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与同伴们居住的小屋不是他们自己建造起来的，是不知道谁遗留下来的空屋。
大概都是这样的，空下来的屋子，只要想住就能去住。
如果屋子的所在位置很好，会让很多人想争抢，就要有能力守住。不过他们选择的这间空屋不是处在什么好位置，所以不用担心有人会想来抢夺屋子。
而且这个地方离羊的势力范围还很远，目前势力最大的又是对待孩子相对温和的派别，目前不用担心被吞并，或是需要搬离。
此外，会选择这间屋子——是因为这间房屋有个小窗户。
虽然窗户上只是糊着报纸和布，如果破了还要自己找新的重新糊上，但有没有窗户，通风和采光程度差很多。
窗户有麻烦的地方也有方便的地方。比如到了冬天需要弄个木板钉起来，才能阻绝外面的寒风；可是夏天有窗户就比较通风，待在屋子里才不会闷热到晕厥过去。
除了通风，也能让外头的自然光透进来，屋里会明亮很多。
“但是刮风下雨很麻烦啊，这东西。”不知名的大叔幽灵闲闲的将手穿透窗户从外头探进头，盯着唯一一个能看见他的人看，“等一下要重点防卫！”
这是个留着胡子、穿戴整齐的大叔，不知道为什么会以灵魂的状态出现在所有人都穿得很随便的擂钵街里。
就连路上偶尔看见的灵体都穿得很随意，就只有大叔的着装特别整齐。
是因为……芥川他们说的大爆炸？
葵想着，对着大叔点点头，“嗯。”
不去询问灵体的死因——这是葵凭着直觉的惯性行为模式。
大叔本来还在窗户那里穿来穿去，听见他回答，便整个人回到屋子里，从屋内这边碰了碰现在戳着细小的洞、糊在窗户上的报纸。
在其他人眼中，报纸就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忽然自行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
凛默默和银靠得更近一点，“……虽然知道是大叔在碰，还是感觉有点毛毛的。”
银沉默了一下，虽然没有点头赞同，但也和凛靠得更近一点。
大叔很嫌弃的说，“都是擂钵街人了，看见尸体都不怕，怕什么鬼？人比鬼还更可怕好吗！”
在场的人类中，当然只有葵听见了他的嫌弃。
小黑很好奇的蹲在葵肩膀上看，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他可以碰到东西？”
就像生前人类无法和动物沟通一样，死后动物灵依旧没办法和人类灵沟通，小黑说的话，在大叔耳中就只是喵喵叫而已。
葵也对小黑的疑问很好奇，开口问道，“大叔为什么可以碰到东西？”
大叔瞥了他一眼，“我才好奇你怎么连那么弱小的动物灵都能对话，那是灵，又不是妖怪。”
葵回望他，很诚实的说，“不知道。”
“就知道你不知道。”大叔耸耸肩，还是回答了葵刚才的问题，“我好歹生前就是个厉害的人物，死后能碰到东西、移动点东西算什么？”
葵看了看小黑，“小黑，很弱小？”
小黑的毛一下子炸起来，“哪有、哪有！”
大叔当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只是继续回答葵道，“你那只猫灵，只比一般新死的灵厉害一点。”
葵就安慰小□□，“大叔说你很厉害。”
大叔微微挑起眉，忽然走到葵面前，弯下腰认真端详了他一会儿，“……虽然我死了之后也遇过一两个能隐约看见我的人，但还是你看得最清楚，甚至可以正常和我沟通。是你的眼睛？还是……”
葵还是面无表情的和大叔对视，“大叔是好人，不用怕。”
“好人……说错了吧，应该是好鬼。”大叔摸摸下巴，“算了，我也觉得我是个好人，你的直觉很不错呢。很好很好，是能在擂钵街里生存下去的人。”
葵现在还不太清楚直觉与在擂钵街生存有什么关联，还是盯着他看。
大叔假装没看见他灼灼的专注目光，而是挪开视线，看向旁边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很好奇你在说什么哦。”
葵转头看看一个个脸上写着好奇的新同伴们，想了想道，“大叔说他活着的时候很厉害，所以死了也很厉害。”
大叔默默看了看他，“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果然下一秒，克己就发问道，“活着的时候很厉害，可是还没变成老爷爷就死掉了？”
大叔笑眯眯的回答，“厉害的灵可以让自己的模样维持在生前自己最喜欢的时候，不会是刚死的那个样子，葵是知道的吧？”
葵点点头，思考了会儿，转述给大家听，“大叔说他只是现在看起来像大叔，其实死掉的时候已经是老爷爷了。”
大叔：……
大叔从来就没存在过的良心有点痛，还是决定假装葵说的没错，“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老实说，他确实是在外表这个年纪就死了，而且也只是在孩子们眼中是大叔，其实还是风华正茂的三十多岁。
