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夫后,长公主她登基了》
1. 长公主
德承五十四年,景德帝逝世,传位于东宫太子元熹。遗命天元众臣辅佐新帝,鞠躬尽瘁、匡扶社稷,共铸天元盛世,保万民无忧。
翌年九月初二,大吉。太子元熹举办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孝明。
当日,孝明帝亲笔写下了第一个圣旨册封寿阳公主为长公主,赏赐锦罗绸缎百匹、黄金万两、食邑万户,另赐封地南饶。
长公主府。
寿阳规规矩矩的跪安谢礼后双手接过了圣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她吩咐管事将这些赏赐入库,又叫贴身丫鬟递了个荷包给传旨的公公。
福顺暗自掂了下荷包的重量,扯出了个腼腆的笑容。
心中也明了了干爹派他出来的原因,长公主与圣上感情甚笃,今日这样的大喜事肯定不会吝啬。
“长公主圣安,小的先回宫复命去了。”他眼睑微垂不敢直视长公主,步子却一动没动。
长公主没发话前他是不敢走的,保不齐长公主要往宫中递些话。
果不其然,寿阳让他等等,兀自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上亲自捧着一个细长的金丝檀木盒子。
檀木盒子由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锦书接过放到他手中,福顺俯下身子,手臂端在锦书下方稳稳地接了过来。
一道温和细腻如清泉的声音响起。
“新帝登基,朝中大小事务繁多。记本宫的话回去,熹儿身子骨弱,别太劳累,要时常歇一歇。”
福顺恭顺的记下了,带着手上的金丝檀木盒子和长公主满满的关怀进了宫。
孝明帝今日确实忙的脚不沾地,朝中大臣在大明殿外正排着队等着他的召见。
即便如此,捧着盒子的福顺仍是在一众大臣的注视中插着队进了殿。
新帝下旨赏赐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人,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新帝与寿阳长公主姐弟情深。
见此,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那小太监在众臣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进去。
走进殿内,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在空中,香气四溢、优雅芬芳。
这不是福顺第一次面圣,可每一次他都紧张的手止不住的发汗,屏住呼吸,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污了长公主的礼物。
故进殿的第一刻他就将金丝檀木盒呈了上去。
盒子不重又是细长状,福顺猜测里面装的应该是绸布、纸张之类的物什。
殿内安静,孝明帝打开画轴纸张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快速的扫了眼画卷就收回了目光,神情淡淡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帝王之势,不怒而威。
察觉到上方的视线,福顺心中一紧,身子紧紧地贴在地上没有半分失态,姿仪更加恭敬。
“长公主可有带话给朕?”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笃定。
福顺暗暗在心中惊叹皇上和长公主之间的姐弟情深。他不敢有半分怠慢,将长公主关怀的话语换了个措辞一字不落的复述了出来。
龙椅上的少年皇帝静默了良久,兀的笑出声来。
“阿姊还是这般爱管着朕。”
福顺不敢多听,早早就退了出来。
出了大明殿,又穿过了汇聚了朝中重臣的殿庐,直到了无人的墙边他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的衣裳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皇城布局复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尽显皇家做派。宫城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来往大臣众多是皇上处理公务和祭祀大典的专用地,内廷是皇帝以及后妃的寝宫。
从大明殿出来,沿着官道向前走走到第三个路口左拐,拐进小路上再右拐,前方一百米处是浣衣局。
浣衣局的后面院落长住着些年迈又无家可归的太监宫女们,在此地了却残生。
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些个上了年纪的太监,福顺低下头背着这群人打量的目光,走到尽头的一间屋舍处,轻轻地扣下门。
隔着一道木门,里面清晰传来了咳嗽声,又像是被刻意压抑着,往往是喘着一道粗气后再短咳一声。
“进来。”这是一道沙哑的声音。
福顺轻推开了门,将身后的视线隔绝在一层薄薄的木板门外。
门内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只有一侧的夹窗能透进来一线阳光,照的屋内粉尘无所遁形。
空间不大,仅放得下一方小床和一套木质桌椅。那一缕阳光不偏不倚全洒在了小床上,床上那人也不觉得阳光刺眼,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太阳下。
或许是刚闻了顶级龙涎香福顺也不觉得这满屋的药味难闻,他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放在了床边。
荷包是青绿色的,上面绣了朱浅紫色藤草,正是长公主赏他的那个。
福顺躬着身子,语气中尽是讨好。“干爹,这是长公主今日赏的,都孝敬给干爹。”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后睁开了浑浊的一双眼,不咸不淡的向下一扫而过。
声音依旧沙哑,“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福顺站在阴影处眼神放肆又隐晦的打量着。
床上的那人皮肤布满皱纹,颧骨高高隆起衬得脸颊愈发凹陷,嘴唇干瘪,嘴角微微下垂,一脸苦相。一头银色白发散落在腰间,因为骤然暴瘦,身上的玄赤色蟒袍被两根肩骨支起,松松垮垮的搭在一身骨架上。
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大惊失色,哪怕此人体态神貌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有闻先帝景德帝身边有个宦官,心宽体胖,生得一副福气容貌。据说景德帝对此人极尽信赖宠爱,甚至允其与自己的名号同字,此人就是景德帝御内大监——茂德。
景德帝驾崩后,其身边内监宫女一律入地宫陪葬,不得有失。
茂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躲过殉葬,后宫的角落院中不知不觉多了个枯瘦如柴的病弱老宦官。
福顺收回目光,面上还是一副低眉顺眼。
“公主,可,说了些,什么。”
茂德每吐出一个字就要咳一声,整句话说完之后屋内只听得见他剧烈的粗喘。
福顺:“长公主十分关心新帝,托奴带了些慰问之语进宫。”
话落他有些犹豫,缓顿的说了冒犯的话:“新帝闻之十分欣喜,依奴看果然是姐弟情深。”
茂德双眸微闭,端坐在床上,周身被日光衬的几分不似凡人的模样。
福顺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少倾,伴随着粗气声,“要想在宫中活下去,切记擦亮眼睛,不可被物欲蒙蔽。”
这一句似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来自干爹的劝诫。
福顺谨记,不敢马虎。
*
新帝登基,举国同庆。
过了午夜时分,孝明帝欲在玄武门设宴,邀众大臣与外城百姓共赏火树银花不夜天。
长公主府坐落于元京城中最富饶繁华的北街,周遭的宅院皆是朝中新贵,纷纷入朝拜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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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街道正中央的长公主府门庭巍峨,与之相比略显得冷清了些。
星月齐天,寿阳长公主一袭丝绒金线牡丹绸服,头上戴了先皇赏赐的宝蓝珊瑚玉石头面,明眸皓齿,不愧为天元第一明珠。
这一身华服打扮便是出嫁那日都没有的,可见她是真心为弟弟感到高兴。
第一簇花焰升空,寿阳举杯对天,与国同庆。
不远处候着的丫鬟锦书、锦竹相互对视一眼,压下心底的酸意,上前为长公主斟酒。
但见着长公主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府院中,将自己如此盛装打扮,可见长公主还是想亲眼见一见新帝的登基大典。
嘴上说着为夫君守丧,那宋璟也配!
不过是朝中有人暗中嘲讽孝明帝的帝位是靠着阿姊的婚事换来的,新帝登基朝中不稳,长公主不愿让有心之人抓住孝明帝的把柄这才假托不愿出席。
两人小心翼翼的观察主子的神情,盼她心胸开阔别难过的伤了身子,又怕她心中默默舔舐伤口面上云淡风轻。
作为长公主身边侍候的婢女,她们自是知道公主心中的一股子傲气。
满天星辰下,寿阳仰在塌上看着漫天的花火,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久后,轻声喟叹一声,皇宫中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她出嫁的那天,不过那时的她心中攒着一口气,顾不得其他。
如今夫君新丧,阿弟登基。守寡但位尊,最是快活不过。
回首三十年过往,不曾言悔。
母后薨逝那年,寿阳心绪悲痛难以自抑又不想被伺候的宫女见了自己软弱的模样,就偷偷跑到一个墙角处缩在花丛后偷偷哭泣。
是进宫探望她的姨母找到了年幼的寿阳,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后来,姨母从时不时地进宫探望变成了日日陪着她在宫中,一待就是七年。
在姨母的病榻前,寿阳像当年姨母照顾自己那样紧紧握住年幼弟弟的手,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护弟弟一生周全。
直至她十五岁出嫁出宫,元熹在她的照料下生活的很好,虽然性子软弱些,但还是有些为人储君的担当与风范。
这么多年来,她心中埋怨父皇害的母后和姑母两个最爱她的人薄命,冰冷的深宫中只有姐弟二人相依为伴。她渐渐意识到母亲和姨母留下的情谊能保父皇对她的纵容宠爱却只是短暂的。
只有真正站在高位,权柄在握才有保护别人的能力。
于是她纵然厌恶宋府千万条的刻板规矩,厌恶婆母朱氏自以为拿捏了她的把柄时故作姿态的嘴脸,厌恶与宋璟木讷固执的这个病秧子共处一室五年之久,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股苦涩难捱的药汤味,围绕在口鼻间,经久不散。
她一介女子又是尊贵的公主不惜自降身价游走于新贵和老臣之间,与低门商贾合作。数不清吃了多少次闭门羹,挨了多少文臣武将的明嘲暗讽,言语间都是阴阳她一介女子竟敢插手皇朝更迭这样的大事。
天元朝公主寿阳别人不敢怠慢,但一个一心为了弟弟奔走的阿姊却没有多少人在意。
万千花火同时在空中绽放,百姓欢声笑语,相互拥抱。
夫君早亡,二人并无子女,寿阳长公主新寡回到了不被约束处处都自在的长公主府,幼弟长成已经是可以肩负一国重任的君王。她不负母后的生恩,不负姨母的养恩。
寿阳想,如今,便是最好的结局。
2. 镇北大将军
孝明一年,孝明帝召镇北大将军入京觐见,镇北大将军季霍非快马加鞭三月于冬月末进京面圣。
天刚蒙蒙亮,元京城外两匹快马赶着开城门后的第一批入了京。
过了城门守卫检查后,季霍非吩咐长随舟润回府报平安,自己则重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新帝勤政,自登基以来日夜忙碌于大明殿,彻夜不眠。
宫中内监宫女摸清了新主子的喜好,将大明殿上下收拾的格外精细。孝明帝好香,便有专门熏香的太监每日定时提着香炉在殿外绕行几圈,以保证无论何时皇帝出殿都是芳香怡人。
周来是凭借着调香的好手被调进大明殿的,干的就是最轻松的熏香活计,甚至为了防止他身上的浊气污了馨香,大监从不让他做些脏活累活。
今晨辰初时分他照例提着香炉在殿外整整绕上一周,正欲走的时候远远见到一位身形颀长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在大明殿当差时常会遇到些朝中大臣,周来熟练的侧身候在一旁。
垂眸等了片刻不见那位大人过来,周来忍不住抬头偷瞄过去。离得太远看不清大人的容貌,只见大监侧身站在那名大人身前,手中似是拿着一物,只轻轻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
大监双手捧着一物,神色为难道:“将军恕婢冒犯,只是要面见天颜...还是稳妥些好。”
季霍非垂眸——一张普通的半张木雕面具映入眼帘。
......
一阵风被带动从身前略过,周来低头看地,直到那位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明殿门前他才直起身。
“那位北疆回来的季大将军今日进宫了?”
寿阳半躺半倚的靠在美人榻上,手中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新送来的珠钗,语气笃定。
锦竹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闻言略放慢了些。“是,长公主。”
寿阳手上的动作一顿,陷入沉思。:“消息传过来时那人可出宫了?”
锦竹:“巳时已过,还未出宫。”
珠钗上面镶满了小颗的珍珠,晃动起来哗哗作响。
寿阳被吵的有些心烦,随手将其扔在了一旁。
锦书见状轻手地收进了匣中。
季霍非一战成名是在十年前的岭山关一役。
那年寿阳还未出宫,奏折呈上来
时她刚好在父皇身边,那时她对军事还不甚了解,但也看清了捷报上对一十几岁少年的大肆夸赞。
天元朝近些年来盛行文风,武将愈发的稀少,凭空冒出来的武将奇才让景德帝惊喜万分,当即就赏下了不少金银财宝。
后来寿阳嫁人,也听到了一些此人屡立战功的消息,只不过她那时各种事情缠绕一身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武将。
想到这寿阳就觉得头疼,如今的季霍非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少年,他在北疆深得民心,实力不容小觑。
大明殿内。
君臣二人,一上一下。尊卑分明,殿内侍候的内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今日难得空闲,孝明帝在收到镇北大将军今日进京的消息后便已经在等着了,镇北大将军英勇善战,其威名早已传出北疆。
“臣,季霍非叩拜皇帝。”
殿内空旷阔达,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此被放大了数倍。
季霍非一袭深色长袍,在战场上征战多年早已磨练出自己的一身将军气势,一双眼锐利似锋芒,凛然森寒。
孝明帝:“将军平身。”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少年奇才。
先帝对这位年轻将领常以夸耀为主,孝明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多听过此人的战绩,是天元近几年最年轻的将军,前途可望。
如今亲眼瞧见了真人皇帝莫名有些失望,季霍非身材十分匀称,肤色又白的过分,尤其是半张脸被面具遮上以后显得整个人更加阴柔了,挺直腰板的站在那里真不像是个武将。
果然父皇对他的夸耀里面是有些夸张成分在的。
这样想着孝明帝心里舒服不少。
他摆出个自认为很和煦的微笑,“爱卿多年为我天元戍守边疆,功劳远大。”
季霍非双手抱拳,很是谦卑,“臣只是尽了应尽之力,陛下谬赞了。”
孝明帝此次召季霍非回来本就没什么大事,自然没什么话可聊,双方不过互相寒暄了几句皇帝就放人出宫了。
冬月本就天寒,外面又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铜钱般大小的雪花。
季霍非拒绝了太监撑过来的伞,一个人踏上出宫的官道。
舟润驾着马车早早就在宫门口守着了,离老远见了将军快被风雪浇成了雪人,他忙撑着雪迎了上去。
身影渐渐走近,舟润也发现了将军脸上多出了一个面具,他默契的没有多问。
元京城向来繁华,车马前行,外面嬉闹声不断。
车外赶车的舟润心里急的不行,他见将军心绪不加原想着快些回府让将军好好歇一歇,谁承想这么不赶巧今日是冬至,街上的百姓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季霍非双目微闭,静坐在马车中试图按捺住心里的万千思绪。
掀开帘布本想着吹吹风风看看外面静心,一抬眼发现马车刚好驶到了宋府门前。
帘布匆匆放下,遮盖住了宋府门前的丧布。
孝明帝传他入京的理由十分牵强,季霍非心中明了皇帝对他的忌惮,此次回京必定险象环生。
但皇命难违,就算明知此次启程要赴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那人为他摆下的鸿门宴,季霍非也得心甘情愿的前往。
车外雪花纷飞,烟火人间。帘布被微微撩起,一指大的缝隙中,他瞧见了一个满面笑容叫卖的中年男子,地上跪着的是三个稚嫩的少女。孩童脸庞娇嫩更何况她们就这样跪在风雪中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裸露在外面的肤色早被冻得红紫。
季霍非眉头狠狠一皱,上一次他回来这元京城中还是百姓安宁,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闭了闭眼,终是微蹙着眉,“舟润。”
周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车子拐弯又拐,最终稳稳的停住。
舟润唤道:“将军,到家了。”
马车里的人轻声嗯了一声。
刚要给自家将军准备脚踏的舟润就见季霍非弓着腰一腿跨了下来。
舟润上前两步,“将军,那三个.....”那三个姑娘身上是大片的冻伤,就连他见惯了战场的刀伤也有些不忍,还好将军心善叫人把她们送去了医馆。
季霍非:“等身子养好了,你帮她们在城中找个活计,能养活自己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别告诉我们的身份。”
舟润记下了。
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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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在北街一个不算很大的院落。
府上情况特殊,只有盲母和女儿两个人。元京城中显贵人家不屑与之交往,寻常百姓心生敬畏,敬而远之。
所以即便今天过节,府门前也显得略冷清了些。
季霍非的升官之路与旁人有些不同,他的大将军之位是从战场上一步一步拼出来的。
第一次入京是他十五岁那年,金銮殿上,在一群而立之年膀大腰圆的武将将领中小小少年尤为显眼,更何况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一份倔气。
让景德帝见了一眼欣喜,大手一挥就将元京城中寸土寸金的宅院赐予了他。
甚至院门上的几个大字都是景德帝亲笔所写。
踩踏着风雪下车,守门的老仆早早就在门前候着。
老仆李大是年轻跟着季父一起上过战场的,比之幸运的是他只断了只胳膊,性命得以保了下来,这么多年一直为季府守门。
见到二公子,李大抹了抹眼泪,“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季霍非沉默着,心绪十分复杂。
镇远大将军府的院落不算很大,三进三出。
季夫人和小姐两人都住在后院,前头的院落是给季霍非留着的,常年没人住。
得知儿子要回来,季夫人一连好几天都让府上的厨子准备了丰盛的膳食等着,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
得知儿子已经进了府,季夫人心跳的快了些,眼睛无焦点的望向虚空,手指下意识的摩挲衣角。
季夫人早年丧夫丧子已经哭瞎了眼睛,眼下二儿子久别归家她有些紧张的握住女儿的手。
“嫣儿,一会你二哥进屋,你替娘多看看,看看这么些年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伤....”
丈夫和长子皆死在战场上,她只盼着自己余下的两个孩子能够安然无恙。
季嫣听着母亲的哽咽声,低声道了句好。她心中一片酸涩,哥哥离开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记忆本就模糊,这么多年恐怕她也认不清哥哥的样子了。
季霍非携风而来,一进屋他第一时间跪在了母亲跟前,吓得一旁的季嫣忙站起身。
季夫人虽然看不见但也听到了扑通一声,她下意识想去握女儿的手,结果没有摸到。
她颤着声音开口问道:“可,可是二郎回来了?”
季嫣看着跪在地上的哥哥深深埋着头,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忙擦了擦眼泪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是二哥回来了,二哥就在您面前。”
季夫人闻言在女儿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要往前探。
季霍非见此情景心痛万分,懊悔的情绪扑面而来。
今日回府没见到二叔一家,他有些奇怪于是就问了府上的管事婆子。
可谁知...二叔竟然趁他在外征战对母亲和妹妹多为苛待,这般想着季霍非更加怨恨自己的无情。
他一心想要继承父兄的遗志,远赴边疆。因着不放心怕寡母和妹妹在家中,他还特意写信将老家的二叔一家子接进了京,谁能想到那一家子竟都是个两面三刀的。
思及此,季霍非嘴唇紧抿,额头青筋凸起。
他探身向前握住母亲粗糙的双手,肩膀微微颤抖。“母亲,是儿对不住你...”
一旁的季嫣早在哥哥摘下面具时就已经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
3. 崇福寺1
淡紫色的藤蔓悄然爬满了墙围又很快被风雪所掩盖。
天气渐冷后,寿阳便多了个午时歇晌的习惯。
府上就她一个主子,不需要顾忌太多。
今日醒来的好像早了些,寿阳瞥向窗棱透进来的光比往日亮了许多。
锦书特意备了件大氅,万一长公主心血来潮想要出去走走。
锦书和锦竹一边伺候着主子换了见红衬加绒外套,一边给主子挽了个利落的发型。
两人不经意的对视,不约而同的抿嘴偷笑。
长公主在府上困了好多天没有出门,她们做丫鬟的都想着让长公主多出门走走,这样心情也能好些。
丫鬟们的小心思不加掩饰,惹得寿阳都不免有些好奇,“发生了何事,你们几个这么高兴?”
锦书、锦竹二人微红着脸,自然不肯说。
反倒是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青绿率先开了口,“长公主殿下,今日午时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呢!”
锦书略作嗔怪状的看过去,青绿搞怪的吐了吐舌,佯作躲在柱后。
这一番打闹看的寿阳不禁莞尔一笑,心中自知是丫鬟们故意逗她开心。
她眼眸微转,锦竹心领神会的走到窗棱前将窗子撑起一道小缝,这样能让长公主看清外面的雪景又不会让太多的冷风吹进屋内。
元京城中的雪景并不稀奇,以前还在宫中的时候每年初雪姨母都会请姐弟二人过去,三人坐在一起喝一碗热腾腾的羹汤。
姨母说这样这个冬天便不会再怕冷,后来三人变成两人。在她出宫的前一年冬天,她依然在梧凤宫邀请了阿熹。
眼睑微抬,长公主的院落一年四季都有下人侍候,白白的一层雪覆盖在上面也不觉得杂乱,反而多了几分纯洁不敢浸染。
寿阳侧头见身边的丫鬟们眼中皆是雀跃之情,在她们紧张的注视下,寿阳淡淡开口。“让许清安排车架吧。”
锦书:“是!”
马车低调内敛但又无一处不透露出奢华,寿阳此次出门不想要太过兴师动众,因此只有许清和锦书、锦竹三人随行,另有一队护卫在暗处保护。
出行的匆忙,车架内还不是很暖和。许清准备了手炉,温度刚刚好的时候他将手炉递到了寿阳手中。
寿阳勾了勾唇角,心中一暖。
许清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真是处处合她心意。
与此同时,隔壁院落也有一辆马车同样的朝着城门外驶去。
崇福寺住持收到长公主圣驾亲临的消息后命人将寺院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石板路上是一片雪花都不能有的。
今日下了雪,来寺里的人不多。寿阳在许清的搀扶下爬上了山,近年身子弱了些,快到寺院门口的时候,她刻意停了下来半倚在许清的肩上,微微喘气平复呼吸。
出现在住持和寺院弟子面前的寿阳长公主是衣着得体,气质华贵不容冒犯的。
来崇福寺上香是寿阳一时的心血来潮,她被困在宅院中太久,久到丫鬟们想让她出门放松的时候她丝毫不知要去哪里。
抬头望向慈悲、威严的无量寿佛,寿阳沉默了许久,接过住持递过来的香,郑重一拜。
‘愿我天元永在,山清海宴,百姓安宁。’
崇福寺的台阶铺的很密,是前朝皇帝命人督建的。
季霍非弓着身子,他宽大的后背上,季夫人有些不安的攥紧儿的衣裳。
季嫣在他们身后奋力跟着,哥哥的步子太大再加上上山的路不好走,她跟的实在是有些费劲。
好在季霍非很快就意识到了,慢慢放慢了步伐。
季霍非稳稳地拖着母亲,脑中想着山脚下的那驾马车。
王侯四架,车身上虽然刻了低调的浅色云纹,但此车的主人必定非富即贵。
季夫人生怕累到儿子,被背了一会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劳累季霍非,后半程的山路是在季嫣的搀扶下上去的。
上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母子三人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季霍非看向妹妹季嫣,季嫣解释道她和母亲每次来寺庙都会在这里住上一宿,他略微点头。
这是季霍非第一次来崇福寺,在母亲和妹妹进去上香的时候他正暗暗打量着这座元京城中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
每年季夫人都会费劲千辛万苦过来一趟,一来是保佑二儿子在战场上平安顺遂,二来是告诉已故的夫君和长子她们母子三人过得很好,不用惦记。
季霍非注意到母亲和妹妹从殿里出来的时候眼眶都红了许多,他默默的上前扶住母亲。
寺院里有专门的地方提供给想要留宿的香客,女眷在后院。季夫人今日有些累了,用了斋饭后就歇下了。
有一位小和尚带领着他走向另一条路,这条路有些长,走了许久都没有到。
季霍非:“今日寺中可来了什么贵客?”
小和尚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了下来,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今日寺中并未来贵客。”
季霍非眉头紧蹙着,天色渐渐变暗,他的住所还没有到。
又往前走了大概两百米左右,小和尚将他带到了一处房屋前,随机又擦拭了一遍额头上的汗。“将军请进吧,到了。”
季霍非剑眉一竖,眼神锐利的扫向前面不远处的和尚。
那名和尚也感觉失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双粗粝的大手摸向了腰间的长刀,刚要甩向前面之人,忽的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季霍非忙转身躲避,仅堪堪转过半身。
剑刃出鞘,季霍非被一掌击中推进了屋内,房门关闭前他看到被黑布蒙上的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
季霍非稳住身形没有跌倒在地,再抬头门已严丝合缝的关上,屋内一片漆黑。
“咔哒。”
是落锁的声音,他试探性的推了推门,果然没有推动。
这时季霍非才回头,仔细的端详这间屋子。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季霍非深色严峻,不自觉用力地握紧了刀柄。
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一道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季霍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继续向前探。
这间屋子比普通的客房要大了许多,甚至摆得下一张约六尺大的屏风。
前面渐渐有了些光亮,绕过屏风后一方不大不小的床榻,床上面凸起一个形状。
随后,季霍非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屋中清晰可闻,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间女客的卧房。
他脸色有些难看,想要破门出去又怕动静太大引来了别的人。
啜泣声渐渐大了些,床榻两侧点着两盏莲花灯,烛光微弱在空中摇曳。
季霍非不自觉的上前了几步,看清了被褥下那张苍白的面孔。
好似是陷入了梦魇,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汗涔涔的,发丝贴在鬓间睡有些凌乱,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一身高雅富贵的气质。
季霍非顿在了原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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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长久的盯着床上的女子,晦涩不明。
烛火摇曳似有些不稳定,照的床前的身影高大了许多。
寿阳做了噩梦,她已经许久没有梦到母后和姨母了。
梦中,母后和姨母两个人将她搂在怀里,三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寿阳无比眷恋这种感觉。
突然画面一转,元京城变成了人间炼狱百姓流离失所,路边的孩童嚎啕大哭。
寿阳猛地惊醒,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侧头一看又叫她失声尖叫出来。
“嘘。”
季霍非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快速的上前捂住长公主的嘴。
感受着手掌下温热的触感,他眸色暗了暗,移开视线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外面有人。”
寿阳本就觉得虚弱无力,又遭受这般惊吓心中更是跳个不停。她努力平复了几分,仔细一听果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逐步靠近。
这声音寿阳还十分熟悉,她定了定心神示意身上的人把手移开。
屋外。
锦书小跑着追上去,“大夫人,长公主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许久未见长公主了,好歹曾经是妯娌,就算三弟死了,长公主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和我们宋家撇清关系吧。”妇人阴阳怪气的,光那道声音听着就让寿阳皱起了眉。
“我也是今天来崇福寺意外得知长公主在此休息才想打个招呼的,你放心,我见长公主一面就走。”说着她脚步越发的快了。
锦书不得已只能跟着跑的更快些,她有些气急,不知道大夫人今日是怎么了,长公主在休息怎能她说见就见。
终于赶在妇人要推门而进的前一刻,锦书冲过去横在了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寿阳已经穿上了外裳,绕道屏风外,一道高大的身影正跪在地上,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情。
此人认得她,寿阳面上不显,心中暗暗思筹着。她上下打量着此人没记起这是京中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索性就先将此事抛之脑后。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只是她没想到真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门外的喧闹还未停止,那人不是个消停的主。
她在宋家住了四年之久,外面那个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宋家大嫂徐丽玉,惯是个张扬没脑子的主,被婆母朱氏使唤的团团转。
一门之隔,徐丽玉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像是什么都不顾了一般竟然公开诋毁起长公主来。
“光天化日之下,我身为长公主的大嫂想要见一面有何不可?莫不是长公主屋中有别人?”
锦书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也知道这徐氏是什么德行,为了防止此人口中说出什么恶臭的话玷污了长公主,她直接一巴掌抡过去叫人闭上了嘴。
这一巴掌下去,徐氏果然闭上嘴了,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锦书。
“我可是宋家的长媳,你,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寿阳拉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果然还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
长公主一声令下,隐藏在周围的护卫纷纷现了身将这里团团围住。
徐丽玉也没有想到寿阳只是寻常的出行竟会带这么多人,四下环顾了一下只觉得手脚都软了,强撑着嘴硬道:“长公主明鉴,臣妇只是想着与您好久未见了才来拜见的。”
寿阳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她烦躁的扭过头,立刻有人上前堵住了徐丽玉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4. 崇福寺2
自始至终,屋内的季霍非都没有露面。
寿阳的脸色很难看,徐丽玉的这一番闹目的太过于明显。
长公主府里有内鬼!
