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换条路走，贫民窟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葵昨天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大多是没办法住人的断垣残壁，但被芥川龙之介等人带着走的这段路，除了周边的景色比较破旧之外，就和一般的城市景观差不多。
只是差不多，依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眼前看见的建筑窗户、墙壁，甚至是道路上都有着裂纹，可能是因为爆炸余波而碎裂，也可能是因为爆炸后人们的混乱而遭到破坏。
环境遭到破坏之后，多年来都没有完善的修缮。没住人的地方，窗户就只是任由破碎；有住人的话就用报纸或布随意的遮盖住。
砖墙和道路上的裂缝间生长着杂草，碎石子不知从哪里掉落下来，在地面留下一层薄薄的细灰。
他们行走的路原先大概是主干道，两边的大楼林立，道路上绘制着白色的分隔线和斑马线。
以前或许车水马龙，无数车辆来来往往，但现在路边几乎看不见车辆。只剩下零零星星属于极道势力的车辆，过往一些居民留下来的车辆也早就被拆解干净。
沿路看见的商店招牌大多生锈破旧，有些歪歪斜斜的倒在路边，几根钢筋从里头戳出来，破旧的招牌中间也生长着杂草。
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偶尔站立在骑楼下方，站在过往设置出来的红砖人行道上，露出对着所有人的尖锐恶意。
仿佛此地经历过世界末日一样。
很难想像这里在四年多前还是个繁华的城市街道。
现在一些大楼确实没有住着任何人，但也有很多大楼里依然有着住户。尤其水电供应相对稳定的大楼内，有些甚至整栋楼的房间都有住人。
不过即使还和以往一样住在大楼之中，生活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依旧过着极为拮据的生活。
只是和外界隔着一座桥，却好像隔着一片辽阔的海洋、或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便走出去，也会因为居住在“没有地址的区域”而无法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几个面色不善的青少年站在橱窗被打破的商店前抽烟，手边原先属于商店的招牌上放着几罐啤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用着很尖锐的语气互相责骂。
似乎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都不用芥川龙之介多说，大家就很自觉的加快脚步，在经过他们之前，先朝另一条路绕过去。
葵一直跟着大家的脚步走。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在那种时候出现在那群人的视野中，很有可能就会变成被抓来出气的第三方。
“这一点也很适合在擂钵街生存。”跟在他旁边走的大叔好像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被你的爸爸妈妈训练出来的吧？啊啊，不用回答我没关系。”
葵抬头看了看他，还是点点头。
他知道如果在其他人面前和灵体说话，会被用特殊的目光看待。
会在芥川龙之介等人面前这么做，是他直觉的认为他们可以信任。但在有其他人的街道上，他不会真的开口和大叔说话，也不会和趴在他头上的小黑说话，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浅浅的黑雾依旧四处弥漫着，在芥川龙之介身边安静的散开来。
在芥川龙之介旁边就能不受到黑雾影响，可以看见地面的影子，由此判断谁是人、谁不是人。
在这里的灵体有一些看见大叔就自动避让，有一些灵体还没有自我意识，便呆滞的站在原地不动。
葵默默看着同伴们穿过几个幽灵，也毫不犹豫的穿越过去。
不过大叔就直接绕开它们了，因为幽灵会撞到幽灵。
芥川龙之介穿过幽灵之后，便又轻轻咳了两声。
葵侧头看看他，若有所思的问，“芥川……会冷？”
芥川龙之介和他对视一眼，不知怎么有些福至心灵的问，“刚才我穿过幽灵了？”
“嗯。”葵说，“大家都穿过去了。”
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也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他刚才身体里窜起一股寒意，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才会压抑不住的咳嗽起来。