但那绝对是不可抗力！
再多么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在突如其来、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大爆炸中活下来啊！即使是超越者都会砰一下死掉！
不过他才不会告诉这些孩子。
而且，他也看多了擂钵街的人。
无论是大人还是心性过早成熟的小孩，对其他人的事不会有太大的探究心。
这些孩子会想知道葵的事，还是因为他是新同伴，否则换个人对着空气叽叽喳喳说话一整天，都不会有人在意。
果然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这些无谓的事上挪开。
稍微了解了一下葵为什么会对着空气说话，又休息了一下，芥川龙之介便站起身来，“来铺防水布吧。”
关于葵的其他事情可以之后再慢慢了解，现在的首要事项还是将他们搬回来的防水布运用起来。
大叔也兴致勃勃的，“全部都交给我！”
葵看了看他，“大叔要帮忙拿防水布铺上去？”
大叔还没回答，凛就眼睛亮亮的说，“大叔要帮我们铺呀？”
“哪有那种好事。”大叔幽幽道，“我只会在旁边指导，其他的都要你们自己来。我是自由自在的灵，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你们要学会怎么自己铺才行，不然下次屋子就会被风雨摧毁了。”
葵还是很乖的转述给大家听。
大叔说的很有道理，大家都完全能接受。
银想了想问，“大叔之后要去哪里？”
“保密。”大叔笑眯眯的说，“灵体的事，不能那么轻易让活着的人知道呢。当然，小葵例外。”
葵明显和普通的活人不一样，即使不想知道关于灵体的事，也会因为能看见、能听见而被迫知道。
不过既然都要来帮忙了，大叔还是尽量做了点自己能做的，比如帮忙减轻防水布的重量。
他们的屋子简陋，其实要抵抗风雨的准备要做的很简单，就只是铺上防水布、压上一些路边捡的石头，再全部一起用绳子绑起来。
窗户的部分……现在外头还晴空万里的，如果太早就用防水布也遮起来，屋子里就会变得密不透风的没办法久待，晚上睡觉也会很不舒服。
大叔靠在墙边，很困扰的样子，“怎么办呢？我是想让你们扛过风雨活下来，不是想让你们闷死在屋子里。”
“大叔就再待一阵子？”葵说，“等风雨要来的时候再走。”
大家虽然看不见大叔，不过目光也都放到葵看着的方向，就连附在芥川龙之介衣服上的罗生门也是，探出两只恶魔般的眼睛盯着他看。
但探出眼睛的罗生门，一般人也看不到，即使是芥川龙之介自己都看不到。
依然只有葵一个人、外加大叔、小黑，以及不知不觉就一直跟到现在的小白狗几个灵体可以看到。
可是。
就算知道能看见自己的就只有葵，大叔还是有种被所有人的闪亮亮目光盯着的压迫感，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这就是小孩子的能量……差点以为我要活过来了，吓我一跳。”
葵安慰道，“不会活过来的。”
大叔沉默一秒，“这不是安慰好吗！”
不过他也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松地和谁对话了，真的有种仿佛回到生前的感觉。
虽然对话的人是一群以前很少接触到的年幼孩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只能自言自语，现在感觉意外的非常好。
总而言之。
就决定暂时留下来了。
大叔高高举起一只手，“好！有什么问题都尽管问我，我什么都会回答的！葵是刚来擂钵街的没错吧？大叔我可是擂钵街万事通，都来问我！”
葵想了想道，“黑红色的雾气？”
芥川龙之介的目光转向他，“刚才说的雾气？”
“嗯。”葵解释给大家一起听，“离羊越近，雾气就越浓。本来只以为是黑色的，可是到那边才知道是黑红色的。”
……重点应该不是雾气的颜色才对吧。
芥川龙之介默默的想。
葵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不过好像有点傻乎乎的。
其他的孩子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都很惊讶的看看葵。
银说，“因为有那层……雾气，所以刚才才会说看不清楚路？”
“嗯。”葵说，“这附近的雾气很淡，芥川旁边就没有了。”
除了葵之外，其他人看不见的雾气。
要说是“死亡”的气息，似乎也不太妥当，因为没有雾气的地方依然有着随处可见的死亡。
芥川龙之介停顿几秒，忽然灵光一闪，“……异能力？”
他们这里和羊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异能力而已。
羊之王也有异能力。
但为什么离羊越近、雾气越浓，在他身边却会消失？
