下脸色,瞥了眼正噘着嘴摆弄那根左摇右晃的狗尾巴草的四弟弟,不知为何,她好想揍他一顿。
自己荒唐也就罢了,还想带坏五妹妹,真气人。
八成是看到了她幽怨的目光,樊思远将嘴上的那根草吐在一旁,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二姐姐可不要像大伯母那样逼迫我们五妹妹,否则我也不喜欢二姐姐了。”
樊玉清:“……”
她可什么都没有说。
这又是什么话?搞得像她也是坏人似的。
樊玉溪读不读书与她有何干系,她如今都自身难保,烦心事重重,自己都管不好了,哪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她底下眼眸,轻轻地点头。
霎间,樊玉溪扑了过来,贴上她的脸,高兴道:“二姐姐最好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使得樊玉清心跳漏了一拍,看着樊玉溪那纯洁的笑容,她有些理解祖母眼底的那抹心疼了。
……
暮色四合,天儿渐染墨色,辗转来到徽州境界。
车马驶入当地客栈驻足,整日舟车劳顿,男人尚且吃得消,可车上那两位娇娇女早已累了,这才决定歇息一晚再行赶路。
樊玉溪缠在樊玉清的身上睡得香呼呼,她没忍住戳了怀中的小丫头几下,并未将她戳醒,她嘴唇扬起一抹笑意,无奈摇摇头。
得亏她不是人贩子,否则被卖了这小丫头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樊思远将人喊醒了。
悦宾客栈——
掌柜背着油灯的昏光,指节叩响着算盘,听见声响抬眸:“客官留宿?”
案头边上的油灯将人影拉得老长,还映出掌柜的因困打哈欠时泛下的泪光。
“掌柜的,来四间上房。”樊思远放在案桌上两锭银元宝,数了下人数,爽快道。
两位马夫一间,他们御马辛苦,应得好好休息,剩余的二姐姐一间,他一间,五妹妹一间。
至于雀枝——
二姐姐如今说话不便,万一夜里需要吩咐些什么,总归有人在的,她同二姐姐一间。
用完膳后,他们便回了各自的房内休息,雀枝刚为樊玉清铺好床,打算去旁边的榻上休息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雀枝谨慎,伏在门上,对着门缝小声问道:“来者何人?”
这世道不太平,她们又是姑娘家,小心点总不会出岔的。
“二姐姐,我是溪儿。”
听到是樊玉溪,雀枝这才开门,樊玉清紧张地心也放了下来。
雀枝:“五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樊玉溪:“我想跟二姐姐睡,雀枝姐姐,你去旁边的房间睡吧。”她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雀枝看了眼樊玉清,得到她的同意,方才走了出去,顺带着将门关好。
要说年纪小,活泼,眨眼地功夫,樊玉溪便蹿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盖好,笑着看着她二姐姐,用手拍了拍旁侧的位置。
她想让樊玉清也赶紧躺下来。
樊玉清点头,刚掀开被子一角,又听她道:“二姐姐,蜡烛还没有吹灭。”
烛光下,樊玉溪的眼眸清澈而明亮,看的樊玉清有些为难,她害怕黝黑的环境,若是熄了烛火,她会就寝不寐,求其曙也,整晚处于恐慌之中。
她踌躇着,半天迈不出脚步去吹灭桌上的蜡烛。
樊玉溪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那小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期待,而她只觉那目光如丝如缕,缠绕心间,让人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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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叹一口气,终是挪着如万斤重的脚,去将蜡烛吹灭。
吹灭蜡烛的瞬间,黑暗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她扑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仿佛有那些蛇虫鼠蚁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让她神经紧绷,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在暗阁中的恐怖画面。
她颤粟着细软的腿,迅速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过,这时,她忘了樊玉溪与她盖的是同一床被子。
只听樊玉溪清脆地声音响起:“二姐姐,我冷。”
呃呃……
她哆嗦着手,将被子拉给她,顺道拉上樊玉溪靠近她这侧的那只手,而樊玉溪的手被她拉上时,高兴极了,往她的身上凑了凑。
也不过瞬间,她便听到樊玉溪睡着的轻鼾声——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她不敢闭眼,一直盯着顶帐,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数着顶帐上的花点儿,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就这样过了好久,周身一片宁静——
忽然,房顶上传来‘嗒嗒’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踩着瓦片走路的样子。
她瞬间警惕起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嗒嗒’的声音不见了。
就在她安心下来的时候,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月光直直地洒了进来。
她看见一道被月光拉得修长的身影,手上还握着被月光映得闪着银光的长剑。
那人正缓缓地朝着床这边走来。
他是来杀她的吗?