她眼神锋利的扫视一圈,锦书低着头感受到了主子的低气压,不敢说话。
许清和锦竹一个回了府一个去厨房为长公主准备膳食,她没有在院落外拦住人,打扰到了主子的休息,任长公主如何处置她锦书都没有怨言。
让周围的士兵退下,锦书跟着主子进了卧房,看到仍然跪在地上的人她才真是傻了眼。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锦书的后背登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单凭外男进入长公主屋内这一点就足以让锦书以死谢罪,至于其的...她不敢多想。
寿阳神色平静,锦书还是年轻,会被这样的事吓破了胆,若是几年前的自己或许会被今天的场面吓坏,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不是深宫之中不谙世事的公主了。
眼眸下敛,寿阳眼中的打量之色不加掩饰。
镇北大将军威名四起,设身处地的想有这样一位年轻又赫赫有名的大将,哪位帝王大概都难以夜夜安睡。
难怪阿弟自乱了阵脚。
明知如此还独身一人入京,说明此人有勇;在她这个长公主面前仍面不改色、冷静处事,说明此人有谋。
锦书起身默默的站在长公主身后,垂落在侧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主仆二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季霍非,尤其是锦书,眼中的杀意不加掩饰。
季霍非:……
屋内安静的银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季霍非双手握拳行礼:“臣,季霍非参见长公主殿下。”
寿阳微微颔首,打量的目光没有收回。
等他抬头寿阳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冷目薄唇,肤色白的过分更加衬得嘴唇殷红,实在是很难将这人与战功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联合起来。
第一眼看见的是季霍非的眉骨上有一条半寸长的刀疤横跨过了眉毛,看着有些骇人。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点,男人又重新低下头去隔绝了寿阳的视线。
锦书心下一惊,暗暗打量着。
寿阳挺直腰身,端出了长公主的气势来。语速不快不慢,可能是没有睡好,说话时掺了几分软调。
“镇北大将军大将军入京不久,今日怎这么巧的也来了寺中。”
季霍非不卑不亢,“回长公主,微臣来祭拜故人。”
“臣恐怕是被歹人所害,误闯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说话间,他始终半跪在地上,直直挺起的,是身为将军的一身傲骨。
寿阳微微蹙眉,徐丽玉那个蠢货,大概只是被用来挡箭的一个幌子。
寿阳严肃的吩咐道:“命所有人戒备,封锁整个崇福寺。”话落她看向季霍非,微微颔首,可见长公主之凤姿:“季大人可否同我仔细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回望着长公主透亮的眸光,季霍非点头。
*
崇福寺条件简陋,怕长公主的食欲不佳,许清想起今晨有农户送来了新鲜的瓜果,他索性就亲自跑一趟将切好的瓜果放到食盒中,一路上都是稳稳的。
等他带着新鲜的瓜果马不停蹄的赶回长公主身边时,才得知竟然有人想要暗算长公主。
许清握紧了食盒的手柄,面上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手指勒的发白。
季霍非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长发束起。
顾及到寿阳,他从容地在怀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银白色面具,严丝合缝的扣在脸上。
锦书见了惊奇,寿阳登时鼻尖一酸,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
许清第一时间将新鲜的瓜果呈上来后就自觉地同锦书、锦竹,三人一起候在了门外,齐齐面壁思过。
寿阳自觉很是慷慨的将自己的瓜果分了一半出去。
瓜果是新鲜摘落的,精致的摆在琉璃盘上被放在有着暖炉的马车上一路快马送过来,上面还流淌着诱人的汁液光泽。
常年在军营吃住都不计较的季霍非何时见过这般奢侈的生活,看到长公主一举一动都显得矜贵无比他静默无言。
一口清甜的香瓜入了口,唇齿间清香凉爽,寿阳只觉得心头上的郁气也跟着散了不少。
季霍非语气恭敬地说道:“今日微臣陪同母亲和妹妹来崇福寺祭奠已故的父兄,臣的母亲和妹妹二人如今正宿在后院,长公主可以派人前去查看。”
不用寿阳吩咐,早就有人前去查证。
“臣行至后院门口后被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和尚引着来了此处,这时臣才意识到中了别人的陷阱,还未出手就被打入这卧房内。”季霍非顿了顿,面露窘迫,“恕臣多年未归京,不知此处院落竟是贵人所居。”
短短三言两语就让寿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锦书也在这时走了进来俯身在她耳边汇报消息。
季霍非的母亲和妹妹是不是在崇福寺内问问寺里的和尚就知道了。
让寿阳最为不爽的是自己竟然差点就让幕后之人得逞了,怕是季霍非也入了别人的圈套。
当今圣上刚刚登基,她这个长公主就与镇北大将军共处一室,再叫闻声而来的徐丽玉冲了进来。
寿阳面色一冷,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妄图挑拨她和新帝的关系,其心可诛。
新帝的登基大典刚刚结束,竟有人敢在这个时节把心思打到了她的身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寿阳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宽大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微红的眼尾更衬得人娇弱了些。
季霍非移开目光不敢多看,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想起他在卧房中见到长公主梦魇的那一幕。
喉咙有些干涩,他拿起一旁的杯盏,一饮而尽。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梦魇能让她在梦中啜泣。
难道是宋府?
宋府的长媳竟敢对长公主如此不敬,可想而知以前长公主在宋家生活的那几年定是吃了不少苦。
季霍非攥紧杯盏的手一用力,恨不得将宋璟从棺材板里拖出来狠狠的打一顿。
寿阳注意到了季霍非手上的动作,只当他和自己一样,只是被人暗算的满心不爽而已。
那小和尚进崇福寺不到一年,寺中知道他的人不多,许清带人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吊死在了房梁上。
寿阳对此早有预料,还没等她发作,一旁的季霍非迅速朝长公主一拜。
“长公主殿下,此事就交给臣来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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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屋内主仆二人齐刷刷看过去,后者挺直了背脊。
“林木呢?”
马车上,寿阳精气神不佳。她本就没有睡好又强撑着力气对付徐丽玉,还好季霍非将事情揽了过去,不然恐怕今晚她无法睡个好觉了。
经此一事,恐怕很长时间她都不想再来崇福寺了。
林木是孝明帝登基后分给长公主的护卫首领,寿阳总觉得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见到此人了。
锦竹紧跟着马车窗口处,闻言忙开口“林木前几日告了假还未回来。”
寿阳揉了揉太阳穴,“明日让他来见我。”
锦竹:“是。”
马车晃晃悠悠,这回侍卫们不隐藏在暗处了。
一队人阵仗有些大,城门的守卫见了长公主的令牌不敢耽搁,快速打开了城门。
回到长公主府时天已经全黑了,寿阳人昏昏沉沉的连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
锦书见主子状况不对,忙伸手一探,果然发了热。
今夜,长公主府彻夜灯火通明。
将长公主恭送至山脚下又目送着车马离去直到看不清季霍非才收回了视线。
男客的院落距离不是很远,季霍非被人领着过去的时候见到等他等的有些昏昏欲睡的舟润。
舟润倚在门栏处,姿势万分别扭。
骤然被吵醒,他懵懵的抬头,“将军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季霍非大步跨了过去,径自去了内室梳洗。
小隔间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照出的也是泛黄变形的影子,和长公主房中的金边雕花的透光镜全然不同。
铜镜中照出了一张被银色面具遮住的面孔,季霍非仔细的打量着,将面具摘下又戴上。
舟润困意已经消散了许多,他在外面左等右等都没见将军出来。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进去看一眼时,季霍非走了出来。
只露出的半张面庞上神色清俊,衣摆整齐,瞧着比进去时气质提升了一大截。
乍眼一看更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了,倒是个进京赶考的俊俏郎君。
跟着将军在边疆这么多年,舟润娘都说他粗糙了不少,可他看了看将军,又照了照镜子,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方方面面的。
舟润惊呆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转头又听见自家将军的吩咐,“去给我找些面脂。”
舟润:什么面脂?不会是未出阁姑娘家用的那东西吧...
手上的余温仍存,男人粗粝的指节反复地摩擦着仿佛不是面脂,而是帐幔下的细腻肌肤。
季霍非也不知自己怎的鬼迷心窍对公主做出那般的举动,手上灼热的热意却没有半分消却。
脑中一会是女子塌上哭泣的画面,一会又是站在屋门出雷厉风行处决人的风范,季霍非没有一丝睡意。
寺院卧房有限,舟润睡在了外侧的小榻上,今夜公子来回翻身的动静有些大,他困得不行又实在是睡不着觉。
无可奈何之下,舟润扭过头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试探性的开口:“将军?”
黑暗中回应他的是一道冷清而决绝的声音。
季霍非:“闭嘴”
舟润:......
好嘞!
5. 寒症
天还未大亮,长公主府上的人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
元熹一如往日般的勤政早起,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位年轻帝王虽然登基不久,身上有先帝的余威,处起朝中大事时狠辣果决。
就是这样一位君主在听到长公主病了一夜的消息时,执朱笔的手一抖,污了整页的奏折。
福顺匆匆低头,余光瞥见元熹身旁的太监欲上前整理却被帝王拂袖甩到了地上。
一时间,殿内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元熹的嗓音还夹杂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但满天下无人敢真的将他视作少年。
他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一声不发的众人,怒火中烧。
“这么大的事怎么才传到朕的耳中”
帝王之怒,浮尸千里。
哪怕是跪在殿内的最角落处,福顺都感受得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一掠而过。
心头一跳,他的手颤颤巍巍摸向腰侧的浅紫色荷包。
寿阳长公主缠绵病榻,孝明帝怒己不知,罢朝三日为长姐侍疾。
第二日,孝明帝下旨太师府长媳徐氏在府中禁足半年。
缕缕香烟飘飘而升,消散在昏暗的屋内。
金丝攒牡丹被微微隆起,隐隐约约能看出被子下面的轮廓。
短短几日的光景,寿阳竟是瘦了整整一大圈。看的元熹心疼不已,接连几日都吃不下一碗饭,慢慢的竟也跟着瘦了下来。
身边的人是劝也劝不动,盼望着长公主能够早日康复。
寿阳是在第三日的傍晚才恢复了意识的。
天色已经全安暗了下来,屋内仅燃了几盏烛灯,安静的过分。
一连躺了三日,寿阳现在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痛。
想要撑起手臂直起身子,却发现丝毫动弹不得。视线顺着手臂侧头望过去,却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本该在朝堂上处理家国大事的帝王。
想到这里,寿阳眉间蹙起,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阿熹刚刚登上那个位置还未坐稳,怎可这般的胡闹。
若不是现在生着病没有力气,她定是要将人叫起来说教一番的。
明明病还没有好全,一想到朝中的内忧外患,寿阳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只能转移注意力,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许久未见的弟弟身上。
烛灯忽明忽暗的,照亮了伏在床头少年的一张侧脸。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担心阿姊的弟弟。
大概是真的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的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跑着的阿弟了,少年恍然比记忆中的样貌长大了不少,眉眼间更像那个人。
这种感觉让寿阳熟悉又陌生。
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寿阳很快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若有旁人在场,定能看到她眼中浓浓的怜惜之情。
元熹是她看着长大的,从一个小小孩童到如今长成一个能够肩负一国命运的帝王。
弟弟的变划寿阳都看在眼里,她并非不心疼,只是若想长成一个合格的帝王,这是必经的事情。
而她能做的只是在暗中默默的支持,为弟弟扫清一切的障碍。
“阿姐?”
被元熹的一声呼唤唤醒,寿阳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弟弟的额间。
不自然的收回手,再抬头寿阳已然换上了一副温婉的笑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你终于醒了,阿姐。”
元熹一身玄色长袍,站起来后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寿阳半倚着,看着元熹屋里屋外奔跑着为她叫太医。
心里一股暖流流过,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欣慰毫不作假。
太医早早就在门外候着,听到声音后拎着手边的箱子争抢着冲了进去。
其中以专治腿疾的张太医手脚最为利索,在其他人还没有听清楚时,他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站在张太医旁边的王太医慢了一步不说,还被某人因过于激动甩出的箱子狠狠地重锤了一下。
王太医:......
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心中王太医早将张珩骂了个狗血喷头,大家都在太医院当值别以为他不知道张珩是什么心思,惯是会马屁逢迎,我呸。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寿阳昏睡的这三日众太医左看右看都说是寒症,可偏没一个人能医好,都说等。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元熹气急又无可奈何,命太医院最有才干的太医都要在长公主府候着,什么时候长公主醒了才可以走。
所以在听到长公主苏醒的消息后,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看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虽然长公主府吃住不愁,但孝明帝的火气一天比一天大,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一声令下要了他们的脑袋。
太医自古就是高危职业,他们比谁都希望长公主早日康复,不过像张珩那种反应迅速冲过去的还在少数。
“陛下,长公主的寒症已无大碍,只需在府中静养几日就好。”
张珩弓着身子,诊脉的手也是轻轻地放上用帕子隔绝开来,仪态规矩又谄媚。
在太医进来之前,锦书、锦竹便将床榻两侧的纱帘放了下来。
哪怕有一层纱帘隔着,张珩的腰又弯的极低,寿阳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她十五岁之前生活在皇宫,以她活泼的性格及先帝对她的宠爱,整个皇城小小的寿阳早就走了个遍。
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张太医...好像专治骨科吧。
寿阳抬头看向密切关注这边的元熹,后者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
元熹想说些什么,但见着张珩的一脸谄媚,责怪的话又收了回去。
实现扫过门口处刚挤进来的另外几位太医。
元熹:......
太医王牧源在此时看准时间站了出来,“陛下,臣专攻寒症,想为长公主把脉一试。”
元熹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而是打量着眼前的人,王牧源此人在太医院中实在是没什么名气。
被帝王直直的凝视着王牧源也不慌,静静地站着,在一众跪地的大臣中格格不入,早退在一侧的张珩都为他捏了把汗。
在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了有关此人的一些印象,元熹这才点了点头,同意他上前为长公主诊脉。
离长公主床榻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王牧源走稳稳的,右侧的手臂还痛着。
屏气凝神了一会,王牧源起身向屋内的两位主子行礼。
“回陛下,回长公主,寒症已无大碍,只需在府中静养几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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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闲杂人等退了下去,元熹重新坐回塌边。
寿阳现在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脸庞和唇色发白,眉眼间尽是虚弱。
元熹垂眸端详了许久,如今的寿阳没有了半分长公主的威仪和气势,瘦弱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升起保护欲。
寿阳刚用了一碗粥,感觉浑身的力气恢复了些。她见元熹不说话,怕他多想伸手抚上他的肩。
“不用担心,太医刚刚不是诊断过了,我的身体已经转好了。”
元熹还是不说话,只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朕只下令让那徐氏禁足,阿姐可会怪我?”
抬起的手一顿,慢慢垂下。
皇帝会知道此事一点都不意外,寿阳仍是笑着,扯着苍白的嘴角。
“怎会?”
“阿姐知道你定是做了最好的决定。”
将满府的太医放回家后,长公主府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夜更深了,睡得太久寿阳此时一点困意都没有。
宋老太师在朝中颇有威望,就连皇祖父也曾受过他的教导,朝中众多大臣隐隐以宋老太师为尊。
这也是当年寿阳义无反顾坚持要嫁进宋府的原因,哪怕她的未来夫君宋璟是个病秧子...
冗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天气说变就变,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倾斜而下。
小太监撑着伞小跑着几步才能跟上主子的步伐,雨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非但不能躲还要将手中的伞再伸的高些,再探的远些,心里泛着苦。
今夜也不知怎的,皇帝竟不愿乘坐步辇,愣是要从宫门口处走了回来,太监们只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大明殿仍灯火通明,孝明帝深夜办公已是常态。
褪去外层沾染了水汽的外裳,元熹轻揉着眉心缓步进了内室。
忽的,脚步一顿。
元熹扶在额间的手缓缓放下,转身关上了内室的门,面上神色如旧。
颀长的身影隐在了门后,元熹冷着脸转过身。
“再让朕知道你不经允许进来,我就削了你的爵位。”
原本笑吟吟的人闻言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也不见了。
他俯身行礼,“是臣的错,愿陛下恕罪。”
在皇宫中,单单大明殿一个被用来临时休息的寝殿同样修的奢华大气,更不用说在确定孝明帝意在此地办公后,工部还特地将此处修的更加精致了些。
元熹迈着步子走到了桌旁,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润了润嗓子,他才悠悠的开口,语调轻飘意味十足。
“多大事情还要劳烦你大半夜的入宫一趟?”
一袭黑衣的男子单膝跪在了地上,“启禀陛下,微臣查到了关于北疆的一些事。”
那两个字被刻意放慢了些,黑衣男抬着头,眼眸中流转着莫名的情绪。
“啪。”
是茶盏被放回白玉石桌面的声音。
元熹:“你细细说来。”
一个时辰后,黑衣隐于黑夜,飞快离去,让人看不清踪影。
马车候在了皇宫东南方向一处角门外。
上了马车,又驶出去了几百米远的距离,男人才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
一双细狭的眼中满是狠厉之色,嘴角还是笑着的。
“不愧为长公主,还真是福大命大。”
6. 婆母朱氏
寿阳这一场病拖拖拉拉将近半个月才好的利索。
天中洋洋洒洒的又落下了雪。
锦书担心主子再不小心着了凉,今晨服侍主子穿衣时特意翻了几件厚衣服出来,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上。
寿阳见了有些无奈,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然大好,奈何府上的人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更加精心的照顾着。
最终寿阳还是披上了那件鹅黄色的缎子风毛披肩,又喝了今晨许清早起熬了两个多时辰的汤药才得以被放过。
在屋里闷的久了,躲在暖阁里向外望望天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院落中的海棠树仅剩下了枯枝在寒风中直立,树枝上和悬挂着的秋千都被一片白色笼罩,平白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寿阳淡淡扫了眼便移开了视线,今天的天景也不算好,一朵大片的云恰好的挡住了长公主府上方的整片天空。
坐在躺椅上晃了没多久,寿阳无聊的有些犯了困。
“长公主,季将军求见。”
许清步子轻,声音也轻,没有惊到正困倦的主子。
倒是寿阳闻言精神了不少,她没有忘记那日在寺中季霍非对她许下的承诺,只是这些时日生了病没有旁的精力操心别的事了。
“请将军进来吧。”
长公主府门前人多口杂,季霍非被一侧的小门放了进来。
府上布局复杂,庭庭院院每一处都是不一样的风格。季霍非跟在长公主身边太监许清的身后,没一步冒犯。
将人引到了专门见客的院落中,许清甩了甩冗长的衣摆,袖口下的一双手白的过分,向前微微一探。
“季将军,请吧。”
长公主身边的大监许清,就连长年久居边疆的季霍非都对此人有些耳闻。
许清最为人所善谈的是他那一副君子如玉般的温润好相貌,那一弯浅眸清亮如同一块上好的天然青玉,单单是看你一眼就久久不能忘怀。
又有人说,许清入宫前曾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因家道中落才被卖进了宫。
视线扫过眼前人纤弱的背影,季霍非抿了下唇。
听闻前些年,豫王曾向还是公主的寿阳讨过此人,不过被先帝连夜骂回了封地。
民间总爱编撰些夸大其词的话本子,这对主仆间情意绵绵的故事季霍非不知听了多少,对此他嗤之以鼻,许清一介阉人,怎么配得上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季霍非轻点了下头,大步跨了进去。
面上不显,低头的倏那间,眼神却不自觉的下移。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季霍非的一双手不仅不白净,上面还满是粗糙的茧子和伤疤。
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衣袖。
屋内的各个角落处燃了小炉子,单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寿阳都觉得热,就把身上的披肩褪了去。
大概是等的有些无聊了,季霍非进来正瞧见长公主支着脑袋,看向窗外望得出神。
进门之前他状似随意地扫了圈侍奉在门口的几位小太监,无一例外都是白嫩青涩的好样貌。
压下心底的旖旎,本就燥热遇上屋内的火炉更觉得难捱。
目光冒犯的上移,仅看得到白嫩透着红的侧脸,想到半月前有光长公主病重的消息,目光又贪恋的多停留了一会。
气色不错,应该...已经大好了。
“季将军到了?”
清竹堂曾是寿阳专门见客的地方,不过已经好段日子没来这里了。方才见到熟悉的景色一时有些入了迷,没有注意到已经进屋的季霍非。
季霍非弯腰行礼,“臣季霍非,参见长公主殿下。”
停了许久都没听到回音,再抬头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长公主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季将军快快请起吧。”
说话的是寿阳身侧的丫鬟,季霍非不认得,他看了看长公主,缓缓地支起了弯着的腰身。
寿阳:“季将军今日前来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季霍非:“回长公主,当日那小和尚名为陈一,臣派人查了他如崇福寺之前的行踪。此人原是在京中专为贵人们采摘奇珍药材的药童,一年前被太师府的朱夫人看中待回府上照顾三公子...”
声音停顿了一瞬,季霍非抬头望过去,长公主身侧的两个丫鬟几乎同时面露不悦。
太师府的三公子正是寿阳那早亡的夫君宋璟,提及此人寿阳瞬间皱起了眉,似是没想到此时还与他有关。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情绪,抬眼示意季霍非继续说下去。
季霍非:“太师府三公子病故后,陈一被朱夫人以照顾不周为由将人打了一顿扔出了府。听崇福寺的人说陈一就是拖着一身伤进了寺的。”
手指摆弄掐丝珐琅兽耳炉的动作一停。
若陈一是太师府的人,徐丽玉再硬闯她卧房的行为就是早有预谋,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极有可能是宋府或者她的先婆母朱氏一手策划而成的。
但寿阳知道此时背后定有隐情,朱氏想来是个自私自利的,将太师府的权势地位看的比什么都重。
宋老太爷走后,府上剩下的都是些不自量力的蠢人,即便如此寿阳也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季霍非还在屋内候着,他看着长公主的眉心皱起又渐渐舒展。
上方的声音仍旧温柔婉转,似是一点都没有受到此事的影响。“本宫知道了,多谢季将军了。”
季霍非哪里受的长公主的一句感谢,他忙行礼托词,嘴边绕着的几句话转了好几圈都没有说出口。
“季将军还有什么事吗?”见季霍非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寿阳开口询问道。
一抹可疑的红晕悄悄爬上脖颈处,而其本人仍是一脸正色,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男人猛地抬头,眼神坚定地仿佛立马就要上阵杀敌,那目光看的寿阳身边的锦书、锦竹下意识的向前几步,护着长公主。
“长公主您...”的病可好些了?
季霍非刚开了口,一道更高声略带写奸细的嗓音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许清快步走了进来:“长公主,太师府朱夫人求见。”
朱夫人?
寿阳心下哑然,她那个心高气傲的婆母怎的亲自登门了?
先叫人在外面候着,寿阳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季霍非身上,“季将军,你刚才说什么?”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人打断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很难再积攒回来。
垂敛下神,季霍非又恢复了大将军的冷峻。
“回长公主,臣无事了,暂且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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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男人大步离开的宽大背影,寿阳有些疑惑。
与锦书、锦竹交换了下眼神,三人都有不解。
近半年没有见,朱氏看起来苍老了不少,脸颊上消瘦的凹了进去,脸上的皱纹也明显多了。曾经这张脸上还能看出几分贵妇的富态,如今只剩下了满眼的精明。
让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以为,她都多么的因为亲子的离世而感到难过。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的寿阳却再清楚不过,朱氏此人无情,如今这般的萧瑟不过是因为宋老太爷的离世让宋家在元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
心中有再多的鄙夷和嫌恶,见到朱氏的第一眼寿阳还是和和气气的让人给她搬了椅子。
曾经在宋府,朱氏坐在上首,寿阳哪怕身为公主也矮人一头。
如今二人位置调换,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朱氏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外衫,上面用金线绣了几朵牡丹花,看起来贵气十足。
这是她让人从箱笼中翻出的最好的衣裳了,平日里根本不舍得穿。
饶是如此,在踏过长公主府高高门槛的那一刻,她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在见到寿阳后尤为的强烈。
踏进门的那一刻,寿阳正闭着眼睛假寐,闻声缓缓抬眸。
周身被香烟环绕着,一身明亮的红装妖艳逼人,衬得她更不似真人。
朱氏腿脚一软,迅速地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寿阳以前也这样吗?当然不是。
朱氏至今还记得在得知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要嫁进她们家时,内心翻涌而上的一股难以言说的涨的要爆炸的心情。
一瞬间脚步虚浮,整个人飘飘欲仙,以至于她根本听不到公爹和丈夫的叮嘱之言。
老三是个病秧子,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这是满元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公主为何还要嫁进她家,当然是有求于宋府!
公爹是两朝元老,更是前后教导过两位皇帝,在朝中的地位不用多说。
虽然当时的陛下对嫡子元熹宠爱有加,但毕竟是没有立为太子。
朱氏是个内宅夫人,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不多,但她知道公主嫁进宋家图的就是那个位置。
而宋家只有她的三儿子未婚且适龄,这般想着朱氏在公主就面前可以轻而易举的摆起婆婆的谱。
想到过去几年公主在宋家的那几年,朱氏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形又软了下去。
寿阳坐在上首,冷眼看着朱氏面无血色的一张脸,心中没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快意之情。
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平淡,朱氏已经年过四十,宋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打击让她看起来如同六旬妇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寿阳心中既没有怨恨,又没有同情。
锦书搬过来的椅子朱氏是一点都不敢坐的,曾经在宋府的时候这两个丫鬟也没少受苦。
过去了半年之久,今日再见到宋氏,两个丫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的,肯给搬了椅子还是因为长公主大度。
想想当初的自己,朱氏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凭什么觉得凭这个婆母的身份就可以押寿阳一头,那可是公主,整个天元朝最受宠的公主啊!
7. 红珊瑚
板棂窗撤掉横棂,两侧大敞着。
细风穿堂而过似是夏暑的薄荷香,凉意一逝而过。
朱氏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抬眼看向上首的长公主,对方像是毫无察觉般坐的安稳。
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后槽牙用力咬住。
她没有忘记自己今日登门的目的,出门前虎奴哭闹不止,满脸的泪痕看的人心疼。
孩子还小离不开娘,偏他的亲娘因为冲撞了长公主被禁了足。
每日午后,母子二人隔着一扇木板门看不见对方的模样,闻声而泣。
虎奴是她心尖尖上的孙儿,朱氏不忍其难过。长公主尊贵,她不敢埋怨。
兜兜转转朱氏将一腔的不忿都怪在了儿媳徐丽玉身上,长公主是何等的贵人,她恨不得见其立马躲起来,以免寿阳会想起在宋府的不开心的日子。
偏偏那徐丽玉是个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上赶着触长公主的霉头,府上一大堆的糟心事还不够让人心烦吗。
枯瘦苍老的面孔上艰难的挤出一抹笑,笑的尽力。还想着说些旁的话逢迎一下长公主,又怕显得太过于谄媚。
“臣,臣妇听闻…”
朱氏的声音不大,说话时像是刻意用了力,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自额间落下又匆匆被拭去。
两人之间隔着三阶步阶,寿阳听不太清她的话,不过她也没认真听。
从朱氏进门后,寿阳便被她发间的红珊瑚嵌玉石簪吸引去了视线。
这个距离不足以让寿阳看清楚发簪的细节,可哪怕是闭着眼睛她都能画出来。
寿阳并非真的无情,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满心的权谋。
五年前,她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对自己的未来并非没有期待。
满朝勋贵,家中有适婚公子的少说有十几个,寿阳在其中一眼便挑中了宋璟。
老太师占其一,那场桃花宴才是关键。
世间珍宝无数,贵为公主每年父皇都会从各地搜罗出一大筐奇珍异宝送到寿阳的寝宫中率先为其挑选。
可鲜有人知,在众多的珍宝中寿阳最钟爱于红珊瑚,十年如一日。
可世人皆知先皇后,也就是寿阳的母后和皇帝就是因为一串红珊瑚而定情。但自先皇后逝世后,皇帝怕睹物伤情不允后宫之中再出现一串红珊瑚。
因此除了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是鲜少有人知道此事的。
桃花宴是先皇为寿阳举办的一场选驸马的宴会,当年元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均在受邀的行列中。
彼时的寿阳根本无心情爱,她早早理清了朝堂上的局势,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
宋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寿阳纵然很是看中老太师的名声以及威望,但也不难看出随着老太师年纪的增长,宋家也逐步的走下坡路。
桃花宴的其中一场是展示各家公子带来的春日礼,无非是些奇珍异玩、名家真迹,寿阳早已经兴致缺缺。
唯有一抹耀人的红色混迹在一堆珠光宝玉之中,格外的显眼。
红珊瑚宝石簪用料不算顶级,但胜在做工别致造型新颖,仅看了一眼就再移不开视线。
也是从哪一日开始,世人才知寿阳公主对红珊瑚的独特喜爱,此后每一年的生辰,寿阳总会收到来自于各个地区的红珊瑚,但哪一个都看起来平凡索然。
就连那支一眼就惊艳了她的簪子,也不知被放在了宋家的的那个角落里吃灰。
红色的宝石晃的寿阳眯了眯眼,这簪子因何消失也显而易见了。
朱氏仍是坐着,她也庆幸自己此刻是坐着的,不让头顶着长公主的视线,她怕不是要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
内心十分不安,脑海飞速的转着。
她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快速回想了一遍,朱氏仍旧不思其解,只能顶着目光,硬撑着。
这样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的汗将手里的帕子浸湿了大半。
这时,长公主身边的锦竹突然走近,快速的在她的头顶一抽。
下意识的,朱氏伸手摸向头顶,却摸了个空。
眼神跟着锦书过去,隐约间看见一抹红色的光影,朱氏心头一跳,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
锦书没有立即将簪子递到长公主手中,而是先拿去耳房,片刻后才用一方锦帕包裹着递到了案桌上。
离近了些看,或许是这些年被磨灭了光华,寿阳只能依稀的看见五年前这支红珊瑚宝石簪的光彩,却再无法让人惊艳,将目光停驻在上面。
好不容易拾起来的兴致一下子消失殆尽,寿阳示意锦书将东西拿走,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朱氏一直都不大清楚脑袋仿佛一下子清晰了许多,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她唯一一件从长公主手中夺过来的首饰。
寿阳虽然对她有时候的刁难视若无睹,但想要从她的手中获得好处却是件极不容易的事,这么些年朱氏也仅仅得了这么一件簪子而已。
哪怕那支簪子已经被锦书拿走了,朱氏现在仍感觉自己的头顶像是承载了千斤重,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所以,怎么就这么巧带了这支簪子呢?