“是地盘。”大叔笑眯眯的说，“据大叔我的了解，目前擂钵街里就只有特别有名的羊之王中原中也、还默默无闻的芥川龙之介两个人有异能力。虽然他们没见过面，但他们的异能力就像知道彼此存在一样，会互相不干扰对方，很厉害呢。”
尤其是原先覆盖着整个擂钵街、甚至是整个租界区域的黑色雾气，在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觉醒之后，就会开始绕过他所在的区域，有些像是前辈在照顾后辈。
大叔也是观察了很久才确定的，现在都直接告诉葵，也就是直接告诉芥川龙之介。
这件事不仅仅是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就连异能力无意识的将整个租界区域都覆盖起来的羊之王本人也不知道。
“但是，知道这个好像也没什么用呢。”大叔摊摊手道，“反正就连异能力者自己都看不到那些能量。”
在葵看来是雾气的东西，大叔自行将之称呼为某种能量。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袖子和衣角，心情有点微微复杂，“……羊之王的异能力，在让着我的异能力？”
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关系的人，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彼此的异能力竟然有着一定程度的交集。
“是因为厉害才被让着，不是因为弱小。”大叔接着说，“偶尔来到这里的异能力者，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让着呢。对了，这就不用转述了。”
葵本来已经要开口转述，听大叔这么一说，想了想问，“为什么？”
“要避免太骄傲。”大叔语重心长的说，“绝对不能像羊那边一样太依赖异能力。如果你们也太过依赖芥川的异能力，会失去在擂钵街生存的能力。”
葵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芥川龙之介问，“大叔说了什么？”
葵停顿几秒，“唔……他说，不能讲。”
“咦！为什么呀！”凛说，“我们什么都能接受哦！”
葵有点为难的看了看大叔。
大叔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
芥川龙之介虽然看不见，但看葵还是摇摇头，便道，“没关系。幽灵的事，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知道太多也仅是徒增烦恼。”
葵很努力地听了会儿他的话，“芥川说话，有时候不好懂。”
“是学书本说话的！”克己说着，从旁边的纸箱底下扒拉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我们前阵子捡到的，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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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懂的很多，很厉害。”
“不多。”芥川龙之介说，“只能看懂一些。”
这本书不是教孩子认字的书，光是里头的一大堆汉字就看不懂了，很多都是半猜不猜的结合上下文猜出意思、自己去认里头的字。
芥川龙之介看看葵，“你能看懂吗？”
葵小学都没上多久就被遗弃到这里来，当然也认不了多少汉字，很努力的看了会儿，“唔、不行。”
他刚说完，肩膀就被点了点。
葵回头看了眼点点他肩膀的大叔，头上冒出问号。
大叔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
葵盯着他几秒，头上终于冒出小灯泡，“大叔看得懂！”
孩子们的目光又同时亮晶晶的盯着大叔……的位置看。
看不到大叔，不过能看葵注视的方向。
大叔摩拳擦掌的，“这段等台风的无聊时间，就来让我好好的教教你们这群雏鸟。”
择日不如撞日，就从现在开始。
天色也快暗下来了，
再晚一点就没有明亮的自然光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电灯也不一定能顺利亮起，还是趁着现在光线还在的时候开始进行教学比较好。
在教学之前，大叔首先翻了翻这本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书，很嫌弃的说，“用词也太古老了！学这个出去讲话，会被当成怪人。”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原本还不会自言自语，当幽灵的时间一长，都会自言自语了。