她好像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为何要杀她?
樊玉清轻轻地咽了下唾液,寂静的夜里,她若是大叫,定能召来人,救她一命,可她喊不出声音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手上握着的那双细嫩的手——
被她指甲刺插中的那块肉好痛,樊玉溪被她抓醒了。
樊玉溪半阖着惺忪地睡眼,朱唇微启吐出绵软尾音:“二姐姐,好痛。”
八成是樊玉溪突然说话的声音,使得持剑那人轻微往后退了一步,身子颤了下,拿剑的手也顿落了下。
不过瞬间,那人将剑拿稳,快步走了过来,与此同时,樊玉清坐起身子,拿过身后的枕头,狠狠地甩向了他。
趁着那人躲闪的空隙,樊玉溪一跃而下,赤着脚从床上冲了出去,大喊着:“来人啊,有刺客!”
屋内只剩樊玉清和那位刺客——
她身处床榻,空间狭小且无任何武器,被子成为唯一可利用的战品,那人挥着长剑而下,她顺势抛出被子遮挡住他的视线后,迅速下床欲要跑出去。
可谁知,她又被另一位同样穿着黑衣带着面布,手拿长剑的人堵住了去路。
樊玉清明白了,这是连环套啊,她现在若是出去,怕是连番来人要她的命。
到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他们从始至终要杀的人只有她!
方才被她用被子盖住的人,也挣脱了出来,她被两人前后夹击着。
在如此迫切地情况下,她急道:“你们是谁?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她能说话了?
出声地瞬间她怔了怔。
“你们别过来。”她绷紧了身子,左右顾及着。
那俩人开始向她逼近。
30. 复声
樊玉清小步往后退着,那俩位刺客抬步向她面前赶着。
“是谁派我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我们哥俩送你去见阎王。”那人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姑娘,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我出手向来干净利落,定会给你一个痛快,少受些苦楚。”另一个刺客故意压低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她退无可退,被身后的桌子挡住了去路,可她不死心,死也要死个明白,到底是谁要杀她?
樊玉清站稳身子,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质问和愤怒:“让我死个明白,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她本以为他们会看在她即将死于刀下,大发慈悲的告诉她,谁成想,那人说:“少废话,受死吧。”
长剑挥落而下,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道急促又尖锐的声音响起:“住手,放开她!”
刺客手中的长剑因这道声音停滞在空中,樊玉清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外,原来是四弟弟。
他应该是五妹妹喊来的救兵。
还不等樊思远迈进屋内,他被忽然从屋顶跃下的两位刺客拦住了去路,无奈他只好先解决外面这两个人。
而屋内的两位刺客,也不再啰嗦,再次挥剑朝着樊玉清斩去。
樊玉清下意识的往后闪躲摸索,终于她摸上了桌子中央的水壶,她使劲往刺客的身上扔去,可并未对刺客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当她打算接受死亡的时候,屋内的两位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经由照射进来的月光,她看到了地上流淌出来的血液。
她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携着弓箭的黑色身影伴随着月光缓缓走来,樊玉清还以为是又来了位刺客,她撑在桌边的手下意识往后划了下,碰的水杯‘当啷’响,在黑暗中击出了清脆的乐声。
她紧紧盯着那道在月色下忽隐忽现的身影,目不转睛,待那身影渐渐清晰后,她定睛一看,竟看到了熟悉的衣裳纹路。
那熟悉的蟒爪金丝纹路——
难道是他?
