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人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处,元熹才后知后觉的做回到位置上。
胸腔内的剧烈震动昭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境。
他现在才有些后悔,后悔在薛庆舟提出要将张芸灭口时,他一时心软保下那个女人一命。
明暗相间的烛光在空中摇曳着,元熹将自己蜷缩在椅子上。
为何张芸不信他?他明明说了会留她一命。
为何要去找长公主?
抬手打翻了桌上矗立着的烛台,这一小片区域彻底陷入黑暗。
元熹一人深处黑暗,这何尝不是他此时的处境。
不信他,满朝文武没有一人信他。
就连他后宫中的女人都不信他......
手指探向桌下,轻轻一按。
只听得到一声脆响,元熹的手中夹着一片薄薄的信纸。
重新点上烛灯,昏黄色的光晕衬得本就有些发黄的纸张更加显得老旧。
信纸的折痕处隐约积攒了些深色的印记,可想而知它的主人翻阅的次数之多。
信纸上不过记了寥寥的几段字,看的次数多了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可元熹总是要拿出来读一遍,再读一遍,像是看到真实的字迹纸张才放心一样。
一刻钟后,这封承载沉重的信封被放回原位。
天际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位年轻的帝王才带了满满的倦意出了大明殿。
清晨洒扫的太监宫女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周来躲向一侧的动作快了些,像是当初为大将军让路一样。
当值了一段时间着这个时间点遇到陛下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往后撤了撤,手中的香炉离得更远了。
毕竟香这个东西浅浅一点,行走间空气带来的一缕芳香为最佳。
可若是嗅到了浓浓的一股,即便是再名贵的香料也会惹贵人不喜。虽然已经被浓厚的香气长时间熏得有些失了嗅觉,但周来深谙这个道理。
寿阳在宫中一住就是三日。
这三日间,她不是与妃子们赏花喝茶打打叶子牌,就是与弟弟亭中对弈,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临到了出宫的那一日寿阳竟还觉得有几分不舍,与后宫的妃嫔们惜惜而别,有几个感性的甚至是掉下了眼泪。
众妃嫔:实在不是她们没出息,可是长公主事少还多金啊~
说几句好话就能得上个珍贵的宝玉金银,长公主出宫后上哪还能找到上赶着往她们手里递钱的人啊......
为自己的人气感到沾沾自己的寿阳连要出宫的不舍情绪都没了,满是暗喜与得意。
果然,她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步撵一路稳稳地被抬进了大明殿,出宫前应是要和皇帝好好告个别才对。
大明殿被打扫的在太阳下反着光,早知道长公主的大驾过来了,元熹身边的公公早就在殿门口候着了。
远远看见个浅黄色的步撵慢慢走进,茂才赶忙在脸上堆出了个谄媚的笑容,弓着腰迎了上去。
“问长公主安,陛下早就让咱家在这里候着长公主您了。”
知道弟弟公务繁忙,哪怕是年关也要日日宿在大明殿。
寿阳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往过瞧,她轻飘飘的将手腕搭在了锦书的肩上,顺着力道下了步撵。
茂才这才像是见到锦书和锦竹一样,哎呦了一声。
许久不见,两位姑姑可还好啊。
得了个寿阳身边大丫鬟的地位,她俩被人尊称为一声姑姑也不为过。
可茂德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
主子面前奴才怎可闲聊,茂德就是随口一个奉承,锦书锦竹二人也就简单听听并没有回应。
倒是寿阳分出了一个眼神睨了下看起来谄媚极了的茂才。
“这才几日不见,公公的腰板怎得又弯了几分。”
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弟弟身边的人寿阳多少都知道几分。这个茂才就是从小就跟在元熹身边的,只是这些年这奴才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见了谁都是一脸谄媚模样。
脸上笑容的褶皱又深了几分,茂才开口自我调侃:“长公主说笑了,奴才的腰板本来就是弯的。”
说着,他将寿阳往里面领去,“您可算是来了,陛下让人做了一桌子菜就等着您来品鉴呢。”
此时正值午时。
寿阳没有去用来办公的那间大殿,而是被领着去了另一间。
走得近了些,她果然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早上本就没吃几口的寿阳被勾的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探头一看,果然元熹正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份奏折,粗着眉头沉浸的批阅着。
而在他的面前摆满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皆是用一个琉璃罩子给盖了起来,以免饭菜变凉。
寿阳见了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在步撵上她就不贪那几口桂花糕了,这样还能多吃上几口。
放下奏折,元熹正好对上了寿阳递进来的视线。
“阿姊。”他笑着起身,叫人将饭菜上的罩子都撤了。“这是朕准备的,都是阿姊爱吃的菜。”
说话时元熹的眉眼弯弯,像极了寿阳记忆中的那个只知道住在她身后跑着的小团子。