因为府上值钱的首饰大多都变卖了,独独留下这一个独特又卖不上什么价钱。
还没等寿阳说话,朱氏直接“扑通”跪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强壮镇定。
朱氏:“长公主殿下,臣妇罪该万死。只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府上其他人一条生路啊。”
寿阳:“本来就不好看,哭起来就更丑了。”
屋内的哭声一哽,寿阳扬起了嘴角倒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寿阳:“哦,罪该万死?那就让本宫听听,你到底犯了哪些罪。”
朱氏怎么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惹了长公主她就算是没罪也会成为有罪。
但要是非要说的话…
“罪妇自不量力,觊觎长公主的心爱之物。”说着,她抬起头偷偷观察着寿阳的脸色。
“呵。”寿阳一个眼刀就叫人低下头去瑟瑟发抖,“宋夫人何必如此,这珊瑚簪本就是你们宋家的东西,本公主没有强夺人所好的癖好。”
只是没想到她也有看人看走眼的时候。
朱氏以为长公主是故意这么说,跪在地上,腰弯的更低了,脸上的泪水汗水齐齐落下,污了寿阳名贵的毾?。
“罪妇知错,听了长公主对一支红珊瑚簪子分外喜爱才起了歹心,都是罪妇的错啊。”
情到浓处,朱氏哭的不能自已。
寿阳早在她话音落下之前就皱起了眉头,看向朱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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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困惑再到恍然,最后坐在上首的寿阳兀自笑出声来。
这声音朱氏听的渗人,哭的越发真切了。
过了半晌,朱氏还在哭。寿阳抿着唇盯了她半晌,像是终于不耐烦了般,让人将她撵了出去。
那根簪子就那样被平置在桌上,寿阳看了好久却始终没有触碰。
已经过了晌午,与长公主府一墙之隔的隔壁院落香味扑鼻。
今日季霍非难得有兴致去城外打了几只野味回来,在边疆扎营驻守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练就出了一番烤肉的好手艺。
只需要简单的几位调料,血腥的兔肉顿时香的人直流口水,季嫣这几日俨然成了兄长的小跟班,宁可顶着熏人的烟火气也要在一旁蹲着看。
咬上一口香喷喷的兔肉,香的季嫣眼睛直冒光。季霍非在她的心中已经从征战沙场的威风大将军转换成了无所不能的兄长。
在过去的几年里季嫣总觉得这府上仅有她和母亲两个人太过于空荡了,如今兄长回来了,镇北将军府才像是个家。
看着忙碌的兄长,季嫣笑的眉眼弯弯,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只是一味的往嘴里塞肉。
季霍非看了觉得好笑,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一抹笑意闪过,还没等下人反应过来就很快消失了。
将剩下的几只兔子支上烤架,他远远的望向墙的另一侧,手上的动作更加细致了些。
*
金丝踱步床上,头顶是嵌金色线的销金帐,外侧的纱幔缓缓落下。
锦书还没回来,锦竹望着帐子,满眼都是担忧之色。
她们是自幼伴着公主一起长大的,五年前公主收到簪子时的喜悦两人是真真看在眼里的。
情窦初开的少女浑身散发着粉色的气息。
锦书和锦竹也是真心为公主感到欢喜,她们一直很心疼公主用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但若未来驸马是个暖心的人,哪怕是个病秧子也没有关系。
刚入宋府的那段日子里,两个丫鬟比公主都盼着驸马身体能够好些、再好一些,能够多陪着公主一段日子。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看的明白了,这宋府满府上下都是个冷心肠的,也怪不得如今落个这样的下场。
仅是想着公主过去受的苦,锦竹就心疼的落下泪来,她们公主一个自小被娇养着长大的人儿,怎的要经历这些。
老天爷也不带这么磋磨人的。
锦竹无声的抹着眼泪,锦书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纷纷红了眼眶。
帐中传来声音,是寿阳唤了声“锦竹。”
锦竹哭的正凶,没敢接话,倒是锦书替她应了下来。
寿阳也没有在意,轻声询问:“那个簪子呢?”
锦书不知道,她用眼神询问锦竹。二人默契十足,锦竹一个手势她就懂了。
锦书:“长公主,已经放进东面的库房里了。”
帷帐之下看不清长公主的神情,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声。
紧接着,二人听到了长公主的声音“还是扔了吧…”
主子要休息,当丫鬟的自然是极有眼力见的准备退下。
应下了寿阳的话后,锦书、锦竹放轻脚步,齐齐退了出去。
隔扇门轻轻合上,锦书、锦竹再对视时,发现对方都已泪流满面。
8. 匪患
“陛下,南方匪患盛行。十日前,远赴途中即将上任的的皖州刺史晋铭被当地的匪患劫掠,一家老小无一人生还。”
男人穿一身绿袍,双手持着笏板,言辞切切,大有欲立即冲过去将所有的匪患消解殆尽的架势。
朝堂上,大臣的窃窃私语声像是迸溅而开的油锅,久久没有平息。
孝明帝高坐龙椅之上,面上带韫色又无可奈何。
南方匪患是各个皇帝的心病,也非一时就能解决事情。
元熹心中并不情愿为了一件注定没可能的事耗费兵卒,至于那个名为晋铭的刺史...
运气实在是不好。
“臣亦听闻,晋刺史有一女正是如花的年纪,于同一日被掠进山林,不知所踪。”
字字句句慷锵有力,将周遭的低语声全然压了下去。
金銮殿上又是一阵私语声,那女子的下场所有人都猜得到,已经过去了十日,能否留的个全尸还未可说。
低语声慢慢平息,前排绯色官服的年轻臣子当即不赞同。
他狭长的眼尾一扫,语调冰冷:“那名刺史说到抵是个官身,在赴任的途中亡故是让人可悲。”
“至于他那什么女儿...”
男人冷哼一声,“那么多的少女被山匪掳走,难道我们都要在朝堂上说上一说吗?”
金銮殿又不是东市的菜场。
男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默默补上了下半句话。
“你!”陈铭气急,他恨不得立即将手中的笏板狠狠砸出去。
怕他真的一气之下失了分寸,站在队伍中的同僚连忙出手将人拉回了队伍。
薛庆舟转身扫了一眼,大臣们站的密密麻麻的让他无非是一眼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臣子,他轻哼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片寂静无言。如此一番是将南地的水患的问题放在了明面上,元熹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实现不经意的向下一扫。
这些人明面上是他的臣子,但背地里也不知认了谁当主子,都在看他的笑话。
面色阴沉了不少,朝堂上的气氛陡然一遍,大家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将陈铭拉回来的哪位同僚心里跳的厉害,若孝明帝将此事迁怒到陈铭身上,恐怕他也逃不了干系。
手怎么就那么快呢!
陈铭察觉到身侧人远离的动静,他紧咬着下唇,心中悲痛万分。
怨恨自己的无能,也怨恨朝廷的不作为。
突然一高大的身影从众大臣中如神兵救世、挺身而出。
紧接着就听到,“陛下,臣愿亲自领兵,为陛下解忧。”
陈铭错愕的抬起头,元京城中的武将他都认得,唯有一人前不久从北疆被召回京城,至今还未离开。
孝明帝眉头微挑,随手碰到了手边厚厚的一叠奏折,低头扫了一眼。
皇帝没有出声,大臣们都默契的低下头装鹌鹑,大抵是没有人看好季霍非的大放厥词的。
匪患问题在先帝执政的时候就是朝中的一桩大事,山匪已成一派与地方富商相互勾结,作恶多端。满朝文人武将谁也不敢说出让皇帝放心的话。
心中默默叹息,还是年轻气盛,一心只有军功。
孝明帝答应的比意料中的要爽快许多。
季霍非出宫的时候手上已经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了。
回到元京城的近一个月,有不少人都在关注着他,好在季霍非也足够低调,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府上,让人摸不到身影。
下朝后,从朝堂到宫门口的一段距离,季霍非受到了赤裸裸的众多关注。
就连舟润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将军下朝,他这个随从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周围七个八个人的已经将人围了起来。
被挤到最外侧的舟润看看只看得到自家将军头上的发冠。
舟润:......?
这对吗?
“季将军,我家主子有请!”
挤到最跟前的小厮微微俯身,哪怕被挤着还是规规矩矩的见了礼。
怪的是,见了他之后其他人竟纷纷给两人空出了地方,慢慢散开。
季霍非与不远处的舟润对视。
“季将军,还要本公三催四请吗?”
季霍非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暗紫色绸布围起来的马车,帘布大敞着,里面的人绯色衣袍,懒洋洋的靠着。
那人看了过来,季霍非同样回望。
半晌后,他给舟润留下句话,上了那架紫色的马车。
舟润看着将军的背影,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车上。
马车内的装?处处透露出精致,偏季霍非欣赏不来,半分目光也没分走。
在他的对面,薛庆舟轻轻抬手又放下,一盏青绿色的杯盏就被放在了季霍非手边。
“多谢。”
季霍非瞥了一眼那盏茶,没有要喝的意思。
对面的人也毫不介意,像是故意演示给季霍非看,他同样为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后,薛庆舟眯着眼睛,一副细细品味的模样。
良久之后才喟叹出声,脸上挂着笑,下巴稍抬:“季将军不品尝一下吗,是个好茶。”
低头深深地看了眼杯盏里的茶水,清澈见底,杯底隐隐有些翠绿的颜色。
“不了,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得品茶。”
季霍非看了眼马车外,正处在人群窜动的街道。
“不知庆阳公找在下所为何事?”
他眼神盯着薛庆舟,奈何他只顾着喝茶,一杯接着一杯的,像是在品味什么绝世罕见佳品香茗,对于季霍非的话都顾不上回答。
直至一个没端稳,满杯的茶水撒了一脸,车架外的小厮娴熟的进来将茶具撤走。
薛庆舟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嘴角挂着好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还请季将军不要介怀,本人的确有沉迷品茶的习惯,且一喝上就停不下来。”
季霍非默声的坐着,表情冷漠的像是看了一场闹剧。
闹剧的主人公才刚刚进入状态,薛庆舟人凑近了些,抬手揽住季霍非的肩。
“季兄想必回京的这些时日还未来得及体会元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吧。
今日,就让我薛某人带季兄去体会体会,怎样?”
随着人渐渐逼近,带来一股浓烈的香气,似是茶香但又相对更浓烈些。
季霍非皱着眉,有些不悦的向后退了退。
好在薛庆舟也没太过分,马车一路向前行驶,季霍非一路无话,反倒是薛庆舟一直都没有消停下来过。
对着一张冷脸,难为他能一副哥俩好样子。
马车停下,薛庆舟才消停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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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掀起帘子看向车外,转过头来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季兄,这就是我与你说的酒楼,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过于灿烂了些,季霍非觉察不对,掀起帘子一看。
“芳香阁”三个大字。
名字没什么问题,只是酒楼外到处是穿着暴露在外揽客的姑娘以及七横八歪倒在地上的醉汉。
季霍非深吸一口气,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安稳。
对于试图拉他下车的薛庆舟,季霍非直接一个起身将人按在了踏板上。
薛庆舟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大半的身子都探出了马车外。
将候在车外的小厮吓了一跳,甚至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身体一飘,薛庆舟又被拉了回来。
见他还是笑着,季霍非眉心狠狠一蹙,低声道:“我不喜欢这些,还有,以后记得离我远些。”
说完,他直接绕过了薛庆舟大步下了车。
马车内的人仍躺在地上,还是笑着的,只是眼神阴狠的仿佛像是淬了毒。
*
清竹堂的后厢房一直落着的锁今日却打开了。
寿阳缩在满满一屋的卷落中看的出神。
昨日回屋后一觉睡到了今晨,寿阳现在只觉得头脑清醒的过了头。
索性也无事,就想起来翻了翻这满屋的卷轴。
“长公主,许清公公有事求见。”
院外的锦竹高声唤道。
“进。”
寿阳在此处常常能待上一整日,因此她特下令若无大事不得有人打扰。
怕烛火意外引燃的卷轴,因此这屋仅有两处烛灯。
一处在门口处,另一处寿阳走到哪拿到哪。
许清进屋的时候,门口处的烛火依然熄了。
偌大的屋内,仅有寿阳手边的烛灯发着暖黄色的亮光,照的她的脸庞朦胧的如此不真实。
许清将门口的烛灯点燃,没有进门。
而是等到寿阳看完了手中的一段文字,才直起身子缓了缓身子,走向门口处。
寿阳:“什么事?”
一截被卷成短短一节的纸张被递到了她面前。
许清轻声开口道:“这是刚传过来的消息,您吩咐的那件事已经办成了。”
微微颔首,将烛灯递了出去。寿阳拆开纸张,上面不过短短几行字,大致扫了一眼后就看的完。
读完后,寿阳面露嫌恶。
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许清试探性的开口,“今日朝会,季将军请缨去南地剿匪。”
寿阳顿了顿,后将纸张扔进了许清带来的小炉子之中,盖上盖子,任其烧成灰烬。
看出主子心情不佳,主仆二人静站了许久。
寿阳突然就后悔着手让人去查这件事了,经了此事再回头看着泛着陈旧书卷气的屋子,一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从小伺候着长公主,许清比任何人都会看主子的脸色。
寿阳仅是一皱眉,他已经转身去接过了院落外锦书手中的大氅回来给长公主披上。
寿阳十分受用,实话说嫁进宋府的那几年,一时离了许清的照顾倒也是让她适应了好久。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进雪中,留下大小不一的两串脚印。
来到院落外,两人变成了四人。
寿阳的身上又多了毛裘领、暖炉等物。
9. 狐裘
孝明帝的旨意下达的很快。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宫里就来了人宣旨,镇远大将军府上人不多。
明黄色的绫锦织品下,季霍非跪拜的仪态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季嫣扶着母亲落后了一步,季母行动不便,传旨公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弄了过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到了这时季霍非便有些不敢回过头去看母亲和妹妹的眼睛,八年前是如此,八年后亦是如此。
愣神的片刻,那道尖细洪亮的声音已然停止,见季霍非还跪在地上不动。
公公轻咳了一声,扯起了慢悠悠的强调:“季将军还不快结果圣旨,谢过陛下。”
地上那个哪怕蜷起来依旧宽大的身影恍然起身,郑重地接过圣旨。
心怀复杂的转过身时,季嫣脸上满是欣喜之情,母亲纵然面色复杂也全然没有担忧之色。
季霍非打开那道圣旨一看,里面根本不是剿匪的旨意,“宫宴”二字赫然在上。
“兄长,你可知道宫宴是什么样子的?”
季霍非转头一眼便看见了妹妹季嫣羞怯中难掩激动地别扭之情。
一墙之隔。
纤纤细指似茱萸,在空中缓缓掠过。
十指下,一侧是精美繁复的朱钗宝冠,另一侧是雪白的硕大的一件雪白色的狐裘。
寿阳嘴角噙着笑,眼尾弯弯。
她白皙的腕子轻轻一抬,府上的侍卫就心领神会的将一台台黄花梨箱笼抬进了屋中。
福顺接过浅紫色的荷包,见长公主心情大好他就又说了几句恭迎之句。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怀中的荷包就又多了一个。
顶着小太监们眼馋的目光,他面不改色的上了车。
供太监出门的娇子不大,容纳福顺一人也足以,反倒是这种狭小的空间内,让他安全感十足。
回到宫中,先向孝明帝回禀了差事,好在他这次仅是点点头就放人离开了。
福顺将袖口攥的紧紧的,一路快步回了住处。
推开门,其余人仍在当值,屋内没有旁人。
但福顺还是悄着步子,轻轻地走到了他的床铺处。
福顺的垫子靠着墙,只见他用力在墙上扣了几声,一阵尘土散落了下来。
待尘土消散,一道不大的裂缝顺着在墙面上蔓延开来。
再三小心地四处环顾了一圈后,福顺才顺着那条裂缝小心的抠出一块砖石来。
到了这一步,他才像是刚记起要呼吸,不顾空中残存的尘土,用力地猛喘了几口气。
砖石之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哪怕是被封在墙缝中,盒子虽被蒙了尘仍旧完好无损。
拿出盒子后,富顺娴熟的掏出帕子将上面的各个角落仔细的擦拭了一遍,直到表面恢复了其原本的木质光泽才罢了手。
轻手轻脚的打开盒子,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仅有一个紫色的荷包被绸布包裹着摆在里面,一尘不染。
随即他从怀中将今日刚收到的荷包拿了出来,视线落在上面后是一顿,仅仅放在手上端详了几眼就匆匆的放回了盒子中。
墙面也很快恢复了原样。
做完了这一切福顺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去小厨房花钱提了一提糕点走向后院。
锦书、锦竹比主子还要高兴,两个人围着那个狐裘衣越看越是喜欢。
寿阳见了失笑不已,在她还在宫中时父皇也曾赐予她一件狐裘,不过当时的寿阳还小,那件裘衣也没有多大。
只是罕见的能看见这两个丫头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这不稳重的模样,又觉得怪可爱的。
“长公主。”
锦竹笑意盈盈的,两只眼睛像是在泛着光:“奴觉得您穿上这身衣裳一定好看,什么孙美人、张美人的根本比不上您。”
孙美人和张美人是今年年初选秀进宫的,自入宫后二人的美貌就传遍了宫内宫外。
甚至在民间掀起了一阵波澜,“孙美人和张美人究竟哪位更貌美一些?"一时间成为了元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寿阳无意指摘弟弟的后宫,但也是对出尽了风头的两人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那些个什么美人哪里比得上咱们长公主,长公主可是天女下凡,岂是那些个俗人能够比得了的。”
锦书迅速接了话,说话间她还嗔怪的扫了眼锦竹。
锦竹也自觉失言,垂着脑袋不吱声。
寿阳看着二人,她何尝不知道两个丫鬟们的心思。
前两天,张美人的父亲弹劾她不敬长辈,孙美人的父亲弹劾她行事奢靡。
事情传到寿阳耳朵里的时候她只觉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的父母皆以亡故,太师傅上的那俩量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认。
甚至在第二日,太师府特意递了信件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
寿阳懒得看直接给了锦书,锦书看过后总结就是张姓大臣的所有言论皆是他一人犯了病,与太师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寿阳听后便让人将信封烧了,浪费她的时间。
至于行事奢靡这一项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身为元朝的长公主,她所拥有的财富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从小到大,寿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一切,至于某些眼红的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寿阳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这两人已经被熹儿免了官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但见了丫鬟们为帮她出气的小把戏,寿阳便觉欣慰。
抚摸着手中柔软的狐裘,一时间寿阳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
长公主府上养着五十余名绣娘,各个都有着顶尖的手艺。
不过自从嫁进宋府后,整日面对着快要浸泡在药罐子里的宋璟各种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她哪里还有打扮的心思。
五十名绣娘如今仅剩下了二十多个还在好吃好喝的养着,其他人有的被京中贵妇讨要了过去,有的是领了银钱回乡去了。
回到长公主府上后,先是为父皇守丧,后宋璟病逝。
仔细想想,寿阳大概有近十年没有穿些鲜亮颜色的衣裳了,箱笼中大多都是些沉重的深色系布料。
虽然将长公主的威严与气势体现的淋漓尽致,但终归是有些死气沉沉的,毫无活力。
白狐毛色润泽没有一丝杂质,想来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猎到的。
既是如此,寿阳唤了人:“去取西库房里的那匹蜀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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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时好些人送了上好的衣料来,寿阳当时选了个最低调的,好的都收在了府上的库房里。
锦书和锦竹闻言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两人齐声地应了下来。
宫宴这种一年一次最大型宴会,自然是全元京城皇亲勋贵都关注的事。
何况今年与以往不同,今年是孝明帝登基后的第一年年宴,必定会热闹非凡。
早早就有人备了入宫要穿的衣裳,据说城中专为贵人们开的成衣铺子的单子已经排到了年后了。
在京中的世家显贵都在宫宴的受邀名单之列,为此都牟足了心思。
有人欢喜有人愁,与只相反的是,第一次受邀进宫的镇北将军府府上的氛围明显低沉了些。
此时的季嫣早没有了刚接到圣旨时的兴奋激动,躲在房中抹了一整天的眼泪后她才在母亲的催促中推开了房门。
圆形的红木桌子上,一家三口人再次整整齐齐的坐在了一起。
季霍非仍旧是木着一张脸,季嫣的眼眶还红着,季母在嬷嬷的侍奉下沉默着吃饭。
良久,这张桌子上才有了除了吃饭声的第一声声响。
季霍非:“明日带你们去买一身新衣裳。”
宫宴是大场合,自然要穿的得体些。身为武将,他仅需要一个普通的袍子也无人指摘,但女眷与之不同。
季母眼盲,衣服颜色大多都是统一的深色,就连正值年华的季嫣也没见她穿过几件好看的衣裳。
不仅如此,府上的一应设施都略显陈旧,这让季霍非不禁怀疑自己立下军功后朝廷的那些赏银都到了哪里去了。
季嫣加了一筷子手边的鱼肉,“不用了,姐姐前几日已经给我们送过衣裳了。”
姐姐?
季霍非放下筷子,眼神扫过去,满满都是审视之意。
家中仅有母女二人常年在家,季霍非如今回来后真是处处担心。
被他那犀利的眼神一扫,季嫣只觉得心尖一抖,她本来就因为兄长年后要去南方剿匪的事感到担心,心情还没有平复。
如今被这么一瞪,心中顿时涌起浓浓的委屈,再开口时已经染上了哭腔。
“就是住在隔壁的姐姐,对我们很好的,二叔一家就是她帮忙赶回乡下的。”
一旁吃饭的季母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住在隔壁的姐姐,季霍非仔细地想着。
突然,他动作一僵,看着母亲和妹妹眼中不可思议。
“可是长公主殿下?”
季嫣不太想理兄长,又被盯得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她点了点头,好像是叫长公主府来着,不过姐姐不喜欢她这么叫,时间长了季嫣慢慢叫着也就习惯了。
季霍非哪里还吃得下饭,他只是想着在母亲和妹妹最困难的时候自己没有在她们身边就感到心痛。
长公主一贯的懒散做派,对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两家的宅子紧挨着他都没想过会有什么交集。
长公主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心中自是会有一股子傲气。
这样的人哪怕积攒了一身军功的季霍非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沾染,他转头看了眼噘着嘴貌似是在生气的季嫣。
怎么他的妹妹叫长公主姐姐?
10. 黑甲卫
华灯初上,琉璃熠熠闪烁。
除夕这一天的早上下了场特别大的雪,鹅毛大雪将长公主府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
正好衬她这一身狐裘。
看着窗外,寿阳这样想到。
孝明帝对他这个姐姐的看重不只是在心中,更是摆在了明面上。
甚是早早地就派了一队黑甲卫候在了长公主府,只等着将长公主护送进宫。
元京城寸土寸金,北街更是聚集了京中有名的达官显贵。
早在黑甲卫进入这条街的时候就有人偷偷朝外看,也不敢多瞧,瞥到了一眼黑色就退了回来。
院中玩耍的孩童也被大人拉回了屋内。
黑甲卫乃帝王专属护卫,亦代表了帝王之危,寻常人不可冒犯。
宋家府院坐落在北街的最外侧,所以黑甲卫的动静他们府上是第一个听见的。
徐丽玉正在园子里闲逛,禁足了这么久可把她给闷坏了,光看着下雪都让她看的颇有一番滋味。
在屋子里关了这么久,徐丽玉也意识到了自己掉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婆母和公爹轮番问她,为什么要闯长公主的院子,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些什么。
徐丽玉欲哭无泪,她真的只是一时昏了头,还以为寿阳是那个以前任她拿捏都无所谓的公主。
哪想到一朝升了长公主,气派也大了起来呢。
与京中的贵女不同,徐丽玉出身低微,父母都是农户。
但徐家与宋家有救命之缘,所以老太师就拍板让徐丽玉进了门。
一夜之间嫁进了太师府,身边多了些阿谀奉承的人。
这样的身份转变不是寻常人能适应过来的,徐丽玉很显然只是个寻常人。
在不断地吹捧下,她一下子就飘飘然了起来。
本身在乡下养成了泼辣性格的她,慢慢变的更加的找不到北了。
婆母的各种暗戳戳又无伤大雅的刁难,她一开始还会因为婆母的不喜而伤心。
后来发现即便是世家出身的婆母也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妇女,想明白这些的徐丽玉更是没了束缚。
寿阳公主刚刚进府时徐丽玉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她见过的最大官职的就是老太师。
宋家嫁进来个比老太师尊贵千百倍,皇室最受宠的公主——寿阳。
刚开始的徐丽玉在公主面前甚至不敢说话,也是那时让她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贵女、公主之间的差距,不是仅靠穿的能让普通人生活一辈子的金银制的衣裳。
也不是发间密密麻麻插满了,亮的离老远就能将人闪瞎的发簪。
而是当她站在那里,穿着很普通的一件素衣,头上仅有一直楠木簪子。
仅仅站在那里,她就是公主。
那一瞬间,嫁进宋府几年来堆砌起的名为“贵妇”的金尊玉贵的墙,全然倒塌。
大概是什么时候态度开始转变的呢?
徐丽玉也不知道,只是从某一个瞬间开始。寿阳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普通女人,既然是女人那姑嫂之间的矛盾是避免不了的。
再加上朱氏对公主时常不敬也不见公主动怒,身为长嫂她自然也有资格指摘。
整个府上,她最敬重的便是做主让她进门的老太师。
老太师逝世后,夫君时常流连在外,公爹的无能。阖府上下,再无一个能让徐丽玉敬重之人。
那日在崇福寺,她大概也是鬼迷了心窍。
以为如今的长公主寿阳还是,府上那个对何事都不甚关心的寿阳。
直到黑压压十几个侍卫出现时,她才像是大梦刚醒般。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已经来不及了。
听完这一番话,她的夫君宋捷和婆母朱氏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
之后,她屋里的一个小丫鬟就被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杖毙。
徐丽玉被从屋中放出来的时候那个丫鬟的尸骨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膝上忽的一沉,徐丽玉低头一看,是她的儿子虎奴。
虎奴生的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只见虎奴在她的膝盖上蹭了蹭,满脸稚色:“娘~”
虎奴的眉毛和鼻子像是和宋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的徐丽玉心一下子就软了。
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一阵整齐的步伐声。
侧门开了一条缝,许是出门采买的伙计没关上门。
徐丽玉一把将虎奴抱紧怀中,不自觉的被门外的动静所吸引。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门上,怀中的虎奴乖巧的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
从门缝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有一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路过,看着比寿阳身边的那些侍卫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那队士兵中有人斜过来一眼,徐丽玉没分辨得出是谁,紧那一眼看的她后背发凉,不自觉的将虎奴抱紧了些。
随着一片黑色在门缝中难以看清,徐丽玉这才回过神来。
转身对上了满眼怒容的宋捷,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看起来气急了。
宋捷压着声音,眸子中冒着火:“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也不想听到答案,甚至不想和这个正室夫人多说一句话。
看着趴在徐丽玉身上的的虎奴,宋捷火气更胜。
他一把扯住领子将人拎了过来,虎奴顿时被吓的嚎啕大哭,他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两只小手不自觉的张开了些。
徐丽玉看见了同样不忍,她没想到宋捷丝毫不顾自己儿子的安危。
然而下一刻,宋捷的怒火再次朝她而来。
这次连声音都不压着了,更不顾是不是在门口。
宋捷恶狠狠地开口:“那时黑甲卫,你就一丝不顾及宋家吗?
徐氏,我劝你安分一些,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顾宋家,小心我休了你。”
徐丽玉身形一僵,虎奴止了哭声,就连听见孙儿哭声的朱氏夫妇也默默收回来迈出门槛的步子。
看着宋捷快步远去的身影,虎奴被他扛在肩上,脸上的泪珠还未干涸。
徐丽玉有些慌了神,心上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备受先帝宠爱的寿阳也只见过一次黑甲卫,而今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母后走,父皇大发雷霆一时忘了年幼的她还在殿中,召出了黑甲卫,命其彻查皇后一事。
眼前的一队黑甲卫庄严有素、整整齐齐,寿阳却没有一丝因为特殊对待而感到的荣幸,反之心中气血翻涌。
元熹真的是太胡闹了!