樊玉清猛然看向那人,看到了那张与夜色一样黑呦的面孔,她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不知何时松了。
“殿下?”她轻声开口,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
月光洒落的恰到好处,她将他的脸看的一清二楚,还看到了他脸上那股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概他是听到她能说话了吧。
“嗯。”承垣王从胸腔内发出一声短促而轻柔的声音回应她。
随即,他抬步走到放置蜡烛的烛台边,将手中的弓箭放下,拿起上边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屋内瞬间明亮起来,他又轻轻一吹,将火折子吹灭,放回原地。
樊玉清不知不觉看的入了神。
她片刻回神,刚想道谢,眼前霎间黑了起来,因头上盖着承垣王方才扔过来的披风——
睡觉时,樊玉清只穿了裹衣,单薄且能勾勒出妙曼地身姿,也不过转身那一刻,承垣王余光瞥见,可他尚未抬眼,而是拿过衣架上的披风扔了过去。
樊玉清从头上将披风拽下,来不及整理被披风扫乱的青丝,顷刻间,她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当她再次抬眼看向承垣王时,却看到他背对着她。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她屈膝跪地,施了个稽首礼谢恩。
她虽恨他,但好歹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该谢便谢。
承垣王转身,他面无表情,可那眼神,像是在摄取樊玉清的魂魄似的,好生深邃,还挂着一丝担忧和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走到她的面前,欲要伸手将她拉起,可又想到之前她排斥他的样子,终是没有抚上她的纤手,只道:“起来吧。”
他又开口:“将鞋穿好。”
闻声,她低头看向自己裸露在外面的似初剥的荔仁,莹润透粉的大拇指,她迅速用衣摆遮了遮,本想着让他回避一下,可她是臣女,哪能吩咐他做事。
在她纠结时,承垣王抬步走了出去。
她赶紧走到床边将鞋子穿好。
“将屋内的尸体清走。”他吩咐末风道。
而此时,去追赶刺客的樊思远疾跑了回来,看到承垣王那刻,那抹崇拜的眼神再次泛起,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不像样子。
旋即,他激动道:“承……承垣王殿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是?”
“回殿下,臣子是樊家的四郎。”
承垣王看着面前这位傻里傻气的男子,禁不住蹙了下眉。
“你去哪儿了?”承垣王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埋怨。
“殿下,您不知道,这刺客简直太狡猾了,竟将我给甩了!”他跑的已经够快了,可还是跟丢了,若不是惦记着二姐姐与五妹妹,他非得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谁知道,他一回来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简直乐死他了。
承垣王:“……”
他心想:樊家的男人,还真是各个无能。
樊思远被他这样一问,才记起险些被刺客杀害的二姐姐,他抬步往屋内走去,还未走两步,就被承垣王拉住了。
“殿下有什么吩咐?”樊思远疑惑地看着他。
而他的目光瞥了眼屋内还在穿鞋的女人,未从将拉着樊思远的手放开,樊思远见他脸色平淡,连动也不敢动,俩人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他瞥见樊玉清穿好了鞋子,方才松手。
“没什么。”
樊思远不知道承垣王为何拉他,但是见他没说旁的,便轻轻颔首,转身进了屋子。
“二姐姐,可有受伤?”他关切问道。
樊玉清摇摇头。
“别让我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否则我灭他全族!”见她没事,樊思远开始马后炮,说的声情并茂,完全忘记了他身后还有位活阎罗。
‘啪——’
一记响亮的拍脑袋瓜子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将两个人都打蒙了。
“你要灭谁的全族?整日打打杀杀,没个正型。”樊玉清无语死了,他这个没脑子的弟弟,当真是不看看风向,活阎罗还在这儿,轮得到他来灭人家的全族了吗?
“啊!”忽如其来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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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樊思远喊出了声。
他看着二姐姐阴霾的脸色,有些害怕了,噘着嘴轻轻地揉了下自己的后脑勺,不再说话。
霍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激动道:“二姐姐,你说话了!怎么这么突然?”
