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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麦团

作者:晞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踏入宫殿之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桑语曾两度造访此地,但皆是以轻功飞檐走壁,此番光明正大地从大殿门口步入,倒还是头一遭。


    她敏锐地察觉到,竟未瞧见一名宫人的身影,心中不禁暗自赞叹秦王政的周到与谨慎。


    步入偏殿,桑语一眼就注意到的,是近乎一面墙大小的舆图。她忍不住走近几步,为了看得更清楚些。


    那舆图上所勾画出来的各式标记,乍一看似乎纷繁杂乱,但若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是秦国东进的路线。


    这毫不掩饰的昭昭野心,是秦王政的,也是所有秦人的。他们,注定会将成为历史的缔造者。然而,这样的历史时刻,必定需要无数的鲜血和白骨成就。


    桑语看着舆图上星罗棋布的城邑,心下莫名有些悲切。她轻声自语,“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这话落入了嬴政的耳中,他拿起搁在案上的毛笔,在“漳水”处重重地画了一个红叉。


    “也许十年八年,也许二三十年。”嬴政说着,将狼毫笔尖悬停在“邯郸”的上空,宛若盘旋的玄鸟,“无论十年八年,还是二三十年,战争一定会结束。”


    桑语看着他的后背,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秦始皇在后世的争议,正是源于此时他说出的这番话。究竟是想要以战止战,还是残暴的战争狂,没有人敢妄下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秦始皇绝非圣人,也绝非昏君。


    先秦太过于久远,时间成为了天机盒上的密码,一层层被强行赋予的外衣之下,是难以窥探真正的曾经。


    只道秦法严苛,可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后世多以秦朝的覆灭为教训,秦朝却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范本。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天才的时代。哪怕秦二世而亡,之后的汉朝依旧是“汉承秦制”。这个时代的东西,甚至深深影响着两千年后的世界。龙争虎斗的乱世之中,秦始皇所行之路,是渺无人烟的暗夜。


    可惜的是,历史没有如果,只有遗憾。


    桑语又扫了一眼舆图,直直地看向嬴政,“君上,您可曾听过‘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嗯?”


    桑语缓慢地说道:“彼时天地混沌,盘古以开天斧劈开阴阳,自此为创世之神。然,后人唯见月寒日暖,却不见日月乃盘古所化。大王您觉得,盘古可值得?”


    嬴政并未回答她。


    桑语斟酌着措辞,继续道:“为君王者,拥有至上权力,亦不乏内忧外患。若为昏君,自恃权力,耽于酒色之乐,终沦为荒诞之谈。然,昏君易做,英主难成。可谓英主者,夙夜不敢自懈,勤身而忧世矣。可叹的是,英主难为,历史却不一定会留下英主的美名。”


    嬴政沉默着,他似乎陷入了思索。不须臾,他语气沉重,“天下苦战斗不休,唯天下大定,各国才不为战乱所累,万民不失命于寇戎。四海承平,方利田畴,民之口腹饫矣。寡人在世,必守成令主。寡人若亡,眠于骊山之下,化为天地之气,以佑万世平定。”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却是桑语心中最期待的答案。


    她眉眼弯弯,浅笑道:“我这辈子能够亲耳听到这些,简直就是刮刮乐刮出了亿元大奖!”过往所受的辐射伤害,全都变得不值得一提了。


    嬴政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什么乐?”多年未见,从她嘴里偶尔蹦出的新奇话语,还是会让他短暂地陷入迷茫。


    往昔的情境此时再现了。接下来,她肯定会顾左右而言他!


    果然,桑语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这不重要!”她话音还未落,嬴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轮到桑语愣住了。


    难道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她自己怎么不记得了?


    嬴政被她看得不自在,于是敛起唇边笑意,轻咳几声后说道:“你愿意随我回来,可是想借机问我,为何迟迟未将那三个宫人送出咸阳宫?”


    桑语轻轻点头,心中暗自诧异,自己这点心思在他面前竟是如此无所遁形!


    桑语道:“尽管时日尚短,但我唯恐夜长梦多,生出变故!”


    她心知肚明,文嬴让夏攸宁常往永巷去,明里是把脉问诊,暗里实则是警惕成蟜会痛下杀手。就连巽羽亲赴永巷传令,亦是出于此般考量。


    对于这些手足间的微妙心思,桑语既看不透,亦无心去猜度。然而,她并不认为,倘若成蟜真有什么动作,秦王政和公主文嬴,会为了区区几个宫奴便与他撕破脸皮。


    “阿......”嬴政的声音在舌尖转了个弯,“昭昭,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桑语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熟稔到论及“信任”或“不信任”的地步。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座玄女山。


    但是,她断然不能实话实说。


    “我深信于君上。可是君上身为一国之君,若真面临抉择时,您势必会以大局为重,对否?”