黑甲卫是帝王的私兵,父皇的那一次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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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是越了界,元熹怎么能丝毫不顾,将黑甲卫大摇大摆的派了出来。
甚至只是为了接她入宫。
寿阳闭了闭眼,只觉得荒唐。
虽然黑甲卫只来了一队,十几个人。但黑甲卫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如今站在他们的面前寿阳根本不敢直视这些人的眼睛。
其中有一些人上了年纪,是跟在先帝身边的,也曾看着寿阳长大。弟弟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举动,这让她有何颜面再面对这些人。
发钗还未簪完,但寿阳早已没了心思。
黑甲卫唯陛下的命不从,寿阳几次想要劝他们坐车都被拒绝了。
长公主府离皇宫还算近些但仍隔着两条街,眼下寿阳只能期盼着今日外面的人不多。
堂堂黑甲卫,岂能被当做猴子般任人观赏。
马车上,锦书小心的为长公主簪发钗。
寿阳的脸色很难看,仅仅一帘之隔,窗外百姓的窃窃私语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寿阳:她怎么忘了今日除夕是百姓最多的时候了...
百姓们不认得黑甲卫,他们只觉得这些侍卫比之前见过的那谁谁家的要气派多了。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寿阳又换了孝明帝事先准备好的步撵。
这期间,那一队黑甲卫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寿阳的身边。
寿阳也从一开始的震惊、愧疚到现在的面不改色,实则心中攒着一团火没有释放。
宫殿内的氛围愈发浓烈,虽然陛下还没到。
到场的大臣已经开始三两一组、聊得热烈。
女眷这边也是一样,季嫣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周围衣着鲜亮的大家夫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
甚至时不时地有视线大咧咧的扫过来,季嫣不自在极了。
转头看向母亲,母亲今日一身墨绿色的衣服,打扮起来倒是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
季夫人眼盲,她只是端坐着,腰板挺的直直的。
季嫣又看了看兄长,只见兄长也是一个人坐着,身边同样没有人。
今日在场的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形成了一种隔阂,齐齐将他们三人排除在外。
这么明显的做派季嫣哪里看不出来,她不为别的,只是替兄长感到不值。
边疆苦寒,兄长一待就是八年,期间受过的伤数不胜数,还不是为了保卫天元。
而他们呢?
在元京城中顶着个为民着想的名头,实际上整日干的都是无用之事,除了会涂些吐沫星子还会做什么。
和兄长这种以命搏前程的人来说,这些人的官职、俸禄得到的太过轻松。
整日里不为国家的百姓着想,只想着自己怎样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
季嫣愤愤的生着闷气,身侧的季母突然轻拍了她两下。
“做好。”
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拍散了大半。
季嫣:.......
她抬头,同样看到了兄长警告的视线。
一道声音划划破了整个大殿,让喧闹无比的宴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瞬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速度快到让反应慢半拍的季嫣目瞪口呆。
“陛下、长公主到~”
11. 宫宴
不知道是谁路过的时候碰倒了桌沿的杯盏。
季霍非只得让宫女再给他上衣服新的过来,好在杯中的酒水没剩多少,仅仅沾湿了衣摆。
只是,等他收拾妥当后两位贵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红衣配美人,甚至比龙袍加身还要惹眼一些。
勾的体内的酒意后反劲的涌了上来,让身经百战的战神一时忘了规矩。
一身鎏金绣凤红袍,袍身以华丽的鎏金色为底色,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凑近了看仿佛欲展翅而飞,翱翔于九天之上。
衣摆间镶嵌着熠着光的宝石珠玉,走动时巧然夺目。
寿阳之美,非亲眼一见难以想象,怕是宫殿上方那颗硕大的夜明珠也不及其一分。
孝明帝:“哈哈哈,季将军可是也被阿姊的容貌恍的有些失了神?”
为彰显朝廷对北疆的重视,孝明帝特地将季霍非的位置安排的近了些,甚至仅次于内阁首辅。
长公主落后于孝明帝半步。
闻言,长公主的凤眸一转,自然地落在了季霍非身上,仅仅一瞬。
二人一君一臣,像是第一次见面般陌生的,寿阳依旧倨傲,季霍非不敢冒犯。
季霍非:“还请陛下和长公主恕罪,臣一时贪多了酒,做出了逾矩之举,还请陛下严惩。”
不仅仅是两人,孝明帝的身后还有十几位妃嫔,太监、宫女无数。
这么庞大的一群人停在了大殿中央早就引起了注意。
离得近些的明白事情原委,在心中默默为镇北大将军捏一把冷汗。
座位远一些的比如季嫣,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视野也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挡住。
但看着大概是兄长所在的方向就已经忧心不已,又没有办法只能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好在孝明帝也不是真的要怪罪自己的臣子,打趣了一句后他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衣摆上的湿凉触感透过手心,男人的手掌紧紧地攥着,力气大到像是要把浸入其中的酒渍全都沥出来。
踏上高台,孝明帝他高举手中的杯盏,目光从臣子的脸上一一扫视而过。
“瑞雪丰年,万家灯火。
愿我天元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愿我天元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齐齐的高喊声震耳欲聋,见着这一幕,寿阳刚刚一路的怒火已然消失殆尽。
孝明帝脸上挂着笑,将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寿阳眼中的皇帝,比少年之气更胜的是帝王的威严,这就是她想看到的。
孝明帝元熹视线慢慢收回,不自觉的与阿姊的目光对个正着,看着那双满眼都是欣慰、期许的眼神,他的动作一顿、随后任由宫女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
“阿姊,愿你岁岁安康,能一直陪着弟弟。”
元熹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仅有坐在下首一点的寿阳以及元熹身侧的皇后听得清楚了些。
寿阳明艳的脸庞在此刻光芒,她笑着回应道:“阿姐会的。”
端坐高位的皇后也被这姐弟情深分过来了视线。
这场宫宴随着皇帝的到来正式拉开了帷幕,至于期间发生的小插曲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得到孝明帝的首肯后,梨园的乐官纷涌而至,拉动琴弦。
季霍非的腰板一直是挺直的,好像从来都不会弯下去。
注意到这一幕的薛庆舟吞下一杯酒,将视线重新落回到演奏上。
梨园的乐师各个肤白俊朗,十指骨节阴暗如葱,上下拨动的动作停滞有序,引起人无限的遐想。
薄唇泛着润红的光泽,一张一合便是佳音。
第一次进宫的季嫣有些看呆了眼,心想这深不见底的皇宫是怎样养出这样的人物的?
“噗嗤。”
隔壁不只是哪家的姑娘被她这一幅呆愣的样子逗得笑开了眼。
季将军看长公主移不开神,他的妹妹看乐官也看得入迷,这兄妹俩不愧是一家子。
孟敏儿笑声轻快不加掩饰,坐在她旁边的季嫣听到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见少女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季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刚才的糗样子都被人看了去。
一抹红晕爬上了脸颊,偏她没有察觉的将脸深深地埋。
见她这幅样子,孟敏儿的笑意更加浓烈了,她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失态,只是她的肩膀被憋得一颤一颤的,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季嫣将自己埋了一会后抬起头见她还在偷笑,便有些恼怒。
她往过凑了凑,咬牙切齿道:“别笑了!”
即便如此,孟敏儿还是缓了一会才收回了笑意。两个小姑娘顶着两张红彤彤的脸庞,对视了一眼又纷纷移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动静,她扭过头一看,发现旁边的人正一寸一寸的缓缓挪了过来。
季嫣:?她倒要看看这人要干什么
孟敏儿离得有些太近了,近到两个人都贴在了一起。
季嫣不自在的往外挪了挪,旁边人同样挪了过来。
......
她转头看孟敏儿身后的丫鬟嬷嬷,对方投过来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终于孟敏儿不动了,她转头趴在季嫣肩膀上,用仅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了句话。
季母身边的庄嬷嬷早就注意到了两个姑娘家之间的小动作,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自家小姐惊呼出声,又后知后觉的双手捂住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红的好比檐下挂着的红布灯笼。
再看一眼隔壁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庄嬷嬷收回注意力专心侍奉夫人。
季嫣心中宛如波涛,她看着眼前没比她大了多少的人,心想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在这之后,季嫣整个人老实了不少,再也不敢四处乱看。
有段时间没有尝到宫中的美食,再加上前段时日大病了一场,寿阳的食欲大开,偏偏每一道菜都很合她胃口。
孝明帝见状,又让膳食坊的人多做了几道她爱吃的菜送了过来。
这导致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间——寿阳吃多了。
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屋外还飘着雪,由于不想兴师动众,寿阳只带了锦书、锦竹和几个小太监随身侍候着。
洋洋洒洒的雪花盖住了前行的道路,小太监在前方为长公主开路,锦书在寿阳的头顶撑起一把伞,锦竹稳稳的托住寿阳的一侧臂弯,防止长公主脚下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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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飘着雪,但身披厚重的狐裘,怀中暖炉温度刚好,寿阳没有感到一丝寒意。
反倒是走在许久没有走过的皇宫中,身侧是自小便侍奉在身边的婢女,寿阳的心中反倒油然而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逛了御花园,也去了儿时的宫殿。
皇宫很大,就这样逛了一圈后,寿阳因吃太多而感到了腹胀就已经消了不少。
锦书摆摆手,一直跟在后边的壮硕一些的太监自觉地将步撵抬了过来。
步撵上方有遮挡物,让寿阳不用暴露在大雪之中。
只是她们似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去大概要好久。
寿阳索性就闭上眼睛,步撵一晃一晃的,不知不觉中就将人恍的进入浅眠。
像是知道主子会睡觉,锦竹早早就将步撵周围的围挡放了下来,又给长公主换了个新的手炉。
自上次长公主受风寒大病了一场后,她们这些侍奉的丫鬟做事更加注意谨慎。
今日除夕,只有宫宴那处最热闹,宫里的其他地方都是静悄悄的。
寿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剧烈的晃动才把她惊醒。
锦书:“什么人,竟敢惊扰长公主的凤架!”
寿阳身边的两个丫鬟,锦书沉稳,锦竹活泼。
她鲜少能见到锦书发火,靠在步撵上缓了会神,她才掀起帘子探出头去。
月色下,灯笼将蜷缩在地上的两人照的清楚。
见她醒了,锦书忙过来禀告,她的脸上还带着怒意。
“长公主,这两个人忽然从小路上窜了出来。”
还好步撵只是颤了一下,若是底下人的手不稳,将长公主率出什么好歹的,那这两个人必死无疑。
跪在地上的两人似乎也知道后果,她们蜷缩在地上,脑门紧紧贴近雪中。
身上仅穿了一件不满脏污的粗布麻衣,风雪的吹散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览无余。
寿阳眸色一暗,生长在后宫之中,对于一些个脏污手段她也不是全然不清楚。
只是,她的视线下移。
这两个人能够大着胆子拦下她的座驾,恐怕事情不小,现在朝堂初定,熹儿忙着前朝的琐事都宿在大明殿日夜不停,哪里还有精力分给后宫的这些女人。
这般想着,寿阳低声吩咐:“下去看看。”
走近了一看,两人身上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寿阳皱着眉头,不愿再向前。
只是,见她下了步撵,其中一人像是发了疯般的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自后方伸了过来,迅速将女人的双臂钳在了身后。
顺着那双白的眼熟的手向上看去,季霍非微微点头,示意长公主放心。
寿阳一愣,锦书、锦竹同样是惊魂未定,担忧的看着主子,生怕她被吓出个好歹。
寿阳确实被吓到了,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地上的女人还在嘶吼着,她的声音沙哑的过分,但还是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长,长公主救我,我是张芸...”
张芸,张美人。
寿阳猛地盯了过去,张美人的美貌在民间传的厉害,可眼前的女人身上遍布沟壑,脸上更是刀疤纵横没有一处好地方。
又哪里配得上貌美一词。
12. 遵命 寿阳抬头看向季霍非。
寿阳抬头看向季霍非。
对方默默地控制着张芸,存在感低的像是个工具人。
寿阳抬了抬下巴,锦竹立刻心领神会的将人带了下去。
四处环顾了一圈,一个廊亭,四分八达的甬道。这让寿阳一时也分不清楚这是皇宫里的哪个角落。
眼看着随身的太监已经被方才的事故吓得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抬步撵了。
寿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群没用的家伙!
既然步撵坐不了,只能走路回去了。
已经不对这些太监抱有任何期待的长公主理所应当的把护卫自己返回的差事分配给了在场看起来最靠谱的男人。
季霍非:“遵命,长公主。”
本意是出来消散一下酒意的,季霍非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的遇见了长公主的队伍。
他侧头浅浅嗅了一下,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大半,还不至于熏到长公主的尊驾。
即便如此,在路上季霍非仍是与寿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寿阳看了看两个人之间宽的能通过三五个人的距离有些无奈,这条小道一共就不算太宽,倘若季将军走的再远一点就要栽进雪堆里了。
以为季霍非是在恪守规矩的长公主大发慈悲的不去计较这些俗礼。
“与本宫同行即可。”
说话时眼尾不自觉的向下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在睥睨众生,纤细的脖颈在雪中同样惹眼。
她口中的同行则是神女对一个粗俗武将的施舍。
季霍非:“......好。”
寿阳想的没错,她们的距离的确离宴会的大殿还有一段距离。
作为一名武将,季霍非身高腿长的。他一脚能迈出寿阳两个步子都赶不上的距离,所以对他来说这点距离根本算不上远。
身侧高大的男人步伐依旧,寿阳脑中一开始还在思索张芸身上发生的事情。
弟弟后宫的女人她作为阿姊的不好多问,即便如此一些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寿阳还是了解的。
张芸的父亲是湖州刺史,官位不大,这辈子最走运的就是生了个漂亮的女儿。
自选秀入宫后张芸曾经有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孝明帝的独宠,有传言称孝明帝即便是公务繁忙也要隔一日去一趟后宫看看他的爱妃。
那段时间,张芸在后宫中风头无两,位分最高升至了美人,甚至有关于张美人的貌美传言传的是皇宫内外人尽皆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小小地方刺史的女儿能与世家出身的孙美人较量了一段时日,就连她的父亲也从湖州升职到了元京城。
从地方刺史到进入了户部,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若不是鸡犬跟着升了天,但凡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弹劾天元最尊贵的长公主。
若不是今日张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寿阳已经将这号人物忘记的干干净净。
寿阳只知道她那个胡乱攀咬人的爹被免了官,仔细想想似乎有关于皇宫张美人的传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难道是阿弟做的?
寿阳很快就否认了,元熹虽然敬重她这个姐姐,可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反倒在有些方面铁面无私得很。
将张芸的父亲免了官,这件事已经算是给了她交代了。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寿阳索性就不为难自己了,反正事实真相如何问一问当事人不就知道了。
大脑一下轻松,身体才后反劲的感到酸涩。
寿阳转头一看,身侧的人健步如飞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个长公主额间已经冒了汗珠。
武将当真都如此像个木头一样吗?
这一路竟是一眼头不侧头看一看她的状态如何。
下肢的酸涩感愈发的强烈了,前方已经远远能看到宴席上的灯火通明。
寿阳索性不想走了,直接靠在了锦书的身上歇一歇。
季霍非还在健步如飞,寿阳倒要看看这个人何时才能注意到她这个长公主。
寿阳: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有被人如此忽视过!
被搀扶着进了亭子坐下,整个人才恍然松懈了下来,身体后知后觉的反应纷纷出现。
可想而知刚才给她累成了什么样。
锦书快速擦拭了汗,有些心疼的弯下身子为长公主捶捶腿。
这季将军也真是的,他当世间所有人都和他长了一般长的腿吗?
低头正清喘着气,一个庞大的阴影忽的出现将寿阳的整个人笼罩住。
寿阳低着头,没有一丝反应,任何怠慢了她的人都不配得到她的好脸色。
心中不禁腹诽,季将军腿貌似真的很长。明明刚才还是在几不开外的距离,怎的眨眼就到了跟前。
锦书见长公主没有动作,她也没有起身,专心的为主子按腿。
季霍非低头看着倔强的头顶,也有些无错的搓了搓袖口。
“...长公主恕罪。”
寿阳气急,猛地抬头:“你一天天除了恕罪、恕罪还会什么?”
寿阳两腮鼓鼓的,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因为走得太快而累的,脸颊分外的红。
视线不自觉下移。
一样红的还有晶莹润泽的红唇....
红衣美人,这四个字和寿阳的适配度百分之百。
今日她进殿的那一刻,季霍非就已经移不开了眼,只觉得长公主白的让人总会不自觉的分一些视线过去。
怎么会有人这么白,季霍非想。
跟红衣没有关系,长公主久居深宫鲜少外出,很少有人能亲眼见识到她的美丽。
季霍非是个运气很好的幸运儿,十年前的城郊围猎。
公主同样是一身红衣,与今日不同的是那时是一身红色的骑装,将少年的季霍非同样迷得移不开眼。
直直的盯着忘了其他,甚至丢人的跌进了陷阱里,第二日天明才被救了出来。
时至今日,寿阳从明媚的女孩长成了一个明艳的女人,一直是会让季霍非跌进坑里的人。
“您今日真的很美!”
寿阳:“什么?”
她有些错愕的抬头,怀疑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句话真的是从这个木头嘴里说出来的。
可夜色昏暗,此处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锦书同样一脸错愕。
她刚刚没有听错的话,这个不顾及公主安危的粗鲁武将是在调戏她们天元朝最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吗?
见长公主面上没有恼怒之情,反倒是见到了石头会开花一样的惊喜。
锦书默默地将已经到嘴边的斥责之语收回,继续按腿。
“嘶。”
寿阳撤回一条腿,嗔怪道:“锦书,你下手轻点。”
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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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的脸从狐裘探出,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调侃道:“季将军,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季霍非:“恕臣....”
一声叹息后,季霍非妥协了,只是搓着衣袖的动作从未停下。
他抬起头,眸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臣说,长公主是臣见过最美的女子。”
捶腿的动作一停,看着那双眼睛,寿阳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男人背过身去,将宽大的背影留给她,然后蹲下身去。
“公主,臣背你回去吧。”
“阿姊,可是身体不大舒服?”
孝明帝侧头看了过来,满是担忧之色。
寿阳:“无妨。”
仔仔细细将人上下端行了一番后,见寿阳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孝明帝才放下心来。
孝明帝:“今日雪天路滑,朕特地派了一堆黑甲卫去长公主府,阿姐可还喜欢。”
这个时候,那个高高在上、手握众多人杀生大全的帝王才褪去了那身沉重的皮囊,恢复到一个少年模样。
寿阳见弟弟没有半分悔过之色,还有几分得意,大有只要她说喜欢以后还会这么做的架势。
寿阳心下顿时一沉,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黑甲卫是帝王亲兵,非大事不可擅动,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眼见着元熹嘴角的笑意一下子耷拉下去,有气无力的回应着:“好。”
怕弟弟不将此事记进心里,元熹时常如此。
寿阳又忍不住细细叮嘱道:“阿姊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黑甲卫不比其他,关乎帝位便是大事,此事莫要在做了....”
“朕记下了。”元熹出声打断,他适时地转换了话题。
“南地匪患丛生,阿姊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寿阳看出弟弟的企图,也愿意顺着他,如今的元熹早不是和她一起在后宫相依为命的弟弟,而是一国的帝王。
偶尔的提点一番只好,她把握着分寸没有更加过分。
寿阳:“匪患?此事早已困扰父皇已久,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事了?”
孝明帝下巴一抬,示意的正是季霍非的方向。
“季将军请命要前往南地剿匪,朕还未决定。”
说完,孝明帝看着寿阳,似乎想要得到她的一些看法。
顺着孝明帝的视线看过去,寿阳拄着脑袋状似深思。
此事寿阳早有耳闻,季霍非此举不为旁的,他在北疆的战神名声声望太高。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不甘愿被困在纸醉金迷的元京城,哪怕是匪患丛生的南地,对于他来说都比待在这元京城中醉生梦死强。
“季将军?”
红唇轻起,寿阳悠悠开口:“此人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他若是真的想去南地一展身手,阿弟不若成全他一腔为朝廷效力的心意。”
寿阳缓缓地晃了晃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孝明帝兀的笑了:“阿姊说的不错,这人有这样一番身手,与其放在京中当个摆件,不如让他去南地为我天元效力。”
不远处的季霍非不知帝王和长公主二人轻言片语决定了此事。
他一手摩挲着杯盏,耳后的红晕还没有消散。
13. 猜疑
盛大热闹后的平静更加的安静无声。
镇远将军府的马车上。
季夫人坐在中间,她的左手边是是儿子季霍非,右手边是女儿季嫣。
因为眼盲,季夫人的感官更加敏锐。
耳边除了车轮轧在雪上的吱嘎声,再无其他的动静。
第一次参加宫宴的小姑娘,季嫣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应该是激动地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才对。
季夫人心念一转,她的这个儿子也很不对劲。
季霍非即便是寡言少语,也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手中的水壶不曾离手。
一会灌一口,一会灌一口。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布满皱纹的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探过去,直至被一阵细腻的触感握住。
季嫣:"怎么了,娘?"
攥着女儿的手,季夫人心底的不安消散了些。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嘴里轻喃着“无事,无事。”
任由自己的手被母亲攥在手中,季嫣方从被孟敏儿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也是才注意到兄长的反常。
她用另一只手挑起帘子,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扑了一脸。
季嫣:兄长这么热的吗?
长乐宫是寿阳自五岁之后的住所,那十年间也是她度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所以当再一次进入到这所宫殿的时候,寿阳恍然间有一种她仍是十几岁少女的错觉。
父皇赏赐给她的象牙塔仍摆在西窗下,博古架上的金玉如意是寿阳十岁那年姨母送给她的生辰礼。
屋内的一应摆设如初,过去的几年间这座宫殿一直都有人打扫,不见一丝灰尘。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长公主今日一定能睡一个好觉,锦书心想。
太眷恋儿时的环境,寿阳在浴盆中足足泡了三个时辰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起身。
青绿留下来收拾残局,锦书上前给寿阳宽衣。
锦书:“长公主,锦竹在外头候着呢。”
寿阳微微颔首,“知道了。”
锦竹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干干净净的来见长公主。
不过是一个不受宠了的美人,寿阳一开始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直到这件事攀扯到了最关键的两人,一直都漫不经心的女人才抬眼。
被长公主盯着锦竹心头一紧,她硬着头皮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长公主,张芸只跟奴婢提了两个人,就是陛下和庆阳公...”
那双锐利的眸子又低了下去。
屋内被暖炉烘的热腾腾的,寿阳却觉得一股子凉意流遍全身。
两个丫鬟悄悄退了下去,寿阳褪下了那副红衣装扮看起来少了几分棱角。
琉璃镜中照映出一张红扑扑的面孔,刚沐浴过后的她眉眼湿润,看起来倒是一副任人可欺的柔弱模样。
“啪。”
一个尖细状的物什快速飞了出去。
下一刻,外邦进贡千金难寻的琉璃镜应声碎了满地。
锦书、锦竹来的很快,担心长公主伤心她俩并没有走远,只是在院子中候着。
看到残碎的不成样子的琉璃镜,两人皆是一惊,心想长公主这会是真的生气了。
寿阳坐靠在椅上,看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又将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
仔仔细细的检查,生怕漏下一角。
破镜不能复原,更何况琉璃已经四分五裂。
锦书锦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拼凑起来,看着琉璃镜上骇人的洞,二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收拾好一地的残渣,退下。
她们将碎片收拾用布包起来的过程,寿阳全程都在看着。
她刚刚用力掷出去的绒花簪子静静地躺在妆奁中,恍然间,她竟然和铜镜设身处地起来。
还记得季霍非告诉她崇福寺的幕后主使是薛庆舟时那副试探的表情。
薛庆舟是谁?
是元京城中近几年最炙手可贵的新贵,是孝明帝幼年的伴读,他信任的好友。
元京城中人人畏他、敬他,但在寿阳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不择手段爬上位的落魄户。
薛家早在太祖年间在元京城中有几分名号,最近的几代则是早就在新贵中销声匿迹了。
曾经的薛庆舟连跪在寿阳跟前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的薛庆舟也不过是靠着孝明帝的宠爱才在寿阳的面前露了几次脸。
寿阳很不喜欢这人,因为薛庆舟是个疯子,一个为了自身向上爬不惜将亲人送进监狱的疯子。
直觉告诉她,这样的人留在皇帝的身边十分不妥。
那时的孝明帝是怎么说的,寿阳第一次见弟弟在她面前冷下脸的样子。
“阿姊,庆舟是我的人,您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说他了。”
至今能记得宽大的龙椅上少年的身影略显得单薄,元熹批阅奏折的手一顿,皱着眉头,神色上再无往日的敬重与依赖。
姐弟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在称呼上也从没有什么计较。
听到“您”那个字的时候,语气里不加以演示冷漠与讽刺让寿阳明显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元熹不再是她的弟弟元熹,而是高高在上的孝明帝了。
即便之后皇帝察觉到不对,匆匆放下了手上的奏折拉着姐姐说了好几句的好话。
可寿阳仍记得她出宫时心底的一片冰凉,和今天是一样的。
元熹说薛庆舟是他的人,那他知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害得自己连着几日高热的罪魁祸首?
寿阳不敢多想,明明那几日元熹为了照顾她同样不吃不喝。
不论知不知道,她都强迫自己将一切的矛头对准薛庆舟。
想到此人寿阳身上的戾气重了几分,她已经讨厌薛庆舟很久了。
“阿嚏。”
安静的房间内,动静大的轻易地引起了前人的主意。
对上目光,薛庆舟有些无辜的耸了耸肩,“陛下,您知道的,我薛某人的仇家可是很多的。”
对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让元熹这位帝王有些哑然。
他张了张嘴,看了薛庆舟两眼默了默,重新将视线放回舆图上。
薛庆舟比他快了一步,皮肤发青毫无血色的手指虚点上图上的一角。
“此地易攻难守,是个好地方。”
元熹的视线望过去。
【崖陀山】
一个光看着名字就让人生不出好感的地方。
一想到季霍非这样的名将要在此地埋骨,孝明帝盯着图上的三个字时间久了些。
元熹对南地了解的不多,只是从书本上和传记中大致听说过此山,多年来寸草不生,人迹显少。
听说山上多是由碎石堆砌而成,就连祖祖辈辈住在山下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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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保证安全。
季霍非常年在北疆——地势开阔的冷寒地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那种。
元熹点了点头,这座山的确很合适。
“陛下,您不会是舍不得吧?”薛庆舟挑了挑眉出声调侃道。
“不会。”元熹淡淡开口,“倒是阿姊倒是对此人颇为欣赏。”
正如阿姊了解他一样,二人相伴长大了十几年,元熹也十分的了解自己的阿姊。
对起码能够看得出她对一个臣子是欣赏与否。
想到今晚的宴席上阿姊与他提起季霍非是,虽然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但元熹还是从寿阳轻松的语气上察觉到了,阿姊大概是很欣赏这位在边疆屡屡立下战功的将军。
这让元熹的杀心更重了。
提起到这位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薛庆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他知道长公主讨厌他,他忘不了寿阳每次见到他的眼神,像是看到垃圾一样,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将昨夜的饭菜给呕出来。
他何尝不讨厌这位眼睛长上天的女子,上次的事情不过是让她吃了个教训,迟早有一天他将自己该讨的都讨回来,薛庆舟恶狠狠的想。
不过有一说一,这位长公主今天真的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身的红衣气势强盛,美艳逼人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瞄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帝王,甚至比这一位还像是一个上位者。
这话薛庆舟是不敢当着孝明帝的面说出口的,最起码现在的元熹还容不得有人说他阿姊的坏话。
右手微微颤抖起来,薛庆舟的神色闪过一丝的不耐,宽大的袖口落下刚好盖得住只露出浅浅一抹指尖。
“陛下。”他出口打断孝明帝的沉思。
见那人抬眼看过来,他才继续开口“请陛下放心,南地那边的事情一切交给臣,臣会办好的。”
孝明帝点了点头,庆飞跟在他身边了这么多年,他的本事自己还是清楚的。
“时候也不早了,那臣先告退。”
薛庆舟最终还是没有走成,因为又出事了。
元熹的脸色很不好,薛庆舟没有着急问,他在等陛下想说的时候。
还好没有让他等太久,孝明帝靠在椅背上喘了几口粗气,眼底黑的像是染了墨。
“张芸去找了长公主。”
薛庆舟一下子明白了,此时的孝明帝神色狠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再称呼寿阳为阿姊,而是长公主。
张芸的下场会很惨的,他笃定的想。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娇滴滴的美人脸又觉得可惜,好好的一个大美人怎的偏把自己往死路里逼呢。
手抖的更严重了,仔细观察都能发觉他的衣襟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变态的快感,薛庆舟知道,他又犯病了。
“陛下放心,此事也交给臣来办吧。”
一声短促的叹息后,这位年轻的臣子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孝明帝猛地抬眼,眼底还是浓烈的情绪,薛庆舟确实不怵。
帝王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每一步都像是在敲击一个年久失修的打鼓,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一双骨节分明手攀上了肩膀,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耳边传来帝王略带沙哑的声音,似是感慨般的喟叹出声:“轻舟,朕还好有你。”
14. 出宫
眼见着人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处,元熹才后知后觉的做回到位置上。
胸腔内的剧烈震动昭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境。
他现在才有些后悔,后悔在薛庆舟提出要将张芸灭口时,他一时心软保下那个女人一命。
明暗相间的烛光在空中摇曳着,元熹将自己蜷缩在椅子上。
为何张芸不信他?他明明说了会留她一命。
为何要去找长公主?