难道一直以来，穿越幽灵也是让身体不适的原因之一？
葵回头看了眼他们穿过去的幽灵，有点迷茫的歪了歪头，又接着看看芥川龙之介。
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在他弄清楚自己感觉到的违和是什么之前，走在前面的几个同伴就停下脚步。
常常会有打工可以做的第一个店铺到了。
他们要先进去问问看，如果没有工作给他们做，就去找第二间店。
离他们住处最近、愿意雇佣十岁以下瘦弱孩童的第一间店铺，是一家位在三层矮楼底部的中华料理店。
放在外头的招牌已经破旧得几乎看不到上头的字样，店面前的地板微微带着点黏腻感。脏污的墙角生着一些杂草，杂草上开着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轻轻摇曳。
芥川龙之介思考一秒，对葵道，“葵和我一起进去，其他人先在外面等。”
这个区域是对孩童态度较温和的极道势力地盘，虽然该组织并不大，但在贫民窟里有点声量，目前也没有和其他组织有地盘上的争执，所以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们站在外面也很安全。
虽然这是一家可以雇佣他们的店铺，不过如果一次这么多人进去，对店主来说不怎么礼貌，一般都是一两个人进去问、其他人在外面等。
芥川龙之介这次和葵一起进去，也是要顺便把葵介绍给店主。
或许是因为外头的阳光很明亮，店铺内的光线便显得有些阴暗，其中几盏白炽灯在极偶尔的时候还会稍微闪烁。
整体空间不大，里头只放了几张桌椅；泛黄的白墙上贴着同样泛黄的菜单，最底下的价格被用签字笔涂改过，比起大爆炸前降了至少有一半以上。
这间店铺在擂钵街大爆炸前就已经存在，但租界地带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大叔之前虽然也住在租界地带，但还活着的时候就没进来过这家店，死后也是第一次进来，现在很好奇的跟在葵的身后。
反正也没有人能看见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想飘在哪里就飘在哪里，这就是变成幽灵的唯一好处。
葵虽然知道他跟着，但是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特地询问，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芥川龙之介身后，一路朝着店铺的最深处走。
“现在还是准备营业的时间，店主会在厨房里，我们从前门进。”芥川龙之介小声的说，“如果是中午过来，直接绕到店后进去。”
这只是这家店店主的习惯，不会一直沿用到其他的店铺，但毕竟是难得会关照他们的店家之一，还是要把小规矩记下来。
葵点点头，“嗯。”
不只是店外的地面有些黏腻感，店内的走道也有些黏黏的感觉，踩在上头，鞋底好像会被黏住。
葵努力把脚抬高，顺着芥川龙之介走过的位置走。
会四处都有些没清洗干净的感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里的水电虽然比擂钵街稳定许多，但依然不算相当稳定，偶尔就会断水断电，需要自行储备一定的水源。因此有时候不太能完全清理干净周遭的环境，甚至在断水的时候，连食物都只是很随意的清洗而已。
可是有能吃的就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在这里消费的人也不会抱怨。
顺着走道稍微转个弯，掀开深蓝色的布帘，后厨就映入眼中。
一对头发灰白的夫妇正在后厨处理食材，准备今天的开业。
由于水流和碗盘碰撞声、切菜的声音，再加上相当专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
“老板、老板娘。”芥川龙之介开口道，“早上好。”
里面的两个人也没被吓到，同时转过头。
“是芥川啊。”老板娘率先笑着开口，又望向芥川龙之介旁边的葵，“新同伴？”
葵应了声，“您好，我是清野葵。”
清野……？
芥川龙之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姓氏，默默瞥了他一眼。
葵本来也不是故意不介绍自己的姓，只是因为当时除了芥川龙之介之外，大家都没说自己的姓氏，他才很惯性的跟着只说了名字。
不过对他而言，姓氏或许也已经是可以抛弃的东西了，只是在向大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依然相当习惯性的说了全名。
老板娘多看了葵两眼。
