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了眼一直走在他旁边的葵。
虽然是自己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慢下脚步，但差不多说完话了，葵却还是没有再次加快脚步往前走一点，甚至在他放慢步伐的时候跟着放慢脚步。
就这么一直和他并排着走。
很奇怪。
除了银之外，他还没真的这么和其他人并肩走在一起。
和他与银成为同伴的人，凛和克己不是第一个。但无论是谁，一起出来的时候不是走在他的前面，就是走在他的后面。
虽然他特地没有要求，但或许是因为他会自己走到同伴的最后面或最前面，所以同伴们也会习惯性的看着他的行动，自己多走两步或落后两步。
葵大概是因为初来乍到，并不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擂钵街人的习惯才会如此。
感觉……有些微妙。
芥川龙之介又盯着葵看了一眼，稍微慢下脚步。
果然下一秒，葵就跟着慢下脚步。
芥川龙之介微微眯起眼，不知怎么突然起了点自己都没发觉的玩心，稍微加快脚步。
葵也加快脚步。
芥川龙之介又慢下脚步。
葵也慢下脚步。
芥川龙之介又没忍住加快脚步。
葵还是下意识跟着他走。
银听着后头不规律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微微笑起来。
芥川龙之介对上银的视线，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无意间做了什么有些幼稚的事，总算再次恢复平稳的步伐。
不只是在最前方的凛和克己完全没察觉不对，一边讨论着一边带路，连葵都没察觉哪里不对，就傻乎乎的跟着走。
“我们要去哪里？”葵跟了很长一段路，直到现在才终于开口问。
现在凛和克己本来就是一起听见哪里有防水布的情报，现在凭着一点印象在努力找路，没注意他们的对话，银则是……似乎假装没听见，没打算帮忙回答。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便自己回答道，“要去找可以防水的布。会有大风大雨的季节要到了，要加固我们的房子。”
葵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另一边的肩膀，好像在看什么。
芥川龙之介的视线也跟着挪过去。
在意料之中的，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东西在？”他问，“小黑？”
“小黑。”葵点点头，又看向前方一点的位置，“那里有小白。”
芥川龙之介……什么都看不见。
他对异能力的认知还很少，不知道究竟什么样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葵现在的表现究竟是不是拥有异能力的证明。
葵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目光又转向芥川龙之介身边，像是在看他背后、也像是在看他的右方。
芥川龙之介心中有了点难言的预感，微微皱起眉，“那里有什么？”
葵盯着空气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微微犹豫，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听见的是什么，“罗、森……唔，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有些愣住了。
目前为止，只有银知道他的异能力其实是有名字的，即使是以前的同伴还是现在的凛、克己，他都没有特地提起来过。
现在，罗生门的心情似乎非常好。
芥川龙之介没办法真正和罗生门沟通，但能隐约知道它的心情如何、它喜欢或不喜欢什么。
现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
因为葵能听见它说话？
芥川龙之介有些茫然的想着，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探究原因。
葵静静看了看他，“你相信我吗？”
“嗯。”芥川龙之介很直白的回答，“附于我身上的恶魔，确实名为罗生门。”
既然葵能知道，就代表他一定有本事听见罗生门的声音。
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让人意外，葵能看得见罗生门，一定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恶魔？”葵似乎有些不理解的反问了一句。
芥川龙之介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同样有点迷茫的回望他。
两个人面无表情的面面相觑片刻，嘴巴同时张开，“为什……”
“哥哥、葵？”银的声音传来。
