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原先就是作为港口码头使用，周边没有护栏，只有一些过往让人拴住船只的黑色缆桩，规律的间隔着设置在沿岸边。
深灰色的水泥旁，就是晃动着的深蓝色海水。
到了这里，黑雾就浅薄的趋近于无，稍远一点的海面便看不见雾气，清澈的仿佛可以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刚到这里的时候，在桥上也看过海。”葵说，“可是没有认真看，一下子就进来了。”
他刚来到人工岛时比较急着离开那座桥，没有仔细的看过海洋，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真的仔细看看海。
而且，心情也和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
葵转头看了看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敏锐的察觉他的目光，也侧头看他。
葵小声的说，“选择了龙这一边，你们也接纳我，很感谢。”
芥川龙之介停顿一秒，有些失笑道，“……不用谢。”
葵小小的弯起眉眼，“嗯。”
芥川龙之介注视着他，忽然有点想摸摸他的头。
他没有压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直接伸出手，摸了摸葵的头。
葵本来已经又转头看海了，突然被摸摸，就再次回过头，身后冒着小花一样的看他。
这是想要他再摸一下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没忍住又笑了笑，多摸了一下就放开手，“先看看海。”
葵乖乖点头，再次看向海面。
近处的海是深蓝色的，一波波浪花拍上来，落在灰色的水泥壁上。
现在几乎没有风，浪花也非常小，看着只是在摇摇晃晃的，如果盯久了会有些晕眩感。
将视线放远、再放远一点，远处的海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远的能看到……对面的另一座人工岛。
横滨有不只一座的人工岛。
基本上所有的人工岛都依旧有着原先的机能，现在仍然在完善的运作着，只有他们所在的这座原先划分为租界区的人工岛停止运作，甚至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从他们站着的海边看不太清楚对面的东西，只能隐约见到一些巨型重机械，还有更远处在冒着烟的烟囱。
几艘船停留在被明亮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海面上，安安静静的排队等待着入港。
葵认认真真的看了会儿远处的海和船，想了想问，“我们也可以从这里离开擂钵街？”
有人可以从这里偷渡进来，那他们如果找到了船，就可以从这里离开。
“或许吧。”芥川龙之介道，“大概也有人从这里离开过。”
但是离开之后，去到的对面也是横滨的人工岛，依然在横滨的范围内，那还不如直接从桥那边的陆路离开比较安全。
除非一直走在海上，直到远离横滨的地方再停留下来。
但他们既没有船，也没有海上航行的技巧，走海路非常危险。
葵的重点倒是不在那里，而是有些恍然大悟的说，“对面也是横滨。”
“嗯，是横滨。”芥川龙之介低声道，“所以我们不可能从海这边离开，即使从桥那里走，也没办法真的离开。”
只要在擂钵街里生活过，就像是被烙下深深的印记，即使身体离开了这里，心灵也可能永远都离不开这里。
葵现在还不太能理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过段时间，我们再一起到桥外去。”
葵有点好奇的问，“可以吗？我们穿过黑市，不会危险？”
“结伴同行就没有太大的危险。”芥川龙之介道，“你那时遇到危险，是因为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又没有擂钵街人的感觉，所以容易被盯上。”
不过他们也几乎不会到桥外去，即使说过段时间，芥川龙之介也没想好要什么时候去。
可能等……下个夏天之类的。
也就是一年后。
葵对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疑问，只是想了想问，“我们也可以到外面打工？”
“我们年纪还太小了，外面的人不会雇佣我们。”芥川龙之介说，“除非像羊之王那样可以用高效率工作，才可能有人想雇佣。”
羊之王的事情传的特别广，至少在他们孩子之间是这样，凛和克己之前还曾经被招揽过，听过的事情更多。
比如羊之王会在外界工作的事，他们都知道。
由于这样的传闻，芥川龙之介等人也曾经一起到桥外找过工作。
可是外面是范围不小的黑市，要找到普通的店家，就要走一段路。