二姐姐能说话了当然是好,可这也太突然了,他们还没有到兖州,还没有看大夫泡药浴呢。
“大概是‘以毒攻毒’吧。”樊玉清淡悠悠地来了一句,她不敢看外面站着的活阎罗。
而此刻,外面的那位‘毒’,他轻笑一声,果然还是那只利爪的猫儿。
这时,雀枝急匆匆地跑来说道:“姑娘,四公子,五姑娘不见了,奴婢本来跟在她身后的,可她跑得实在太快了,奴婢,奴婢……”
雀枝话音未落,便看到站地笔直的承垣王殿下,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液,低下脑袋,施礼问候。
樊玉清与樊思远听到五妹妹不见了,顿时慌张感涌上心头,随即着急着要出去找人,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承垣王道:“在哪儿。”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着闻彦之孩子抱似的,抱着正光着脚,伏在他肩头的樊玉溪,大步朝他们走来。
黑色的锦缎大氅将樊玉溪娇小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脚。
樊玉清迅速反应过来,转身进屋将她的鞋子拿起,继而想到什么,又拿了件外衣。
她蹲下身子,帮着樊玉溪将鞋子穿好,闻彦之这才将人放下,与此同时,那件外衣也搭在了樊玉溪的身上。
将樊玉溪拉到身后,她眼神警惕,询问道:“世子怎会跟五妹妹在一起?”
闻彦之倒是没有先回答她,而是被她能开口说话惊愕到了。
雀枝也是如此,但她也只是瞬间的惊讶,心里却在为姑娘高兴。
“追击刺客时捡到的小丫头,身着单薄,又光着脚踩来踩去,我若是不管她,说不定……”闻彦之惯会卖关子,又道:“原来她是你妹妹啊。”
闻彦之的唇角噙着笑,眼神意味深长。
“多谢世子,世子的恩情,玉清铭记在心,日后世子若有用得上臣女的地方,臣女定会义不容辞。”
她这样说,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他,她将五妹妹带出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回去不好交代,甚至会被大伯母剥皮抽筋。
闻彦之刚想说不必二字,可他看到承垣王皱紧地眉头,眸光微黯,以及眼底闪过地稍纵即逝的落寞,爽快道:“好,就这样说定了。”
他走到承垣王的身侧,换下方才玩笑的模样,正经说道:“这些人十分狡猾,应是非常熟悉这里,早就设计好了逃跑的路线。”
如此缜密,应该是早就知道樊玉清他们会路过此地,住于此地,早就做好了准备。
“是马家。”几人无头绪时,樊玉清忽然说道。
“如何得知?”闻彦之疑惑。
樊玉清将方才在地上捡到的银色令牌拿了出来,递给他。
闻彦之接过,仔细一瞧,还真是——
他又打眼看了下身侧的承垣王,正巧与他对上了眼。
这马家要遭殃了。
31. 共用早膳
那日,承垣王派人将马盏心大张旗鼓的押回刺史府,惹了众多耳目。
马刺史恼怒,却又不敢多说承垣王一个不字,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笔账算在了樊家丫头的头上。
闻彦之低眸一笑,那笑意中带了几分嘲讽。
他笑马刺史失算了。
承垣王可是出了名的斤斤计较,护犊子的好手,惹了樊家丫头,跟惹了这位活阎罗有什么区别?
“伯涔,竟有人藐视你的威严啊,不过,这马家行事太过草率了,行动时,竟还带着自证身份的玩意儿,显然是不将你放在眼里啊。”闻彦之摆了下手中的令牌,煽风点火道。
闻彦之这话跟让承垣王吃屁有什么区别,又臭又恶心。
马家?
呵,他还未看在眼里。
“末风,刚才本王让你处理的尸体,你是如何处理的?”承垣王说话的声音,宛如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阴冷,可又偏偏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像是戏谑。
除了闻彦之与末风,这声音令他们不寒而栗。
“属下将他们扔到郊区的乱葬岗了。”末风如实回道。
承垣王:“将他们挂于刺史府门外……”他顿了顿,哼笑道:“听闻马刺史的儿子因家中势大,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样的官,我大邺可不缺,留着让人笑话大邺选官都是闭着眼选的,实在有辱皇室清誉,知道该怎么做吗?”
末风:“属下知道。”他应声后,转瞬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内。
空气凝滞了片刻。
樊玉清听到他凶狠的话语,带着樊玉溪悄声地往后退了步,连向来崇拜他的樊思远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是,她的举动被闻彦之尽收眼中。
“玉清姑娘,我们殿下为了你可是连刺史都得罪了,竟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呢。”闻彦之故意这样说。
谁得罪谁?
