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暗下来。
由于已经住在了贫民窟，大家打工结束的时间比以前稍晚一点，但也因为是住在贫民窟，所以还是会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葵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太宰治也跟着望向窗户，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有点震撼的说，“呜哇！比想像的还夸张——”
外面看起来真的相当、相当不像是会在横滨这个大城市里会出现的景象。
虽然能看见人们生活的痕迹，但也明显非常贫困。
横滨作为有租界地带的港口城市，本来就有不少不同于一般城市会有的、比较特殊的地方，比如范围辽阔的红灯区，或是由曾经的港口码头工人、短时劳工所组成的穷困贫民街区。
太宰治还在家族时就知道横滨有不少这类区域，不过也是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听说那些区域已经被完全整顿完毕。
红灯区的所有商铺不是关门了就是变成正常的餐厅，成为了“回忆中的下町”，贫民所在的街区也转变为普通的老龄化社区，不再有相当贫困的人了。
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整顿完毕。
如果是其他有着雷厉风行效率的城市还能半信半疑的，但横滨就是个官方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城市，不可能说整顿就整顿。
一定是那些贫困的人都被相对强硬的赶到这座人工岛，以及人工岛周边区域了。
既然有这么好用的去处，当然要将像是垃圾一样无用的存在都丢进来，尽量将游民、贫困的人都赶到这个地方，让横滨的城市变得干干净净。
至少是白天看起来干干净净。
这些住在人工岛上、人工岛附近的人，有一些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有一些是自愿过来的，但一定也有被迫搬迁过来的。
“这座人工岛和周边区域，都因为爆炸变得乱七八糟的呢。”太宰治很赞叹的说，“一个大爆炸，也让官方省了很多事吧。”
葵有点迷茫的看看芥川龙之介，在他头上看到同样的问号，便问，“为什么？”
太宰治笑眯眯的转过头。
橙黄的夕阳余晖投入屋内，在地面斜斜映出窗户的影子。
一只鸟轻盈飞过，飞翔的影子从地面掠过墙壁。
小黑被鸟的影子吸引，稍微追了一下影子的轨迹又停下来。
“你们难道觉得官方会想整治这个地方吗？”太宰治笑眯眯的说，“只是放着不管都算好了，不过我想，他们很有可能助长着人工岛内黑市、贫民窟、擂钵街的形成。”
擂钵街大爆炸之前，各种特殊场所会因为地缘关系而分散开来，但现在廉价混乱的交易买卖、所有贫困的人，都被转移到这座人工岛内或是人工岛附近了。
所有“多余”的存在，全部都被集中在一起。
这座人工岛是个非常完美的隔绝场所。面积不小、又只有一座桥和外界相连，桥梁外的区域也有不少可以完美利用起来的地方，非常适合“丢垃圾”。
一些极道势力，比如港口Mafia，即使已经几乎实质掌控横滨，但对于拥有这样一个完全不属于官方的辽阔场所当然完全不排斥。
因为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做更多不合法的事。
虽然港口Mafia已经足够肆无忌惮的都在市中心盖大楼当事务所了，但还能再更加、更加百无禁忌。
换句话说。
这座人工岛和周边现在的状况、极道势力盘踞的模样，是官方和这些极道组织一起促成的。
官方和民间的势力一起行动，在这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要想改变这座人工岛，甚至让这里的所有人脱离现在的生活，只能说……
绝对不可能。
太宰治非常笃定的说，“想靠外界力量和整个人工岛一起全面改变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脱离这里，去外界过不同的生活，就只能靠自己走出去。”
芥川龙之介和葵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靠官方的力量改变现在的生活。
他们很早就知道，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不过即使心里清楚，真的听见有人笃定的说了他们是被舍弃的存在、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生活环境，还是有些……难言的怅惘。
原来是真的不可能啊。
芥川龙之介望向窗外的街道，微微垂下眼。
太宰治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朝着窗外能看见的其他屋子多看了几眼，又说，“你们这里还能用点电和水吧？一般来说这种已经破破烂烂的贫民窟，想要偷电偷水都不太可能。能让你们还能用水电，其中一定也有官方和极道势力的手笔。总不能让你们完全住不下去。”
葵想了想，看看他，“太宰以后也要一起住。”
太宰治默默回望他，从善如流的改口道，“也是呢，是不能让我们住不下去。”
他对这里确实还挺有兴趣的，对葵看见的世界也颇有兴趣，现在暂时还没想离开。