抬手打翻了桌上矗立着的烛台,这一小片区域彻底陷入黑暗。
元熹一人深处黑暗,这何尝不是他此时的处境。
不信他,满朝文武没有一人信他。
就连他后宫中的女人都不信他......
手指探向桌下,轻轻一按。
只听得到一声脆响,元熹的手中夹着一片薄薄的信纸。
重新点上烛灯,昏黄色的光晕衬得本就有些发黄的纸张更加显得老旧。
信纸的折痕处隐约积攒了些深色的印记,可想而知它的主人翻阅的次数之多。
信纸上不过记了寥寥的几段字,看的次数多了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可元熹总是要拿出来读一遍,再读一遍,像是看到真实的字迹纸张才放心一样。
一刻钟后,这封承载沉重的信封被放回原位。
天际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位年轻的帝王才带了满满的倦意出了大明殿。
清晨洒扫的太监宫女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周来躲向一侧的动作快了些,像是当初为大将军让路一样。
当值了一段时间着这个时间点遇到陛下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往后撤了撤,手中的香炉离得更远了。
毕竟香这个东西浅浅一点,行走间空气带来的一缕芳香为最佳。
可若是嗅到了浓浓的一股,即便是再名贵的香料也会惹贵人不喜。虽然已经被浓厚的香气长时间熏得有些失了嗅觉,但周来深谙这个道理。
寿阳在宫中一住就是三日。
这三日间,她不是与妃子们赏花喝茶打打叶子牌,就是与弟弟亭中对弈,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临到了出宫的那一日寿阳竟还觉得有几分不舍,与后宫的妃嫔们惜惜而别,有几个感性的甚至是掉下了眼泪。
众妃嫔:实在不是她们没出息,可是长公主事少还多金啊~
说几句好话就能得上个珍贵的宝玉金银,长公主出宫后上哪还能找到上赶着往她们手里递钱的人啊......
为自己的人气感到沾沾自己的寿阳连要出宫的不舍情绪都没了,满是暗喜与得意。
果然,她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步撵一路稳稳地被抬进了大明殿,出宫前应是要和皇帝好好告个别才对。
大明殿被打扫的在太阳下反着光,早知道长公主的大驾过来了,元熹身边的公公早就在殿门口候着了。
远远看见个浅黄色的步撵慢慢走进,茂才赶忙在脸上堆出了个谄媚的笑容,弓着腰迎了上去。
“问长公主安,陛下早就让咱家在这里候着长公主您了。”
知道弟弟公务繁忙,哪怕是年关也要日日宿在大明殿。
寿阳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往过瞧,她轻飘飘的将手腕搭在了锦书的肩上,顺着力道下了步撵。
茂才这才像是见到锦书和锦竹一样,哎呦了一声。
许久不见,两位姑姑可还好啊。
得了个寿阳身边大丫鬟的地位,她俩被人尊称为一声姑姑也不为过。
可茂德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
主子面前奴才怎可闲聊,茂德就是随口一个奉承,锦书锦竹二人也就简单听听并没有回应。
倒是寿阳分出了一个眼神睨了下看起来谄媚极了的茂才。
“这才几日不见,公公的腰板怎得又弯了几分。”
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弟弟身边的人寿阳多少都知道几分。这个茂才就是从小就跟在元熹身边的,只是这些年这奴才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见了谁都是一脸谄媚模样。
脸上笑容的褶皱又深了几分,茂才开口自我调侃:“长公主说笑了,奴才的腰板本来就是弯的。”
说着,他将寿阳往里面领去,“您可算是来了,陛下让人做了一桌子菜就等着您来品鉴呢。”
此时正值午时。
寿阳没有去用来办公的那间大殿,而是被领着去了另一间。
走得近了些,她果然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早上本就没吃几口的寿阳被勾的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探头一看,果然元熹正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份奏折,粗着眉头沉浸的批阅着。
而在他的面前摆满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皆是用一个琉璃罩子给盖了起来,以免饭菜变凉。
寿阳见了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在步撵上她就不贪那几口桂花糕了,这样还能多吃上几口。
放下奏折,元熹正好对上了寿阳递进来的视线。
“阿姊。”他笑着起身,叫人将饭菜上的罩子都撤了。“这是朕准备的,都是阿姊爱吃的菜。”
说话时元熹的眉眼弯弯,像极了寿阳记忆中的那个只知道住在她身后跑着的小团子。
"是吗,既然是陛下的一番心意,那我一定好好享用。"
姐弟俩对视一眼,温馨的氛围下掩藏着的波涛汹涌仅有两位当事人之情。
随着近几年进宫,与皇帝吃饭越来越像是一个无法推脱的掉的公事。饶是如此,这一顿饭寿阳还是吃出了几分怀旧的念头。
小小的元熹第一次去皇子所的时候由于年纪小性格怯懦时常受人欺凌,后来寿阳就以中午一起吃饭时候常去看他,小小的一张桌子上姐弟二人对坐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姐弟情。
至于如今...寿阳拾起一块鱼羹放入口中,这份感情终究还是随着时间慢慢的变了。
刚吃完饭,寿阳正好要消消食。
她索性直接走到宫门口,反正路也不远。
冗长的宫道上,主仆三人的身影有些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锦竹竟然觉得长公主从后宫出来的时候比她在大明殿用过膳后要轻松许多。
看了眼目不斜视的锦书,她收敛了心绪。
大概长公主是真的累了吧,锦竹这样想。
出了宫门,许清架着长公主府的马车早早候在了外面。
见她们出来了,许清忙从马车中拿出个精巧的手炉替换掉了寿阳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那一个。
她闭着眼睛假寐,除夕后的第一日元京城中略有些冷清了。
行驶出了一段距离后,寿阳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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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锦竹,眼中满是探究之色。
“张芸找到了吗?”
那一日,锦竹奉长公主的命令将人连夜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处别院内,本是想着第二日再将人送往城外的。
是以,锦竹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张芸两句话就匆匆地赶回来复命。
可是没想到,第二日她再一次去了那个别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一点张芸的踪迹都找寻不到。
锦竹又惊又俱,因为一同消失的还有长公主下令护卫此地的五个侍卫。
那五个侍卫的尸身于昨日被发现在城外的一处河边,脸上的血肉被鱼啃食的不成样子。
但锦竹去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与那五人别无二致。
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禀告给了长公主。
寿阳的反应平淡很多,也只有在听到侍卫们的死讯时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怜惜,至于张芸的失踪她倒是像早有预料一般。
倘若张芸现在还好好的待在别院等着她回去问话的话寿阳才觉得奇怪。
那日她们一行那么多人齐刷刷的都见到了那副场面,她能拦得住一个两个还能拦得住所有人都不泄露消息不成。
毕竟是孝明帝的后妃,当张芸跑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寿阳就知道她活不长久了。
将人带到别院也不过多此一举的操作而已。
只是....寿阳神色一敛,来人也太不知轻重了。
她已经叫人都候在了院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凡长点脑子都不能真的叫她的侍卫一去不回。
寿阳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行事的做派,倒是让她有些猜到是谁了,满元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变态的人了。
换了声许清,寿阳吩咐道:“那些侍卫的亲属,你去吧。”
“是。”
薛庆舟出手必定是经过皇上授意的,明明刚刚两个人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的好弟弟还一如往常的给她夹菜。
寿阳从不在乎自己被弹劾,带走张芸也不是为了要问出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心头一震刺痛,她强行将其按耐下去。
马车缓缓驶入一处小巷子,这里的人家房门紧闭,一点都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小姐。”马车外的人轻声唤道,“到地方了。”
寿阳接过锦书递过来的帷帽,扣在头上。
下车时,她身上的打扮俨然与刚出宫时大不相同。
马车停在一个宽阔的院子内,与其并排的,旁边也有两辆这样的马车。
寿阳离开后,她刚刚坐的那家马车上下来一个与她出宫时衣着打扮一样的女子,与身边的丫鬟一起利落的上了隔壁的马车离开。
寿阳走得很快,地道本就清凉,她感觉到自己耳侧的鬓发被风吹得扬起。
许清走在她前面掌着灯,将二人的距离控制在了刚刚好合适的位置上,即适应了寿阳的快步伐,也为她照亮了眼前的路。
寿阳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只等着一起发泄了。
元熹是她弟弟,做姐姐的哪怕弟弟偶尔犯了错事也可以包容原谅。
可薛庆舟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提前在寺中做了手脚。
一想到自己那几日发高热受的苦,寿阳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15. 上元节
年后的元京城要更加热闹些。
镇远将军府早早备好了马车,只等着主子晚些出去的时候用。
淡紫色络子颤颤巍巍的晃悠着,车内的人却感受不到一丝晃动。
寿阳回到府上沐浴更衣了一番过后,许清才缓缓地提醒有客到了。
沾了血迹衣裳穿不了了,寿阳眼中闪过一抹惋惜,这可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裳。
季嫣进来的时候恰与抱着衣裳出去的青绿侧身略过。
青绿停下来福了福身便离开了,季嫣目光浅瞄了一眼。
是件上好的衣裳,想到出门前兄长的细细叮嘱,她压下心底的疑惑。
挂上一抹灿烂的笑,小跑着向前。
寿阳最是喜欢她这幅阳光的模样,刚回到长公主府的那段日子。
大概是在宋府待的久了,身上也跟着沾染了几分死气沉沉的气息。
一连好几日都提不起兴致,无论对待什么都是淡淡的。
也正因如此,脸上一直挂着笑的季嫣轻易地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试问看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整日的欢声笑语,心情怎么会不好。
“姐姐,今日是上元节,晚上我们一起去赏灯吧。”
小姑娘性格跳脱,一进屋就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寿阳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个年纪的少女就是会更喜欢热闹一些。
仔细想想她大概也好久都没有看过灯会了,宋家规矩多,更何况婆母朱氏整日等着挑她的毛病。
在宋府的那些年,寿阳几乎很少出门,整日待在屋中与药香为伴。
见寿阳久久没有回应,季嫣也没有催促,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时不时地抿上一口热茶,暖呼呼的。
“那好,晚些时候我与你同去。”
但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寿阳就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有些时候她甚至羡慕季霍非有个这般可人的妹妹。
与他冷冰冰的样子可真是不同。
“真的吗!”
季嫣有些激动,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高兴。
“当然是真的。”
看她这幅模样,寿阳觉得很是可爱。
考虑到季嫣一会还要回府准备,寿阳让人给她装了一份府上的糕点带回去。
季嫣很喜欢长公主府上的厨子,听说又从宫里出来的,有从民间聘请的,总而言之手艺都是十分的好。
因此,她欣然接受了长公主姐姐让人准备的糕点,回家时步伐都是轻快的。
入冬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寿阳一觉睡醒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好在她没有忘记与季嫣的约定,坐在椅子上任由丫鬟们的摆布。
半刻钟后,看着镜子中的人影寿阳默了默。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这些身边人在她的衣着打扮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只不过是和一个小女郎约定,竟也打扮出了艳压群芳的架势。
寿阳是掐着点出门的,将军府的马车早早的就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长公主的尊驾通常是别人等她的份。
让寿阳没想到的是,将军府马车前竟还有一人高坐在马背上,宽阔的背影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门口有两架马车,一架是将军府的,一架是长公主府的。
不仅如此,季霍非与许清两人同排或站在马车前或坐在马背上。
寿阳:......
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两人默契十足的转过头来。
许清的脸上挂着笑,季霍非还是那一幅冷冰冰的模样,纷纷看向寿阳。
身后的锦书见到这幅场景,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又看了看长公主。
锦书:怎么感觉怪怪的。
许清先上前一步,将轿子上的步梯摆好。
“长公主,您请上车。”
寿阳见状松了口气,她事先没有预料到季霍非也会同去,一家一辆车再好不过。
然而当她刚捏起裙摆,还未跨出步子,就听见右侧穿来一道轻咳。
紧接着季嫣的小脑袋探出车厢,朝着寿阳唤道:“姐姐,我们一辆车吧。”
寿阳的动作一顿,刚捏起的裙摆又放了下去。
许清:“长公主,车上的毛垫、暖炉已经备好了。”
季嫣:“姐姐。”【可怜兮兮.jpg】
寿阳默了默,随后叹了口气,迈出去的步子不自然的换了个方向。
上元节的元京城格外的热闹,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外面百姓的说话交谈声隐隐的传了进来。
将军府布置马车的时候明显是用了心,里面的一应设施不比她府上的马车差。
寿阳看了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能如此得妥帖行事。
季嫣明显兴奋极了,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碍于寿阳在旁边才没有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小姑娘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的。
马车刚刚转了个弯,季嫣突然就安分了不少,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寿阳有些关心的询问。
季嫣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兄长马上就要去南地了。”
季嫣不知道季霍非去南地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剿匪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只是她知道,每一次兄长离家在回来的时候身上总会添上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上一次兄长回京时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与季嫣记忆中的白面书生哥哥对应的上。
只是过了五年,再回来后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不清楚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是看着季霍非眉骨间的伤疤季嫣夜里就没少偷偷落泪。
那道伤口足足有三寸之长,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
见着兄长日日出门都要带上他那个堪堪盖住眉眼的面具,与曾经一心读书的季霍非相差甚远。
若不是母亲哭伤了眼睛,见到兄长的这副模样她也会伤心的吧。
寿阳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没有说话。
季霍非赴南地的调任在宫宴的第二天就下来了,向来是皇帝早有这个心思。
当然其中也必定有寿阳的一臂之力,元京城中是地方显贵和皇亲国戚的聚集地,哪怕季霍非在北疆取得了再大的成绩到了元京城也是落得个被排外的结局。
更何况他的功绩已经换来了皇帝的忌惮,与其在元京城中当个透明人,倒还不如远离这名利场。
南地的匪患问题在父皇心中一直是一块心病,寿阳还挺希望季霍非能够做出些功绩的。
前帘被风掀起来一角,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那个身影。
寿阳心中一时思绪万千,即盼着季霍非能在南地能够取得一些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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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着他出的风头小些。
坐在外侧的锦竹眼疾手快的将帘子压下,生怕让一丝寒风吹到长公主。
上元节的元京城整个都是灯火通明的,这一天是天元朝一年中唯一一天没有宵禁的日子。
寿阳扶着许清的手臂下了车,在她抬头的前一刻,前方快速收回了一道视线。
季霍非收回目光低头下马。
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烟紫色的毛领绒布长裙,耳饰是猫眼紫色穿成的一长串,红色衣裳衬她,紫色也衬。
白皙的手腕在衣袖下一晃一晃的,搭在太监臂弯上的十指染着玫红色的豆蔻,分外的引人注目。
眼见着两人马上走到跟前,季霍非忙摈弃心中的几分杂念。
马车停在了元京城中最繁华的长宁街,一行人到的时候长宁街已经人满为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身侧的小姑娘已经被满街的琳琅物件迷花了眼,寿阳对这些物件不感兴趣,但也乐得的看着小姑娘穿梭在各个摊贩间似蝴蝶般来来回回。
季嫣玩得正开心,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兄长的骇人气势。
逛着逛着,寿阳便觉得怪怪的,尤其是周围路人投过来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回头一看,寿阳呆住了。
季霍非好像对自己今日所扮演的角色格外的清晰。
他一手握着手中的剑,一手紧绷的握成了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无论是周围路过人是真是假,是好奇还是什么,他都一一回应回去。
虽然他长了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可常年在沙场上浸染出的气势不是虚的,浅浅的一个眼神瞪过去让人浑身发寒。
寿阳:.......
她无奈的扯了扯兴致正浓的季嫣的衣袖,“累不累?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季嫣怎么可能会累,她年纪小些活力也更加的旺盛,恨不得在这条街上逛一整夜才好。
但顺着长公主姐姐的目光,她回头看向自家兄长。
季霍非工作十分认真,是以他并没有发现前面两个人投过来的视线。
季嫣:突然就累了。
她扭头看向锦书,扯出个甜甜的笑容,“锦书姐姐,我好累啊,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休息吗?”
锦书忍着笑意,在征得了长公主的同意后引着一群人进了不远处的一家茶馆。
事关长公主的出行,必然是完事都要考虑得到准备好了的。
这个茶馆位置极佳,二层有一个露天的小阳台,向外看出去能够一眼看得到元京城的整个夜景,美不胜收。
大管家许清早早地为长公主定了二楼的雅间,坐着这里喝喝茶,看看外面的夜景很是不错。
寿阳对茶道不是十分热衷,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盏。
见季霍非还像个侍卫一样站在一侧。
寿阳有些忍俊不禁,“季将军请坐吧,今日是出来玩的,季将军不必拘谨。”
见季霍非有些犹豫的,与他站在同一排另一侧的许清才笑着开口“还请季将军放心,这茶馆周围都是我长公主府的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寿阳见季霍非睨了许清一眼,沉默的坐在了另一张桌上。
停下来歇歇的目的本意就是让季霍非松一松紧绷着的弦,让朝廷中的镇北大将军给自己当侍卫,她怎么也有些过意不去。
16. 多谢
寿阳小口的抿着茶,视线落在了茶馆外人流汹涌的人群中。
其中一个头戴红色头花的小女孩最为惹眼。
小姑娘骑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手上是一根浸满了糖汁糖葫芦。
中年男性一身的粗布麻衣,肩上驮着女儿,手中牵着爱人,脸上的笑容幸福洋溢。
寿阳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她不经意的侧神却意外的发现季霍非同样看向窗外,表情格外的认真。
茶馆备下的屋子不算小,尚且能够容得下十几个人。
寿阳却觉得有些过于安静了,空气像停滞一般的凝结住。
楼下人群的欢声笑语声将不由得的宁静衬得更甚。
侍女太监们通常像一尊石像安静的静立在一侧不出声。
莫名感觉少了些什么…
寿阳后知后觉四处找寻了起来,季嫣也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人影了。
收回视线,手指尖探向桌面上仅存几丝温热气息的杯盏。
蓦地,寿阳猝然抬头,看向屋内唯一一个敢对她冒犯至此的人。
季霍非眉眼低垂,万分专注的看着手中的动作。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男人的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则拎起了桌角的茶壶,缓缓为她斟茶。
动作轻缓、平长。
武将竟也会这些吗?
寿阳不知,但她此时亲眼见到了。
寿阳瞥了眼牡丹花枝缠绕相成的杯盏,她到底是多么走神才会没有注意到茶水已经喝尽了。
腕白指细,季霍非轻轻扫了一眼,脑海中下意识的冒出了这四个字。
握着茶壶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不过还是洒到了外面一些。
大概是气氛怪异的过分,寿阳眼见着茶水洒出了一些。
见此一幕她反倒是松了口气,僵直在茶桌上方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手背上的温度更炽热了些。
寿阳有些别扭的转了转手腕,默默地抽回手。
常年握剑的一双手上满是经年累月形成的厚厚的一层茧。
轻轻划过时,寿阳感觉手背上传来一划而过的痒意,像是羽毛轻轻抚过叫人欲罢不能。
这股子痒意在她将手缩回衣袖中后依旧没有消失。
“抱歉。”
寿阳闻声抬头,撞进了一双墨黑的眸子中。
男人声调轻柔,面上却让人看不出有分毫的歉意。
像是出门上马车前的那一眼,今日的季霍非好像是话少了些,但行径间倒没有了那些规矩。
寿阳一愣,恍然想起了宫宴的那一夜。
摆脱了所谓的规矩礼节,沉默寡言的武将也懒得收敛了身上的锋芒。
茶似乎是斟满了,甚至被端到了寿阳的跟前。
看着那牡丹花枝缠绕而成的花纹,这是寿阳最喜欢的一套杯盏,每每出门都喜欢随身携带。
杯盏通身都是白色的,是由十几个专业的老师傅连夜热火淬炼了几天几夜而成。
讲究的是美观而不易碎。
眼下这灼灼的牡丹花被男人的一双手微微托起,更显得小巧十足。
季霍非生的本就白,这般一对比下,竟也不逊色几分。
灼灼牡丹,寿阳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她一时有些生不出几分勇气看着这心爱的杯盏。
季嫣怎的还不回来?
寿阳不接,男人的手便举着。
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只牡丹花接了过来,像是从茂密的大树上轻轻采摘一朵,握在手中。
指甲豆蔻的一抹红色,在两抹白色之间尤为显眼。
寿阳想,这大概就是她染指甲最想要达到的的吧。
温热的茶水入喉,寿阳被迫的细细品尝了起来,入口回甘,清香润喉。
虽然比不上她往日里喝的茶叶,但在民间的小馆中这已是极好的了。
一杯清茶入肚,季霍非又重新看向外面。
寿阳松了口气,屋内有些旖旎的氛围也散了许多。
锦书、锦竹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许清早早地退到了屋外,看到两人出来的时候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已经紧闭的房门。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寿阳瞥了眼端坐着很像是一回事的男人,神色微敛,也装作无事一般。
其实她有些好奇,街上的人已经快要散没了,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季嫣是在人群散尽后才回来的,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是玩的很是开心。
见季霍非没有询问的意思,寿阳便也歇了心思,小姑娘身边反正有人跟着想来不会出现什么事情。
寿阳原以为,小姑娘可能会因为没玩够而不觉得尽兴。
结果季嫣老老实实地上了车,一点都不像是因为没有玩好而不开心的样子,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寿阳下车唤她的时候季嫣才缓过神来。
她猛地抬头,之后是匆忙的下车。也许不是她的错觉,站在马车前,季嫣明显的感觉到了兄长不悦的目光。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扑上前去十分热情地挽住寿阳的胳膊,卖萌撒娇的说一些舍不得之类的话。
寿阳一眼就看破她的小心思,她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然后让锦书回府上拿了一盒季嫣爱吃的点心回来。
接过点心的季嫣明显乐开了花,转头回到车上的时候,她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朝着兄长吐了个鬼脸。
寿阳没有看到季嫣的小动作,她倒是看见了季霍非蹙着眉头的样子。
长公主的尊驾在下,他竟然敢高坐在马背上。
不顾规矩了之后,季大将军真的很放肆啊。
这种念头在寿阳的脑中一闪而过。
“长公主,天色已经很晚了。”
锦书在一旁提醒道,夜色寒凉,手炉已经没了温度,长公主真的不适合在外面呆这么久。
被这么一提醒,寿阳也反映了过来。
长公主府门前的灯已经点亮,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一个冷风吹过,一天的疲惫感在此时尽数体现。
寿阳拢了拢大氅,被下人簇拥着转身回府。
季霍非虽然没有下马,但有的礼节他是一丝都不敢含糊的。
镇远大将军府的马车再长公主进府前是不能离开的。
虽然坐在马上,季大将军也要目送着长公主离开。
“长公主。”
寿阳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门,她被一声唤了回来。
有一股风吹过,寿阳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她有一瞬间恍然回到了茶馆的时候。
锦书、锦竹退出去后,小小的茶屋内仅剩下了两个人。
后来,季霍非从距离寿阳不远处的位置缓缓挪到了对面。
寿阳淡淡扫了一眼,两人一个侧头向外,一个垂眸斟茶,无言对坐了良久。
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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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常年征战沙场的镇远大将军竟然也会文人这些斟茶的手艺。
哪怕是在宫中受到过名家指导的寿阳,见他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也颇为震撼。
反倒是当事人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与他身份不符的事情。
姹然一声呼唤,让寿阳再次对上了那张面孔。
马背上的季霍非和茶桌前的季霍非几乎是两个人。
茶水汩汩流淌而下,蒸蒸热气后的面孔多少化了几分柔情。
季霍非回京已经有了一段时期了,期中寿阳与他接触的并不算少,即便如此她们见面时都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
哪里能够见他软了心神。
然而一登上马,他像是披上一层外衣。瞬间化身为北疆战功赫赫的战神。
一时间,寿阳看过的那些捷报都有了画面。
或许是天色暗了些,又或许是一人一马身后的金黄色暖阳磨化了战神身上的锐利。
眼前人嘴角挂起的浅浅笑意,让寿阳将他与茶桌前的季霍非联系到了一起。
夕阳西下,季大将军高坐在马背上,眼神直直的看着寿阳长公主。
这一刻,没有什么君臣之分,仅仅是季霍非和寿阳。
一对合作过几次的两个邻居。
或许是季霍非眼眸中的神情过于认真,寿阳也从一开始的侧头变成慢慢转过身来。
两人一高一低,隔空对视着。
紧接着,寿阳听见一声,“多谢!”