樊玉清听到闻彦之喊她,迟缓而木讷地缓缓抬头,目光有些呆滞,茫然,她嘴巴微微张开,呃了一声后磕巴道:“谢……谢殿下。”
她可没让他这样做,可别怨在她的头上。
可她害怕他,怕他不开心,将她也挂在某处,所以,她只能妥协的说了声谢谢。
“呵,樊家就这样教养子女的?本王于你乃是救命之恩,只一个谢字罢了?”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炬,语气虽温和,却透着一股较真。
闻彦之暗暗地退了退,接下来可就不管他的事了,因为,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不说谢还能怎么样?
樊玉清不懂他的意思,她问:“殿下想怎么样?”
“待日后想到,本王再告知于你。”他得逞的笑了笑。
此事落幕,承垣王吩咐手下将客栈围锁,让他们安心歇息,毕竟时辰也不早了。
*
翌日,卯时三刻,天地初醒。
红秀扯着清脆地公鸭嗓,叽叽喳喳地叫着玉清。
樊玉清昨夜因刺客一事,才闭眼了几刻钟,一大早便被这充满活力的小家伙儿喊醒了。
她看了眼身侧还在熟睡的樊玉溪,带着朦胧的眼神,微微地笑了笑,还是年纪小,昨夜那么大的事,竟没有影响到她丝毫的睡意。
这时,雀枝端着铜盆,轻轻叩门。
樊玉清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踩上鞋子,将门打来。雀枝将铜盆举了举下,微微欠身,声音温和而恭敬道:“姑娘,水已备妥,是否现在梳洗?”
她点头。
雀枝手法娴熟,很快便给她打扮好了,她起身转过去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樊玉溪,轻声道:“再过一刻钟将五姑娘叫醒。”
还是早些赶路比较好,万一再遇到什么麻烦事,可就不好了。
像昨天晚上那样死里逃生的戏码,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遇到的,运气也不是随时都这么好的。
她吩咐完雀枝便下楼去用膳,刚走到楼梯出口,便听到掌柜的冲着店小二撒气:“好好的,这些桌椅茶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樊玉清转眼看了下楼下大堂的杂乱不堪,破裂的桌椅茶碗,实在有些过意去,毕竟事情因她所起。
她边下楼边道:“掌柜的,何必动气,您算算多少钱,记在我账上便是。”
“记在你的账上?整整二十两你付得起吗?”掌柜的打量下一身素衣的樊玉清,禁不住嗤笑,实他在看不出来她是什么大户人家,说付就能付得起的人。
“掌柜的做生意难道还要看人下菜碟吗?”
“说大话可要见真料才对。”掌柜的伸出手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跟中指,意思显而易见。
樊玉清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钱袋,才发现除了那只小巧的荷包,腰间并无钱袋,应是方才忘记挂上了。
她想回去取,便听到掌柜的讽刺地嘟囔声:“没钱装什么装。”
“这些够吗?”楼上有道声音响起。
她只见掌柜的稳稳地接过从楼上扔下来的一个金元宝,哈巴狗儿似的,笑咧咧地道:“够了够了,谢谢客官,您请包间用膳。”
抬眼看向楼上,看到承垣王时,也就瞬间,她迅速底下眸子,右手使劲捻着身侧的衣裳,紧张极了。
“在外人面前振振有词,见了本……见了我像是只踩尾的猫儿,躲什么?”他顺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每一步都稳重有力,朝着她走来。
他又像是不想暴露身份,这才将本王换成了我。
“殿下晨安。”她小声问候。
他微微挑眉,语气有些调调:“安。”
空气寂静了片刻——
承垣王:“站在这儿干嘛,吸空气就能吃饱吗?过来用膳。”
樊玉清:“臣女不饿,殿下先请用膳。”她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说不定饭还没吃上,人先没了。
话音刚落,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咕’的响了一声。
这瞬间,她听到承垣王轻笑一声,使得她身体微微抖了下。
上次他罚沈阔五十大板后,就是这样笑的,随后她就被他安排去了操练——
现在……他又会怎么安排她?