即使找到了普通的店家，他们也不会雇佣一个没满十岁的孩子来打工。如果真的有幸被雇佣，工作结束之后再走回擂钵街，需要的时间也太长，天色太晚就会太过危险。
所以，还是只能在贫民窟里找工作。
不过中原中也因为异能力的关系，没有什么赶路的问题，也可以跑得更远去找愿意雇佣他的人，赚取更多的金钱和物资。
葵理解的点点头，“羊之王像小鸟一样。”
芥川龙之介默默瞥了他一眼，“是吗？”
葵看了看他，“虽然龙不能飞起来，可是也很厉害。”
芥川龙之介沉默了一下，总觉得好像被安抚了，“……是吗。”
葵又点点头，“嗯。”
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海边，半晌没有说话。
海风轻微的拂在身上。
海浪的声音轻轻传来，混杂着不远处其他人翻东西的声音、谈话的声音。
大海仿佛是自由的象征。
但站在大海前的他们，却连脚底下对比海洋、对比世界都太过渺小的人工岛都走不出去。
他们被困囿在这个小小的岛上，身体无法得到自由，心灵也无法得到自由。
芥川龙之介望着远方逐渐往前进的船只，又安静片刻，低声道，“……如果我能做到更多事情、变得更强大，就能更好的保护你们，司也不会在冬天死掉。”
他本来明明想说应该要一起去找附近有用的物资了，但话一出口，却不知怎么变成了几乎像是在倾诉的话语。
他这些话语和想法，银或许也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和银说过，银也没有特地提起来过。
现在又是为什么突然想要对着葵倾诉……？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是因为忽然见到了很厉害的羊之王吗？
无论原因为何，原先积在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之后，好像莫名变得松快了很多。
葵摇摇头，“龙不用保护我们。我们要一起面对，不是只有龙一个人努力。”
就像是把芥川龙之介之前曾经告诉他的话也说给他听——不需要有谁负起保护谁的责任。
芥川龙之介微微一愣。
葵继续说，“活着、死掉，所有的事都是大家一起努力，龙变得比现在还强大也一样，你想保护我们，我们也想保护你。”
现在的大家其实就在保护他了。
不只是葵会替他看着有没有触碰到人类灵，就连银、凛、克己都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芥川龙之介。
比如说，如果他身体状况不好，不只会让他在家待着休息，还可能会尽量多做几份工作，看能不能从熟识的大人那里帮他拿到可以缓解感冒的药。
只是去一趟贫民窟工作而已，还没和芥川龙之介成为同伴的时候，他们也会两、三个人结伴而行，芥川龙之介没有跟着也不要紧。
芥川龙之介本就不是那么单纯意义上的强大，先不说比较容易感冒不舒服，光是力气就比不上克己，甚至是现阶段发育比较快的凛、银，力气都可能比他还大。
或许这也是他明明有异能力，大家却不会那么轻易地将他看作无所不能的原因。
芥川龙之介很清楚这些事。
他侧头看了看葵。
葵的话一直都不太多，很少会一次说很长串、很多的话，通常只有在想要安慰人的时候会说比较多的话。
就像现在一样。
葵见他静默的看过来，就想了想，接续着说，“龙希望我们活着，我们也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海风依旧轻微的从海面上吹拂过来。
芥川龙之介原先看着海而变得有些负面的思考，好像一下子被导回正面。
他还是没有说话。
葵又转头看他，很认真的说，“龙要活着。”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几乎有些玩笑着道，“……明明你都还分不清活人和幽灵？”
不只是这样而已，葵其实还是分不太清活着与死亡的分界。
但他现在知道如果哪个同伴死掉，没有相当强烈的执念、或是没有契机，就不会变成幽灵，会直接消失掉，再也没办法交谈。
即使真的变成幽灵，也只有自己能看到、能触摸到、能像以前一样聊天。
是真正的不会再是现在活着的状态，会身处在另一个空间，变成另一种不同于人类的存在。
所以要活着。
葵没有很明白的说出来，不过芥川龙之介也大概知道他的想法。
从认识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足够让几个几乎朝夕相处的孩子非常了解对方了。
很多事情芥川龙之介也大概听葵简单说过，偶尔听他断断续续的和大叔或小黑小白等灵体说话，也基本能推测出很多葵的事情和想法。
葵虽然知道自己很多想法大家都能看懂，但和芥川龙之介对视片刻，想了想，还是道，“现在比较能分清楚了，活人、幽灵。”
大叔说过，很多事情没有真的说出来的话，即使是多么熟悉的人也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所以，虽然不太会说，有时候还是要努力说。
葵就觉得现在应该是要回答的时候，所以还是回答了平常大概不太会回答的话。