芥川龙之介朝着她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葵当然也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本来就走得比较靠后一点，停下脚步之后，和前面的同伴便稍微拉远了距离。
现在除了银之外，凛和克己也停下来，好奇的回头看看他们。
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没事，走吧。”
虽然有些想问的，但现在还走在擂钵街的街道上，离羊的势力范围也越来越近，还是不能太分心。
葵也安静片刻，倒是开口问，“羊？”
这次就是克己开口回答，“没错，羊！我们要去的就是羊的地盘附近，之后你如果到这附近，也要小心一点。”
羊虽然没那么可怕，但每个人的地盘里都有着自己的规矩，如果只是经过还没关系，要来捡拾东西就要很小心了。
葵望着周边越来越浓的、浓到黑中带红的雾气，稍微眨了眨眼，“看不太清楚路。”
银看了看他，“眼睛不太好？”
葵摇摇头，“芥川旁边很干净。离芥川近一点，我就能看到路了。”
银有些茫然的看向芥川龙之介，“……干净？”
芥川龙之介没有回望她，而是多看了眼葵，斟酌着问道，“走在我旁边？”
葵微微点头，“嗯。”
越是靠近羊的势力范围，黑红色的雾气就越来越浓，灵体的数量甚至变得比之前的路上还少很多。
但黑红色的雾气像是会绕过芥川龙之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绕过跟在他身边的罗生门，让他旁边变得很干净。
在擂钵街外看见的——一边雾气缭绕、一边却非常干净的景象，干净的这一边，想必就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的关系。
葵无意识的拉住芥川龙之介的衣角。
芥川龙之介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衣角，停顿片刻，还是决定假装没看见。
“看到前面的水管了吗？”凛指了指远处，对葵介绍道，“那边过去就是羊的地盘了。”
葵很好奇的朝着她说的方向看。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水管的影子，所有的东西都有些被黑红色的雾气遮盖住，看不太清楚。
但是，就像走在黑夜里一样，在黑色的雾气里待久了就会比较习惯这样的视线和视野，总觉得慢慢的也能看清本来看不清楚的路了。
不过葵还是没有放开拉着芥川龙之介衣角的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在相对干净的小小空间里。
“羊是人？”葵微微仰头看看旁边的芥川龙之介，“还是真的羊？”
芥川龙之介沉默了一下，不太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反问到，“真的羊？”
葵点点头，“白白的、蓬蓬的，摸起来应该软软的。”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匪夷所思的问，“羊是那样的生物？”
葵还是点点头，又描述了一下他在书上、电视上看过的羊，“软软的，很乖巧，很可爱。”
听着他说了两次软软的，几个孩子头上同时浮现不同的白白蓬蓬的生物，都在想像着自己所能想像出来的、最柔软的东西的触感。
然后迅速挥散想像画面。
……完全没有办法和“羊”这个组织联系起来。
芥川龙之介看了眼羊之王所在的方向，“……不是真的羊，也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也就是小小的、初具雏形的组织概念。
“所以，为什么会想取名为羊呢？”凛发出深沉的疑问，“白白软软的……羊？”
虽然“羊”并不可怕，但既然能在擂钵街里形成一个仅有孩子与少年的自卫团，表示他们也不是绝对的和平主义。
他们即使住在远离羊的势力范围，也常常会听见一些关于羊之王的事迹。
“我和凛之前也被他们招揽过。”克己说，“虽然在大一点的组织里很好，但是总觉得怪怪的，就没有答应。”
在这个地方，会主动找人加入的组织相当稀少。
大人的组织如果想找小孩子加入，通常就是要做坏事了，不会用询问的，会直接把人带走。
标榜着少年自卫团的名号，四处找人加入的羊……虽然在孩子们之中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但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只是我和克己的感觉而已，在羊里面的孩子好像都被羊之王养得很好。”凛接着说，“最近也常常听到类似的传闻，很多小孩都在想要加入他们。”
芥川龙之介侧头看了看葵，“你想加入他们也可以，现在离他们的地盘很近。”
葵摇摇头道，“不要。”
芥川龙之介看他拒绝的毫不犹豫，便问道，“因为黑雾？”
“不是。”葵还是摇摇头，“因为、很奇怪？被养着的话……羊之王，也是小孩？”
“是呀。”凛说，“听说和我们差不多大哦！”
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具体究竟几岁，每天努力地、为了活下去而行动，现在是外界的什么时间、又过了几年，都快要没有类似的概念了。
