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残留着点湿意的柏油路面上，白色的线微微斑驳，在路旁牵连成了一个矩形，里头写着“巴士停靠”的字样。
旁边公车站牌的白色铁杆已经几乎锈蚀，上头本来应该有写着站名的红字，但不知道被谁用白色和黑色的喷漆涂掉，将圆形的站牌变成变成一个咧着嘴的奇怪笑脸。
贫民窟里几乎所有的站牌都被做了类似的涂鸦，有时候也会看见原先的涂鸦被覆盖，变成其他的图案。
一层又一层，不知道被覆盖了多少层，将底下租界地区原先的名字遮盖得严严实实。
像芥川龙之介一类从小就在这里的孩子，都已经完全不晓得在人们口中的擂钵街、贫民窟之前，这里究竟叫什么名字。
也没有兴趣知道。
无论原本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了。
深蓝色的自动贩卖机上也被喷了无数的涂鸦，本该展示着饮料罐模样的透明塑料板上也有满满的涂鸦，但还能从涂鸦之中看出底下已经雾化的塑料，以及后方同样雾化老旧的展示瓶。
贩卖机歪斜的倒在路面上，已经被暴力破坏，里头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有杂草顽强的从机体缝隙间长出来。
几个孩子经过贩卖机、走过被涂鸦的公车站牌，在低矮的、有着彩色围栏的墙壁边经过。
他们今天走的路线不是往常走的那条路，而是特地换了条路走。
台风天过后需要帮手的店家会变得比较多，即使是平常不雇佣小孩的，也会因为缺乏人手而让他们去帮忙。
而且雇佣小孩帮忙打扫，要给的薪资反而还比雇佣青少年或成人少，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他们满足。所以在风雨后的清扫方面，像他们这种孩子在某种程度上会比较受贫民窟店家的青睐。
总之，都先去碰碰运气。
“听说这里以前是学校。”凛望向彩色围墙之内的位置，又很快挪开目光，“现在都变成别人的地盘了。”
本来租界区域的学校就不算多，无论是桥内还是桥外的小学和中学都已经被极道势力占据，拿来作为自己的地盘使用，即使想进去找找有没有书可以看也没有办法。
现在从围墙看进去，就能看见几个在里头游荡的大人。
小孩子多看几眼还比较不会被谁注意，如果再长大一点，就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看了，会被当成来找茬的人瞪过来。
葵好奇的看看校园里，忍不住道，“好漂亮的学校。”
虽然很多地方都被涂着涂鸦，本该生长着花草树木的花圃也相当凌乱，但毕竟还有人在使用，依然能看见原先的模样。
校舍是欧风的，建造得相当漂亮，校园中庭还能看见天使雕塑，很有来到外国的感觉。
芥川龙之介有些好奇地问，“你的学校不是长这样？”
他们都没上过学，对于学校的印象就是人工岛上的废弃学校，差点就以为所有的学校都是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什么外国不外国的。
“嗯。”葵果然这么回答，“不是长这样，是普通的……像普通的房子，没有这么漂亮。”
但即使看着漂亮，现在也已经完全失去学生、失去修缮，成为极道势力盘踞的场所了。
“学校里的书好像很多也被烧掉了。”银说，“之前听人说过。”
在某个冬天，盘踞学校的极道组织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把学校图书馆内的书籍拿来烧，当成取暖用的柴火。
消息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听说虽然还是有留不少书籍下来，但有大半都被烧没了。
克己叹了口气道，“不过有没有烧掉，我们也都看不到。”
学校就是极道势力的地盘，他们想怎么对待里头的东西，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说什么。图书馆的书籍……即使再怎么觉得可惜、再怎么想看，也都是属于极道势力的。
几个孩子慢慢顺着围墙走了一段路，就接着拐了个弯。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需要帮忙清理的几个店家。
由于不只有他们在这里帮忙工作，店家的清理速度也不算慢，大概到了中午过后没多久，就差不多清理完毕。
“你们家里状况还好？”
一起工作的人里面有几个同龄人，虽然没有一起生活、平时也比较不会见到面，但偶尔一起工作的时候会遇见，也会像这样简单聊聊天。