等到觉得无聊了再离开就好了。
虽然季叔也在这里，但开始觉得无聊的话，即使是家人也没办法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太宰治特别随意的想着，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总之，就是这样。”
如果这里真的连水这种人类生存必须要有的事物都难以取得，这些数量庞大的流民和贫民们也不会真的那么听话的在这里安家，会自己用尽一切方法去找可以生存的地方。
为了将这些人全部集中在一起，还有极道势力为了让自己做生意可以更便利一点，自然而然的设置了一定的水资源取得管道，以及电力的取得管道。
只是花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钱，就可以解决城市里很大部分的环境问题，官方当然很愿意做。
而且还不用多么稳定的供水供电。人工岛上的居民即使没有每天都能取得水电，也会因为觉得他们的水电本来就是偷来的，便相当逆来顺受的接受事实。
特别好哄。
当年到底是谁第一个在钵状的大爆炸范围内建立房屋的，又是谁在那之后开始接续着建立房屋的，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很多人大概也都不知道。
但擂钵街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形成了。
大叔没有和他们说过类似的事情，不过葵看大叔对太宰治的话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早就有所猜想，只是不想告诉他们而已。
大人对小孩子总是会有些顾虑，担心他们只能接受这些、不能接受那些，担忧着他们的心情和精神状态，所以很多事情不会说出来。
太宰治就没这种顾虑了，想说什么就一点都不犹豫的说出来，完全不担心他们受到冲击，甚至还想让他们受到冲击。
不过芥川龙之介和葵听着都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好像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太宰治说的那些事情，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模样，更没有愤慨不满。
太宰治很难过的说，“你们都不生气？擂钵街、人工岛乱七八糟的状况，是官方一手促成的哦？！”
“不。”芥川龙之介回答，“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我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努力朝着外界走，以后也会如此。”
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即使现在知道了擂钵街为什么存在，也不影响他们依旧和以往一样的生活。
即使知道了那些，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太宰治很无趣的叹了口气，“行吧。”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反应，虽然是有点失望和觉得无趣，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太阳很快完全落下。
在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前，外出打工的同伴们陆陆续续回家了。
看见太宰治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等到所有人都回家之后，芥川龙之介才向大家介绍了太宰治的身份。
银有些好奇的看看太宰治，“大叔的家人……所以大叔其实是姓太宰吗？”
太宰治笑眯眯的瞥了眼大叔所在的位置，不答反问，“是不是呢？”
葵帮大叔回答，“大叔说不是。太宰是太宰妈妈的姓氏，大叔不是姓太宰。”
太宰治摊摊手，很故意的问道，“那季叔到底姓什么？”
大家都很好奇的看向大叔的方向。
葵也看看大叔。
虽然他今天在大叔那里听过了他原本的姓氏和现在的姓氏，但要不要告诉其他人，是由大叔来决定的。
大叔……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葵便接着转述道，“大叔说，不重要。”
凛非常理解的点点头道，“是呢，不重要。大叔姓什么都没关系，大叔就是大叔。”
他们这里的几个同伴，虽然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聊天的时候都曾经说过一两次自己的姓氏，但除了认识的当下之外，大概就没再被叫过姓氏，也没再说起过自己的姓氏。
不只是凛和克己，信也、孝弘也是如此。
葵的姓氏甚至除了芥川龙之介听过之外，就没其他人听他说起来过。
凛、克己，以及信也和孝弘都不是因为家里对他们不好才不怎么说自己的姓氏，只是比起难念的姓氏，叫名字更方便而已。
不过信也、孝弘会都叫名字，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姓氏一样，都叫名字更容易辨认是在叫谁。
