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预感,姜奕承会留秦王一命。
然而,若是不出所料,此举应会伴随着某些条件,譬如郑太后……
“多谢吉言……”秦王轻笑道,“我略备薄礼,当是赠予小侄儿的见面礼,还请笑纳。”
他听母后提及,穆岁安曾两次向皇帝开口求情,试图救他一命。
无论将来如何,此份恩情,他必定会牢记于心,永生难忘。
“岁岁……”乔棠哽咽道,“待到年后春暖花开时,我与秦王同回郓州……那时你都生了。”
岁岁的身边有穆叔、她爹以及柳姨悉心照顾,还有飞云寨那么多人,时时护其周全。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留下,陪着秦王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
“好了……不许哭哭啼啼的……你二人早些回去吧,我们也要出发啦!”
或许不愿见此煽情一幕,穆岁安笑嘻嘻地说完这句话,遂转身登上马车。
马夫一扬马鞭,数辆马车快速驶离十里凉亭,渐渐消失于官道尽头……
“哇——”
眼见穆岁安一行人离去,乔棠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甚是凄凉。
自六岁那年进入飞云寨起,她从未与岁岁分离过,更遑论天各一方,相距千里之遥。
“我甚至连岁岁生孩子时……都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呜呜呜……”
见到乔棠蹲地痛哭,秦王只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若非他的身体如此羸弱……
即便他身子康健,一年半载内,皇帝也不会允许他擅自离京。
“棠棠,我们回去吧……回府处理一下郑华英的……身后事……而后便去行宫与母后团聚。”
秦王一边艰难地搀扶起乔棠,一边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语。
“……”乔棠怔愣一下,抬手随意抹去脸上泪水,“陆太医不是说……郑华英还能支撑数日吗?”
她曾悄悄去看过郑华英,如今那女人吃喝拉撒皆在榻上,屋内臭气熏天。
“罢了……”秦王缓缓摇头,“还是给她一个痛快吧……让她风光下葬,去侍奉皇祖母。”
或因他已时日无多,故而不愿再让郑华英如此活着,只会误人误己。
“走吧……来年春和景明之际,我想陪你同去郓州,棠棠……可好?”
“好啊!咱们再带上母后……岁岁给我一个好大的院子,里面有……”
马车渐渐远离十里凉亭,径直朝着城门驶去,秦王与乔棠的谈笑声,没入轻风之中。
秦王所言是“我想”,且看天意……
与此同时,十里凉亭左侧,那一处郁郁葱葱的密林间。
一位头戴帷帽的“农妇”,凝望着穆岁安消失的方向,任凭泪水滑落。
这世间男子,她再未见过比穆风更狠心绝情之人了——王妧暗自想着。
亲手砍下她亲二哥的头颅,就那样残忍地放于……她昔日闺房的窗前。 逼迫她不得与亲生女儿相认,即便是仅如陌生人那般见上一面,而今也是一种奢望。
“岁岁……我的女儿……”
“噗——”
王妧满脸泪痕,喃喃自语间,蓦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猩红的血渍,瞬间染红了她那素白洁净的衣裳,仿若盛开于皑皑白雪中的曼珠沙华。
若是穆风知晓,她已病入沉疴……
以那个男人的无情无义,想必依然一意孤行,不会允许她与女儿团聚。
罢了……既已命不久矣,又何必再去惊扰孩子的安宁喜乐人生……
王妧黯然神伤地离去之后,只见姜奕承携李公公自古树后缓步走出。
“李申……你说……小石榴可曾知道老郑国公夫人……是她的亲娘?”
姜奕承负手而立,斜睨一眼身侧树干上的血迹,神色复杂地问了一句。
“奴才不知……或许……大概……穆姑娘不曾知晓吧?”李公公斟酌着回道。
但凡涉及穆姑娘之事,众人皆须谨言慎行,切不可胡言乱语,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嗯……”姜奕承微微颔首,“想来她是不知情的……不得不说,穆将军此举甚合朕心!”
若是小石榴得知,昔日与其结下深仇大恨之人,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怜的姑娘,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陛下,时辰不早了……”李公公抬头看一眼晨曦,斗胆出言提醒。
今个可是太皇太后丧仪之首日啊!
一大清早,昭阳大长公主与临安郡王离宫许久,陛下又迟迟不归,这委实说不过去!
且不论太皇太后之功过几何,其曾掌控朝堂数年,地位不容小觑。
况且,陛下以“仁孝治国”为念,自应在天下臣民面前,尽显对太皇太后的至孝之情。
“回宫吧……”
姜奕承凝眸远视,目光穿透大雾消散的官道尽头,仿若要看清是否还有某人的身影。
他从密道悄然出城,此时文武百官皆以为他尚在万华殿,虔诚地为皇祖母焚香诵经。
“李申,待太皇太后丧仪结束……你速去临安郡王府宣旨——”
“临安郡王在太皇太后丧仪之日私自出宫,此乃忤逆不孝之罪!朕念及昭阳姑母之情,责令其于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三载!”
“在此期间,若其胆敢擅自离京……则以谋逆之重罪严惩!”
言罢,姜奕承迅速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朝着东侧城门口而去。
“……”李公公瞬间瞠目结舌,心中不禁对临安郡王泛起一丝怜悯。
守陵长达三载……那便是三年之后的八月二十三日,其方能离开皇陵。
到那时候,临安郡王的孩子,已近两岁有余,或许都能扎马步了。
更为重要的是,不知穆姑娘是否还能记得临安郡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