今天工作的地方不能在工作期间聊天，做完工作之后，几个人才稍微聊几句。
银率先回答道，“还可以，没有太大的损失。你们那里呢？”
问话的人是住在擂钵街另一边、更靠近羊所在区域的，叹了口气道，“差点就要没屋子住了，昨天花很多时间在修理房子，勉强修好而已。”
不过即使只是勉强能住人，今天也要先出来工作。
这种时候工作就是会比较多，店家也会给工资给的比较大方爽快，而且通常就限定在风雨停歇后的隔天而已。
最多也就一天的时间，把握起来多赚一点，摇摇欲坠的家就隔天再继续努力维修。
芥川龙之介等人这次不需要维修房子，明天就要带着葵到海边逛逛。
但这种事没有必要告诉只是偶尔才会见面的人，大家很简单的聊了几句，就各自离开，准备继续找其他的打工来做。
现在时间还早，天色也还很亮，还能再去找找其他的工作，赚点物资。
要清扫的工作大多需要人手，他们可以所有人在同样的地方帮忙。
随着时间推移，需要清理的地点也变得越来越少。不过他们也没那么多体力和时间可以去太多地方工作，结束了第三个工作地点的工作之后，已经差不多到了下午时分，大家也都很疲惫了。
虽然有其他更年长的人会进行重物清理，但孩子们做的琐碎清洁工作也很辛苦。
“好累啊。”凛站在街道旁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点小怠惰的说，“先休息一下再回家？”
葵左看看右看看，摇摇头道，“直接回家。”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了看他，，“哪里不对？”
“……气氛怪怪的。”葵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角，又看向路的另一边。
今天葵旁边是小白跟着，刚才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大叔肩膀上挂着小黑，一鬼一猫动作很快的飘过来，在葵的注视下很紧张的说，“快回家！”
小黑啪一下从大叔肩膀跳到葵的头上，“那里有人要打架了！感觉很容易跑到这里来。”
葵攥紧芥川龙之介的衣角，小声的转述道，“小黑说，隔壁街区有人要打架了，很有可能波及到这里。”
不只是芥川龙之介在听他说，几个孩子都竖着耳朵听，闻言立刻一个个腰不酸腿不疼了，蹲着的都迅速站起来。
“回家回家！”刚才还想要先休息一下的凛立刻说，“快快，克己，走快点！”
克己朝着回家的方向迈开脚步，“我走超快的！”
葵拉着芥川龙之介朝旁边走一点，绕过一个无意识待在路边的灵体，又看向另一条平常没有在走的小路，“小白说走这里。”
既然是小白说的，大家就……依然完全信任的立刻跟着葵说的方向走。
那可是能让葵一个人走过黑市的小白指路，一定可以信任。
小白指引的路线，还是狗走的路线。
虽然并不是非常狭小的道路，但大多比较偏僻，时常会有狗群聚集，是他们平时绝对不会走的路线。
葵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前面有狗。”
为了带路，现在难得的是他走在最前面，芥川龙之介不知不觉的也跟着走在最前面。
听见葵的话，芥川龙之介便跟着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要换条路走？”
远远的已经能听见刚才走来的方向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还有一些非常大声的言语咒骂。
贫民窟里拥有枪械的人并不少，但如果只是普通为了地盘，或是与附近平时就会见到的人因为无伤大雅的事打架，大家会很有默契的不拿出枪支来。
因为枪械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奢侈品，用在小小的摩擦上实在太浪费了。
但如果是原则性的问题，比如牵扯到了同伴的安危，就很有可能会拿出枪支来，进行大规模火拼。
虽然在港口等相对中大型的极道势力看来，这些小型组织的枪战没什么看头，但已经足够让住在贫民窟的居民感到困扰。
芥川龙之介等人因为大叔提醒离开得比较早，不过长期生活在贫民窟的店家们也大多嗅觉灵敏，很快就在火拼的人们来到自家店面之前先将店门关闭、铁门拉上，以免遭受波及。
现在来时的路肯定不能往回走了，但前方又有已经开始盯着他们的狗群……
“不用换路走。”葵说，“它们不会管我们。”
芥川龙之介默默看了看他。
在攸关生命安全的事情上，总觉得还是要保险一点，不要太相信一个人的判断比较好。但按照之前的经验，葵用这么笃定的态度说话时，都不会出任何差错。
