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只身一人,府内仅由一位侧妃,还疯癫着……
可她毕竟是狄太傅留下的唯一血脉,面上总归要过得去,虽是如此,但也耽误不得他娶妻纳妾。
“眼看就要立春了,皇后说宫里好些时日都没有热闹过了,便请了旨办个立春宴,到时候王公大臣家的贵女皆会入宴,你且选选,早日成亲,留下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仁帝语重心长。
瞿公公瞧着承垣王默默不语,气氛实为紧张,更何况还是皇上的家事,便举着托盘退下了,刚退到门槛处,便听到承垣王嘲讽道:“本王若留下一儿半女,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她可忌讳着本王,本王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与老子一样,不知何时死于非命。”
他从头到尾没提娶妻纳妾之事。
可他这话使得原本绷紧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令仁帝无言以对......这皇位,这天下是如何得来的,依旧历历在目。
先帝向来喜欢五弟,早已秘密立储,如若没有出现那件事,当今的大邺皇帝便是他了。
从前,他们兄弟二人向来要好,并无厮杀夺储之事,只因太后野心勃勃……
可如今也回不去了——
“母后她……”仁帝想替太后辩解几句,话音未落便听到瞿公公道:“皇上,临孜王来了。”
临孜王来的犹如及时雨,彷佛救了因天旱,颗粒无收等着老天爷降甘霖的农家老伯。
他看到五皇叔也在此,面上的笑意下去一大半。
他听说皇祖母惩罚樊家姑娘时,本想着做个救世英雄,以便日后让樊家姑娘感恩戴德,听他话顺他意,没想到五皇叔先他一步,快感瞬间全无。
所以,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父皇,五皇叔也在。”
仁帝看着面前这位纨绔,不务正业的儿子便一脸无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见他面带贼笑,真想抽他几鞭子泄愤。
“你来何事?”仁帝语气难测,但能听出些不爽。
“儿臣听闻未过门的王妃被皇祖母责罚,定是她惹了五皇叔生气,没了规矩......确实该罚,”他顿了顿,语气略微带了几分激动,“儿臣胆子也小,打算与她一同跟着五皇叔练练胆,作为皇家子嗣,日后若是因此出了丑,怕是被世人耻笑。”
说话间,他看向了低头把玩着鼻烟壶的五皇叔。
而此时,微微瞪大双眼的仁帝和瞬间停住手上动作的承垣王:“……”
面面相视,哑口无言。
他胆小?
他都能当着皇上与太后的面在监察御史的朝服上点火,当着皇后的面调戏小宫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醉酒胡言,若是说他胆小,这世上便没有胆大的人了。
他若不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孙儿,有先帝亲赐的封号圣旨,如此不知轻重,怕是已经在诏狱掉了几层皮了。
“五皇叔,您便遂了侄儿的愿?”
“随你。”
承垣王对这个侄子确是出乎意料的‘宠溺’,打小便对临孜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脸上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令仁帝心中一紧。
他这儿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也罢,好好杀杀他的顽劣性子,如此也能与樊家姑娘同甘共苦,感情融洽。
……
戌时三刻,雨势已停,只剩树上滴滴水珠落入青砖缝里的水洼;夜里异常的安静,时不时还能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半柱香前,樊玉清醒了。
她醒来便瞧着背对她坐在榻边哭泣的僚子,衣袖掩面,每抽噎一下肩膀跟着轻轻地颤动一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显得极为无助可怜。
这些日子,她连连生病遭殃,定是将她吓坏了——
她伸出皙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拍了拍僚子的脊背,像是在安抚受伤因疼痛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喵嗷’声的小猫似的,温柔至极。
“僚子,你怎么又哭了?”
