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的偏殿,太医们的神色慌慌张张,正瞻前顾后的忙活着;看诊的,抓药的,熬药的,喂药的,每人行事件件分明。
僚子在一旁干着急,实在插不上手,杂活都轮不上她。
樊玉清被两位侍卫抬出来时,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的模样,令她差点以为她死了……
三天后。
这日的天气,可谓是这些日子最为宜人的;冷厉的风不再是常客,阳光明媚却不炙热,一切都刚刚好。
樊玉清醒了。
太医们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闪动着眼皮,只觉得喉咙如火烧般干涩,刺痛感使她不得不忍住下咽,她想要喊僚子,可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
僚子见她面色痛苦,说不出话,便给她喂了盏水,温水缓缓地流入喉间,那股干涩感由此得到了缓解。
“姑娘,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是吓坏奴婢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僚子轻轻地抽泣着,心里的防线差点崩塌,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哭呢。
樊玉清伸出手替她拂去泪痕,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这是哪儿?”
她打眼四周看去,瞧着不是绛雪阁的陈设,环境也是陌生的。
僚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昭和殿的偏殿。”
昭和殿?
“走,我不要在这儿!”
樊玉清迫不及待的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拉着僚子便要往外走。
僚子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制楞住了,“姑娘这是怎么了?承垣王害怕姑娘出事,差点将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了,如今姑娘还未痊愈,若是出去再惹了风寒,身子怕是承受不住的。”
让她跟那间‘天堂’处于同一个寝宫,身子那才承受不住,小命更是保不住。
“他哪是怕我出事,他是害怕我死了,无法跟皇上交代罢了!”
那日他在密道亲口说的。
樊玉清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僚子拗不过她,只好帮她穿好衣裳,收拾好了包袱,搀着她离开偏殿。
“玉清姑娘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主仆二人刚走到偏殿门口,便被末雨迎面拦截。
“我们殿下担心姑娘吓坏了,特意让属下为姑娘送些艾香,给姑娘安神用。”
他会有这么好心?
“为何不是檀香或是龙脑香?”
她就知道他没将她放在眼里,正羞辱她呢。
皇室乃至达官显贵向来使用的是檀香或是龙脑香,只要贫穷人家使用的是贵人口中‘上不了台面’的艾香,他这是说她贫呢,还是贱呢。
“殿下说东西不分贵贱,有用就行,”末雨顿了顿,“人也是如此……我们殿下头疾发作时就用的这艾香,姑娘放心用便是,死不了人。”
头疾?他果真有病!
樊玉清彷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其实…她也不是看不起贫民的用物,只是在这儿待着心里不舒服,想要抬杠罢了。
她本以为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不拘小节的达官贵人会使用低廉的艾香了——
“那就请末雨大哥帮我谢谢殿下,我定会好好用,绝不浪费殿下的一番苦心。”樊玉清忽然而来的笑意,使末雨看愣了,心想这位玉清姑娘竟然会变脸……方才还是一脸嫌弃讨厌的模样……
末雨离开后,樊玉清轻笑一声,转头走向床榻悠悠的躺了下来。
“姑娘,咱们不走了吗?”
“不走了。”
既然太后那边已经得罪了,想要报仇还是得靠她自己,他有病……那可太好了——
复仇第一步,忍辱负重,大展温柔刀。
……
翌日清晨。
樊玉清早早地来到正殿门外候着,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末雨实在没想到昨日还病泱泱的娇女,今日竟如此神清气爽的站在这里,一脸温柔的笑意看着他,使他的眼神有些无处安放,随即低着头,引她入殿。
“请殿下安,臣女前几日生病,多亏殿下让太医细心诊治,这才痊愈,臣女今日特意来感谢殿下的大恩大德。”
她将手中的粥碗往身前一伸,又笑道:“此粥乃称神仙粥,用露水搭配草药煮的,有清火安神的效果。”
承垣王看着面前这位无事献殷勤,笑容太假的女人,问道:“你煮的?”