她见过的人不少，大概能猜出来他不是从小就在擂钵街长大的孩子，停顿了一下，“葵……你好。”
葵小小的点头，很有礼貌的说，“请多多指教。”
芥川龙之介接着道，“以后也要麻烦你们关照了。”
老板娘看着两个本来应该在学校里无忧无虑上学的孩子，在心里轻微的叹了口气，没有过多寒暄，只是瞥了老板一眼，“我们今天留两个人帮忙洗洗碗吧。”
老板没有拒绝的应了声，“行。”
老板娘便转向芥川龙之介，“最近客人比较少，今天只需要两个人。”
芥川龙之介看了看葵，思考了一下，“你和银留在这里？”
葵有些犹豫的回望他，但是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犹豫，还是道，“……唔、嗯。”
等他们决定好留下来的人选，老板娘便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他们旁边，掀开门帘、朝着外头看过去，确认了一下芥川龙之介这边今天出来的人数。
她想了想道，“杂货店那里今天应该人手充足，等会儿你们直接去老爹那边看看，惠子那里或许也可以雇佣你们。”
芥川龙之介微微弯腰，“非常感谢。”
“不用谢。”老板娘随手摸摸他的头，又摸摸葵的头。
芥川龙之介这边的几个孩子，和很多擂钵街的小孩不太一样。
明明都是擂钵街的人，但芥川龙之介和他的同伴们就是比较特殊的那一群，很多礼数都做得很好。所以只要他们出来找打工，基本都不会被商家拒绝。
虽然并非相当特殊的见不到同样类型的人，毕竟流落在擂钵街的小孩，很多原本就生活在租界地带，有着一定教育程度和家境。但年纪太小，就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现在像芥川龙之介等几个孩子一样的已经算是少数了。
芥川龙之介走到外头，让银进入店内，便带着其他人离开。
葵看了看银。
银也很有礼貌的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今天要做些什么呢？”
“先帮我洗菜。”老板娘说完，又问葵道，“小葵有洗过菜吗？”
葵点点头，“有。”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老板娘挪了个位置，锤锤自己的腰，到一边去做其它的事。
这是一家开在贫民窟里的店。
为了让住在贫民窟里的人也能购买，食物贩售的比外面的价格还要便宜很多，其他店铺基本也是如此。
现在还开着店的，有一部分是从以前就一直开店到现在，外头没有亲戚可以投靠、没有办法搬离此地，只能撑着继续开业下去。
大爆炸后许多人的房屋损毁、家人伤亡，在经历过最初的混乱之后，除了有能力离开人工岛的人之外，不少留在了贫民窟，也有一些被赶到擂钵街。
老板和老板娘是幸运保住自己店面的其中之一，但也有不少人连店面都保不住，现在也只能挤在贫民窟里，在人工岛上、到桥外四处找打工来做。
葵的身高还够不到水槽，踩在有些褪色的红色塑料小凳子上，认真的洗着菜。
小黑蹲在水池边看他，小白也蹲在葵的脚边，大叔则是跟着芥川龙之介到其他地方去看看了。
“老板娘说的老爹那里，是修理衣服鞋子的地方。”银也在葵旁边踩着凳子整理菜，小声的对他介绍道，“惠子小姐是居酒屋的。”
虽然不是正规纯洁的居酒屋，但她绝对不会让雇佣的孩子们到外场去，只会让孩子们留在内场厨房里，所以也是个能安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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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的地方。
即使会有一些想趁着孩子们年纪小的时候做些不好的生意的人，但也会有像老板娘一类的人，愿意花点心思保护这些还尚未长成的孩童。
等到他们的年纪再大一点，大概外表长到十三、四岁左右之后，就不会再受到这些人的雇佣了。
到了那时，他们就比较有能力去到外界，外界也会开始有愿意雇佣他们打工的地方，能赚取更多报酬。
不过对芥川龙之介等人来说，都还是很久之后的事，甚至能不能活到那个年纪都很难说。
“我不会修理衣服鞋子。”葵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的，可是仿佛能让人看见他头顶垂下来的耳朵，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所以不能去芥川那边？”
“我们去老爹那里，顶多也是帮忙缝缝东西，很快就能学会，之后葵也有机会过去的。”银看看葵，想了想道，“哥哥……不是因为你不会修理东西，才不让你跟着去。”
葵转头看看她。
在供水不稳定的地方，他们洗菜只是用一盆接好的水慢慢洗，洗完之后还要将水留下来用作其他用途。