芥川龙之介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笑起来，轻轻笑了一下，“比较可以？”
“嗯。”葵说，“比较可以。”
芥川龙之介盯着他几秒，几乎是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头。
葵还是一样很喜欢被他摸头，也几乎下意识的仰起头让他多摸了两下。
芥川龙之介稍微顺顺葵的头发，摸了几下就收回手，终于说，“我们也去找找物资。”
葵乖乖点头。
等找完物资之后、要回家之前，再大家一起在海边看看海。
虽然整座人工岛周遭的海里不知道被丢了多少具尸体，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对他们来说就是很漂亮、很好看的海，可以一直看很久。
话又说回来。
横滨其他地方的人如果在海里或河里撞见尸体报警，警察只要辨明了尸体的身份是擂钵街里的人，就会停止一切调查。
而且由于横滨还有个擂钵街在，如果尸体无法分辨身份的话，就会直接当成擂钵街的人处理。
进入了擂钵街、成为擂钵街的人，在外界很多机关的眼中，就已经不再是“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思考到他们的存在。
像是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但是，外界的人怎么想他们的、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又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芥川龙之介望向正在认真翻翻垃圾堆的同伴们。
他们生长在擂钵街里，对外界的人而言是沙砾般无足轻重的存在，但他们在这里有着重视彼此的同伴、有着自己的家人。
他们确实的活着。
确实的存活在阳光底下。
与其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抛弃他们，为什么生命被其他人当成草芥一般随意对待，不如更努力、更努力的活下去。
被卷到海边的东西还不少，但是已经被附近的极道势力翻过一遍、可能也被昨天就来过的大人翻过几遍，现在剩下的有用物品不算多，即使很认真的翻找，也只能找到一些可能会有用的小东西、或是已经半坏掉的东西而已。
像是只剩下一只的拖鞋，或是沾满泥土的脏兮兮破旧帽子。
这些对大人来说都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东西，可能犹豫一下要不要带走，最终还是会放回原位，但对芥川龙之介等人而言就可能是有用的东西。
总之，先带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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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后续还是没有用到，就放到屋外让其他可能需要的人带走。
小黑仗着自己不会碰到其他东西，特别兴奋地直接一头栽进堆成一堆的垃圾小山里，帮葵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东西。
因为有个可以穿过垃圾山的小帮手，葵翻找东西的速度特别快，让大家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翻找完毕。
结束今天的工作之后，天色还很是明亮。
几个孩子努力将翻找到的东西用事先带来的布全部包起来，准备合力带回家。
说的好像他们找到了很多东西，不过实际上也就一些些，只是对小孩子来说不是很好拿而已。
大叔随手帮葵把他背着的布包提起来一点，减轻葵身上的重量。
这和大家一起搬的防水布不一样，没办法长出那么多只手帮所有人都减轻重量，就只能帮葵拿点东西。
葵看了看大叔，又看看芥川龙之介，“我也帮龙拿一点。”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看他，知道葵手中的东西大概已经被大叔拿起来了，不过还是道，“不用，不会重。”
也没多少东西，对他来说还算在轻的范围。
葵那边的东西也不算重，不过大叔想要帮忙拿，葵也不会拒绝。
在回家之前，大家要一起在海边看看海。
虽然刚才就在海的旁边，但注意力都在翻找东西上，没怎么转头看向一边的海洋，现在才有空仔细观赏一下旁边的海。
“感觉真的好久没看到海了哦。”克己很感叹的说，“真广阔啊。”
凛把布包先放到一边，靠坐到蘑菇状的缆桩上，舒了口气，“海的味道。”
葵也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芥川龙之介默默看了他一眼，稍微挪动脚步，挡在他身后，提醒道，“葵。”