这条路也是小白带他们走的……虽然是看不见的小狗，但相处久了，大家其实也都默认小黑小白、外加一个大叔，同样是他们的同伴。
没有不相信同伴的理由。
芥川龙之介脑中迅速思考了一遍，点头道，“走吧。”
银望着狗群，无意识的轻轻吸了口气，但也点点头道，“嗯。”
芥川龙之介稍微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来，“葵走前面，我殿后。”
如果有什么事，他可以直接发动异能力。
葵看了看前方没有任何幽灵的道路，没有反对的应了声，“嗯。”
由他走在最前面，就是依旧按照着之前的步伐，稳稳当当的经过盯着他们看的狗。
凛有点紧张，很小声的问，“它们一直盯着我们看，会突然跳起来吗？”
“不会。”葵摇头道，“它们对我没兴趣。你们身上有我的味道，所以也没关系。”
克己虽然也很怕，不过重点有点不合时宜的搞错，“我们有你的味道……难道是早上的抱抱？”
银也小声的说，“应该不是，是因为一起生活久了吧？”
为了隐藏自己的不安，几个孩子都在试图透过说话来放松心情。
芥川龙之介倒是没有说话，但罗生门已经处在随时都能发动的状态，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在注意周边狗群的行动。
布刃相当锐利。
要伤人很容易，要伤害狗群也很容易。但如果没有一次击中要害，反而会让受伤的狗、以及其他的狗都一轰而上，所以要非常谨慎的使用才行。
“嗯，一起生活久了。”葵回答了克己和银，又接着说，“虽然没兴趣，可是会看你们。”
因为同伴们只是沾上了他的味道，并非真的是他本人。
如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这里，狗群会连看都懒得看他，兴致缺缺的躺回原位。
虽然小黑说他是受到动物喜爱，葵其实也是这么认为，但来到擂钵街后，偶尔也会觉得可能是被动物讨厌了，所以动物们才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只是偶尔想想而已，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被讨厌，而是相反的不讨厌。
这里的狗攻击性很强。如果真的被讨厌了，在走进狗群地盘的瞬间，狗群绝对不会是像这样懒洋洋的懒得看他，而是会对着他龇牙咧嘴的。
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经过了野狗群。
凛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好刺激。”
克己用力点头，“像是大冒险！”
“没和葵一起走，还是不能走在狗群里。”芥川龙之介最后走出来，低声提醒道，“以防万一。”
银、凛、克己都相当赞同。
他们如果自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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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走，或是没和葵一起走，也绝对不敢走。
刚才十多只野狗还没看清葵之前，就死死盯着他们看。几乎和他们一样大只的狗，一个个瞪着眼睛，眼神凶恶、獠牙尖锐，真的很可怕。
但只要跟着葵走，这些狗就不会伤害他们，比可能会只顾着打架、不在意其他人有没有被波及的大人还要不可怕多了。
走过了野狗群集的地方，接下来的路线依旧是走他们不太熟悉的偏僻道路。
但或许是因为已经离火拼的范围很远，小白没有再带着他们经过狗群聚集的地方，很正常的走在小巷子里。
绕过来绕过去，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熟悉的擂钵街外围。
芥川龙之介已经有些被绕晕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他们走出来的路，“……原来那条路是通往这里的？”
凛和克己也四处环顾，回想了一下他们绕来绕去的路。
“难怪葵可以一个人走过黑市。”克己忍不住道，“都走大人不会走的路。”
不只是大人，连小孩也不会去走。
虽然因为对路况不熟悉，总觉得好像走了很多路，但实际上好像反而花费了比平时还要更少的时间，就回到了擂钵街外围。
但如果没有葵跟着，其他人大概也不太敢走。
因为还是偶尔就能看见狗。
回到熟悉的地方，小白就没有再继续带路，让孩子们自己走回家。
“真的好像去探险了。”克己一回到家，肩膀就整个垮下来，趴到纸箱上，“有种好累的感觉。”