“我…臣女让小厨房备的。”
不知他是否是因为听到她说是小厨房备的时,才让末雨接过,樊玉清只瞧着末雨从腰身的布包中取出一根银针,放于粥内,银针没有变色方才递给他。
樊玉清暗暗哏了下。
这是怕她下毒?她岂会这么没脑子,若是下毒怎么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她定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毒死他才对。
“你方才说这粥是用露水所煮,你采的?”
“臣女让侍卫大哥去采的。”
只听承垣王‘呵’了一声,盯着手里的这碗神仙粥笑道:“你有心了。”
知道就好……
樊玉清见他舀起一勺却不急着入口,明明是满勺,他却又将勺子探入碗底,再次舀起,动作缓慢且优雅,竟将她看入了迷——
待她回过神时,却见他已仰颈将那碗粥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樊玉清不禁跟着咽了一下。
“听闻殿下患有头疾,”樊玉清话音未落,便瞧着他冷厉的眸子看向了末雨,她也跟着打了下寒颤,“臣女的母亲也有此症,臣女特意学的按跷,可为殿下缓解病症。”
承垣王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女人到底是何居心,前有对他视恶如仇的愤恨眼神,后有菩萨般的好心肠——
他给了末雨一记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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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姑娘,殿下最近要去军营检收战训成果,既然姑娘如此关心殿下,倒不如一同前往。”
军营……那么多魁梧善战的男子在哪儿,她这个弱女子去合适吗?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殿下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
前世听祖母说起先帝的几位皇子,其中承垣王虽行事些微狠厉,似乎不近人情,但他却是最有天子风范的人。
先帝的大统之业本该交于他,可先帝驾崩前夕承垣王不见了踪影,派去的暗卫也没能将他找到,眼看大邺即将无主,方才让当今的皇上登基,稳住朝纲。
一个月后,承垣王忽然出现在大殿之上,朝野震惊,直至他搬出兵符,那惊呼的声音依旧久久不能停歇。
太后害怕儿子的皇位坐不稳,多次找了杀手害他未果,事情败露,从此二人结下了梁子,他也不再将太后放在眼里。
反倒是皇上惦念兄弟情,又因兵符,礼让他三分。
由此造成他这狂妄,唯我独尊的性子。
樊玉清瞧着面前整齐的列列帐篷,营门两侧,两座瞭望塔巍然屹立,塔上的哨兵身披银色铠甲,面色严肃,一杆写着‘邺’字的大旗迎风招展,营内皆是棍棒刀枪碰击的声音,使她不免有些紧张,如此有序显然是承垣王管理得当。
此时,营帐中走出一位扎着高马尾,身着暗红色铠甲的女将军,“殿下。”
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樊玉清从未见过穿着铠甲的女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几日她便跟着你。”
承垣王吩咐了声,便带着末雨去了战训场地。
樊玉清轻声喊了句女将军,眼中满是敬佩。
“玉清姑娘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女将军,我叫末雪,是殿下的下属。”这位叫末雪的女子虽然骑马持剑上战场样样不在话下,给人一种女将军的形象,但说话的声音好生柔和。
“那末雨是——”
“是我二哥,我还有位大哥叫末风,姑娘应当见过。”
原来那日夜里送她回绛雪阁的侍卫叫末风,怪不得她见到末雨觉得面熟,这是碰上了亲弟兄。
话还没说上几句,末雪接下来的话,令樊玉清实在高兴不起来——
“殿下说姑娘时常体弱有病,特意吩咐过我帮着姑娘强身健体,瞧,我都给姑娘准备好了家伙事儿,咱们直接开始,多练上些时日,保准姑娘和我一样,身强体健,无病痛折磨。”
石锁,石担,沙袋……几位士兵将这些家伙事儿一一搬了过来,任樊玉清挑选……而她此刻好想逃……却逃不掉。
“殿下还说,这是感谢姑娘为他缓解头疾的谢礼,请姑娘不必客气。”
……谁稀罕他的谢礼!
她的温柔讨好换来的竟是这冷漠无情的操练——
老天爷又在跟她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