所以，除了自己大概简单的算过年纪之外，关于羊之王的事，其实是听他们之前的同伴说的。
“我和凛之前的两个同伴也加入羊了。”克己说，“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但是有听他们说过，羊之王是个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所以，很奇怪。”葵很认真的说，“小孩子养着小孩子。”
凛和克己互相看看，终于发现了他们为什么当初会觉得很违和，眼睛亮晶晶的，“就是这样！就是这里怪怪的！”
虽然不知道羊那里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拉人加入的时候确实都是羊之王很厉害，可以让他们温饱、不用担心生活之类的说法。
听起来很诱人，可是不知怎么就是总觉得怪怪的。
芥川龙之介这里就不是那种形式。
虽然他也有着被大人称为“异能力”的能力，可以将身上的衣服变成刀刃，但他的同伴们不觉得他应该负起大部分的责任来养活他们。
即使是有着异能力，芥川龙之介依然只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能做到的依然不多。生活过得好或不好，不应该是只看芥川龙之介一个人。
在擂钵街结伴而行，应该是要一起活下去，不是依靠着谁而活下去。
凛和克己再次互相看看，刚想说点什么，芥川龙之介就忽然说，“在那里。”
可以捡的防水布。
他们遍寻不到的防水布就堆在羊的地盘边缘，也就是水管的附近。
大概已经被捡拾过一遍，没剩下几张，还有一些已经有一半跑到水管的另一边、进入羊的地盘里。
克己犹豫了一下，“还能捡吗？”
银稍微踮起脚尖看了看，“……附近没有其他人看管，应该可以捡的。”
她说完，又看了看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也点点头，“嗯。”
既然他都说可以捡，一行人便快步朝防水布的位置走过去。
防水布上印着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上头写有一些看不懂的汉字，以及零零星星能读懂的片假名。
“这是从桥外捡回来的吧？”凛随口说，“还放在这里让大家拿，会是谁捡的？”
芥川龙之介绕过最上方那个有一半落在水管另一边的防水布，招呼大家一起将底下那张抽出来，又很肯定的回答，“羊之王。”
“果然是他吧，不然这么好的防水布，应该都被大人抢走了。”克己说，“不只是照顾羊里的人，也照顾到了我们这些没加入羊的，真是个好人耶。”
但是。
即使是好人，也并非他们想要追随的人。
虽然他们也不算是在追随芥川龙之介，只是和他一起努力生存而已，但如果按照羊那边的说法，大概就是追随。
葵也蹲在旁边帮忙卷起一块上头印着中年女子的布，停顿了一下，忽然转头对芥川龙之介说，“芥川那块，不能用。”
芥川龙之介卷布的动作停下来，“……小黑说的？”
葵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空荡荡的角落，“那个大叔说的。”
“……大叔？”芥川龙之介看看他，“说什么？”
“说、那块布承受不了台风，很快就会坏掉了。”葵说，“他说自己是、唔，防风大师？”
“防风大师？”克己很好奇的跟着看了看他指着的位置，满脸迷茫的说，“你们从刚才都在说什么？就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你们已经偷偷变熟得能说小秘密了吗？”
芥川龙之介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葵。
葵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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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克己哇一声，“好狡猾！我也想和你变得更熟！”
葵看看他，想了想，又指向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那里有个大叔。”
克己愣了一下，“咦！有大叔？！”
芥川龙之介开口道，“回去再说，先带布走。”
“大叔说，想和我们一起走。”葵问芥川龙之介道，“他要教我们怎么防范台风，可以吗？”
芥川龙之介看不到他说的大叔，斟酌片刻，反问道，“你认为呢？”
葵点点头道，“可以。”
“你也不认识他。”芥川龙之介说，“如果他对我们不利？”
葵又停顿片刻，摇摇头，很肯定的说，“不会。”
芥川龙之介盯着他看了会儿，便道，“……行，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几个还有些一头雾水的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先继续卷防水布。
在大叔的指示下，他们放弃了几个原本打算带走的防水布，只卷起了三个准备带走。