凛随口说，“不只是探险，还做了很累的劳动。”
他们平常的工作都比较轻松，今天的工作就是消耗体力的，虽然会赚得比较多，但也会让他们比较疲累、肚子也会比之前工作回来还饿。
而且今天回来的时候还进行了一下大冒险。
精神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会像克己一样想要倒在地上。
凛也把自己平常在躺的纸箱拿过来铺好，接着啪一下躺上去，“完全不想动了——”
银跟着坐下来，默默点头，“真的好累。”
凛抓着她的手将她带下来一起躺着，“躺着比较舒服。”
三个人都躺下来了，又同时望向还坐着的芥川龙之介和葵。
葵在大家眼中像是摸索着空气，实际上是在把小黑朝旁边挪动一点，挪出空间之后，也接着躺下来。
就躺在平常躺的位置上，和克己中间留出了个芥川龙之介的位置。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在大家的注视下沉默片刻，终于也跟着躺下来。
在葵加入之前，凛和克己其实不太会这么几乎玩闹般的看他。
虽然他们的关系都很好，相处起来的气氛也绝对不会尴尬，但葵到来之前和现在就是有些微妙的区别。
很难说是什么区别，也只有一点点不同而已，感觉却明显比以往更亲近了不少。
芥川龙之介也躺下来之后，精神和身体才跟着放松下来，后知后觉的深切感受到了疲惫。
几个孩子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休息。
“哥哥。”银忽然想到什么，稍微抬头看看芥川龙之介，“我们回来的路上，是不是经过了以前的家？”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低低应了声，“嗯。”
凛和克己同时坐起来，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你们以前的家？！”
他们两个以前的家一个比较远离擂钵街，原本是公寓，现在基本被极道势力占据；一个则是在擂钵街外围，当年就被爆炸余波摧毁得差不多，现在连剩余的一点墙壁都已经被其他人占据。
凛的家因为靠近黑市，所以他们没有去看过；克己的家由于离现在住的地方比较远，又已经成为其他人的地盘，所以同样没再回去看过。
没想到刚才竟然无意间经过了芥川龙之介和银以前的家……
“现在也被其他人占据了。”芥川龙之介说，“没有必要太在意。”
他们以前的家也是普通的公寓，虽然离擂钵街不远，但基本还称得上完整。
不过大爆炸发生之后，母亲带着他们在里头又住了一段时间，就被想要抢夺住处的人赶出来了。银当时年纪还小，所以对他们以前的住处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刚才经过的时候依稀觉得有些熟悉而已。
大爆炸当时，他们的父亲在公司加班，公司相当不幸的就位在大爆炸的范围内——爆炸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
大爆炸的区域内连一丝建筑残骸都找不着，更遑论是在里头的人，想必已经一同灰飞烟灭了。
他们的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在被赶出家里、搬进擂钵街之后，因为缺乏一直在服用的药物和生活困难，大概过了两年左右就病逝了。
他们的故事和擂钵街的很多人都差不多。
凛、克己那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双亲之一被大爆炸卷入，另一方被迫带着孩子搬入擂钵街或贫民窟，却又因为各种不可抗力而亡，留下年幼的孩子。
顺带一提，葵这样被双亲抛弃的情况也很常见。只是很少会看到有人特地从外地将小孩带来擂钵街遗弃的，一般都是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居民把小孩随便丢在擂钵街的哪个地方，减轻自身的生存负担。
这些被随意丢弃的孩子，有的会不幸被其他大人的组织抓去利用；有的则像芥川龙之介等人一样和合得来的人结伴而行，有些还会慢慢形成小型的少年组织。
羊则是这些少年组织之中发展最好的，甚至已经来到了渐渐在擂钵街、贫民窟里都有些名气的程度。
但那些和芥川龙之介、和葵，以及其他同伴们都没有关系。
他们不是组织，只是和同伴们彼此建立一定的信任关系，一起生活在一起。
就像葵说的一样，是家人。
——是他们选择的、新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