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传进了寿阳的耳中。
这一次,她仿佛一下子就理解了父皇当年指着奏折上的短短几行文字,就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小少年大肆赞扬。
有这样一位将领为天元而战,何其不是一件幸事。
季霍非:“我过几日就要去难地了,还望长公主多多保重。”
实际上,一连几日朝廷的圣旨都没有批下。
季霍非心中也有了几分的成算,他深知自己是为何被召入京城。
自古功高盖住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季霍非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自进入元京城后,他没有和任何一方的势力有所牵扯,崇福寺事件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可那日站在朝堂之上,周围多的是比他更有权势高官大臣。
但在听到自己的同僚惨遭毒手时,他们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怜惜。
不过时早早的躲了起来,生怕这样棘手的差事落在自己的头上。
明明一个小小的官员都义愤填膺地说着此事的惨无人道之处,那些享受万民食禄的高官大臣们只觉得此事是个麻烦。
既然无人愿意解决,那他作为天元的将军岂有推脱之理。
他戍守边疆不是为了皇帝、不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大臣,而是为了天元万千的百姓。
若是因为君王的猜忌就置南地的百姓于不顾,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受人敬仰,又岂能配得上北疆百姓的“战神”一称。
原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
还好,天元还有懂他之人…
寿阳在外边待了许久,回屋时手指尖已经被冻红了。
锦竹有些心疼的为主子搓搓手,心下不由得有些埋冤季大将军,有什么话非要在外边说。
寿阳任由侍女们忙活,心绪飘的很远。
倘若再往前几年,恐怕季将军也会是引得元京城中无数少女倾心的少年郎吧。
17. 惊喜
长公主府灯火通明,是久违的繁华热闹。
寿阳第一眼乍见时还愣了一下,府上已经有许久不曾因为一个节日装扮成这般了。
哪怕是除夕也只是发了月钱欢喜一下,像是如此大动干戈的举动大抵还是在她未出嫁时。
这栋府邸在出嫁前寿阳也是常住过的,已经及笄的公主统一经过皇帝分派的城中府邸,再由内务府略修一下便可以入住。
若是受宠些在宫中常住到出嫁那日也是有的。
寿阳在宫中收到的皇帝宠爱是独一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日子一到她没有一丝拖沓的迅速搬到了公主府。
母后已故后,寿阳清楚她在宫中已经成了没有根的浮萍,倘若强留在宫中不过也是守着自己的宫殿十几年如一日罢了。
天元的皇城,寿阳从小跑到大,已经有些住够了。
自己的女儿,先皇十分了解。他选了个位置极好的赐了下去,并且早早地就命人将寿阳的府邸装修的及其奢华,在某些方面甚至已经超了规制。皇帝行事起来丝毫不顾忌,自然也没有人敢置喙什么,全了一份父亲的爱女之心罢了。
寿阳的眼光在皇城中浸染的自然是极高的。
哪怕是斥巨资建造的公主府邸,穷尽奢华,她都能够在亲眼见到时面不改色。
心中唯有的几分欣喜也是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在这里她不用计较自己一言一行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用在宫妃之间权衡相处,不用夜夜宿在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收回的金玉窝中。
寿阳不是不明白父皇在儿女中对自己独一份的宠爱,只是这份真情多少掺了几分对母后和姨母的愧疚。
都说帝王最是无情家,那这份掺了杂质的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不敢赌。
搬到公主府的第二个月就是上元节,寿阳的兴致正足,还沉浸在欢喜当中。
命人将阖府上下装点得灯火通明,园中鲜花一夜尽开,盛大灿烂。
丛丛花朵中间的赫然是一个一米多高的美人灯,美人的音容笑貌形似寿阳,这是皇帝派人送过来的,请的是全天元精钻此处的名人巧匠。
美人灯下,更美的公主翩然起舞,动人心魄。
那一年的城中百姓甚至不喜去街上逛逛,纷纷围在了北街的外侧,想要一睹公主府的盛大灯会,哪怕有人驱赶都久久不愿散去。
仔细想来,笼罩在漫天灯光下的公主府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寿阳没有想到回到府上以后会给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下人们惯会揣度主子的心意,明显的能够看出来长公主近几日的心情很好。
是以,有了几个胆子大的牵头,阖府上下齐心协力,自然可以将府上装点一新。
寿阳侧目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又看了看府上总管许清。
见他们都低着头不出声,也就都明白了。
整个府上也就这三个胆子最大,在没有得到她授意的情况下也敢自作主张的策划这么大的事情。
寿阳没有生气,反倒是因此生出一股子怅然的情绪。
长公主府最近的变化她都看在了眼里。
毕竟有五年没有主人,再次回来的寿阳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欣喜。
回来住了一年,府上仍旧是一幅没有升级的模样,外人不清楚,他们日日生活在府上的下人们自然看的明白。
主子心中郁郁,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大家都费尽心思的想让寿阳心情好一些。
从树下的秋千到上元节的灯火,寿阳都看在眼里。
相处了这么些年,从相依为命的后宫到独立自得府邸,一直有这么一群人陪在她的身边,某种意义上,她们的关系已经超过了主仆。
见长公主没有因此不满,锦书锦竹都露出了笑容,还是那份轻松大胆的样子。
寿阳嗔笑着叫她们胆子大。
走近一看,光秃的树干上被灯笼装点一新,丝毫没有冬日颓废之意。
道路两侧亮的通明,叫人看着就心思豁达。
寿阳被踏上这条明亮盛大的道路,她身后的一群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顺着这条小路可以走到后院池塘的亭子中去,只是冬季下了雪池塘上方已经结了一层冰。
明白了这条路的尽头定会有别的惊喜等着她,寿阳索性不去想那么多,顺着这条小路走过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矗立在雪中、湖面上的亭子。
最吸睛还是亭子的四周被鲜花铺就成了毯子的样子,走上鲜花毯,寿阳来到了同样追满了灯笼的亭子中。
亭子的一面正对着湖中央,为的就是在夏日的时候能够恰好的纳凉、欣赏荷花盛开。
以前吗每到夏日这里都是寿阳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大概是怕她冷,亭子中还细心地准备了狐裘和手炉。
寿阳伸手一探,手炉还是热的。
披上狐裘,捧着手炉,寿阳坐在了她曾经最长待的位子上。
灯光亮起,好戏开场。
看着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缓缓出现在冰面上,寿阳眼中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另一侧响起一道铮铮的琵琶声,寿阳晃了一下便猜出是许清。
早早听闻许清有的一手好琴技,只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碰琴。
琴声悠扬,湖面上的两个少女身影纤纤,翩翩起舞。
画面优美如花,相符相称得极好。
唯一的看客却红了眼眶,罕见的情绪外泄。
寿阳已经想到锦书、锦竹是想要为她跳舞,但无论如何没想到竟是踏梅舞。
踏梅舞——寿阳十三岁的时候在父皇的寿宴上献上的一段舞蹈,让先皇龙心大悦、赏赐无数。
彼时的寿阳在后宫中已经浸染了多年,心智早已不是同龄人一般。
看惯了后宫妃嫔的争宠,这让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父皇的宠爱的重要性。
那一年的寿宴,寿阳决定去学一段舞蹈,舞蹈还不能太过于简单。
在此之前,寿阳的舞蹈经验为零。
踏梅舞算不上特别难,但里面的好些动作对于寿阳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还是十分不容易的。
藏着惊喜的寿阳常常在夜半时分的时候起来在宫殿的院子里跳舞,拉腿痛到不行也不肯发出声音。
身边伺候的丫鬟们见了也跟着心疼到不行,又无可奈何。
锦书锦竹只能在主子练完以后红着眼为寿阳捏肩按腿,那时候她通常困得昏睡过去。
昏暗的宫殿内,主仆三人身影被月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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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很长,一人在跳,两人在看。
如今恰好反了过来,寿阳不知道她俩是什么时候去学的这个舞蹈的。
寿阳当年十三岁时身体还未长成就那么疼,两个丫鬟肯定吃了更多的苦。
抬腿弯腰、一举一动都不差分毫,看到最后,寿阳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琴声停下,一切重归宁静,湖面上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寿阳胡乱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叫两人从湖面上下来。
湖面上结了一层冰,稳不稳固还未可知,可真是两个胆子大的丫头。
等到两人来到亭子中时,看到她们被冻红的鼻尖和手指,甚至脸颊上都像是上了一层胭脂,红扑扑一片。
寿阳心下一惊,什么感动的情绪都没有了,忙叫人拿来大氅给两人披上,再把她们撵回房中洗浴。
热闹褪去了,灯光犹在。
寿阳缓步走在小花园中,眼眶的红还没有褪去。
“你怎么也陪她们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寿阳有些好奇,许清是她从内务府亲自挑过来的,一向是冷静端着的模样,无论何时都是规规矩矩的。
所以这样一个人破了规矩,并且还碰了多年没有碰过的乐器才最让人震惊。
湖边的小路静到只能听到风吹过来的声音。
许清步伐稳稳的控制在和寿阳的一段距离之内,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扯出了一个温婉恭敬的笑容。
“能让长公主高兴地事情就不无聊。”
一句意味十足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丝毫听不出别的意思,满满都是仆对主的尊敬。
寿阳轻笑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一般。
她视线高抬看向头顶的月光,一个想要让主子欢喜才重拾起乐器的理由也很合理不是吗。
天色已经大晚了,寿阳随便走了走就有些困倦了。
她让锦书、锦竹去休息了,屋外的青绿就进屋伺候。
小丫头没有太多经验有些毛手毛脚的,还在寿阳今日心情不错没有降罪于她。
临睡下前她还让人去下人房中看了看,确定两人没什么大事才安然睡下。
长公主府上的灯彻夜未熄,隔壁的镇远将军府多多少少也借了几分光亮。
季霍非站在院子中央,视线看向光源处的府邸。
季嫣年纪还小,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见到这样的场面就已经震惊到不想回房好好睡觉。
咽下一口清香的青梅酒,季霍非嗤笑一声,自己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比季嫣还放肆大胆。
那晚的季霍非不知怎的也是喝多了,丝毫不顾文人的克己守制,偏要爬到房顶上看月亮。
隔壁院落这么近的距离,恰好花园离他们府上近了一些,隔壁院子发生的景象醉醺醺的少年看得一清二楚。
从此以后,那个画面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了季霍非的脑海中。
往往午夜梦醒,少女裙摆扬起的弧度久久不散。
那一夜过后,直到儿子犯下如此违矩的行为时,归家的季父狠狠地把季霍非打了一顿。
以至于他在床上一连躺了半个多月都没好,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伤口疼的过分。
时至今日,季霍非想起当初那个酒后放肆的自己,仍旧不后悔。
18. 季母
舟润第二日醒来时正要像往常一样去将军屋外候着。
然而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脚步一下子顿住。
不确定,再看一眼。
舟润一瞬间睁大了双眼,请问院子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酒瓶,将军半夜出来喝酒了吗?
现在可是深冬啊!
吓得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屋里跑,不顾规矩的一把退开了屋门,生怕自家将军有个什么好歹的。
看到季霍非好好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还以为将军风寒雪冻得在外面喝了一夜的酒。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探着脑袋看过去的时候,脸上刚挤出的那点笑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虽然将军好像没有在外面喝了一夜的酒,但看着好像也没少喝啊。
季霍非已经醉到任由舟润将他从地上抬到床上都毫无反应。
舟润苦着脸想将军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小厮将消息递过来的时候,季母点了点头。
季嫣撇撇嘴没有说话,她还想着昨日见到的长公主府上的灯光都照到了她们府邸了。
她既好奇又欣喜,不过今晨醒来的时候,那些灯光全部被撤了下去,相识一场绚烂的梦,动作快到季嫣没有看到结尾。
所以吃饭的时候她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就是想着抓紧吃完饭去隔壁找寿阳姐姐问问再看一看。
正当她放下筷子要跑的时候,季母开口叫住了她。
季母:“你要去哪?”
她手中转着一串佛珠,自从丈夫、长子故去,二子又同样选择奔赴杀场后,季母就开始钻研佛道。
从那以后更是佛珠佛串从不离手,现如今坐在那里转着佛珠的模样真有几分庄严不容亵渎的样子。
季嫣被叫住后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心里的小心思却是一点都没有少。
“我去隔壁玩一玩。”
她回答的快速果断,以往也是这般的。长公主帮助过她们母女,季母很是感激。
所以在得知寿阳颇为喜欢季嫣之后,她根本不拘着季嫣偶尔去隔壁玩。
所以季嫣根本没有预料到母亲会阻止她。
“为何?”季嫣有些怔愣。
“不合规矩。”季母轻闭着眼,淡淡吐出了这四个字。
又是不合规矩,季嫣这段日子听多了这四个字,她不懂什么样的规矩是规矩,不明白为何之前可以做的事现在不能做。
见自己今日是真的不会被允许去隔壁了,她愤愤的走了。
见母女俩氛围不对,庄嬷嬷的呼吸动作都放轻了些。
直到季嫣走了以后,她才再次拾起饭匙轻缓地喂季母喝了一口汤。
空旷的饭桌上,两个人的动作格外突兀。
庄嬷嬷在府上已经伺候了一年了,对母女二人的脾气秉性多为了解,她知道将军府的这位老妇人虽然眼盲,平日里也是寡言少语的。
但确实个说一不二的主。
也有几分手段,季家二房被赶回乡下以后,季夫人迅速地将府上人的卖身契牢牢地握在了府中。
可以说,如今的将军府没有一人是不服这位夫人的。
性子跳脱如季嫣,就连在大将军和长公主面前都偶尔放肆的小姑娘,在夫人坚决的态度下都不敢说不。
季母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又喝了一口汤后,她微微抬手,示意庄嬷嬷不必继续。
下人们迅速地将桌上的饭菜撤了下去,庄嬷嬷上前扶起季母,两人转身朝后院走去。
后院有个小佛堂,季母每日要在这里待上大半的时辰。
扶着季母至佛堂中央的蒲团上,她轻手轻脚的退到门外,临走时将门缓缓合上。
季霍非一觉睡到了下午才缓缓醒了过来。
舟润也被迫闲了大半天的时间,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天,心想这日太过于无聊。
要是在北疆,季霍非每日被各种堆成山公务定在了椅子上,根本不可能有大半天的时间让他醒酒。
舟润也从刚回到元京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松一口气到现在日日夜夜都盼着回到北疆的忧愁,好在不日将军就要启程去南地了。
突然觉得整日忙点公务也没什么不好,总比日日闲在这元京城中提心吊胆强。
季霍非扶着脑袋从屋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随从垂头丧气的模样。
宿醉后的脑袋隐隐作痛,他一巴掌拍了过去,“去给我端一碗解酒汤去。”
舟润挨了一巴掌后立马跑远了去,好在厨房那边早早就备好了醒酒汤。
没多大一会,舟润就端着回来了。
一碗温和的醒酒汤下肚,季霍非才感觉好了些。
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饶是如此路过那棵在冬季枯萎的老树时,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舟润则是明目张胆的偷看将军的脸色,因为实在是很少见他喝的大罪的模样。
季霍非快步走到主院时,恰逢季母刚从小佛堂出来。
季母受了儿子的见礼后母子二人坐在小茶桌的两侧。
见母子二人似是有事要谈,庄嬷嬷为季母倒上一杯茶后就推门离开了。
舟润则是从头至尾都守在门外没有进屋。
季母抬起手抿了一口茶,脑海中想象着儿子如今的模样。
还记得记忆中的季霍非还停留在少年时期,是一个自矜持重的富贵公子,由父亲和哥哥在前方为他保驾护航。
年幼的季霍非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把书读好,全了季家没有文人的一大遗憾。
二儿子自幼生的就好,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总有年幼的小姑娘在院子外吵着要找他一起玩。
不过他很小就有责任心,直到父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家,就很自觉的将守护母亲和妹妹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常常能够看到,身板不大的季霍非背着年纪尚小的妹妹在家中干活的小小身影。
后来季家的条件好一些了,家里又都捧着这个唯一的读书疙瘩,自然而然地将他养成了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
那时,季父还啧啧感慨过,说他这个二儿子还真不像是出生在季家的。
同时也有感慨,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季霍非能是个各科成绩皆优的书生。
这一切都昭示着季家有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那时的季母走在路上都享受着独一份的风光。
谁人不羡慕她嫁得好,生了个好儿子。
季母的动作一顿,另一只手握住了有些颤抖的手臂,将茶杯稳稳地放回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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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对面的季霍非见到这一幕微微敛下目光,没有出声。
季母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自从眼盲之后每天能干的事情太少,她还不想大费周章得去劳动太多人,只能一个人将过往的事情翻来覆去的去想、去回忆。
多年前的季霍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气公子哥,十年后的季霍非她不敢想象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哪怕不刻意去想季母多少也可以猜到一些,自从儿子回来以后,季母发现府上的下人们见了季霍非通常是恭敬的。
或是处于敬畏心理,或是因为惧怕。
季母知道前者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府上的下人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有的时候眼盲的人看事情往往更加清晰,季母甚至倘若府上的下人对儿子生了敬畏之心那是为何。
之所以说季霍非不像是生在季家的人,是因为季家男子生的多是粗狂的长相,少有季霍非这种白白净净的长相。
就连之前霸占镇远将军府的季家二叔年轻时是个铁匠,同样是一身的腱子肉。
也是人到中年之后吃到了大哥家的红利,才养成了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白白净净的儿子会变成他父亲和兄长的模样,季母的心下就是一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么多。
一壶茶下肚以后,又吃了些甜点,肚子里有了东西,季霍非连夜醉酒后的不适才彻底消散。
季霍非:“母亲可是有事情要与儿子说?”
季母寡居家中多年,就连季霍非这个许久不回家的儿子只是在回家时能够一起吃饭而已。
往往饭后季母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佛堂中去,很难再见到一面。
所以今日季母与他对坐在这里饮茶,季霍非就知道母亲一定有话要说。
季母轻声开口,像是叮嘱儿子在外小心一样的平常,“何时启程?”
季霍非要去南地剿匪这件事情在将军府上不是秘密,原本此事不了了之了以后季嫣还在私底下高兴过好几回。
可季母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下,她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子,深知他的一腔热血之心。
果然,除夕宫宴回来以后没过多久,季霍非就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说皇帝已经同意他去南地剿匪了。
南地不似北疆,北疆是儿子打拼多年的地方,在那里有自己的亲信伙伴,季母多少能放心一些。
而南地——听说匪患多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做事不计后果、用尽手段。
这让她多少都会有些担心。
“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季霍非本就没有打算隐瞒,南地匪患问题积攒已久,实在不易再拖。
他仔细观察着季母的神情,准备随时安慰母亲。
毕竟季嫣那边已经因此哭了好几回了,母亲虽然不至于但听了多少会觉得伤心。
“我的儿。”季母突然伸手上前摸索着握住了季霍非的双手。
这一双手背北疆的风霜磨砺的宽大,被厚厚的茧和伤疤覆盖,这是一双握刀的手而非握笔。
季母察觉到以后心口又是一疼。
另一只手也缓缓举在空中,察觉到母亲的意图后季霍非将脸庞凑向前,直到贴上温热的手掌。
季母:我的儿,万事小心,娘在家等你。
19. 启程
年初的元京城天空中还飘散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落在将士们的身上,融化。
季霍非身骑一匹红棕色的骏马,领在队伍的最前方,气势逼人。
南地的匪患问题积患已久,朝廷对此事颇为重视,更何况季霍非在北疆有战神之名。
故孝明帝对其寄予厚望,甚至带领满朝的文武大臣,行至元京城墙下送他一程。
战马上的男人的衣角被风吹的搞搞扬起,绯红色的颜色像是昭示着他熊熊的野心。
今日的季霍非脸上没有带面具,将眉眼间的伤疤赤裸裸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在场的都是颇有阅历的朝中大臣,非但不觉得伤疤丑陋,反而因此对季霍非的实力更加信服了几分。
“季将军既然有北疆战神之名,想必定是个战力强的勇士。”
“或许南地的匪患问题季将军一去就迎刃而解了。”
“季将军英勇非凡,定会在南地取得一些成绩。”
.......
孝明帝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的右后方一身紫袍的人是薛庆舟。
薛庆舟盯着皇帝那张紧绷的,年轻面孔,那些闲言碎语一丝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想来皇帝也都听得到。
天元朝尚文,偏上任皇帝喜欢武将,即便如此满朝真正能够拿得出手的武将也没有几位。
在年纪轻轻就能取得这般成绩的仅有季霍非一人,可以说他这几年人虽在北疆,但在元京城中有关于他的事迹可不罕见。
元熹身披一件墨色的狐毛领大氅,浑身的帝王之气难以遮掩。
他垂着头看城墙下的一方队伍,眼中没有君主对优秀将领的欣赏,满眼的阴翳被他埋藏在眼底。
为了不引人耳目,季霍非这一行的队伍仅有300人。
注意到这点,帝王才有了一些别的情绪,他仔仔细细将城墙下气势昂扬的士兵们环视了一圈。
可惜了,他心想。
此次匪患爆发的地方是在南地的溪州,离皖州仅有一步之遥。
想起年前那名年轻大臣在朝堂上的一番话,季霍非心知肚明,那名刺史的女儿恐怕最好的结果就是入土为安。
溪州地远,快马的话大概用不上一个月便能抵达。
但他们队伍庞大,人群众多,只能慢慢的前行,季霍非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按照他们这个速度在开春前能够进入溪州的地界已经是不错的了。
太阳今日格外的明媚,季霍非抬头望着天,掩下浓浓的忧虑。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斑驳的光晕洒在石板地面上,将上面的残雪照的融化。
心情随着天气变化,寿阳就是如此。
寿阳坐在妆匣前,任由锦竹在她的头上摆弄,今日她去的地方头上不适合带太多繁琐的饰品。
所以锦竹就在盒子里挑出个桃花样子的绒花簪子,插在了长公主的发间。
恰好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粉色的衣裳,与发间的发簪倒是相配。
寿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觉得她现在的衣着打扮逐渐的在向五年前靠拢。
五年前寿阳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偏爱些鲜亮颜色的衣裳手势,不过自从嫁进宋府之后,她的那些漂亮颜色的衣物都被放进了箱笼里,压在下面。
近几年来衣橱里全都是些沉闷深色的衣服,突然换了一副打扮,寿阳还有些不适应,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盯了好久。
是谁的主意当然不必说,寿阳有时候也会因为自己房中的丫头胆子大而感到困惑,她自认为自己不算宽容,身为公主她事事要求的应该更加严苛才对。
怎的身边的人都是写个活泼性子,有的时候甚至敢在她面前放肆行事。
自从上次两个丫头不顾自身身体在冰面上跳了一场舞之后,寿阳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让她们两人在房中办事。
名义上打着好好休息的名头,让她们在屋里一连休息了好多天。
可把两人吓得不行,她们也是真的意识到寿阳生气了。
手痒不气别的,只气,两个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同样是从小到大的缘分。
她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珍惜身边的人,若是仅仅因为让自己开心就做这么危险的事话,寿阳气她们,也气自己。
自从父皇去世后寿阳的兴致一直不怎么好,后来回到了长公主府也是正日的待在府上,几乎很少出门。
也是因为身边多了个季嫣这个小开心果,后来她整个人才鲜活了些,不过她的状态还是很让人担忧。
所以锦书、锦竹甚至是在外行事的许清每天变着法子想要让她开心,经此一事,寿阳决心要多往外走走,是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
寿阳:“季将军可走了?”
锦竹正给长公主带着耳饰,听到这漫不经心的一问,她的手一抖,差点将耳饰扯了下来。
好在她最后稳住了,饶是如此她仍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长公主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误,倒是锦书上前接过了另一只耳饰,慢条斯理的给长公主戴上。
锦书:"回长公主,前往南地剿匪的大军在今日卯时就已经出发了。"
话落,她顿了顿,紧接着又接上了一句,“听门房说,季将军昨夜让人送了件东西,奴让人好好收了起来,还没有呈上来。”
说话间,两只耳朵上的耳饰都已经戴好。
锦书微微起身,抬头看着镜子中的长公主,容貌依旧,和五年前那个刚及笄的少女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眉眼间的思绪多了些,已经步入双十年华加过人的少妇,锦书觉得长公主仍是无人能够配得上的存在。
“哦?”
寿阳来了几分兴致,季霍非昨夜送来的东西,怕是不想引人耳目。
但是如此,寿阳对此物的好奇便又加重了几分。
因为在她眼中的季霍非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实在是不像是能够派人夜半时分递了东西过来。
下人的速度很快,想来早就已经备好了。
青绿捧着一个细长的物什进来的时候,寿阳的目光就已经仅仅吸附在上面移不开了。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
见此一幕,锦书扫了一眼青绿手中的东西,微微垂眸。
自上次长公主在上元节的灯会回来了以后,她们就明显的发现了长公主的一些变化。
这些变化不是季嫣这种鬼灵精怪小姑娘引起的逗乐,而是发自内心的豁然和欢喜。
这种变化可能长公主自身都没有怎么发觉,而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看的倒是很清楚。
可上元节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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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直紧跟在长公主的身旁,若是真的细想的话。
大概只有在茶馆里的那段时间,当时的屋内仅有长公主和季将军两人......
锦书抬头看向那个细长看起来像是画匣的东西,她也注意到了屋内的青绿、锦竹统一的齐齐看了过去。
她们都很好奇季将军究竟会送了些什么过来。
寿阳结果那个细长的盒子,缓缓打开以后里面是一幅画。
她并不震惊,毕竟是这个形状□□不离的也就能够猜到了。
将卷在一起的画卷缓缓打开,看清上面图案的那一刻,寿阳的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站在她身后的锦书、锦竹二人也看到了这幅画。
两人恍然抬头,眼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画中的少女站在桃花树下,身上的一身淡粉色的裙子与寿阳今日的打扮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画上的人看起来年纪可能会更小些,像是刚及笄的年纪。
而且她发间的一抹红色十分的显眼,是一个看不出什么形状的簪子。
难道那年的宴会季将军也在?
锦书、锦竹心中同时升起这个想法。
可从未在元京城中听说过这号人物。
寿阳的视线完全画给吸引,她何尝看不出上面的认识自己。
只是她没有轻易地认为季霍非亲眼见证了这个画面,只是觉得他用了些旁的手段画出了这幅画。
寿阳心下震惊的同时,也生起了对季霍非不好的印象,只觉得实在是太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寿阳最不喜欢行事铺张孟浪的人。
即便如此,她对这幅画还是很欣赏的,没有想到季霍非一介武将,在画工这方面竟然还有如此的造诣。
直到她随手将盒子放在了一边,而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青绿眼疾手快的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递到了寿阳的跟前。
她知道的事情不多,只觉得季将军这幅画送的很好看,手中的簪子...看起来也颇得长公主的喜欢。
在看到簪子的那一刻,寿阳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
锦书见状,忙上前将簪子接了过来,然后让青绿退了下去。
当年寿阳出嫁的一切事宜都是她一手精心计算策划的,除了身边人略微知道一些后,其他人更是毫不知情。
锦竹年纪小些,错愕的表情难以加以掩饰。
青绿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在察觉到屋内氛围不太对,又接到了锦书的眼色,她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迅速地退了下去。
顿时,屋内只有主仆三人。
锦书拖着这枚发簪,只觉得像是个烫手山芋般烫的手心发疼。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实在是这个簪子太过于眼熟。
寿阳抬手将发簪接了过来,锦书注意到她的手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此时的寿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红珊瑚被窗外投过来的光线照得发亮。
几年过去了,这一只发簪材质看起来更加有质感,尾端的楠木被雕刻的更加光滑不伤人。
难以想象,想要做到如此地步,背后不知道要练了多少次。
这一刻,寿阳恨不得将宋家碎尸万段。
20. 保佑
积雪覆盖的台阶被清理的很干净,还细心地在上面铺上了一层粗布,怕有人踩上湿滑。
寿阳蹙着眉看着被行人践踏的混杂着深色残雪的垫子,迟迟不愿迈上前去。
见地上的一片脏污,锦书神色也不算太好,心里暗骂寺中洒扫的人不尽心,又转头忙领着长公主去了另一条路。
寿阳心中默默叹气,她今日本打算低调出行来着,走了皇家的专用道,怕是没有多久就会被呈上皇帝的御台。
没办法了,寿阳实在不能忍受那样不干净的一条路。
一行人转身准备走的时候,锦书余光撇了一眼,忽然顿住。
略过锦竹疑惑的目光,她加快了几步到了寿阳的身边。
贴近些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因为皇家近些年尝来崇福寺,所以为此专门修了一条皇室专走的道路,日日都有人清理,干净的看不见一片残雪。
寿阳今日兴致不错,决定不乘坐步辇,亲自爬上去。
大概是在屋里闷的久了许久没有运功,几百个台阶塌上来,她的额间已经冒了薄薄的一层虚汗。
等见到崇福寺的全貌时,双腿已经发酸发软了,差点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
还是许清及时上前扶住了她,回头一看,锦竹还倚着栏杆喘着粗气呢。
好在小时候的练舞底子打得好,让寿阳不至于那么失态,只是靠着许清缓了一会她就好了很多。
相比于几位女生的缺乏锻炼,可能是常年在外办事的原因,许清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让锦竹见了很是羡慕。
住持已经在寺庙门口候着了,今日本无事,得知了寿阳长公主的到访后他着急忙慌带着人赶了过来。
却没想寿阳长公主竟然不是乘轿子上来的,而是把步撵让给了一位老妇人,自己则是亲自爬上来的。
震惊的同时,住持还是小跑着迎了上去。
寿阳和主持寒暄一阵子后,表明了自己微服的想法后转身绕到了台阶的另一侧。
锦书站在那里候了好久,在她的旁边一位是坐在石阶上的老妇人,抬着头眼眸清亮却无神。
另一位身形壮一些的紧贴着那名妇人站着,神情有些紧张,尤其是在见到寿阳之后,她还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寿阳没有在意那名妇人的小动作,也没有上前寒暄的打算,只是有些意外她们会在这里,明明自己都吩咐了上来以后不必等着。
锦书也一脸苦涩,她也很想完成长公主交代的任务,奈何这位老夫人实在是过于倔强,她一连劝了好久都不好使,非要在这里等着。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妥协,只是将人带的偏了些,这样不引人瞩目。
身边的人都退下,就连庄嬷嬷也不例外被带了下去,临走前她神色紧张又担忧,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怎样都不肯走,还是锦书给劝了下去。
待到所有人离开以后,寿阳这才仔仔细细观察起了这位坐在石阶上的老妇人。
寿阳虽然与季家的兄妹多有接触,但对于他们的母亲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听闻季夫人早些年也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后来家里糟了流寇,逃难之时她被季父所救,于是便以身相许,嫁了进去。
季家三代武夫,所行所举都不甚讲究,但听说季霍非和季嫣两兄妹都是由季夫人一人带大的,但看两兄妹的言谈举止,寿阳也大抵猜得出季夫人是个极有涵养的女子。
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她应当是知道寿阳的身份,所以才没有听锦书的劝导离开,而是坚持等着一定要全了礼数。
果然,寿阳见季母起身欲行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上前两步将人扶起。
“季夫人,本宫不讲究这些的。”
手指接触到对方手腕布料的那一刻,寿阳有些惊讶。
季母身上穿的竟是京城中有名的蜀锦布料,不必寻常富贵人家贵妇们穿的差。
还以为季母一定是个节俭的人,因为季家二房寿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下人们的描述也知道是个怎样的嘴脸。
想当然的觉得季母在那样人的压榨下必定是个性子懦弱的,但单看她在自己的注视下面不改色还能安然处之的状态寿阳便知道自己错了。
季母非但不比寻常大家贵妇的主母差,还有旁人都没有的坚韧和内韧。
寿阳虚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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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让人坐下,同时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心想镇远将军府果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没简单。
谁人也没想到会在崇福寺同时碰上彼此,季母面上不显,心底还是紧张的不行的。
偏此时庄嬷嬷不在身边,她只能将那份不安埋藏在心底,原本平静的湖面,赫然已经被掀起滔天的巨浪。
好在寿阳没有待太久,见了季母以后两人皆没有什么话题要聊,面对长公主时季母同样紧张。
寿阳只寒暄了两句后就带人离开了。
庄嬷嬷是在众人的事线下重新搀上季母的手腕,等人走了以后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没有站稳。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在一起,心里十分的不平静。
庄嬷嬷在大户人家呆的久了,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见夫人也罕见的露出了滞愣的表情,她也就识趣的没有开口。
只是心中的猜想难以控制,不能止休。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事的时候,就连宫里的贵人也没少见,已经自以为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得了,或许许多人假的小姐、太太都没有她见识的多。
可是刚刚那位贵人虽然只着了简单朴素的衣裳,身上也没有什么过于昂贵的首饰,可是她单单站在那里就叫人无法直视。
这种气势是从小无数人金堆玉砌、追着捧着形成的,庄嬷嬷不敢想象究竟是那样的人家能够养出这样的一位仙人儿。
恐怕普天之下除了那一家没有别人了吧。
季母感受到了庄嬷嬷颤抖的手,她又何尝不是难以置信,只是强压着才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原以为长公主对她的关照只是因为嫣儿的缘故,可刚刚的一个碰面让她心里萌生出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
这个想法她难以开口、不敢和任何人说。
季母拍了拍庄嬷嬷还在颤抖着的手,轻声开口道:“我们也该进去了,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
威严肃穆的巨大佛像之下,素衣妇人跪的十分虔诚,她双手合十,十分有规律的上下摆动着。
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个不停,只有凑近些才能听到几个只言片语。
“佛祖保佑...我儿...平安...”