葵似乎也知道他在自言自语，没有回答他说的话，只是好奇的看看他。
大叔笑眯眯的回望他，又迅速翻翻书，将书翻到第一页。
即使知道这里有个大叔幽灵，但是看见书自动翻页，再次确定了幽灵的存在，感觉还是颇有些微妙。
大家觉得微妙的地方大概不太一样，不过微妙的感觉一定差不多。
芥川龙之介也沉默了一下，稍微往旁边挪一点，远离幽灵可能存在的位置。
不是害怕，只是给他更大的位置坐。
大叔哎呀哎呀了几声，盘腿坐到地上，“真是好孩子。”
书籍是少见的珍贵物品，笔和纸自然也是非常珍贵少见的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不可能会有。
解决方法也很简单。
大叔随手捡了块石头，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总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大家现在对文字、词语的认识程度虽然不太一样，但差不了多少，除了接受过幼儿园系统教育的葵之外，其他人都大概相差无几。
大叔透过葵转述询问，确定了每个人的程度之后，便正式开始教学。
目前大叔正在教的东西，葵都已经学过了，还能倒背如流的，便很尽职尽责的充当传声筒，将大叔要说的话告诉其他人。
大叔认真起来就没有说其他无意义的话了，葵在传话的时候便只是重复一遍，非常顺利的来来往往，学习进度相当不错。
一直学到天色昏暗下来。
芥川龙之介等人已经习惯了一整天可能什么都没吃的日子，不过葵毕竟今天刚刚抵达擂钵街，芥川龙之介还是询问道，“葵，饿吗？”
葵摇摇头，“不饿。”
他其实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饿肚子。
他的父母……一天只让他吃中午在幼儿园那顿饭，到了周末不用去学校的时间，很有可能就会两天没有食物吃。
芥川龙之介瞥了眼他手腕上的伤，虽然不确定具体情况，但也多少能猜测到他的状况，停顿片刻道，“伤口，我看看。”
葵看了看他，接着直接脱掉上衣。
“哦哇——”大叔的声音率先在葵耳边响起，“可惜没让我遇到你的父母，不然我就直接让他们一起在擂钵街当游魂。”
芥川龙之介听不见大叔的声音，只是猛地皱起眉。
另外几个孩子也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
怎么说呢。
擂钵街里有不少孩子会被大人伤害。一部分是被人抓去用身体赚钱，也有一部分是同样被亲生父母当成生活不顺遂时的出气筒。
只是芥川龙之介这里的几个孩子都没有这些问题。
他们的生活虽然很辛苦，可是对父母的记忆都是正面的。现在也只要好好注意周遭，尽量躲过脾气暴躁的大人，就不太会有被人伤害的事情发生，更不可能像葵这样全身都是被伤害过的痕迹。
“外面的世界……也会有这种事啊。”银有些喃喃着说，“一定很痛吧？”
葵点点头，“嗯。”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芥川龙之介在昏暗的傍晚光线中，注视着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的、葵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着的新伤旧伤，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原以为生活在此地的他们犹如草芥，未料即便是似乎光鲜亮丽的外界，也会如此随意对待另一个人。
……光是这么看着，谁能知道他是今天刚到的擂钵街？
芥川龙之介的目光放在葵的肩膀上，“还会渗血吗？”
他今天还在无知的情况下按过他的肩膀……
葵摇摇头，“没有了。不用包扎的，之后就会自己好了。”
只要没有像之前一样一直在旧伤上增添新伤，就会慢慢自己痊愈。
银听他这么说，才将平时用来包扎的布条又收起来。
今天搬防水布的时候有大叔帮忙，不太好确认葵身上的伤口会不会影响活动，现在大致确定不会影响正常作息，就让他再次把衣服穿起来。
外头的自然光逐渐消失。
天色都变得一片漆黑。
屋子里唯一的一盏小灯挂在天花板的正中央，不过今天是有月亮的日子，只要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隐约看见东西。
为了更加延长一点老旧灯泡的寿命，他们在月色明亮的夜里不会将灯打开。
在没有其他娱乐的擂钵街、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夜晚的到来，便象征着休息睡觉的时间到来。
将纸箱简单铺平，把收在角落的几块布也拿过来，就是几个孩子简易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