还活着的他们都是如此，已经成为灵体的大叔当然更是如此，姓氏并不是相当重要。
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看看他们，“我应该入乡随俗，也让你们喊名字吗？现在你们就只喊芥川的姓氏呢。”
只有葵喊所有人的名字……
在太宰治打算让葵喊自己名字的时候，葵就率先开口道，“你的姓比较好念。”
克己跟着点点头，“念你的名字会舌头打结，还是念姓氏就好了。”
芥川龙之介和葵都没有把太宰治原先的名字，也就是大叔告诉他们的名字和大家说。
既然太宰治已经决定舍弃以前的名字，就没有必要特地再说给大家听。
太宰治随口道，“所以说，是你们的舌头太不灵敏了。明明就这么好念！”
然而只有他觉得好念。
就连大叔都觉得没那么好念，还是叫姓氏更方便。
关于名字的事情告一段落，凛又很好奇的问，“现在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
太宰治和葵一样来自外界，不过年纪又比葵来的时候大多了，看起来又是那种很会交际的人，对外界的了解一定会比葵还多。
果然太宰治依然很随意的说，“横滨之外的地方还是一样普普通通的，横滨现在乱七八糟的，不过我没在横滨待多久就来到这里了，所以也不确定有多乱七八糟的。”
“普通……”孝弘也很好奇的发问，“普通是什么样的？”
“普通就是普通。”太宰治说，“就像你们一样，很普通的生活，为了生存去工作，工作累了就回家休息，没有什么不一样。”
大叔很欣慰的在旁边点点头。
孩子还是长大了，会说话安慰人了啊……
他刚这么想着，太宰治就继续说，“不过物质生活比你们好无数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攻击或是做什么坏事……不对，好像只有前面那句完全正确。”
虽然其他地方确实很安全，但也不能说安全到什么都不用担心，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还是要自己注意。
太宰治停顿不到半秒，就笑眯眯的继续说，“反正就是很普通。”
大叔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吐槽，“也是，这才是修君啊。”
从小就这样，讲话总是有些刻薄。
当然除了葵之外就没人能听见他的吐槽，但葵也只是听着大叔说，也听着太宰治和其他同伴的对话。
同伴们早就知道外面的物质生活比他们好很多，听太宰治说了也不觉得怎么样，重点还是放在“没有什么不一样”上面。
凛想了想，笑着说，“这么说也是啊，每个人都很普通。”
克己跟着点头，“大家都要很努力工作才能活着，大家都一样。”
太宰治立刻道，“外界还有不用工作也能过得很好的人呢，不只不用工作，甚至食衣住行都有人帮忙服侍。”
“应该也不会很多？”信也说，“之前我也听人说过，外面的人打工也很辛苦。”
有些港口的工作很辛苦，就像今天芥川龙之介和葵去做的一样，找人工岛的人去做最方便又廉价，不过也有一些横滨的居民会想去做。
不是因为猎奇或是什么，是因为工资对那些人而已也很高。
虽然比起外界的普遍工资还是低廉多了，但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领到和平均线差不多的工资，即使贫民窟消失，依然有其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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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困苦的人。
如果是像今天一样在外界的工作，偶尔会遇到住在外界的人，也能知道一点外面的情况。
信也就是因此知道的情报。
太宰治耸耸肩道，“反正就是那样。”
即使是擂钵街和贫民窟，也有能享受服务的人，在哪里都有着一定的阶级之分。
大家窝在公共空间里说着话。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了看葵，低声唤道，“葵。”
葵就很自然的挪了位置，坐到芥川龙之介面前，让他抱进怀里。
太宰治：……？
太宰治一不小心看了全程，刚才本来还在和其他同伴说话，语句都瞬间戛然而止，“什么？”
同伴们的目光也都下意识跟着挪过去，一个个都不觉得奇怪。
“芥川会冷吧。”凛随口说，“芥川比较怕冷，葵的体温比较高，很温暖，抱着就不会冷了。”
太宰治：？
太宰治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冷……？”
现在已经是称得上温暖的春天了，今天也不是什么寒冷的气候，竟然会说冷？
他故意表现得很不可置信，不过其他人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全都满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太宰治默默看向葵。
葵也满脸理所当然的看他，“龙身体比较不好。”
太宰治又默默看向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安静的回望他，抱着葵的手微微收紧。
透露着明显的占有欲。
还有点宣示主权的意味。
太宰治饶有兴味的摸摸下巴，“原来如此，好吧！超有良心的太宰哥哥就假装没看到吧！”