21. 开展
一整日的奔波没有休息,队伍扎营在了郊外的一处小溪旁。
舟润从怀中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干粮,以前在北疆的时候日日都吃这种干干的大饼。
回到元京城待上了一段时间后他的胃都已经被养刁了,再看着这饼舟润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直直地盯了三秒面前的食物后,舟润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他转头看向自家将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同样的情绪,然而要让他失望了。
季霍非手中的大饼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在舟润的注视下也快速的塞进了嘴里。
全程快速丝滑,甚至没有喝一口水。
舟润:......
他在心中狠狠地唾弃了自己的矫情,将军都可以他有什么不可以。
季霍非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一看见自己的随从脸色涨红,见他回头舟润快速伸手示意着。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捞起手边的水壶扔了过去。
湖面上面浮上一层薄冰,季霍非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
抬眼望过去正是京城的方向,视线被颗颗披着雪衣的树给隔绝。
舟润好不容易喝了两口水把卡在喉咙处的食物顺了下去。
转头就看见将军蹲坐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抬头眺望过去一副低迷的模样。
他也不往过走了,索性同样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坐下。
歪着脑袋看着,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有从那片凋零林子中看出什么。
再看一眼将军,眼中十分困惑。
队伍越往南前行,气候越发的暖了。
好在大家早早就备上了轻薄的衣裳,在他们正式进入南地之前就已经褪下了从元京城传来的绒衬衣裳。
季霍非一身玄色的暗袍,抬手抚摸了下脖颈间若隐若现难以看清的细红绳。
这是出发的第二日从元京城快马送过来的,季母的平安符虽迟但到。
平安符隐匿在领口处,季霍非一直随身带在身上,从未摘下。
卯时,在城中的贩卖早点的摊贩们已经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季霍非就是混在人群中进的城。
300人的队伍在城中活动有些过于显眼,季霍非仅带了一百人进城。
分散活动,随时候在城中的各个角落等待命令。
奏折上说的是溪州城与地方匪患勾结一通,已然沦为人间炼狱。
然而此时身处在此地人感受到的只有百姓安乐,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称重秩序井然,百姓脸上挂着笑。
任谁看了也不会将此地与匪徒结合起来,只会叹一句州长颇有几番本领,哪怕此地离元京城颇有一番距离却也将城中打理的井然有序。
竟比天元的皇城看着还要好些。
季霍非神色一凛,他并非元京城中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
北疆在天元的边境,是一个人际混杂的地方。实话说,这些年季霍非见过的极恶事件并不算少。
所以说一开始接下溪州成这个差事他是并无所惧的。
直到进入溪州城的这一刻,整座城池无处不让人感觉到诡异,季霍非才真正见识到这份差事的棘手。
年关季霍非回京,待了有一段时间足以让他摸清楚天元如今的状态。
新帝登基,各方势力还未完全巩固,哪怕是在元京城——帝王眼皮下的皇城都会有贩卖妇女儿童的情况发生,更何况是边缘的南地呢。
一个被匪患控制着,有胆子屠杀朝廷命臣的城池,怎么会是这样的一番和谐景象。
季霍非低头喝了一口粥,掩盖住自己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
他想,恐怕溪州城的情况远远比奏章上描述的还要复杂。
南地剿匪命令下达的三个月后,寿阳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纸条,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
南饶离溪州成还有一段距离,但毕竟同在南地所以能得到的消息有限,算不上太多。
最近元京城的天气暖和了许多,许清就从库房里把秋千翻了出来重新系在了树上。
寿阳看完一封信后抬起头,一看就看到了院子中的秋千被风吹起,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十分不平稳。
深棕色的眸子轻轻转动,寿阳第一次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感到担忧。
那日之后,她就派人将当年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的查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就是朱氏母子这两个蠢货,胆大包了天的将别人的物件占为己有。
正是他们的过于理直气壮,才让寿阳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一直被蒙在鼓里。
现下,两个红珊瑚簪子都已经被放在了盒子中仔细的收藏了起来。
屋外的风刮的更大一些了,树下的秋千被吹得更加难以平衡,险些翻转过来。
寿阳慢条斯理的直起身子,神色淡淡,朱唇轻启:“进宫。”
溪州城。
季霍非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和舟润主仆二人将自己打扮成了外地商户,在城中租了一处小宅子就此住下。
一连好几日的观察,让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想法。元京城中定有人和此地的人勾结,季霍非通过这几日的细心观察敏锐的察觉到一个节点。
亥时。
往往亥时之后,溪州城中经常会传来大规模人走动的声音,季霍非可以笃定仅有人没有马。
他们居住的宅子位于城郊处,听到的动静会大一些。
不过这伙人很是谨慎,白天从不出现,只有在半夜大家都歇下时才悄悄地摸进城。
季霍非和舟润两人已经一天在墙角处听了好几天了。
他不清楚这群人日日晚上都要进城的目的,索性就打算跟出去瞧一瞧。
这一日的天色黑的早了些,这给季霍非制造了很有利的条件。
他让舟润守在屋里,自己则是换上一身夜行衣翻出了墙。
溪州城白日里是一幅繁华热闹的景象,晚上却与之截然相反。
安静的不像话,就连夜晚的打更人和府衙巡逻的士兵都不见一个人影,这更加印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霍非没有走太远,他贴在了墙角的缝隙处,等着夜夜听到队伍路过。
动静来的很快,他刚刚把自己隐藏好就听见路口的另一头隐隐传来了不少人同时走过来的声音。
季霍非屏住呼吸,将自己往墙上贴的更紧了。
原以为这么大的动静走过来的会是几十个人的队伍,等人走得近些了他才看清走过来的人竟然仅有六个人。
不过这六个人个个看起来身材高大,一个人的身体里甚至能够装得下两个舟润。
他们走在这条街道上,将身后的一切挡的严严实实的。
原以为是一个很多人的队伍,这样可以悄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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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的混杂其中不被察觉。
没想到竟然是仅有的几个人,季霍非没有轻举妄动。
他保持着扒着墙边的姿势,在六人走远后他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后才缓缓地松开了紧绷的弦。
轻着步子往前一探,果不其然,中间的小路上是一排深陷进去的脚印。
他早早就观察到了此处的土地较为松软,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轮踩上去都容易留下痕迹。
季霍非没有犹豫,当下就顺着这一排脚印小心的向前摸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过不了一会就会有人跟在后面来收拾残局,所以他得加快一下速度。
溪州城处于南地的西侧,城中多是些胡同小巷,倘若不是有这些脚印在前面引领着,季霍非不一定能够找得到最后的地方。
脚印在一家米铺前消失,季霍非谨慎地没有上前,而是选择藏在一角先仔细地观察着。
米铺的地理位置十分的巧妙,店面前的四周皆空旷无物,若是走进那一片区域,定会被人轻易的发现。
既然不能够离得太近,好在米铺的后方有一家空闲的院落。
季霍非偷偷摸了过去,发现里面没有人后果断地爬上了房顶。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的夜行衣,在同样黑夜的环境下很难被看出来。
趴在房顶上,米铺内的环境一眼就能看的清楚。
倒是没有看见那六个壮汉,不过米铺院落内的各个角落都燃了灯,四处都有人把守,远没有从外面看起来的那样平平无奇。
院子不算小,有人在里面走在走去的每人的手上都捧着个白色的布袋,往院子中央的推车上放。
季霍非数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六辆推车。
来来回回了大概几十次的往返,推车也从空空如也的状态慢慢堆积成小山。
这时,季霍非才再次看见那六位壮汉。
他们迈着步子从另一侧的屋里走了出来,有一个人边往外走还一遍抹着嘴,像是刚刚饱餐一顿。
他们身后似乎是有一个身材娇小的男人,他被全然挡住了让人无法看清。
季霍非耐着性子的继续往下观察着,只见那六个壮汉迈着步子走向了院子中央的小推车。
而那个身形小一些的男人在说一些恭维的话,听起来语气谄媚极了。
院门缓缓推开,六人一人一辆推车的走了出去。
果然他们吃的又高又壮,力气也并不小,那一辆装的满满的车压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车辙印,可想而知有多重。
季霍非轻手轻脚的从屋檐上下来,依旧小心的远远跟在后面。
不过慢慢的,他发觉脚下的路与来时的路竟然是同一条道路,季霍非心中有些疑惑。
那些袋子里到底是什么,需要每天晚上一趟一趟的来回运?
不过,这种困惑没有让他思考太久,因为他发现这群人真的谨慎的过分。
回去的路上他们竟然会刻意地区分来时的脚印,边走一边观察着另一侧的脚印有什么变化。
突然,六人的动作齐齐停下,聚在一起弯腰凝神盯着地上的什么。
季霍非心下一突,几乎是在他们回过头的同一瞬闪进了右侧的住宅内。
进去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跟着这几人走到了另一条不认识的路上,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院落中央有一身影矗立着,看不清模样...
22. 哑巴
季霍非霎时整个人紧绷起来,右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匕首。
与此同时,他也听见身后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沉重的脚步声恍然就在耳边。
月色淡了几分,照在院中唯一的一颗老树树顶上,在周围围绕出一个光圈。
那人就站在光圈后。
季霍非用力握紧匕首,一步一步地小心向前移步,院落外的六人动静时轻时重。
他猜他们已经起了疑心,那几人虽然看着肥肉横飞但浑身的力气却不小。
一人敌六,季霍非很难保证自己能够顺利脱身。
眼下的出路只有一个,他下定决心,随后一个小跑着冲刺到了树的另一端。
身形一转,衣摆慢了半拍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手腕高抬抵在了人体最脆弱的脖颈处。
季霍非将自己隐匿在暗处,把此人逼到了老树的光圈内。
是个年轻的男性,看着倒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他没有放下戒心,嗓音咳出一道粗狂低沉的声音,“别声张,小心我宰了你。”
说话时的语气态度活像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劫匪,男人浑身一僵,有些浑然难以置信的想要转头。
被季霍非一个用力给顶了回来,“别乱动。”
来的路上季霍非暗暗估算了一下时间,此地离他的住所应该不算太远。
眼下外面的人定是已经起了疑心,怕他们突然翻进院子内。
季霍非在确认屋内没有人后,一手握刀抵着此人的命脉,另一只手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将人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带。
黑夜无光,他只能大致的分辨出房屋的方位,小心轻轻地走了过去。
期间,季霍非还颇为意外手中的人格外的老实,非但没有大喊大叫,反而还十分配合的给他指向适合躲藏的屋子。
哪怕知道此人也不可多信,但院外同样的危机重重,让他不得不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好在院子里不算太大,季霍非哪怕是以极小的步子挪动着也是很快就到了。
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里面还点燃了一盏煤灯,让季霍非将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
屋里没有别人,可以说是,这间屋子连基本应有的物件都少得可怜。
仅一张床塌一个小方桌,足矣。
季霍非心中疑虑更重了,屋子里这般的摆设实在不像是一个久居溪州城的人在此居住,反倒是更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的住所。
还未等他细想,因为这短暂的分神再加上漆黑的夜色。
脚边不知道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类似于瓷器一般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环境中十分的明显。
几乎是同一瞬间,院落外早已消失的脚步声同时腾空而起。
季霍非霎时松开了手腕,一个用力将人推向屋外,自己则是一个闪身躲进了屋内。
整间屋子和在门口看起来的没什么区别,太过于空旷的空间让季霍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藏。
直到外面传来巨大的一声踹门的声音,不仅仅是那六个人,而是更多的。
季霍非心道不好,怕不是整个溪州城的匪徒都被他给炸出来了吧,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刚刚那个身板瘦弱男人的身影。
季霍非没有一丝后悔,因为在他心中那人恐怕也是和那群山匪一伙的。
既然如此,他的目光扫向屋子的另一侧角落,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过。
男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季霍非:该来的总会来的。
炽热明亮的火把照亮了整个黑夜。
照亮了瘦骨嶙峋青年那一张黝黑的面孔下露出的谄媚的笑容。
佝偻弯下的腰,瘦的能透过单薄的衣裳看得见他清晰的脊骨。
男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见到了帮派中的大人物一时有些惶恐罢了。
他谄媚的一下一下鞠着躬,嘴角嚅喏着似是有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模样。
挺高个子的男人,看起来窝囊极了。
对面的壮汉似是极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眉头高耸着,同他粗矿的嗓音一样。
“有没有外人进了这个院子?”
其余五人也齐齐的看着正中间这个瘦小的男人。
男人一愣,像是被问住了,他恍然的四处环顾一圈,慌张又匆忙,像是要找出壮汉口中的“外人”。
壮汉似是等的不耐烦了,他抬起大手用力拍向男人的肩膀。
“有没有说就行了,到处看什么?”
男人被大巴掌往后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等到站稳后,他倒是不动了,只是仍旧怯懦的站在原地,愣愣的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老六平生最看不惯这种窝囊的男人,见他只是带愣愣的站着,心底的一股气腾的涌了上来,抬起脚就想踹下去。
“六爷,六爷脚下留情啊。”
腿刚刚抬起还没有来得及伸出去,不远处就见着一个人小跑着冲了过来。
一边伸手招呼着什么,另一边不停的呼喊着“六爷”。
老六本想不管不顾的继续踹下去,可站在他旁边的人似乎是认出了跑过来的小老头是谁,他制止了老六。
随着老头子的跑近,四面八方的住宅同时房门大开,从里面出来的都是正值壮年的精壮男子,纷纷涌了过来。
“六爷。”
老头子口中还喘着粗气,年龄摆在这里,使得他累的直不起身,但也不忘将那个瘦弱的男人揽在自己的身后。
老头子个不高,看看仅挡住了男人的胸口以下的部分,挡了跟没挡没什么区别。
几个壮汉见此一幕,有人嗤笑出声,嘲笑的意思昭然若揭。
老头也不在意,等喘匀了气以后,周围住宅中的壮年都已经聚了过来,站在两人的身后。
老头抬手抱拳:“几位爷、六爷手下留情,这位是我们这刚进来的人,很多规矩都不熟悉,还请几位爷见谅。”
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几位爷想问什么问我就行。”
后半句话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哑巴?
老六锐利的视线在此人的身上一扫,见他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又不屑的移开了视线。
见到对面这么多人聚在了一起,另一边站在最前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人也皱起眉头。
他认得这个老头子,是一个在城中有些声望的“村长”,因为他早些年有个瘸子的儿子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瘸子他爹,慢慢就叫成了老瘸子。
村长的意思就是这片宅子里住的人都归他管,甚至在寨中也有些人脉。
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牌,不能太过于放肆,于是他重复了一遍刚刚弟弟说过的话,“刚才听见这边有动静,好像是有外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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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外人,一个禁忌的称呼。
这两个字一出,队伍中的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向瘦弱男人的目光也多了些探究。
老瘸子的神色也是一变,他转头瞪向身边的人。
男人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表达自己的不知情。
感受到头顶倍让人感到压力的目光,老瘸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出。
微微欠了欠身,“几位爷,哑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既然爷说屋里有人,那咱们就进去搜一搜。”
这种院子的布局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有没有外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老瘸子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提出让人进去搜,衬一群人一拥而进的时候,他目光隐晦的扫了眼快把自己埋进地里的哑巴。
希望他不是个蠢货。
哑巴是一个月以前来到溪州城的,住的屋子是上一个意外“走掉”的人留下的。
老瘸子进屋一看,发现这里几乎很少有哑巴自己的东西,只床头摆着的一套衣裳就再无其他。
反倒是墙上挂着的摆件、屋内的桌椅,都是屋子的上一个主人留下的。
老瘸子跟在二爷的后面,大爷在院子中等着没有进来。
二爷在屋内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圈,就连床底下都翻来看了一眼。
对此,老瘸子只是笑呵呵的在后面跟着。
屋子的左侧是床和桌子,另一侧仅有一个衣柜,其余都是空着的。
衣柜有一整的人高,就这么摆在屋子的正中央,十分的突兀。
二爷一眼就看向了柜子,里面或许空旷的完全能藏下一个人,他会后看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老瘸子。
老瘸子仍旧挂着笑容,一脸谄媚的模样。
二爷也同样勾起一个笑容,开始收起了对屋子里到处打量的目光。
眼神坚定而笃定的看向衣柜,像是确认那里一定会有一个人。
二爷没有立刻上前查看,这次他让老瘸子走在前面。
自己则是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个人开始缓缓地向衣柜那边探去,一边走他一边看着老瘸子不停的擦拭着自己额间的汗珠。
心中的猜想更加的确信,二爷不满老瘸子慢悠悠的墨迹,他伸手推了一把。
老瘸子背对着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扑向前,扑到了柜门上。
“打开。”
身后人的声音如恶魔低语,老瘸子咽了口口水,又抬头擦了擦汗。
在二爷忍耐极限之前,他伸手拉开了衣柜的门。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衣柜,里面挂了几件衣裳,多是些深色的,被穿过的衣裳。
老瘸子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就挪开了步子,把位置给二爷让了出来。
衣柜不大,但容纳下一个成年男性还是可以个,只是打眼一看,里面都是些麻布衣裳,没有其他。
二爷不信邪的走近了些,就在他抬起手要探向那些衣裳时。
屋外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听声音像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
二爷被动静惊的一瞬间回头,又回过来重新看着这几件衣裳。
眼看着手指马上就要触碰得到,一个苍老的、布满皱纹的一只手搭了上来。
二爷抬头,还是那张黝黑苍老的脸。
老瘸子:“二爷还是别了,这是死人的衣裳,晦气得很。”
23. 藏匿
老二回头一看,老瘸子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笑容。
他那张遍布沟壑的脸上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墨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看着怪渗人的。
老二伸着的手像是触电一般一下子就缩回了,只是眼睛还落在开着柜门的衣柜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是没有看出些,他步子一转,脸上满是晦气的表情。
“这屋里怎么还有死人的东西?”
老瘸子还是那副谄媚的堆着笑的表情,仿佛他刚刚所见的只是眼花了而已。
“二爷说的是,不过哑巴初来乍到身无分文的,什么都舍不得扔。”
老二看了眼空旷的几乎没有多余的物件的屋内,十分不屑的甩了甩手。
他怎么会想着进来搜一个哑巴的房间,早知道就和大哥一起在院子里等了。
两人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老二见其他兄弟几个明显也是一无所获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
老瘸子则是走近了自己手下人的队伍,想起刚才的一声脆响,他状似不经意的问起,“刚刚是什么声音?”
“刚刚有人去翻厨房的时候不小心将里面的碗筷摔了几个。”
说话的人是个矮个子,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还是老瘸子对自己的人熟悉才能够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他。
他沉默着扫了这人一眼,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矮个子平日里就对哑巴多多的看不惯,经常使一些小动作。
老瘸子一直都没有说话,矮个子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
就在他以为老瘸子会替哑巴算账的时候,没成想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将此时一揭而过。
看到这一幕,矮个子又重新扬起个得意地笑容,衬不注意的时候还挑衅地瞪向哑巴。
这个干巴瘦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跟个女人似的一天天的装柔弱,让老瘸子甚至把这么大的院子分给他一个人住,他们那么多人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
我呸,矮个子转头狠狠地唾弃一口。
几个碗筷算什么,他迟早把这个瘦猴子给整死。
躲在老瘸子身后的哑巴,始终低着个头,那副怯懦的模样让人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扭过头。
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一天天扭扭捏捏。
另一边,果然兄弟几人都没有什么收获。
老四想起地上的那一抹浅浅的痕迹,试探性的提出一个假设的猜想,“会不会是随便落了个鸟,那么浅的坑,哪像是人走出来的呢。”
老六点了点头,他觉得很有道理。甚至鸟落在地上可能都比那个坑还要大。
就看是什么鸟了,他越想越觉得有人跟踪他们这件事特别的不靠谱。
自从得知朝廷派了人下来以后,整个溪州城全部严阵以待,他们六人的行动都改成了晚上进行。
老六觉得这个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外人根本察觉不到,至于自己人就更没有那个胆子跟踪他们了。
还没等他正要开口附和的时候,就见先他一步提出这个设想的四哥被大哥狠狠地锤了一下脑袋。
老大:“鸟个屁,我看你像是个鸟。”
老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的这几个兄弟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朝廷派来的人是季霍非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只从听了几嘴季霍非的名声后,他就如临大敌。
甚至谨慎地把运货的时间改到了晚上。
季霍非这个人在朝廷内十分神秘,若不是今年回京朝廷中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更多的战绩是在天元朝的边境北疆,面对茹毛饮血的外族人他能在北疆闯出个战神的称号,可想而知此人绝不简单。
所以刚刚往回走时,他注意到地上一个浅浅的印记后他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条路他和兄弟几个走了十年,日日都是如此,可以说路上的每一个变化他一眼都能够看得出来。
这片土地是软的踩在上面会留下脚印,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会刻意避开这条路行走。
这一个浅浅的印记,不算起眼但就让他一眼看到而且生了疑心。
四弟有一点说得对,普通人踩在上面不可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可若是季霍非呢?那个北疆战神,武功高强的季将军踩在上面会留下怎样的脚印?
老大不知道,但他不敢赌。
季霍非南下的这一路皆打探不到消息,所以他们除了知道人从元京城出发了什么都不知道。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到达的,老大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一个人影都没找到?”
五兄弟齐齐摇头,老六苦着一张脸:“一片衣角都没有啊大哥。”
提到衣角,老四脑中不自觉的想起那个衣柜。
但下一瞬间他就觉得嫌恶,一个死人的衣柜有什么值得想的。
老大若有所思,难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几位爷,我这有一条消息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知道。”
老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声音悄悄地,好像他那里有什么好消息。
老六:“废什么话,有消息就快说啊。”
他已经很不耐烦了,抬头看看天,这场这个时间他已经回到家里搂着貌美的小妾进入梦乡了。
只是今日大哥不知抽什么风,非要去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这个老头子说话还磨磨唧唧的,大哥他惹不起,一个破老头子他还惹不起吗。
想到家中的美娇妾,老六气性更重了,他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他身上的戾气四散的严重,老瘸子往旁边挪了挪才敢开口。
“几位爷。”他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听说那里,这两天住进来两个新人,不知道是不是几位爷想找的人。”
老瘸子的声音逐渐放低,得要人凑近了些才能听得到。
于是后面的一群小弟就看见他们村长,和这六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突然像是哥俩好一样,脑袋莫名其妙的凑到了一起。
哑巴站在人群的最后,看到这一幕他垂在一侧的手指默默搓了一下衣摆。
“新人?”
老大整个人弹射一样的站直,另外五个兄弟紧随其后。
老六虽然因为不能回家而感到厌烦,但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还是快速地冲出了院子。
兄弟六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没等老瘸子直起腰身他们就已经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他指的那一条街离这里不远就在这条街后面,以他们的脚程恐怕没有多大一会就到了。
回过头看见一排排好奇的目光,他摆了摆手。
“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活要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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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天天演戏,他们这群群演也很累的。
老瘸子只盼着这场戏能够早日拉开帷幕,这样结束的还能快一些。
他抬头望天,冬天的天亮的晚一些,若是在夏季此时定已经白了一大片。
老瘸子在溪州城生活了一辈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片土地了。
再垂下脑袋时,满院的小兵小卒都已经散的干净,只有这个院子的主人保持着和他刚才一样抬头望天的姿势,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察觉到视线以后,哑巴侧头看过来。
两人就这样静立着对视了片刻后,老瘸子悠悠的转身,在哑巴的目光下往屋子里走。
哑巴见状顿了一下以后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屋。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哑巴甚至一路是低着头的,直到前面的人停住,他差点撞了上去才呆呆的抬起了头。
哑巴双眼无神的看着老瘸子站在那个衣柜前,然后轻轻一拉,柜门开了。
他面不改色,只是手指尖一直搓着衣角的动作出卖了他。
老瘸子看着衣柜里明显有些凌乱了的衣物轻笑了一声,他抬手将其摆正。
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哑巴瘦骨嶙峋的肩膀,“衣柜里的衣服就扔了吧,死人的衣服还是不要留着了。”
*
舟润抱着剑靠在门边上,困的摇摇欲坠又得打气精神来不敢睡。
就这样一晃一晃,然后猛地站直,经历了好几回这样的流程后。
昏昏欲睡的舟润耳朵一动,他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动静。
整个人猛地惊醒,剑已经慢慢出鞘。
院子里人的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
一门之隔,舟润的心替到了嗓子眼。
“开门,是我。”
是将军的声音,舟润心下一喜,连忙将挡在门口的门栓移开。
一开门却吓了他一条,季霍非已经脱下了那套夜行衣,甚至连外衣都脱了,只穿了一件睡觉穿的素白色里衣。
面对着舟润疑惑地目光,季霍非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解释,看着舟润手中的剑和整整齐齐的衣裳,催促道:“快脱衣服,抓紧。”
舟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着将军急切地样子,他听从命令快速地脱下外衣变的和季霍非一样以后站在那里等待将军的下一步命令。
季霍非:“上床,睡觉。”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睁开眼。”
舟润:“啊?”
他正疑惑着,但眼看着将军迅速地走到床边躺下,合上眼睛,仿佛已经熟睡了很久。
舟润这回不再啰嗦,反正将军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也快步的走到外间的床前,快速的脱下鞋躺下。
躺在床上,舟润睡意全无。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于安静的环境下人的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的灵敏。
他听到了院子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个院子早在租的时候就发现了门口的大门上有个铃铛,开门关门时都会发出响声。
一开始舟润是想要将这个铃铛拆掉的,但被将军制止了。
“叮铃。”轻快的一声脆响,门口处的一行人身形皆是一僵。
站在最后面的那人双腿已经开始颤抖,他让人在门上留下个记号,究竟是哪个傻子留了个铃铛?
还有,是谁举报了他!?
24. 舟大
舟润在听见门口铃铛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绷直了身体。
一侧的手摸向床尾处早已准备好的武器。
多年当在北疆操练的本能让他恨不得腾空而起,瞬间冲出门外去。
但他又想起了刚刚将军的嘱咐,于是又将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只是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心弦没有松懈半分。
老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领头人,究竟是有多蠢才能想到在门口栓个铃铛。
铃铛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清脆。
听说里面住了两个过来行商的男人,老大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几个兄弟,各个都是身材魁梧之人。
就算这两个人有了几分本事,恐怕也是双拳不敌四手,翻不出什么火花来。
老大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将院门推开,铃铛拍打在门板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一阵风恰时被带进了院子里,吹得院落中的l老树枯枝沙沙作响。
这一刻,大家仿佛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兄弟几人纷纷收起了刚刚的嬉皮笑脸,打量起整个院子时目光犀利。
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这让季霍非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在装睡。
他从床板上坐直身子,身上的白色寝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隐隐约约从缝隙中露出里面的轮廓。
男人睡眼惺忪的扭头看向院子中的方向,眼神迷离难以聚焦,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副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模样。
季霍非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的穿上鞋,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门口的舟润心中狂跳,他的一双手早已经摸向了床底下,随时准备好出鞘。
安静漆黑的卧室内被高挂的月亮照进来一束微光,让人能够看得清一定的光亮。
舟润坐在窗边屏住呼吸,随后他听见了鞋底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
“将军?”他试探性的开口。
季霍非亲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让舟润随机应变。
有了将军指令后舟润脑中的那根弦瞬间松了许多,刚刚的紧张焦虑感也一瞬间的消失不见。
他看着将军的背影走在月光下,推门而出,然后那扇门又慢慢的关上。
外面的夜色浅了许多,天色慢慢变亮。
季霍非看不清那几个人的具体模样,只是根据他们的身形就可以一眼认得出就是今日见到的那六兄弟。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看身形颇为眼熟。
他手中提着一盏煤灯,在众人的注视下火苗腾的一下燃起。
这一抹火光引得两方人的目光在此刻汇聚,见季霍非身高体壮并非是寻常富商的一幅富态模样。
老大神色警惕的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可是他也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北疆战神是长什么样子的。
“你们是谁?”男人的语气警惕又忌惮。
试问,半夜三更的六个壮汉突然闯进你家的院子里,谁人不会为此感到担忧。
他们没有说话,反而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近距离的看看这个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他们往前走着,季霍非象征性的向后退了两步。
可是这群人的步子并没有停,季霍非抄起院子中的扫帚握在手中,往胸前那么一横,到时颇有几分气势。
不过这样的假把式,在兄弟六人这样真正会武功的人眼中一眼就给识破了。
见到这一幕,老大浑身的气势一松,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的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们的距离已经缩短了许多,季霍非的面孔全然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老大不知道季将军长什么样子,但听说他在北疆那样的苦寒之地一待就待了十年,从一个小兵硬生生打拼成了大将军。
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只是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他想,北疆赫赫有名的大将,应该不是这样一幅白嫩的书生模样。
老大第一次对自己的眼神产生了怀疑,刚刚这人在暗处的时候他看着身形像是个练家子,结果到了眼前一看。
这个肤白瘦弱,浑身散发着文人气息的男人是谁?