她不会像那两具尸体一样,被挂在客栈的某一处吧?
脑海中,她想了许多残忍的法子……却听到他道:“过来。”
他竟然没有动怒!
这实在令她错愕,为了不惹怒他,她两眼一横,只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进了包间,坐在了离开很远的对面。
待他动筷,她才端起桌前盛着米饭的瓷碗,低着头,用筷子小鸡啄食似的往嘴里送着,其余的菜她一道未动。
“怪不得樊家的人都缺心眼儿,原来是只吃饭不吃菜啊?”他抿了抿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懵懵地看他,竟瞧见了双温柔的眼睛,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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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心情不错,应该不会随意将人挂起……
等等。
谁家的人缺心眼儿?
“殿下说的极是。”
她本要反驳,可又记得父亲说过,承垣王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即使再多的怨言,也要咽下。
所以她乖巧的承认,省得再惹怒他,暗阁那种地方她这辈子都不想涉足了。
他恍然间眯着眼睛,目光有一丝玩味,有一丝探究,打量了半响,这才笑了起来。
这丫头果然还是老样子,阴晴不定,龇牙咧嘴的,让人怪难琢磨。
又笑?樊玉清只觉得他笑的好瘆人,还不如不笑。
她不再慢悠悠地吃饭,这样的场面还是早些撤离比较好,可好死不死,她被米粒呛到了,只能失礼的拼命咳嗽——
转瞬,她面前多了一盏茶。
樊玉清迅速饮下,终于缓解了想要咳嗽的症状,等等……
竟然有只手在拍她的背!
她猛然对上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的男人的眼睛,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住,呆呆地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想着如何让他将手拿开的时候,有人打破了这个怪异的场面。
闻彦之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拖着长音道:“看来咱们来的可不是时候啊。”
说话间,他还挑眉瞥了眼身侧的樊思远与樊玉溪。
可这俩人呆愣愣地,完全没有懂他的意思。
樊玉清看到他们来了,瞬间起身,莲步轻移,慌忙地退了几步,脸颊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低垂下头,问候:“请世子安。”
而承垣王看着自己举在空中的手,心中不免得泛起一丝落寞,随即,缓缓将手放下。
眼尾扫了下闻彦之,有丝怒意。
可闻彦之就当没看似的,打趣她道:“承垣王安吗?他安我便安。”
这话惹得樊玉清微微蹙眉,迟迟不肯抬头。
承垣王解围道:“用膳吧。”众人方才落座。
就在樊玉清纠结着要不要坐在他的身侧时,樊思远小步疾跑地来到她的身侧,坐在了承垣王的身边。
她的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挨着樊思远坐下了。
“殿下,您喝茶。”樊思远正叭叭的献着殷勤。
“殿下,您这是前往何地啊?”
承垣王面无表情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茶,轻抿一口,说道:“兖州。”
樊思远激动道:“哎呀太巧了,殿下,那咱们岂不是同路,我们也要去往兖州!”
“是吗?”承垣王眼尾上挑,语气中带了几丝明知故问的意味。
“是啊!殿下,既然同路,可能同往?”
听到樊思远这样说,樊玉清迅速接话道:“四弟弟,我想殿下与世子脚程快,与我们一道,怕是误事。”
樊思远原本就是试探性地问话,若是能一起,他便可以跟承垣王御马前行,日后说出去是何等的威风啊。
可他却被二姐姐的话,浇灭了内心的雄心壮志。
樊玉清看着这傻小子没出息的样子便想揍他,奈何周围人数众多,有失她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身份。
她只能这样提醒樊思远。
更何况,她一点也不想与他同往,与他同往像是去地狱似的,她怕做噩梦。
所以,她心中祈求着佛祖,他可千万别答应!
