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好像没发现墙角缩成一团的白浔鹤,还在低声交谈。
“上面那位?你确定,白将军可是神师的父亲。”
“神师又怎样,上面想惩罚谁还不是动动嘴的事。”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消息都下来了,明天白将军凯旋庆军仪式,神师殿负责祭祷,皇上下令,让我们这些下人动动手脚,让神师抽到下下签。”
“然后,找个由头……”那人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嘶——”对面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神的父亲。”
“都是人,能有什么不一样。”
“要是你爹因为你抽到下下签死了,你试试心里好不好过。”
“……不说了,赶紧走,小心隔墙有耳。”
说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白浔鹤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人已经走开了。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然后把地上的包拎起来背在身上。
隔墙有耳,白浔鹤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么个空旷地,哪来的墙。
如此经典的小人言论放在这种露天环境下,跟话本里正义的主角偶然偷听到反派陷害自己的邪恶计划一样,刻意又巧合。
白浔鹤没相信这两人的一面之词,上面下达的旨意要在神官那边走一道,他打算找祝先生求证事实。
临近祝先生居所时,窗棂上烛影摇曳,拉长了屋内两人对坐相谈的身影。
白浔鹤立在门前,收回了按在门上的手。
他俯身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里面的谈话声很清晰,好像生怕他听不清一样。
“大人,圣人安排的事情要告诉神吗?”
“不用,一个小孩子告诉他有什么用。”
“神不会责罚吗?”
“你觉得现在还有多少人是真心仰慕神的。”
白浔鹤垂眼,贴着墙壁收敛自己的动静,偷偷离开。
他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随手丢弃在一个花坛中,顺手捡了点叶片往上面盖了盖,权当遮掩。
他盯着包裹想,等这件事情处理完,包裹里的东西还能用。
但他绝对不会把新买的话本分享给祝先生了。
除非祝先生道歉。
白浔鹤再次从狗洞里爬出去,抄小路,撩起衣摆大跨步从神师殿赶回将军府。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街上格外安静,酒楼歇业,花楼也关上了门窗,只隐约有几盏红灯笼挂在檐角,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空旷的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
就连平时随处可见的乞儿也不见一个。
白浔鹤按住自己的心脏,加速前进。
就在临近将军府的时候,他猛地停住脚步,往不见光的小巷子里闪身一躲。
一批禁军带着家伙围住了他家。
为首举着火把的是他爹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跳动的焰火照亮他的侧脸。
白浔鹤看清了那张脸,神色冰冷严峻,眸色深不见底。
禁卫军前门列阵,自是不能走的。
白浔鹤离家早,只隐约记得南边有个小角门,只是时日过久,不知还留着没。
当下这个光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实在不行,也只能跟在神师殿的时候一样,看看墙边有没有狗洞。
白浔鹤过去的时候,角门还在。
他上前抬手轻敲。
无人答应。
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门缓缓展开。
角门正对着院内的竹林,大风忽作,竹影摇曳,如同惊人的厉鬼在夜幕中狰狞着獠牙。
白浔鹤提着衣角,没敢做声,一路往林夫人的院子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将军府跟长街上的光景一样,没有点灯,人声稀落。
一直到林夫人的院子,白浔鹤猛地推开房门,之间屋内只有一个垂目落泪的妇人和身披银灰战甲的中年人。
白浔鹤环视一圈,再没看到别的人。
“娘,妹妹他们呢?”
白浔鹤上前跪在林夫人身前,握住她的手,缓缓轻拍。
林夫人泣不成声,没有说话。
白将军转身面对白浔鹤:“我已经安排人送他们出去了。”
白浔鹤:“去哪了?”
白将军:“我也不知道,只吩咐他们走得越远越好,远离京城。”
白浔鹤点头,看向白将军:“您都知道了?”
“宫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白将军自嘲一笑,“功高震主,迟早的事。”
他长叹一口气,走到窗边,看向外边被乌云遮蔽的明月,久久凝视:“边疆尚未安宁,我欲待战事平定之后告老还乡,哪知圣上根本容不下我。”
白浔鹤:“府里的其他人呢?我从角门过来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
白将军回头,目光落在白浔鹤身上:“能打的、自愿的都留下了,在偏院规整队形,剩下的已经全部遣散了。”
白浔鹤一愣:“爹,你要干什么?”
白将军没有说话。
白浔鹤转而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垂眸没有出声。
“爹!娘!”白浔鹤失声。
他伸手,一手握着林夫人的手,一手扯着白将军的衣角。
白将军一身坚硬盔甲,只有漏出的这点衣角是软的。
“爹,造反是杀头的大罪,我们要是真这么干了,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白将军垂首看着白浔鹤,微微弯腰,带着粗茧的手在白浔鹤眼睑下轻轻一抹,语气生硬:“我们在皇帝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爹。”白浔鹤拼命摇头,“我们不止这一条路,你现在带着娘和偏院里的人走吧,门口的禁卫军我可以帮您挡下来。”
“胡闹。”白将军将白浔鹤的手扒开,“哪有让孩子挡在前面的!”