    嬴政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眸刹那间暗淡下去。


    在邯郸时,他饱受欺凌,是她牵起他的手,拍去他身上的尘土。她曾坚定地告诉他,他并非孤身奋战,她会永远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此刻,他很想告诉她,在这宫城之中,她也绝非孤身一人。他会像她曾经守护他一样,永远坚定地站在她身旁。


    然而,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出口。至少,他必须先弄清楚,她为何会忘记了往事。


    嬴政道:“众目睽睽,行事不可草率。你且放心,我既已承诺于你,定当言出必践。”


    “我自是相信君上,”桑语犹豫了下,终还是将心底的念头吐露出来,“这宫城中的每一个宫奴,都是‘阿芷’、‘采采’、‘妘儿’。不过是因与她们三人多了几分机缘,我便一心只想着救她们出宫。这般行径看似善良,实则自私而又残忍。”


    “我清楚,将宫奴送往玄女山,于君上而言,非轻而易举之事。况且我一开口便是三人,更是添了难处。”


    “故而我琢磨着,眼下倒有个不错的机会。阿芷的病情究竟如何,知情者并不多。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她已病逝,而后暗中将她送往玄女山。至于采采和妘儿,再徐徐寻个周全妥当的由头。”


    桑语自顾自地说完,这才看向嬴政,“君上觉得如何?”


    嬴政缓声道:“昭昭,你可曾思虑过,一旦宣告阿芷病逝,三人成虎,流言蜚语最易滋生。届时,整个咸阳城都会传言成蟜性情暴戾,毫无怜悯之心。这世间,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桑语心中暗自腹诽,这般舆论导向,不正是眼前这位想要的结果吗?可念头虽起,她哪有胆量宣之于口。她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说道:“若当真有此流言,又怎叫‘无中生有’呢?若不是恰逢我潜入秦宫,阿芷便不是什么死遁,而是真真切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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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卷破席裹了,抛尸于乱葬岗。”


    她这番话说得很轻淡,可话至尾声,却难掩细微的颤意。嬴政长眉一拢,垂眸陷入沉思,良久,似是斟酌已定,沉声道:“依你所言,此事便交由夏攸宁去办罢。”


    “多谢君上!”桑语瞬间眉开眼笑。高兴过后,她将眼一眯,一本正经地道:“长安君可是秦室公子,区区流言蜚语怎会让他害怕?哦不,他应该没有所害怕的东西!”


    嬴政按捺住笑意,“成蟜的确被华阳太后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他一直害怕麦团。”


    “什么团儿?”


    嬴政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缓缓写下“麦团”二字。桑语只知道“青团”和“饭团”,见皆有“团”字,便猜想它们或许都是食物。


    “这‘麦团’很难吃吗?竟然会让人害怕!”


    嬴政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想,“它并非食物,而是一只花狸。因它浑身黄色居多,又长得胖乎乎的,所以文嬴给它取名为‘麦团’。”


    桑语静静听着,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只憨态可掬、胖嘟嘟的小黄猫的模样。她疑惑地问道:“长安君为何会害怕麦团呢?难道是以前被它咬过?”


    “非也,”嬴政叹息道,“是成蟜觊觎麦团,企图将其掠为己有。而文嬴自然不肯,于是成蟜恼羞成怒,竟残忍地摔死了麦团。文嬴当时怒不可遏,提剑要杀了他偿命。”


    桑语闻言,默默不语了半响,终是愤愤吐出两个字,“禽兽!”


    夜至三更,玉宸殿内极为安静,唯有守夜的侍卫们依旧精神抖擞,丝毫不敢懈怠。


    成蟜这日自宫外归来,浑身酒气,脚步虚浮,一回房便和衣倒在榻上,顷刻间沉沉睡去。


    罗帐无风自动,榻上之人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适的睡姿。


    蓦地,一阵“叮叮咚咚”的铃铛脆响声传来,成蟜迷糊间睁开眼,他并未在意,正欲再入梦乡,忽闻一声猫的呜咽,凄厉而悲切。


    “成蟜……”声音阴森森的,“你为何要害我……为何狠心将我摔死……”


    成蟜顿觉头皮发麻,酒意全消。他“噌”地起身,反手拔剑,利刃寒光闪烁,咬牙喝道:“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些出来!本公子饶你不死!”


    那阴森之声仿若跗骨之蛆,再度幽幽缠来:“我死得好惨呐……血溅当场……你偿我命来……”


    成蟜脖颈僵硬,循声抬眸望向房梁,刹那间,仿若被雷霆击中,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只见那房梁之上,两点幽幽绿光隐匿于黑暗中闪烁着,恰似花狸的眼睛。


    “麦团……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文嬴,是她小气,不愿意将你让给我……你去找她……去找她偿命……”成蟜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胡乱挥舞,似要驱赶眼前的“怨灵”,身子拼命往后挪动着,轰然撞倒了熏炉,香灰簌簌散落。


    此时,门外侍卫听到声响,急切呼喊:“公子,出何事了?”


    久久无人回应,侍卫们匆匆推门而入,一人忙将蜡烛点燃,暖黄的光晕缓缓晕染。只见成蟜瑟缩着,面若死灰,眼神呆滞,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里的嚣张气焰。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众人刚想上前安抚,成蟜陡然尖叫起来,臂膀疯狂挥动:“不要来找我……滚啊……滚!”


    有眼尖的侍卫发现,在公子成蟜的身边,散落着几根猫毛,黄白相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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