32. 他着急了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于王爷身上,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有人眸中满是期盼,有人则是隐忍与慌张。
可承垣王却不疾不徐,将手中的茶盏转了又转,盏中茶叶早就沉了底,他们等了又等也未听到他说话。
他像是在认真考虑着。
约莫一刻后,听他尾音音调微扬着,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说道:“好啊。”说完,他淡然一笑。
听他这样说,闻彦之微挑眼尾,在他意料之中。
樊思远掩盖不住雀跃,格外稳当的拎起水壶,给他‘心爱’的殿下添满了茶,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喜色。
樊玉溪娇羞的瞥了下身侧的闻彦之,也是满眼的喜悦。
相反,樊玉清听到他说好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面如死灰。
早知道就不求佛祖了,如今没有灵验,像是砸了佛祖的招牌似的。
樊玉清木然地端起碗,用筷子又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饭粒,米粒一颗颗被碾开,又黏连成团,像是理不清的千千结。
她的眼睛始终垂着,眸光涣散,嘴唇抿得发白,咀嚼的动作也僵硬缓慢,仿佛吞咽的不是饭,而是哽在喉头的苦楚。
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她朝着面前的盘子里,猛猛地夹了一筷子菜,如同嚼蜡一般。
终归是躲不掉,逃不过——
在她没看到时,承垣王被她的举动给逗笑了。
另外三人见着承垣王笑意满面,用膳时也格外高兴。
这时,外面大堂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路人甲一号:“你们听说了吗?刺史府被抄家查办了,好像是上面的大官知道马家公子欺压老百姓的事儿了。”
路人甲二号:“真是苍天有眼啊,这样的贪官早该绳之以法了。”
路人甲三号:“这算什么,听说刺史府闹出了人命,门前悬挂了两具尸体,将夜里过路的打更人吓破了魂儿那!”
众人:“还有这等事?!”
……
姓樊的三个人动筷的手一顿,面面相视,这才几个时辰啊,事情便办妥了?
竟然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贪污的数额,人口这么快就能查清楚吗?
这承垣王的办事效率当真是快,还当真是权威,若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速度。
果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神啊!讲究的就是又快又狠。
樊玉清囫囵的将口中的饭咽下,心中极为后悔,早知道她便不惹上他了,寻个机会趁其不备,下药毒死他报仇得了。
简直是太大意了。
*
一行人用膳过后离开了客栈,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在黄土路上。
承垣王的马队跟他们马车的后面,而前面三人并肩骑行着,樊思远那张嘴像是撒欢的雀儿似的,叽叽喳喳没个消停。
他简直比红秀还能叽歪。
她们在车里,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都能听到。
樊玉清实在没忍住,便喊他:"四弟弟!”樊思远闻声调头来到马车窗前,问道:“二姐姐,可是有事吩咐?”
“渴不渴?"樊玉清掀开帘子递出水囊,直接抵到他的唇边。
他本打算说不渴,可他看到樊玉清幽怨的眼神,下意识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刚要道谢,她却闭上了窗帘,只听到里面传出淡淡声音:“省点力气,前头的路还长着呢。”
“哦。”他被噎住,委屈巴巴地回应,不过,他也就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地嘀咕:“殿下也得喝水……”
马车里又传出:“没有了。”
他渴不渴管她什么事,这里可没有银针,若是喝出什么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她却被樊玉溪打脸:“二姐姐,这两个水囊中都有水啊。”
樊玉清对上她那清澈且懵懂的眼神,心中一阵唏嘘,她这五妹妹白读了那么多书,养在大伯母身边连人情世故,眼力劲儿都没学到。
一个两个的都向着外人,胳膊肘子往外拐,悲哀啊。
“噗。”闻彦之听到樊玉清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了时,禁不住笑出了声:“伯涔,这丫头还不如哑着老实呢,要不,你再吓吓她?”
承垣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非常冷漠,虽一言未发,但无声胜似有声。
“你瞧瞧,以前,那些小姑娘都拜倒你的战袍下,如今那,连媳妇都说不上,还不改改这臭脾气,瞪什么瞪。”
闻彦之最讨厌他一副冷淡的样子了,对待敌人如此甚好,对他们也是这样,那就有点不近人情了,还不如小时候讨人喜欢。
他若不是打不过他,非得给他长点记性罢了。
承垣王的声音沉戾:“多嘴。”
闻彦之缴械投降似的,撇嘴道:“行行行,我闭嘴,我当哑巴可以了吧。”他还真是臭脾气,话都不让人说了。
因闻彦之的话,空气一度安静下来,樊思远也不再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了。
樊玉清也识趣的不再说话,省得哪句话不好听,惹怒某人。
她轻喘一声,闭上眼睛养神,因是昨夜睡得晚的缘故,不一会儿,她便睡着了,却不知不觉地深陷梦中。
在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看到花园亭子里坐着一位夫人,身着一袭淡青色荷花绣样的衣裳,身量纤细,温婉可人。
夫人眼眸低垂,望着手中正在一来一往的针线,任凭它穿梭在丝绸中,她胸前的衣扣上还挂着一块雪白的葫芦玉佩,尤其是那穗子,被轻风抚着,好生祥和,头上的东珠钗子也随着夫人的动作摇曳着。
樊玉清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母亲,她大叫道:“母亲!”