葵刚才就倒水倒到一半，所以只是看了银不到半秒，就再次转过目光，认真把水全部倒进盆子里。
他的动作意外的稳当，没有让水漏出来一点。
银看他倒完了，才接着说，“……在老爹那里工作，会遇到比较凶的客人。”
在老板娘这里和惠子小姐那里都是待在内场，不会出去见到来的客人。但老爹那里没有内场，在那里打工，就是要在外面帮忙修理要修理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会遇见一些比较没有规矩的客人。
老爹是贫民窟里为数不多能用最便宜的价格、极高的效率修理好鞋子的人，还算管得住那些不规矩的客人，但也会有没办法管住的时候。
所以要去老爹那里打工的话，就会是芥川龙之介自己去，或是和克己一起去。
葵理解的点点头，又说，“我不怕没规矩的客人。”
银被他逗笑，“葵很喜欢哥哥呢。”
葵想了想，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喜欢？”
“是呀。”银说，“大家第一次见到哥哥，都会被他的表情吓到。”
葵更茫然了，“为什么？”
“看起来很凶吧？”银说，“不过哥哥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在外面这样的，只面对我们的时候，表情就很温柔了呢。”
葵看看她，“银很喜欢芥川。”
“当然啦。”银弯着眉眼说，“那是哥哥。”
他们安静下来，继续认真的工作。
过了会儿，葵忽然想到，又有点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芥川是叫芥川？”
只有芥川龙之介被大家喊姓氏，其他人都是直接喊名字。芥川银可以算是为了和芥川龙之介区分才喊名字，但是凛和克己不知道为什么也是喊名字。
银顿了顿，想想也是，“说的也是，为什么呢？”
而且老实说，他们的姓氏总共五个音节，绝对没有比“龙之介”或是更简单的“龙”还要好念。
当初凛和克己、以及已经死去的司来的时候就直接介绍的名字，他们便一直沿用到现在，但他们的名字也都比姓氏好念。
至于为什么凛他们，再加上之前离开的同伴，会都默契的喊芥川的姓氏……
银也有点想不通。
在擂钵街里哪有什么喊姓氏表示更尊敬的规矩或礼貌，大家一般都是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所以还是会以方便称呼的为主。
……银也搞不太懂为什么大家会就这么习惯性地喊芥川龙之介姓氏。
葵思考了一下，又问，“我可以喊芥川的名字？”
“咦？”银闻言，没忍住笑起来，“哥哥大概会吓一跳吧？”
虽然会吓一跳，但也不会拒绝让葵喊他的名字。
她其实也很想看看芥川龙之介吓到的模样。
葵想了想、又想了想，把手中洗好的菜放到一边，半晌终于道，“嗯，喊他的名字。”
银还是弯着眉眼，“真好啊。”
葵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说，不过银显然也没打算解释，继续整理手中的菜。
贫民窟里的店家，生意当然也不是那么好做。虽然会有一些极道组织的人来用餐，但外头的食物比这里还要更多更丰富，真正会来到这里用餐的人也基本都是贫民窟里的人，吃饭的人不多、也付不起太高的饭钱。
因为客人少，所以店家不用一大早就起来备菜，在距离开店时间已经没多久的现在，还刚刚开始备菜没多久。
他们的工作时间比普通的店家短，赚到的钱也比普通的店家少。
但店家能一直持续开着，当然是因为还会有人过来吃东西。
中午十一点多，离营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时，外头就忽然传来客人说话的声音。
粗鲁的男声响亮的传到厨房里，“老板！我要一份酱油炒饭！”
紧接着是另外几个同样很洪亮的、烟酒浸过嗓子的声音，点了几份不同的食物。
老板放下手中的东西，掀开布帘到外面应了声，“稍等一会儿。”
虽然没到营业时间，但如果客人提早过来，他们还是会提供饭食。
毕竟这里的人一言不合可能就会动手，与其以还没开始营业为由拒绝给餐，导致不必要的风险，不如直接把饭菜端出去。
现在食材也已经差不多备好了。
老板转身从葵那里拿了点菜放到一边，接着啪一下打开火，开始做饭。
葵已经结束了帮忙洗菜的工作，看他开始动手煮饭，就很好奇的站在他旁边看。
老板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做菜的动作稍微放慢了点。
银站在原地，也有点好奇的朝着葵和老板看过去。
老板娘转头对银说，“小银也去看看，没关系。”
“谢谢。”银说着，这才也凑到老板旁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