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宸半山腰的弥天洞内，暗潭幽幽，静水流深。
深潭之上，月光透过天顶洞照进来，落在深潭上映射出粼粼波光，形似满月，光影重叠。
光线水面完美重合，恰如其分，却并非造物的鬼斧神功。
洛凝初来九宸时还不太熟悉地形，又爱到处乱逛乱跑，弥天洞地势低，从外很难发现这么一处洞口，她误打误撞找到此处，一头扎入这自认为的绝妙秘密基地。
结果就是……爬不出来了。
弥天洞入口陡峭，彼时幼小的她下来容易，想上去只能干瞪眼。
那年她尚未辟谷，师尊做好晚饭久等人不归，漫山遍野地找她，终于在弥天洞上方闻得她微弱声音。
师尊等不及寻到入口，沿着声响向下一掌破开洞顶，暗无天日的洞内忽有月光侵入，天仙乘月华而下，翻飞衣角比满池水光潋滟更夺目。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方向，时序寒将她护在臂弯里，思量片刻，觉得她许是被困太久委屈得狠了。
他忆及阅过的凡间书籍，孩子撞到桌角哭泣时，长辈往往会用一种奇怪方式把人哄好。
‘桌子撞人，桌子坏。’
或可一试。
时序寒顺着她目光投向天顶洞，抬手数击，洞石纷纷而落，破口被修整成了弥天洞内水潭的样式。月光透过洞口严丝合缝映在深潭水面。
暗潭见月，弥天洞从上破开一个口，算是报了她被困洞中的仇。
洛凝看直了眼，连饥肠辘辘都暂抛脑后。
时序寒见她眉心舒展松了口气，庆幸此法奏效。
水月相印，自是修炼的风水宝地。
其后数年，她常在弥天洞中吐纳灵气，修行静心，从炼气一路到金丹。
同时弥天洞的地形亦十分适合布阵，师尊亦在此授她阵法，亦会亲手于深潭布阵等她破，考校她的学习成果。
‘日月辉映，形影相合，光线变化与水汽氤氲都会影响阵列分布，阵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阿凝不必急着破阵，先洞悉其中变化规律，有所感悟后再解方能得心应手。’
除了此阵，深潭水面还另设下七八层阵法，阵法套阵法，根本破不完。有时上层阵法即便被破，但若解法不当影响了下层阵法，上层阵还会自行修复，错一步就打回重开。
久而久之，水潭成了她打坐静心之处。等日后她修为至臻剑术大成，一力破万法，一剑破万钧，直接劈开岂不更简单？
前世她想通这点后，便转向悬锋台专攻剑道。
随着修习不断深入，她渐明白了师尊布阵之意。要解师尊的阵，以阵修之法至少修为要到元婴，若以剑道强行破阵，则要化神以上。
师尊与她道，‘深潭下藏有一物，解开了寒月水阵，它就归你了。’
‘是什么呀？’
师尊摇头含笑，好似在说，‘若告诉了你，你还会努力修行么？’
抓心挠肝的痒。
为了掘开深潭下的宝物，她一度剑阵双修，双管齐下只为更快精进，强到足以破开水阵一探究竟。
只是修真一途并非朝夕之功，年复一年的修炼，读不完的典籍练不完的剑，刷不完的系统日常任务让她无暇他顾，渐不踏足这一处秘密洞府，遗忘了与师尊这未曾明言的破阵赌约。
这么多年过去，弥天洞未见破败，处处是她喜欢的样子，入口斜坡还被砌出台阶，不会再因坡度陡峭而困顿其中。
师尊还记得这里。
洛凝伏在山石后，屏住呼吸。
层叠法阵被时序寒拂袖挥开，双手只轻轻一翻，深潭之水便跟着从中一分为二，寒潭下神器受召徐徐而升，映出水色天光。
洛凝见之浑身一震，险些踩到脚后碎石发出声响。
这——
镇于深潭下的宝物，
藏于数道结界下，师尊为她准备的破阵之礼竟是——
两仪镜？！
怎么可能？
两仪镜不是师娘魂魄安居之所么？师尊爱重师娘，岂舍得将两仪镜赠与她？
重置世界前，洛凝学会使用宝镜后曾探查过镜里乾坤。按说两仪镜作为神器，镜中世界确有养魂之效，但镜里并无半分游魂痕迹。
彼时她猜，兴许师娘入镜时只是残魂，数百年间即便温养得当也难免时光蹉跎耗散；又或者师娘不愿久困镜界，早在百十年前就不辞而别，瞒着师尊重入轮回了。
没有魂魄，如何夺她的舍？
既不能夺她身体为师娘所用，那师尊何必辛苦将她捡回宗门辛苦教诲长大？
师娘魂迹无影必然逃不过师尊的眼，以师尊的执着，不穷尽世间万法绝不善罢甘休。
洛凝疑惑难解，在掩体后看着深潭之水合拢又荡起，潮起潮落之间，汩汩水流并师尊灵力汇集一处，如水龙盘踞光球外。
磅礴灵力如惊涛拍岸，一波波源源不断汇入两仪镜，若非处于山石后，这侧恐怕都要被灵光映得一览无余，险些叫她无处遁形。
两仪镜如饕餮般吞噬灵力，来者不拒，深不见底，时序寒额前隐有清汗沁出，无暇分神他顾。
镜面闪过微光，随即又回归黯淡。
这缕微光清晰映入洛凝眼中，她看得分明。
「保留界坐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折算成修为的话——」
天道重置世界前与她的话言犹在耳。
「每年需要的灵力差不多能把你吸干。」
泽微君并未夸大其词。
菁纯灵力浩如烟海，却也填不满两仪镜。
天宝被天道用于世界重置后，原记录的坐标被清除，同时损耗极大，又如何能被时序寒灵力轻易充盈应召？