肯定不会是那一位季大将军了。
季霍非手中的扫帚没有放下,他仍是很警惕的将这一排人一扫而过。
心中暗暗打量着,这六个兄弟近距离看起来身上显得强壮的大部分都是胡吃海喝吃出来的肥肉。
即便如此,他们走在路上以及推货物的时候仍旧毫不费力,想来身上是有一些底子的在的。
至于第七个人...季霍非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去。
这人他还是算是有些眼熟的,正是当初在溪州城里热情的招呼他们二人来租院子的那个男人。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叫麻子。
麻子心里早就已经将背后打他小报告的人骂上了千百遍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边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边梳理着眼前的情况。
只是看了半天麻子也没有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顶着名头犯错若是上面要追究的话,恐怕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了。
眼看着氛围逐渐转变的没有那么严峻了,麻子突然蹦出来发挥了自己和稀泥的特性。
打着哈哈,故作轻松地开始向六兄弟介绍起季霍非来了。
“几位爷放心,我是不敢让不明来历的人随随便便住进来的。”
麻子:“这位是舟大,他还有一个弟弟。兄弟二人是从南饶那边过来的商人,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说着,他还朝着季霍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机灵一点。
见此,季霍非心中也已经有了成算。
他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虽然面上还是有些困惑,但也是顺着麻子的话接了下去。
季霍非:“在下舟大,和我的弟弟舟二从南饶出发,想着一路东行在各地行商。”
“在下的弟弟自小体弱多病,这次也是为了全了他最后的一个念想,还不能出来吹风,请几位大人见谅。”
季霍非双手抱拳,举止间没有丝毫的差错。
老大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实在是他身上的那副文质彬彬的气质太过于惹眼了,一个文人怎么会出来行商,就不怕半路遇到什么歹人?
这般想着他也就问了出来,闻言季霍非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实不相瞒,早些年时在下也算是生活优渥。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实在是支撑不起在下继续求学,就连我弟弟的救命之药都无法继续。”
说到这里,季霍非长叹一口气。露出一副极其悲伤的神情,“这次出来本意上是想让我的弟弟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至于其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大概是这段故事太过于煽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就连麻子,看向季霍非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钦佩,一个为了弟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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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身性命都顾不上的人,实在是难得。
“舟二在哪?”老三冷不丁的开口。
季霍非先是愣了愣,然后伸手指向屋子的方向。“他身体不好,所以我们经常是睡在一个屋子里的。”
老三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舟润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然也是听见了院子里将军和他们的对话。
既然如此,那他就是将军口中的弟弟。
舟润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所以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要怎样随机应变一点,直接睡觉还是装病?
他默了默,还是选择先安静的待一会,等下再随机万变。
老三离屋子的距离越来越近,麻子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季霍非,心下都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最近没有多少人往溪州城跑,所以他对着兄弟俩的印象极为的深刻。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名叫舟二的男子看起来怎么不像是个重病的模样。
麻子看着季霍非,眼神狐疑。
反倒是季霍非,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只是一脸淡定的看着三爷离那扇房门越来越近。
麻子有些看不懂这两人的意图,难道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带弟弟出来看看?
老三的一只手都已经触碰到了门环,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的那一双手上。
他回头看着季霍非,手上的动作暗示的极为明显,但让他失望的是臆想中的惊慌失措的神情没有见到。
老三顿时觉得没意思透了,心中的那点恶作剧也一下子就没了兴致。
恰好此时,屋里传来的一阵咳嗽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咳嗽的声音不大,短促的两声就结束了,像是被人刻意压制住的。
若不是他就站在房门口大概也难以听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离得门口凑近了些隐隐约约能够闻得见里面透出来的药味。
三爷已经触碰到门板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来,他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了笑,端的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
“既然舟二兄弟病了,那我就不多加打扰了。”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幅做派,顶着一张两百斤胖子的脸学这幅温文尔雅。
实话说,让人见了觉得挺不适的。
出来打圆场的还是麻子,他笑呵呵的上前将三爷迎了回来,嘴上说的尽是些暖心的话,听的屋内的舟润都张目结舌。
也怪不得他能够在溪州城占据一定的地位。
既然季霍非二人已经解除了怀疑,那今天的事情就已经告了一段落。
老六整个人已经懒懒散散的倚在树上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熬过这么大的夜了。
看着还在不知道寒暄些什么的几人,他打了个哈切,脸上满是不耐烦的催促,“有完没完,小爷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麻子一下子就把嘴闭上了,其他几兄弟对视一眼,也纷纷要往外走,毕竟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明天要干的事。
现在回去也睡不太久了,能够多睡一点是一点吧。
临走的时候,季霍非把人送到了院子外。
四爷回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若是你想留下来,兄弟的药不是问题。”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季霍非深深地目送他们离开。
25. 陈铭
舟润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他才将自己整个人慢慢松懈下来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剑,倚在床头上面缓着神。
大概又过了一会,季霍非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上还提着那一盏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煤灯。
“将军。”舟润轻唤了一声。
门口处的高大身影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季霍非没有一丝的停顿,煤灯照的他的脸庞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暖色。
看着他稳着步子走进屋内的背影,舟润忽然想起他跟在将军身边了这么些年,好像从未见过他有过别的神情。
仿佛一直带着一个面具一般,是那个北疆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镇远大将军。
季霍非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有些发黄老旧的屋顶,没过多久就已然阂上眼睛入眠了。
倒是睡在外屋的舟润生怕那些人折返回来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病秧子,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觉。
以至于天色大亮了以后,季霍非走出来路过一眼就见到了他那一张明显憔悴的脸。
倒是和舟二体弱多病的人设相符,于是舟润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季霍非两人在溪州城中一连十好几日都没有头绪。
昨日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熟人,季霍非今日打算到昨夜去过的院子里瞧瞧。
脑中一闪而过昨夜月色下的一个侧影,其实他也不太能够确定。
原本也不过是匆匆的几面之缘,季霍非心中对此人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的诧异。
所以短短的睡了一觉以后,季霍非没有一丝的迟疑,用过早饭以后就直奔昨夜去过的那个院子里。
昨日天色很黑,再加上这附近的院落长得都大差不差,单单一眼看过去还是很难分辨出是哪一个的。
好在季霍非逃回院落的时候默默数了一下距离,两个街口、四个院子,就这么一个个的数着过去,果然没有找错。
溪州城外城的这些居住地都有很强的生活气息,季霍非猜测这里住的大概都是些匪寨里的小人物之类的,像是昨天的六兄弟那种,恐怕在溪州城中很难找到。
不过这也是让人觉得心惊的一个现象,匪寨里的人已经住进了城中,可想而知如今的溪州城已经是如何的一副景象了。
季霍非收敛了一下心神,他现在已经站在了那个院子的门口。
好在现在周围没有什么人,他四周细细打量了起来。
昨夜没有仔细观察,如今站在门前这么一看,季霍非一眼就看得出区别来。
眼前的院子虽然生活气息同样很重,但相比于周围院落门前干干净净的而言,它的门把手上已经落上了浅浅的一层灰,像是里面的人很久都没有出门了一般。
门上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手印,季霍非猜测是昨天那帮人留下的。
他大概扫了一眼就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手掌握紧拳头刚刚触碰到门板上时,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
季霍非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的推门走了进去,院子的主人像是知道他早就回来一样,不仅早早地为他留了门,甚至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背对着门口,像是等候多时。
眼前的背影像个穷困了多年的骨瘦嶙峋的老人,难以再将他与朝堂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结合起来。
是的,单看到个背影季霍非已经确认了这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天色亮得通明,而背对着季霍非的人背脊挺得很直,与昨日佝偻着腰的模样判若两人。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起身转过头来,缓缓地朝着季霍非行了一场官礼。
而后,在季霍非的注视下,他向前伸出手臂,而后挪到一侧,示意他坐过去。
季霍非没有动,只是眼神盯着他那紧闭的双唇,是一个已经全然没有血色甚至有些开裂的嘴唇。
昨夜躲在屋中的时候,他就听见了那些人对他的称呼——哑巴。
看着眼前这个面上带着笑,穿着破布的衣裳,甚至都不如元京城中街边的乞丐。
他的胳膊还直直的伸着,却没有半分的催促之意。
季霍非眼神复杂,谁能想到这人会是元京城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呢?
因着常年待在北疆,季霍非对元京城中的人物不甚了解。
不过那日朝堂过后,陈铭此人的名号还是多多少少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陈铭,德承五十年科举考试出来的状元郎,因为容貌姣好受到了当时很多贵女的喜爱。
据说那年程阁老已经准备好将孙女嫁给此人,但陈铭顶着巨大的诱惑,在程阁老的压迫之下不卑不亢的说自己在家乡已有未婚妻。
未婚妻,甚至不是已经娶进门的妻子。
更何况有的人为了权势甚至能够抛妻弃子,大家都说他糊涂。
至此过后,陈铭在元京城的名声打响了,但他的官途却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在同期都已经外派或者是稳步升官的时候,他还在翰林院做个整理书籍的小官。
若不是此次匪患事件,恐怕再也没有人会想起元京城中还有这号人物。
季霍非走了过去,坐在陈铭的对面。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所以他记得那天陈铭站在朝堂的中央,手握的紧紧的,目光坚定的讲述着南地匪患犯下的滔天罪行。
匪患一事一直是我朝的一块心病,不是不知道在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犯下的种种罪行。
甚至在新帝登基以后,行事更加猖獗。
只是没有人愿意提,没有愿意当那个第一个挑明此事的人。
当时这个瘦弱的文官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时,那一刻的季霍非是对他刮目相看的。
因为满朝文武中,想他这么有骨气的人不多了。
陈铭长了一脸书生像,举止投足见颇有种文人墨客的韵味。
再加上此人生的很白,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的那种,所以那一年才会有那么多的贵女倾心于他。
只是此时...
看着对面仿佛已经经历了无数苦难的人,季霍非一下子就像是哑了火。
满心的疑问和怀疑都无法说得出口。
倒是坐在对面的陈铭显示笑了笑,不过已经全然不是那副让女生心动的温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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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看了只觉得苦涩,陈铭转身进屋,又很快走了出来。
季霍非注意到他的手中握着一物,用力攥紧的程度仿佛它随时会被风吹走。
直到人走到了跟前,陈铭才缓缓地松开了手,然后郑重的将手中的纸条递到了季霍非的手中。
季霍非打开了这张被精心保存着得纸,最上方是一行字——皖州城此时晋铭一案细则。
手上的动作顿住,季霍非再次抬头看着陈铭,他的眼中还是那副坚韧的模样,与那日在朝堂上的别无二致。
心中的迷雾散开,此刻,季霍非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直到看完上面的全部内容,季霍非想要握紧拳头,但又怕手上的动作太大将纸张扯坏。
只能憋着一股气,低头缓了好久。
“这些匪徒真是丧尽天良。”季霍非愤愤的开口。
纸张上面的内容细致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残忍的行为。
季霍非不知道陈铭一个人是怎么得到这些证据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怀揣着悲愤的心情将事件的经历一字一句的写下来的。
只是他眼神望过去的时候,那人原本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眼眸,早已被染成了红色。
看向季霍非时,眼中是满满的期盼。
像是他知道,自己很难活着回到京城。
在陈铭情难自禁的难以抑制的痛哭流涕的时候,季霍非才在他微微张开的口中看到全貌。
很干净利落的一个横切面。
季霍非面上不显,一侧的手已经垂到了桌子下面用力握紧。
在北疆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画面,那些野蛮人甚至比这更残忍一些。
他们惯是喜欢用一些折磨人的法子,通常不会这么干净利落的。
落到他们手中的人,就没有完好无损走出来的。
大概是天生共情能力比较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是无法适应这种感觉。
所以在带着陈铭用大半条命换来的证据回到了住的院子里后,他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关进了屋内。
惹得落后一步回来的舟润被关在了门外,不过对此一幕他早已经习惯了。
都说生性心软的人不适合当将军,可他就没有见过比自家将军还要心软的人了。
可以说,季霍非能够走到今天全靠着他非人一般的意志力。
这几年其实已经好些了,早些年在舟润最开始跟在自家将军身边时,每每一场战争过后季霍非都会将自己锁在屋中关上好久,直到不得已太拖着一身的颓废走出屋门。
那时候,一定是他最脆弱敏感的时候,舟润都会躲得远远的。
所以此时,他已经娴熟的将脚步转了个弯,迈向厨房的方向。
当将早上没吃完的饼子塞到嘴里以后,舟润有些困惑的看着屋子的方向。
将军到底今天去哪里了?
屋子里面没有燃灯,好在有屋外的光线透进来还不算太暗。
季霍非左手是离京是季母送过来的平安符,另一只手上面搭着一块有些脏污的布料。
上面是陈铭用鲜血写下的,给自己爹娘的信.......
26. 梦魇
屏扇后的香炉之中,袅袅的淡青色烟雾环绕,在透窗而入的莹白色月光之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丝丝缕缕的烟雾极有规律的飘荡向同一个方向,飘向那层层叠叠的罗帐之后。
床头处的灯已经被起夜的丫鬟们给熄了,围帐之内无一丝光亮。
帐上低垂系着个飞鸟葡萄纹银香囊,香囊上有一根银色钩子的链条,稳稳地挂在罗帐上方,每日都有侍女摘下再换上新的。
床榻上的被子微微隆起,底下的人蜷缩成一团,反复翻腾着,显然睡得不大安稳。
寿阳手不自觉的用力攥紧了手下的锦被,眉头蹙在一起,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了,倒像是魇住了。
梦境中被一片烟雾所笼罩,她站在场地的正中央,看着白茫茫的周围寿阳没有一丝的迟疑,倒像是排练了千百遍一般,快速的锁定一个方向然后猛地冲了过去。
艳红色的衣裙在身后飘荡着,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烟雾慢慢散去,露出了这片土地的真正面貌。
随着渐渐逼近的厮杀声,很显然这里是战场。
寿阳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大抵也是这般血肉厮杀的残忍画面吧。
她没有被周围的环境声音所影响,而是一心的向前奔跑着,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而她的身影像是不存在一般,可以轻松的穿过这些士兵,不受任何阻碍的向前奔跑着。
直到士兵渐渐变少,周围的环境也从荒芜一物的沙场上变成了丛丛密林山上,这也没有让她停止奔跑。
那怕是被地面上的枯枝碎石绊倒,寿阳也很快的稳住身形,用力向前奔跑。
哪怕是在梦境中,身体上传来的触感仍旧是十分真实的,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寿阳哪里吃过这种苦。
她咬了咬牙,压下眼眶中的湿意,只盼着自己能跑的快些,再快些。
周遭的树林已经被砍坏了大半,上面的切口光滑平整。
寿阳见到以后直到距离差的不多了。
果然,还没跑几步就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的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的厮打声。
两军交战,主帅之间的战斗是最为激烈的,两方阵营的精英打起架来都是奔着要弄死对方的决心去的,谁也不肯松懈几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寿阳当然没有冲上去受死,而是躲在了一旁的大树后面观察战局。
此时,红衣铠甲的少年将军还占有几分优势,甚至隐隐有获胜的可能。
即便如此,寿阳也没有掉以轻心,她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另一位战士——一位身高马大的外族人。
此人不是守规矩的人,惯是会使一些手段获得胜利。
寿阳仔细的盯着,眼看着少年将军一道横扫过去,敌人闪躲不及被一刀伤到了胳膊。将军趁机一跃而上将人钳制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寿阳心下一喜,心想这次一定会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躲在树后面的寿阳像是忽然失了神志一般,不由自主的起身走了出去。
她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可却不知为何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地上的二人。
将军听到身后的动静警惕的转过头去,却在看到人后有些愣住了。
寿阳痛苦的摇着头,示意他赶紧离开,从她不受控制的那一刻起,寿阳就已经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
然而对方一动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着寿阳的慢慢靠近。
让人感到荒谬的是,倒在地上的外族人在此刻也瞬间失去了挣扎,反倒是一种安详的姿态躺在地上。
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尽是玩味。
如此诡异的一幕更加的让寿阳心凉,她拼命地挣扎着依旧无济于事。
自己的身体离两人越来越近。
寿阳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一只手缓缓伸到了身后,下一刻一把红宝石镶嵌的精致刀柄凭空出现在耳边。
最后一面,满眼的血色之中,少年脸上温柔的笑意牢牢地刻在了脑海中,经久不散。
帷幔上的铃铛兀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守在屋外的锦书匆忙跑了进来看见的就是长公主愣愣的坐直身子,眼神麻木的不知在看向何方。
眼角一滴清泪滚落而下,掠过留痕。
锦书心疼的不行,但也不敢突然上前打搅刚从梦魇中出来的长公主。
她用温水浸湿了帕子以后,才缓缓地将其贴上了寿阳白皙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的为主子拭去泪痕。
像是刚刚缓过神来,寿阳木木的转过头,对上贴身侍女同样红了的眼眶,再也忍不住的抚上锦书的肩头。
虽然没有出声,但感受到肩膀上很快传来的湿意,锦书安抚的动作也是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寿阳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像石头一样的坚硬,在周围人的眼中也是如此。
早在公主还未出阁时,锦书已经很少见主子哭鼻子了,所以才会在亲眼见到了以后如此的慌乱。
虽然知道长公主近几日一直在梦魇,每次清醒后心情都不是很好。
长公主不爽利满分上下的奴才都跟着揪心,府上这几日的太医就没有断过,可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每每被铃铛惊醒了以后,锦书她们的心也跟着一揪。
寿阳接过帕子以后轻轻地拭了拭眼角,在丫鬟面前落泪的窘迫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一想到她在梦中见到的景象寿阳甚至怕自己再落下泪来。
一连几日,她天天都能梦到一个人,那就是已经前往南地剿匪的季霍非。
每一次他在梦中的结局都是死亡,且每一次的死法都不相同。
尤其是刚才的梦境,寿阳闭了闭眼,怎么也不愿意回想自己手中的利刃插进男人胸膛的画面。
一连几日的没有睡好,寿阳的底子再好眼下也飘了一层阴影色。
面上的憔悴难以遮掩。
饶是如此,在她抬起头时,眼中满是坚毅的神情。
寿阳:“明日进宫一趟。”
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长公主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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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大敞。
官道上,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不难看得出大家都还没睡醒,哈切连天的一声接着一声。
所以在一辆精致贵气的马车从面前加速驶过时,大家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大群人齐刷刷的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都觉得难以置信。
走在人群最前方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齐刷刷的摸了摸自己白花花胡子。
自宫宴以后,寿阳就鲜少入宫了。
平日里偶尔参加一些宴会打发时间,仅此而已。
今日入宫,她的目的仅有一个。
所以当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以后,寿阳甚至没有等还未到的步撵。
提步急冲冲的走了进去。
她的这个方向是后宫的方位,守卫的士兵见长公主这幅急匆匆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拦。
毕竟长公主地位非凡且不能轻易得罪,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人早就已经快步走过去了。
倒是锦竹路过时瞪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几人,见到长公主还不行礼,真是没有规矩。
寿阳的速度很快,快到身后的一群人几乎是小跑着前进了,不然跟不上。
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则是根本看不清长公主的身影,仅看得到一行队伍急匆匆的从眼前快速而过。
看着大概是一位贵人,他们才慌慌忙忙的后反应过来要行礼。
福顺早早就已经起了,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皇上面前伺候过一遭了,才回来用早饭的。
太监的早饭十分简单,几个粗面馒头一碗热汤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有些在主子面前得脸的,运气好些能混上主子不吃的饭菜。
不过这种好运气对于福顺这种很难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小太监来说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好在他不是那种心气高的人,福顺深知知足常乐,若只是一味地与旁人攀比想要好的、更好的,怕是一辈子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所以哪怕是馒头热汤,他都十分满足。
一路小跑着到了放饭的地方,管事的是御膳房的一位公公,公公懒洋洋的躺在门口的椅子上,听到动静以后眼皮一抬。
见是福顺以后又快速耷拉下去。
“去吧。”
福顺连连道谢,还一口气说了好几句好话才进屋领了自己的饭。
屋内都是些小太监,受外面的那位公公管辖。
还没等福顺开口,屋里的几个太监就把早就打好的饭拿了出来,足足有三个粗粮馒头,分量足足的。
快速扫了一眼后,福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膳食坊的这些个太监公公早已经和福顺混了个眼熟了,不因为别的,只是每次放饭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到的。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知道了这一位口味和习惯,再加上福顺在御前工作,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平时手里随便漏出点什么,也够他们好好地多活一段时日了。
所以每次给福顺打的饭菜都是最多的,但又卡的刚刚好不让人觉得过分。
27. 茂清
掂了掂手中食盒的重量,福顺面上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宫中的人多是看人下菜碟之辈,若是身后没个有些权势的人做靠山,就只得砸些白花花的银子进去。
可若是这二者皆无,这样的人很难在这后宫之中生活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福顺当初拼了命也要往陛下的宫殿里挤。
拎着食盒,他熟练地穿梭在宫殿间的小路上,弯弯绕绕地穿过了好几个屋子。
就在走到浣衣局门外时,福顺放慢了脚步,眼神直直的盯着前面的一大群队伍。
身体已经下意识的缩到了角落里,若非有心人仔细看又无法发现他。
福顺的眼神格外认真的盯着前方,握着食盒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
干爹在那个屋子里已经躲藏了那么些年,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看透了干爹的计谋。
稳了稳心神,福顺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去,可颤抖着的肩膀会暴露他反应。
他只能倚在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缓了缓神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狭小的屋子里尽是汤药的浓烈气味,锦书跟在主子后面进屋时闻到这种味道狠狠地蹙了下眉头。
抬眼看向长公主面上并无异色才松了下来。
不过她知道长公主自小讨厌些苦涩难闻的味道,想到今晨出门时主子特地吩咐锦竹多带了些芬芳香味的香囊,她这才恍然。
寿阳抬眼将屋子内的一应物什大致扫视了一番,见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太监沦落为如今的地步她并没有太过于惊异。
倒像是个友好的来客一般,甚至还将府上新做的甜点带来了一份。
接收到主子的眼神,站在门口另一侧的锦竹提着一个锦盒稳稳地放在了床榻上。
她倒也想规规矩矩的放在桌上,可这屋里条件简陋不说,床榻上的那人从他们进门以后一直保持着盘腿坐下的姿势,分毫不动。
哪怕是这样不懂规矩的人长公主都没有开口斥责分毫,竟还站在屋内等着对方的回应。
锦竹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公主屈尊来到此地,倒是折煞了咱家了。”
大概过了有一会的时间,守在屋内的下人仅有锦书和锦竹两人,就连她们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
频频侧目了许多次,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寿阳闻言微微抬头,对上了那人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眸。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寿阳唇角微微勾起,“我这里有一桩生意,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身后的锦书、锦竹对视了一眼,见主子有要事要谈,两人都十分自觉地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到了门外处。
两人刚刚踏出门外,将破旧的木门缓缓合上。
下一刻,榻上的人像是一下子摆脱了束缚,原本挺直坐着的身躯一下子松懈下来倒在床上。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快把吃的递过来。”
声音有气无力的,再加上他虚的勉强伸直的搭在踏上的手臂,看上去倒颇有几分可怜模样。
见他这次样子,寿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看着脏污的难以辩清颜色被褥,面上的嫌弃难以掩饰。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她手指绕过衣帛,确保完完全全的被包裹其中了以后才又嫌弃有无可奈何地将盒子往过推了推。
看到这一幕,已经瘫在床上没有力气的“茂德”心中不禁感慨还是天要他活,不然照寿阳这个慢吞吞的速度,他估计早就被饿死了。
早就知道此人的秉性如何,寿阳在盒子里装了些精致的菜肴,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叹了口气。
同时,她心底的那根弦彻底的松了下来。
寿阳:“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后宫中的?茂清公公。”
男人吃饭的动作一停,像是难以置信般的僵住了,他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哪里暴露了。
回给他的是寿阳的一个无奈的笑容,这小子从她进门开始就没有隐藏自己好吗。
本身就已经露出了无数的马脚,没事的出现彻底让他暴露无遗。
茂清的嘴角上沾了些油渍,看来他已经是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
寿阳有些难以直视的移开目光,这人冒冒失失的样子以及对她的毫不设防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茂清同样是父皇在位时在皇宫里的公公,不过他与其他的太监不同的是,他在宫里的身份不是一个奴才,反倒是一份当值的工作。
这样的事情在皇宫里是独一份的,可想而知先帝对其的看重。
第一次见到茂清还是寿阳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依赖于父皇对自己的宠爱,整日里往勤政殿跑。
父皇忙于公务的时候,小小的寿阳就自己在殿里躲躲藏藏,自己和自己玩捉迷藏。可以说勤政殿里面的一砖一瓦,寿阳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
茂清第一次出现在寿阳的视线之中是在勤政殿的外殿里,小小的一个身影在比他高出很多的同岁太监之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小小年纪的寿阳正是对任何事都很好奇的年纪,所以她也就毫无顾忌的凑上前去,但被眼疾手快的茂德给拦了下来。
彼时的茂德已经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大太监了,他眼下最要紧的活计就是看紧小公主,谁人不知当今对她宝贝得紧。
所以当寿阳一股脑的冲进太监队是,茂德哎呦了几声,眼疾手快的将人给拦了下来。
他的心口直跳,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一个小姑娘整日吓成这幅样子,但一想这可是金娇娇的公主变又觉得这是他理应受着的。
茂德连忙将小公主又哄又劝的带离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是哪一位命好的小太监入了公主的法眼。
虽然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插曲,但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寿阳还是在一眼就认出了茂清是那一日她在外殿见到的那人。
从小在宫闱之中长大,在寿阳眼中太监这一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时常的出入在她的生活中了,与桌椅、箱笼等无异,根本不关乎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
在得知茂清被父皇留在了勤政殿以后寿阳第一反应是十分开心的,她开心于自己能在这索然无味的后宫之中有个玩伴。
至于父皇说的那些职责、要是之类的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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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肉嘟嘟的脸庞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对自己玩伴的期待。
寿阳想的果然没有错,茂清既然能留在勤政殿必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是否有自己的本事寿阳不知道,不过他确实唯一一个认了茂德当干爹的人。
茂德跟在皇帝身边了这么些年,几近是面面俱到的为上位处理着所有的事情,这样的人最为珍惜自己的羽翼。
在众多有点权势的太监身后就有一堆干儿子的后宫之中,唯独茂德这个最有权力的一位经常是独来独往的,他的身后连一些献殷勤的小太监的身影都很少能够看到。
茂德几十年对于自己的严苛要求,就连寿阳都十分佩服。
只是当年的寿阳并没有意识到茂清的出现在这死气沉沉的宫城之中是多么不同寻常的一件事,她沉浸在有同伴的快乐之中。
偶尔还会因为小茂清的木讷被气得脸颊鼓鼓的,那时的她已经隐约意识到父皇每日都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寿阳就迈着小短腿跑去和茂德告状。
两个小豆丁阴差阳错的将二人的童年短暂重合,彼此陪伴了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元熹的出声,寿阳也渐渐懂得了些什么,她往勤政殿跑的时候少了许多,童年时候的玩伴也不知是从哪一个时间点慢慢走散。
就在寿阳快要忘记茂清这个人的时候,元京城中突然腾空而出一个卜算出神的少年天才人物。
据说此人是巫岭世家留下的最后一人。
巫岭世家。
多年后寿阳才明白这四个字的重量,在这个人人都对卜算之术崇信的朝代,巫岭在此的技艺上可谓是登峰造极。
每一人帝王的身边都会有其家族中的一位谋士辅佐在左右。
不过在寿阳曾祖父的那一带,这个传奇的家族不知因何自焚于一场大火之中,自此销声匿迹。
有人说是因为他们卜算出了朝代的未来,也有人说是因为家族的注定灭亡,一时之间人人议论纷纷,无人不为他们而感到惋惜。
没有人能见到这位精通卜算之术的天才少年,因为他从出现起就被带到了皇宫之中,辅佐当朝皇帝是每一位巫岭之人的宿命。
既然身份已经被戳穿,茂清索性就没了顾忌,直接放下了盘着的双腿,懒散地靠在墙边,脸上是一副解脱的轻松。
手上狼吞虎咽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哪有什么假死金蝉脱壳,其实从“茂德”这个人出现在后宫了以后寿阳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旁人不知道的是父皇的确与茂德感情甚笃,这种情谊甚至已经超过了普通的主仆之情,在皇帝处于弥留之际的时候就曾提出放茂德离开。
茂德也的确有那个本事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笔下的亲口之言,这是天大的荣耀,旁人求也求不得的恩宠。
甚至寿阳也以为茂德公公会离开,毕竟谁不想活着。
可他却实实在在的选择了陪葬,这份情谊为之动容。
所以茂德这个人确实是已经死了。
可谁有那样的胆子冒充先帝身边的大监,又熟悉他的生活秉性不惹人怀疑。
寿阳的脑海中登时就想起了一人——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