银和凛默默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太宰治，都知道太宰治可能也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既然他说要假装没看到，那就……先维持现状。
时间慢慢推移。
夜色渐深。
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不少空着的房间，太宰治可以随意选一间自己喜欢的。
他四处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个在二楼的房间，就位在芥川龙之介和葵的房间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大叔房间的隔壁。
他告诉大家的原因就是喜欢那间房，不过实际上是觉得住在他们两个附近最好玩。
芥川竟然就和葵睡在一起什么的——
实在是太有趣了，让人很想在旁边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发展。
……虽然太宰治总觉得已经能看见未来的发展了，一定是葵也发现自己喜欢芥川，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但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也挺有趣的。
在太宰治得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还特地强调了大叔绝对不可以随便穿墙进去，要进去就要敲门让他知道。
大叔可以触碰到东西，敲个门发出声响当然也很容易。
很多闹鬼的地方也都是明明没有人，却会出现很多奇怪的声响，大叔敲门就是这种原理。
大家帮忙把太宰治的纸箱、被子都拿到他的房间里，还一起在太宰治指定的位置铺上了纸箱才离开。
门一关上，就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太宰治站在门前，静静闭了闭眼又睁开、轻轻吐了口气，接着转身坐到纸箱上，望向窗外。
这栋楼的窗户玻璃基本都还留存着，他这里的窗玻璃也还留存着。
目前还只是看过了街道上的景色，但也能知道这栋楼、这条街道大概是附近还算不错的居住地之一。
接下来，他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会想待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是。
在思考这些他还不知道答案的事情之前，他的心里现在意外的舒坦，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是愧疚感吧。
原本以为自己对季叔没什么愧疚的，原来还是有着歉疚的心情。
和季叔谈过之后，他终于……比较放下了这件事。
除此之外，也知道了一点关于死后世界的事情。
如果要问他还想不想死，他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但老实说，现在有点、有那么点不太敢死了。
死亡不一定是永远解脱。
要是像季叔一样变成有自我意识的幽灵徘徊在世界上还好，可以自己去找个能伤害灵体的异能力者、或是会吃掉其他灵体的灵体再次自杀，但如果变成没有自我意识，还会游荡着存在很久的幽灵……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舒服。
太宰治默默决定，在找到能够死了之后绝对不变成无意识幽灵的方法前，先暂时不要随便自杀。
他在这里下定决心，隔壁的隔壁，芥川龙之介和葵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平时会坐着的位置上。
芥川龙之介再次抱着葵，低声问，“怎么样？”
葵知道他在问什么，没怎么犹豫的说，“没问题。太宰是好人，只是比较、唔，不坦率？”
芥川龙之介还算理解的点点头，“嗯。”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会特地再问葵，是葵因为直觉很好的关系，比他还会看人。
说到直觉……
“你觉得是直觉，还是能看到灵魂的关系？”芥川龙之介又问。
葵想了想道，“都有。”
他不只是再看人的时候直觉比较准确而已，在很多事情上也都有类似的直觉，所以除了可以看见灵魂的原因之外，一定也本来就有直觉的关系。
“也是。”芥川龙之介说，“不过和太宰说的一样，灵魂……如果知道了更多关于灵魂的事，能知道的资讯就会更多。”
“嗯。”葵小小的点头，朝着芥川龙之介更靠过去一点，“我会再多看看。”
芥川龙之介把下巴靠在葵肩膀上，低声道，“慢慢来没关系。”
他希望葵能知道更多的原因，只是希望他有更多的自保能力。
但是有时候又希望他可以一直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有些矛盾。
但芥川龙之介完全接受自己现在这种有些矛盾的心情。
他不知道正常的、普通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但这就是他对葵的想法。
或许哪天会改变，不过现在不改变……也是没关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