“可是……”
白将军蹲下身对着白浔鹤:“你以为圣上不敢动你吗?刀口已经对准我了,你觉得你还能在神师的高台上坐多久?”
白浔鹤没有说话。
白将军:“你还记得皇上当年是打着谁的名义清君侧的吗?”
“动不了神师,陛下可以动神官。”
“没了神官,神师又是什么呢?”
“爹……”白浔鹤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满上一片水光,眼睫分明带着温热的潮湿,雾灰色的眸子如同化开在潭水中的冰。
这时,门口传来沉重的敲击声。
禁卫军在门前高呼:“白将军,事已至此,反抗无效,还不束手就擒。”
“陛下降旨,若白将军肯带着夫人及千金公子于府内自裁,不做反抗,神师自行回神师殿不插手今日之事,陛下还可留将军府一世英名,留其他人一条生路。”
“我记得,白将军的大女儿好像怀孕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白浔鹤瞳孔一缩。
这是在拿他姐姐和肚子里侄子的性命威胁整个将军府。
白将军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浔鹤,和坐在椅子上低头的林夫人,闭眼。
他俯下身,将白浔鹤和林夫人一把揽入怀中,双唇贴着林夫人额角的鬓发。
白浔鹤贴在白将军的胸膛前,听胸腔中的一颗心脏急剧震动。
紧张、希冀和战场的杀气。
良久,白将军松手,往后退了一步,在白浔鹤身前单膝下跪,抱拳:“还请神师照顾好我的夫人。”
白浔鹤连滚带爬蹭到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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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身前,两手抱着白将军的手臂:“爹,不能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一想,好不好,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白浔鹤语气仓皇,带着孩子气的惊慌和任性,像林间被捕猎的小鹿一样惊惶无措。
白将军垂眸不为所动:“请神师赐福。”
听到将军的话,白浔鹤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屋中的烛火没了大半,只剩几支在幽静的黑暗中静静地跳跃着。
从小到大,白浔鹤第一次看清他爹的面孔,面如刀削,如出鞘的利剑在夜色下流淌着寒芒。
“末将告辞。”白将军一拱手,起身起来。
推开大门时,穿堂风扬起了战甲上的披风。
白浔鹤坐在原地,看着那个张扬威严的背影远去,失神不语。
良久,白浔鹤转向林夫人:“娘,您呢?走吗?”
林夫人指尖带着泪,在白浔鹤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我跟你爹约定好了,生同衾,死同穴,如果这一战他胜了,我们就一起离开京城,若我们败了,我便为他殉葬。”
林夫人看着白浔鹤,嘴角含笑。
白浔鹤不明白那笑是什么意思,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下为什么母亲还能笑得出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笑会让看客感到悲伤。
“娘,你不要我和弟弟妹妹了吗?”
“怎么会,你们永远都是娘和爹最爱的孩子。”
林夫人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阿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白浔鹤始终不能忘记这段记忆,这一天,这一天夜里的最后一幕。
他娘望着父亲打开的窗户,目光没有落点,好像在渴求,又仿佛在舍弃。
屋外是震天响的杀声,兵刃相接的铮铮锵响,是兵器插入人骨血的撕扯声。
他只是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含泪的眼睛印着天边的红光,大火在其中燃烧,燃烧了将军府,燃烧了他的家人,也燃烧了他从此被画上句号的少年时光。
天边泛着鱼肚白,白浔鹤猛然惊醒,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猛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十六岁了,距离那一段记忆也早已不知有多少年的光景。
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天地相接的地方,回想起后面的事情。
后来整个将军府都落寞了,副官在兵器上抹了毒,白将军死在了副官的兵刃之下,林夫人拔剑自刎,为白将军殉葬。
姐姐姐夫和肚子里尚未面世的侄子被皇帝以诛九族的罪名下令处死。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神师殿,两个月后接到弟弟妹妹身亡的消息。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他拔剑自刎于神师的祭台之上。
皇帝一举推倒了名望正盛的将军和以预言左右皇权的神师,当即设宴,正值宴会酒醉兴酣之时,向来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神降世了。
神师的死让神明震怒,祂降下天罚,诅咒整个朝代的人长生不死,无病无灾。
就是在那一个诅咒之后,白浔鹤脖子上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重新恢复意识,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流浪世间。
皇帝被神明掐死了,皇朝覆灭,旧朝遗民是它的遗物。
白浔鹤脱离了那些以诅咒自诩为长生族的人群,独身一人。在正常的人类社会与那些会生老病死的人类相处。
天光渐亮。
母亲看着窗外的那一幕还残留在白浔鹤的眼底。
白浔鹤只是静静地挽留着那一点幻影。
直到那个身影渐渐地变成余秋栀的模样。
!
白浔鹤猛然坐起身,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当年他没有看明白母亲在看什么,结果家没了。
如果现在他放任余秋栀,那等着他和她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