"是吗,既然是陛下的一番心意,那我一定好好享用。"
姐弟俩对视一眼,温馨的氛围下掩藏着的波涛汹涌仅有两位当事人之情。
随着近几年进宫,与皇帝吃饭越来越像是一个无法推脱的掉的公事。饶是如此,这一顿饭寿阳还是吃出了几分怀旧的念头。
小小的元熹第一次去皇子所的时候由于年纪小性格怯懦时常受人欺凌,后来寿阳就以中午一起吃饭时候常去看他,小小的一张桌子上姐弟二人对坐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姐弟情。
至于如今...寿阳拾起一块鱼羹放入口中,这份感情终究还是随着时间慢慢的变了。
刚吃完饭,寿阳正好要消消食。
她索性直接走到宫门口,反正路也不远。
冗长的宫道上,主仆三人的身影有些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锦竹竟然觉得长公主从后宫出来的时候比她在大明殿用过膳后要轻松许多。
看了眼目不斜视的锦书,她收敛了心绪。
大概长公主是真的累了吧,锦竹这样想。
出了宫门,许清架着长公主府的马车早早候在了外面。
见她们出来了,许清忙从马车中拿出个精巧的手炉替换掉了寿阳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那一个。
她闭着眼睛假寐,除夕后的第一日元京城中略有些冷清了。
行驶出了一段距离后,寿阳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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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锦竹,眼中满是探究之色。
“张芸找到了吗?”
那一日,锦竹奉长公主的命令将人连夜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处别院内,本是想着第二日再将人送往城外的。
是以,锦竹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张芸两句话就匆匆地赶回来复命。
可是没想到,第二日她再一次去了那个别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一点张芸的踪迹都找寻不到。
锦竹又惊又俱,因为一同消失的还有长公主下令护卫此地的五个侍卫。
那五个侍卫的尸身于昨日被发现在城外的一处河边,脸上的血肉被鱼啃食的不成样子。
但锦竹去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与那五人别无二致。
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禀告给了长公主。
寿阳的反应平淡很多,也只有在听到侍卫们的死讯时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怜惜,至于张芸的失踪她倒是像早有预料一般。
倘若张芸现在还好好的待在别院等着她回去问话的话寿阳才觉得奇怪。
那日她们一行那么多人齐刷刷的都见到了那副场面,她能拦得住一个两个还能拦得住所有人都不泄露消息不成。
毕竟是孝明帝的后妃,当张芸跑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寿阳就知道她活不长久了。
将人带到别院也不过多此一举的操作而已。
只是....寿阳神色一敛,来人也太不知轻重了。
她已经叫人都候在了院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凡长点脑子都不能真的叫她的侍卫一去不回。
寿阳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行事的做派,倒是让她有些猜到是谁了,满元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变态的人了。
换了声许清,寿阳吩咐道:“那些侍卫的亲属,你去吧。”
“是。”
薛庆舟出手必定是经过皇上授意的,明明刚刚两个人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的好弟弟还一如往常的给她夹菜。
寿阳从不在乎自己被弹劾,带走张芸也不是为了要问出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心头一震刺痛,她强行将其按耐下去。
马车缓缓驶入一处小巷子,这里的人家房门紧闭,一点都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小姐。”马车外的人轻声唤道,“到地方了。”
寿阳接过锦书递过来的帷帽,扣在头上。
下车时,她身上的打扮俨然与刚出宫时大不相同。
马车停在一个宽阔的院子内,与其并排的,旁边也有两辆这样的马车。
寿阳离开后,她刚刚坐的那家马车上下来一个与她出宫时衣着打扮一样的女子,与身边的丫鬟一起利落的上了隔壁的马车离开。
寿阳走得很快,地道本就清凉,她感觉到自己耳侧的鬓发被风吹得扬起。
许清走在她前面掌着灯,将二人的距离控制在了刚刚好合适的位置上,即适应了寿阳的快步伐,也为她照亮了眼前的路。
寿阳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只等着一起发泄了。
元熹是她弟弟,做姐姐的哪怕弟弟偶尔犯了错事也可以包容原谅。
可薛庆舟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提前在寺中做了手脚。
一想到自己那几日发高热受的苦,寿阳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