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脸人虽没有五官，此时却能明显看出他做了个挑眉的动作，“你是指方茂，还是魂姬，又或者是……”
逢君柳双眼倏地睁大：“怎么意思？还有别人？”
无脸人不语，再次动作，他速度极快，又极静，剑锋破空时无半点风声，仿佛空气都被冻结。
两剑相撞，寒气四溢。
逢君柳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变招，剑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无脸人持剑的手腕。
剑尖即将贯入那团躯体的刹那，他的脚踝处传来刺骨寒意。
不是灵力的冰冷，而是冰凉人体的触碰。
低头瞬间，他的剑势出现致命凝滞。
原本横七竖八的尸体堆中，数只手笔直伸出，僵硬惨白，握住他脚踝的腐烂的手指指甲不断生长，几乎刺破他的皮肉。
逢君柳颤抖着嗓音：“你们……”
无脸人的剑光如毒蛇吐信，趁他心神震荡的瞬息突入空门。
逢君柳只觉左肋一凉，随后才是潮水般漫开的剧痛。
鲜血呛出喉咙，这是无脸人第一次改变招式。
无脸人的面部肌肉扯动，似是想要扯出一个笑，将手中剑刃又推进半寸。
利刃刮擦肋骨的声响令人牙酸。
伴随着声响，一具尸体正顺着剑伤溢出的血气往上爬，一张腐烂的脸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呢喃着：“为什么……救不下我们……”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都好好活着。
这是错的，错了，不对，不对。
逢君柳脑海中胡乱地想，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剧痛与窒息间，余光瞥见无脸人的剑身处有个细小缺口。
那是他偶然发现的缺口，因为这个缺口，逢君柳找了施弦不止一趟，但都失败而归。
这个认知比肋间的剑更锋利，瞬间捅穿了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在用他的剑，杀他自己。
难道他真的，很没用吗。
逢君柳眼中难得浮现一丝迷茫，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
人人都喊他天才，可天才不应该是人人钦佩、人人羡艳吗，为何在他身上招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
可笑的是，他压根没有能力去对抗。
当初施家遗迹之事，对方显然设计守株待兔，让他自己送上门，虽说不知为何放过了他。
应当说幸好放他一条生路，不然他早已命丧黄泉。
再往后的骷髅邪物。
对方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仅仅派出一道分身，就那一道分身，让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再到城主府宴席。
若不是江度川和屈交梨，如今他的坟墓都该立好了。
现在又是谁，想让他永远迷失在幻境。
叮当。
左手手腕传来一声清脆轻响。
是腕骨间的银饰。
是母亲的遗物之一。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高喊——
清醒过来！那不是你！！！
耳畔如惊雷炸响，他倏地睁大双眼，无脸人的身形迅速变换，祖母、母亲、父亲、周叔、于婶……最终，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逢君柳”直勾勾看着他，嘴角越扯越大，最终停留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上。
“逢君柳”的剑锋毫无征兆地刺向他的咽喉，他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闪避，手中长剑迅速挥出。
双剑相抵，逢君柳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顺着剑身传来的不只是对手的灵力，还有某种绵柔的震颤，仿佛剑刃劈进了湍流。
细微差别让他福至心灵，变刺为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半道水痕。
这本该是败招。
可那道水痕竟阻碍了“逢君柳”的剑势，让本该同步的镜像动作慢了半拍。
只见“逢君柳”握剑的手一抖，竟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惧意来。
怎么回事？
逢君柳看着自己剑上未散的湿润痕迹。
不待细想，“逢君柳”已携着暴风雪扑来。
他本能地旋身避让，左手掐诀引动冰锥突刺，却发觉灵力运转时多了分陌生的流畅感。
冰锥破空声里混着细微水响。
“逢君柳”挥剑格挡时，明显出现了微妙的迟疑。
“你——”他后撤几步，不可置信道，“你不只是冰灵根？！”
逢君柳完全没将他的话听入耳中，抓住这瞬息破绽突进，红线直取对方咽喉。
对方后仰避让，这次逢君柳剑势下压时，剑锋渗出薄薄水光。
嗤——
本该被格挡的斩击，竟顺着“逢君柳”的剑刃滑了过去。
从未出现过的招式让完美复刻剑招的镜像陷入混乱。
剑锋划过他的肩膀，带出一串血珠。
“逢君柳”首次后退，脖颈断面上涌出雾气：“这不合规矩……”
断面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如同被腐蚀一般，不一会儿，一股糜烂气息飘出，他的脖颈处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
“不对、不对！”他拼命摇头。
逢君柳也愣住了。
他低头看自己染血的剑，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对方突然暴起。
这次它放弃了镜像战术，剑招变得杂乱无章，却招招直取要害。
逢君柳被迫连续格挡，每一次双剑相撞，都有更多水汽从剑柄渗入他的经脉。