对几个孩子来说，防水布还是有点重。五个人努力平均分摊了一下，勉勉强强是搬起来了，但多往前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会儿。
平时就已经足够营养不良，大家都瘦瘦弱弱的，虽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对不能说很有力气。
“嗯？”葵忽然看着空气发出一个语助词，又接着看看芥川龙之介，“大叔说要帮忙搬。”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还是不太懂，但既然有人要帮忙，便点头道，“嗯。”
他同意的下一秒，扛在肩上的重量一下子减轻很多，甚至变得几乎没有重量。
肩上的防水布忽然失去重量，几个孩子都有些愣住，同时看向葵。
葵还是面无表情的，但明显也有点惊讶，换了个位置盯着空气，“大叔竟然能碰到东西……”
到了此时，无论是芥川龙之介还是其他的几个孩子，心里大概都有些猜测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葵安静片刻，也看看大家，“大叔说，不要放手。”
“要继续维持扛着的动作……吧？”凛很犹豫的问，“是吗？”
葵点点头，“嗯。”
不然会被路边的人怀疑。
大家心里都有共识，还是很努力的维持着辛辛苦苦扛防水布的样子。
虽然他们的表演很拙劣，但会关注他们的人不多，顶多因为他们带着防水布而瞥一眼。
所以，只要不是让防水布飞在半空中就足够了。
几个孩子对自己的表演都有些心虚，走路的速度变得很快，一路上没有停留的咻咻往前进。
不过遇见崎岖的地形，还是要将防水布放到地上、往下爬之后，再将防水布拉下来扛着。
无论是拉下来还是扛着，重量都很轻。
就这么往回走、一路往回走，将防水布搬回他们小小的蜗居里。
虽然只是个称不上坚固、也不宽敞的小空间，但自己居住的地方，感觉还是会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一点。
不只是感觉而已。
或许是因为擂钵街里的大家都住在摇摇欲坠的破屋里，居民们也有着未曾宣之于口的共识——不会随意进入其他人的蜗居里。
除非准备要抢劫、杀人，或是做其他的坏事，否则大家都默契的让彼此即使是在甚至可能连门都没有的破旧屋子里，也能勉强安心的睡着。
五个人，外加一个看不见的大叔，一起将防水布放进屋子里的角落。
现在比起先动手将布铺到屋顶上，更重要的是了解一下这名即使是在擂钵街都显得有些奇特的新同伴。
凛坐到平时常常坐的位置，抬起头就看见葵在看她，有点紧张的问，“大叔在这里？”
葵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在，刚刚出去了。”
芥川龙之介也坐到平时的位置上，思考几秒，决定直白的问，“你能看到幽灵？”
葵坐到了一个没有人坐的角落，也没有否认的点点头道，“嗯，能看到。”
克己原本已经坐下来了，闻言有点激动的站起来，“这里、司在这里吗？！短头发的，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孩！”
葵毫不犹豫的摇头，“没有。”
这是个一眼就能看遍的小小空间。
木板和铁皮覆盖的天花板有些歪斜，外头直到现在还没减弱热度的阳光从缝隙中映照进来，将屋里投下一点明暗的光影。
除了跑到外面不知道做什么的大叔之外，这里没有其他的人类灵体。
空气里飘着细微的尘埃。
葵的话音落下后，屋内便安静了片刻。
银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司是凛和克己的同伴，之前他也和我们一起生活。”
秋天都还好好的，但是到了冬天，在一个极为寒冷的夜晚过后，司就永远闭上眼睛了。
葵又再次环顾四周，仿佛重新确认了一遍有没有司的身影。
一定还是没有。
芥川龙之介想。
果然葵停顿了一下，便说，“小黑说，死掉之后会变成幽灵的，都是有怨气、有执念，或是很痛苦，没有办法安心成佛的。司不在这里，就是已经成佛了。”
空气沉默片刻。
“这样啊。”克己有些卸力的坐回去，低声叹了口气，“……真好。”
凛也轻轻叹了口气。
突如其来的死亡，他们早就已经见惯了。
但同伴的死亡，依旧会让他们感到悲伤与哀痛。
屋内再次安静了会儿。
克己停顿片刻，将自己提起来的话题带过，开口问，“……小黑？”
刚刚一个大叔，现在又一个有名字的小黑，他们以为空空荡荡的空间里，到底有多少看不见的东西？
葵这次的手放在肩膀附近的位置，虚虚的像是碰着什么，“小黑是我养的猫。”
在擂钵街里比较少看见猫，但也不是没有。不过饲养来当宠物的极其稀少，听见他这么说，大家都有点好奇的看看他的肩膀。
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葵看着他们非常好奇的样子，问道，“你们也都相信？”
银、凛、克己互相看看。
银开口道，“因为是同伴呀。既然决定要一起生活，就要信任彼此。”
而且刚才防水布突然变轻什么的……都已经亲身体验了，也很难说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