僚子回过身子,紧攥住她柔弱的双手,带着哭腔道:“姑娘醒了......这话应是奴婢问您才对,这才几日啊,您都晕倒四次了,便是如来佛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蹋——”僚子连续抽泣着,话说的也断断续续,“等出宫后,奴婢一定去玉贯寺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姑娘顺遂,无病无灾……”
四次了……若不是僚子说起,她都没在意,原来她这条命这么耐得住折腾啊。
“傻僚子——”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虽是如此,自己的命应由自己掌握,信谁不如信自己。
母亲与祖母是家中最信佛祖的人,整日香火不断,拜佛祈福,可佛祖呢,依旧没有保佑母亲,也没有让母亲如愿过,使母亲死的冤枉,活着更冤枉。
“若是姑娘不信佛祖,那奴婢便去求菩萨,求山神,求女娲娘娘,求月老……”
“好了僚子,我现在只想求你,找点吃的可好?这是眼下最能实现的。”
折腾这么久,未进一粒米。她知道僚子关心她,可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实在没有力气在这与她争辩着神啊,佛啊。
用膳过后,樊玉清虽脑袋昏沉,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无止尽的杀戮,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焦愁难以入眠。
她便吩咐僚子点了几根蜡烛,眼前光明了倒是显得内心没有那么黑暗了。
‘叩叩声——’
坐在床前守夜的僚子起身前去查看是谁在叩门,嘴里还嘟囔着大半夜了,是谁这么闲散,自己不睡还不让旁人睡了的话语。
那瞬间,她像极了位小小的怨妇。
开门一瞧,原来是沈家的姑娘,僚子便立即换上了笑容,邀她进门。
“你果真还没睡,我夜里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瞧着你屋里正亮着,便来了。”
“睡多了,便睡不着了。”
樊玉清近日隔三差五晕上一次,晕一次睡个两三日,乡下因年事已大辞官的外祖父都没有她睡得频繁,可不是睡多了嘛,难为她睡不着。
正巧她也缺个说知心话的人。
两人前搭后语的来来回回,在沈千莹转头那一霎,樊玉清见她面容憔悴,像是哭过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嘴:“千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又或者是因为沈阔受伤的事?
“没,没有……”
她在说谎——
正巧樊玉清要再次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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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沈千莹率先开口:“玉清,你可知道临孜王要同你一道去军营了?”
那个纨绔色痞的殿下——
叫她‘便宜王妃’的伪君子夫君,要与她同往军营?
天哪,风向要变了,军营要变天了吗?
“现在知道了。”
“玉清,我好羡慕你,能有这般如影随形的夫君围绕在侧——”沈千莹说话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嫉妒的意味。
羡慕她……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的命好苦,本来一个活阎罗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如今再来位顽劣成性,色/瘾成魔的纨绔夫君,命待卒乎。
见过练胆,练功,练笔的,有见过练命的吗?
方才从沈千莹进门起她便被一股幽兰花香萦绕,听完这话,如今鼻尖处充盈着军营刀枪棍剑摩擦出来的铁锈味儿——
“不必羡慕,日后你定会嫁个如意郎君,钟爱一生的……”如今伪君子都在她的身边,那其她人总归是遇不到了,自然比她幸福。
沈千莹并未回答,只是浅浅一笑了事。
屋内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
拉起樊玉清的手,沈千莹顷刻间换上了笑意,说道:“玉清,你便要解脱了。”
瞧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沈千莹再道:“听说皇上要为承垣王设宴选妃,他若是有了家室,倾心于家室,自然不会得出功夫再为难你了。”
承垣王......要设宴选妃!?
这样疯子般的人物,谁敢嫁?
是怕自己活的太久了吧!
他开心邀你去无间天堂随手吓个人玩玩,不开心请你去无间炼狱刮层皮,取个首级做盏灯笼......世上当真有女子会心悦他吗?
她轻轻地摇头,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怜了他的侧妃……他既然如此痛恨狄侧妃,为何不杀了她,或是将她送去看不到的地方呢?”
何苦折磨她。
“狄侧妃的父亲是自承垣王小时便跟在身边的太傅,是承垣王的老师,对承垣王有救命之恩,若是杀了她,难堵悠悠众口——”
原来如此。
他果然很疯,连老师的遗孤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千莹离开时嘱咐她好好准备过几日的立春宴,她是临孜王的王妃可不要穿的过于随意,总归是不好看的。
况且,到时候各家贵女争奇斗艳,她若过于素雅,抹了本就喜欢浓妆艳服、娇媚女子的临孜王的脸面,那便不好了。
樊玉清颔首记下。
烛火晃呀晃,晃得她心里愈发沉闷。沈千莹说的在理,若是承垣王有了家室,自然不必将心思用在她的身上,便也解脱了——
不知为何,她开心不起来。
之前在太后面前撒谎也不是她本意,不随心的心境也不是她本意;如今这心也不由得她了,竟做出这般没有由头的事。
他可是残忍杀害母亲的罪魁祸首,她为何要这样呢?
恨,恨他才对!
她心中纠结着,打着莫名的架——
但他......为她打了孙嬷嬷,接连惹恼了太后……
不!这一点点小恩小惠的确不值得她感动,杀母之仇怎是几次感动了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