只见陆氏缓缓抬额看向她,面露笑意,温柔的声音响起:“小裳,快来,看看母亲绣的帕子你可喜欢?”
樊玉清跑过去无视那帕子,哭着道:“母亲为何抛下小裳,为何不要小裳了?”
陆氏依旧温柔的笑着说:“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母亲怎舍得抛下小裳?你父亲就要下朝了,快去把手上的泥巴洗洗,免得弄脏朝服,惹得你父亲不快。”
随后,陆氏便喊来了青黛姑姑,她是陆氏的陪嫁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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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道:“二姑娘,快跟奴婢去洗洗吧,大人爱干净,免得又被说一顿。”
樊玉清看向青黛伸过来的手,一把拍开,跑到陆氏身前,拉着她的衣袖道:“母亲,我不要父亲,我不要父亲,母亲别走。”
然而,下一幕,樊保澜便穿着紫色禽鸟图案官袍,头戴进贤冠,腰间佩戴着金色鱼袋,单手持笏板朝着她们走来。
樊玉清恍惚了神,明明樊保澜满脸笑意,在她眼中竟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朝她们走来,欲要伸手抱她,她一个劲儿的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救命……”
马车上,樊玉溪正偷偷地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前面骑着枣红色汗血宝马的闻彦之,听到樊玉清喊救命,她瞬间放下帘子,转过头去。
她看着二姐姐满头大汗淋漓,闭紧双眸,手抓着衣侧,面容着急的很,便轻声叫醒她:“二姐姐,醒醒。”
可樊玉溪连着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她醒过来的迹象,声音越发的大声着急起来,外面骑马的三人听到后,立刻停了下来。
樊思远敲了敲马车,问道:“五妹妹发生何事了?”
“四哥哥,你快来瞧瞧二姐姐,溪儿怎么都喊不醒她……二姐姐在喊救命呢。”樊玉溪被这样的樊玉清吓到了,呜咽起来。
樊思远翻身下鞍,车帘被他‘唰’地掀起,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马车厢内,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般流畅。
他轻轻地推了推樊玉清,喊叫着她,只见她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愈来愈密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不要过来...救命。”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裳,指节都抓的青白了。
樊思远见状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可她却怎么也不醒,惹得他们兄妹二人着急死了。
外面的承垣王听到她凄惨的梦呓,正欲翻身下马,过去瞧瞧,却被闻彦之拽住了。
“伯涔且慢,她乃女眷,你这样闯进去恐有不便。”他听闻后,身形一顿,剑眉紧蹙。
转瞬后,他唤来末风,沉声吩咐道:“去泸州客栈下榻,寻个大夫过去。”他的目光仍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
原本慢悠悠地车队,因此赶起了脚程。
*
泸州,宝来客栈,末风早已带着大夫在此等候着。
马车到达客栈后,樊思远轻轻地抱起樊玉清,刚出马车,就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接过怀中的娇躯。
樊玉清苍白的面容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青丝散乱地垂落在承垣王的臂弯间,他眉头紧锁,将人往怀中紧了紧,转身便朝客栈疾奔而去。
“让开!”他冲着前方挡道的人低喝一声。
大氅下摆也随着他急促的步伐高高扬起,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脚步声沉重,但怀中人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闻彦之他们紧跟其后。
他踹开厢房门,将人轻缓地放于床上,随即,一把将大夫扯了过来,吓得大夫将手中的诊箱都顾不上了,任凭它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