葵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身上还带着布包——因为被大叔提着基本已经没了重量，一时之间忘记了，就仿佛身上完全没带着东西一样，太自在的伸了个懒腰。
虽然基本不会有人看他们，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大叔在旁边噗呼呼地笑，还一副要把小布包再提高一些，让葵更加感受不到重量的样子。
葵抬头盯着他一秒，转头向芥川龙之介告状，“大叔还想让我更忘记背着东西。”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
虽然接收到了葵的告状，但既然看不到大叔，就不知道真实情况，没办法帮他主持公道。
他沉默着和葵对视片刻，还是伸出手摸摸葵的头，“自己多注意。”
葵身后不存在的尾巴仿佛垂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看了葵半秒，还是对着刚才葵看着的方向说，“大叔别欺负葵。”
大叔非常无辜的在旁边说，“我没有！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孩子解释？！”
然而他的自言自语还是只有葵能听见。
现在葵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芥川龙之介那句话一出，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好像又摇起来。
大叔很幼稚的在旁边一直说，“快点帮我平反，我没有欺负你。”
葵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对芥川龙之介说，“大叔没有欺负我。”
芥川龙之介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葵好像变得活泼了不少。”
看了全程的银默默点头。
她也觉得葵比刚来的时候还活泼。
虽然还是仿佛面部肌肉都死掉一样的几乎面无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平常表现出来的行为，都比一开始活泼了不少。
旁边仿佛一直在认真看海的凛和克己，其实也竖着耳朵听。
凛接着说，“芥川也是，最近变得活泼起来了。”
芥川龙之介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银，“……是吗？”
银微微笑起来，“嗯，哥哥也变活泼了点。”
芥川龙之介没有什么自觉，不过既然妹妹和同伴都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银又有些玩笑的说，“大概是因为哥哥和葵都没有表情，所以很合得来吧？有合得来、能聊天的对象，就会变活泼了。”
克己高高举起手，“我也这么觉得！”
凛跟着点点头，“有可以好好聊天的人在，感觉真的很不一样。我也觉得我比之前活泼多了，因为有小银在。”
克己左看右看，指指自己，“……我呢？我和谁能聊的来？”
凛随口道，“你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
葵下意识的拍拍手，“好厉害！”
克己很得意的享受了一下他的拍拍手，又有点迷茫的说，“我是那样的？”
“嗯……差不多啦。”凛还是很随意的说，“银也是的吧？变活泼了。”
银小小的笑起来，“嗯。”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了看葵。
或许就和银说的一样。
虽然他和葵也不算是很常聊天，但即使只是静静待着，相处起来的感觉依然非常好……这就是有些大人口中的“缘分”吗？
芥川龙之介若有所思的想着，又伸手碰碰葵身上的布包，真的有某种布包被提起来、所以碰不太到实处的感觉。
葵停顿了一下，“大叔又把东西往上提了。”
芥川龙之介确认了葵现在身上布包的重量，便收回手，“嗯。”
葵想了想道，“我可以背更多东西。”
他身上的东西是大叔提的，他背更多，就是让大叔帮忙多拿点东西。
芥川龙之介没有犹豫的说，“也好。”
几个孩子当场把东西重新分配了一下，接着再次背上布包，准备离开海边。
第一次认真看看海的葵看完海，凛、克己、银也看够了海，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本来就住在离海很近的地方，但是他们的家位在钵状的地形内部，因为地形的关系，平时不太会直面海风。
现在在外面吹了大半天海风，好像整个人都要被风变得湿湿黏黏的，身体感觉都有些黏黏的。
直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