最后一记对拼，两柄红线同时脱手。
逢君柳本能地并指成剑，指尖挥出一道透明水剑。
水剑划开“逢君柳”胸口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胸口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砰的一声，那幅躯体碎成一地冰渣。
满地鲜血如潮水褪去，整个场景化作迷雾消散，似有光线射入，幻境明亮起来，周遭树木蓊蓊郁郁，一派生机勃勃。
逢君柳单膝跪地喘息，发现灵脉里陌生的温润感正在迅速消退。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手心向上，稍稍调动灵力，掌心凝结的却仍是一朵晶莹冰花。
他方才明明看见挥出的剑气腐蚀了无脸人的身体。
无脸人的话倏然在脑海中响起。
你不只是冰灵根。
什么叫不止冰灵根？可他体内明明只有冰灵根的灵力。
境况紧急，逢君柳不做多想，调整好状态立马起身，四处寻找阵眼。
起初，以剑锋试探每一处可能的灵力节点。
可无论他如何尝试，这片幻境始终毫无破绽。
树木依旧茂盛，阳光依旧温暖，甚至连风的方向都一成不变。
“不对……”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逢君柳的阵法学得并不精深。
上个级段上阵法课时，重开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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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摇头叹道：“你剑道天赋卓绝，可这阵法一道，却总是差些悟性。”
当时他毫不在意，认为考试过了就好，如今真正被困阵法内，才明白不努力听课的苦。
逢君柳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这片幻境太过完美，迷雾破除之后，完美得不像是杀阵，倒像是一座精心编织的囚笼。
没有危险，没有敌人，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
越是如此，越叫人心生不安。
“既然是幻阵，总该有破绽……”他喃喃道，抬手按在一棵古树的树干上。
树皮粗糙，触感真实得可怕。他闭目凝神，试图感知灵力的流动，这片天地间的灵力竟如死水般沉寂，毫无波动。
“难道，阵眼不在外物，而在自身？”
这念头一闪而过，逢君柳猛然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皮肤苍白无血色，手指骨节分明，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研究一遍，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半点问题。
忽的，一阵清风吹过，带起一声沙沙响。
逢君柳循声望去，不远处，最为繁茂的树上树叶随着微风轻摆。
难不成，那是阵眼？
迟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
“……君柳……听得见吗……”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
逢君柳猛地转头，四周依旧只有无尽的树木与不变的阳光。
“幻听？”他条件反射地要往声源处走。
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清晰了些。
“逢君柳！站着别动！”
他瞳孔骤缩，这声音……是官流韵！
“官姐？”逢君柳试探性地开口，可声音仿佛被这片天地吞噬，连回音都没有。
“他在幻境里听不到我们说话。”这次是另一道温润嗓音，是凭青谒的声音，“得想办法！”
逢君柳心跳加速，他们真的在外面！
可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又为何能让他听到声音？
忽然，他耳尖微动。
极远处似乎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这声音让整片幻境的树叶都开始不自然地颤抖，阳光在某个瞬间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逢君柳认得这声音，他见过官流韵设阵，用的便是她家中传下的铜币。
第二声脆响更近了。
逢君柳看见高空的空气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一枚铜币正从裂缝中探出。
官流韵不知幻境中的人能否听见自己说话，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高声道：“下一声响，把那枚铜币朝南边抛去！”
下一金属撞击声响起的瞬间，逢君柳不假思索扬手一抛。
铜币在空中划出弧线的刹那，整片幻境蓦地静止。
所有树叶同时脱离枝干，在落地时化作无数铜币。
铜币上的方孔整齐地对准某个方向，形成一条指引路径。
“跟着它走！”官流韵的声音里带着灵力透支的喘息，“千万别碰那些……”
话音未落，逢君柳已经踏上了钱币铺就的路，每一步落下，就有铜币化作齑粉。
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白光大盛。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整片幻境如镜面般崩裂。
暖阳、树木、溪流……一切虚假的景象寸寸瓦解，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逢君柳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站在云隐郡外的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