时序寒面色微白，继续加大灵力传输，她炼的天阶复元丹好不容易给他补回来的一成，也在须臾之间烟消云散，甚至急转直下。
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怎么可以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洛凝攥紧拳头，气急攻心，不管不顾从山石后现身。
如此下去她炼再多复元丹也不够造的！
时序寒察觉到她靠近，为她归来的瞬间欣喜后，他察觉她身上关于旁人的气息，不由心下一沉。
又是萧玄奕的气味。
她在水洞前执意离开，果真是为了那个魔。
时序寒眉心蹙起又松开，欲言又止。
他只是师尊而已，有什么资格质问她选择谁，又为谁驻足？
“师尊。”洛凝开口，“如此伤神，你别浪费灵力了。”
“这是为师的事。为师晚点回去，你先回去休息。”
泽微君下落不明，他怎能拿她回家的希望作赌？至少在一切尚未明晰前，给阿凝一条安全的退路。
前世年年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无非是虚弱些，灵力滞涩，修为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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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罢了。
但长久亏空，便是仙身也会有副作用的。
既然师娘不在镜界中，那有些事她就不必再顾及了。
“阿凝！你要做什么？”
洛凝抬手运指，咒文有如实质凝成一股白纱飞向两仪镜。
时序寒脸色一白，腾出一手运灵拦她，“平时师尊都依你，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收回去！”
两仪镜事关她回原世界的坐标，亦或者是路引，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误抹去自己来时路？
两仪镜保留界坐标需要巨量灵力维持，同样的若要抹除界坐标，除非能量耗尽，消去坐标也非寻常法子可为。
洛凝所念正是半部天道传承中的咒文，对应两仪镜内载坐标的清除之法。
泽微君用其重置过世界，原坐标早已被覆盖，方才师尊耗费那样多的灵力，闪过那点微光也不过是残余坐标数据对能量的零星回应罢了。
消耗灵力再多，界坐标复原不了。
不如消个干净了无牵挂。
就算要回去，也必不能以师尊虚耗灵力以换。千法万解，大道三千，此路不通就另寻他法。
时序寒识得这咒文，脸色微僵拦在她前，苦口婆心劝阻，“阿凝，你要什么都可以告诉师尊，只这一点不可以。你可知这是何物？上载又什么？
两仪镜天生神器，有倒转时空之能，你……若不想日后追悔莫及，现在就收手，为师就当你今天没来过，也绝不罚你抄经。”
“可它吞噬师尊灵力，害师尊修为倒退，灵府空虚。”
“为师自有考量。”
“什么考量？”她抬眸望向师尊，眼睛亮得惊人。
时序寒不由噎住。
怎么回答？告诉她是他为了一己私欲，与天道交易将她拉入此界，心怀鬼胎只为数年相伴，觊觎她又伪作什么都没发生么？
还是告诉她，他其实知道她异世魂魄的身份，所以很早就谋算着与她相见相识？却因良心作祟不忍拘她一辈子。不肯将她慨然送归，只等有朝一日阿凝发现骗局后，她即便恨极了他，有两仪镜的坐标在，她永远有选择离开的退路。
可异样苍白的解释，听起来简直荒谬。
“两仪镜早被镇在深潭之下，只等我有朝一日破阵取之。师尊不是早就有意将它许给我了么？怎么现在又这不行那不行了？”她逼近问道。
“师尊是想说，两仪镜上有记界坐标吧？”洛凝懒得猜来猜去，径直戳破。
时序寒神情一凝，她、她居然知道了——
那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心思岂不是……
“我知道呀，师尊。”洛凝轻松一笑。
他只觉从头凉到脚，整个人都冻住了。
刹那的迟滞让洛凝找到了时机，咒文倾泻而出，两仪镜明灭忽闪，复而灵光大作，原界坐标彻底清除。
“你、你知不知道——”时序寒震惊过后，不及斥她，迅速出手调取灵力以求恢复。
于事无补。
“当然，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有生之年，没见过师尊这样焦急上火的模样。
更没见过师尊为她火急火燎，不顾一切的急迫。
心底生出一种隐秘愉悦，促发她的恶劣性情。
洛凝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向前两步握住师尊的手，唇角上翘口出狂言。
“师尊这样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尊是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