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嘉四肢僵硬，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明明他一句话没说，尤嘉还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伤心。
女孩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蜷起，大约两秒后，尤嘉小心翼翼地抬手圈住了他的背。
陈域后背的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打湿，摸上去能明显触到水渍。
尤嘉垂着眼，耐心地等他平复心情，后颈上却忽然被砸了一滴水珠。
温热触感和冰凉的雨丝截然不同。
......是陈域的眼泪。
意识到他在哭的霎那，尤嘉心脏像被烫了一个洞，忍不住瑟缩起来。
她直觉陈域应该是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
晚风萧瑟，吹起女孩薄如蝉翼的裙摆。
尤嘉抬起静止在他背上的手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脊背。
雨幕连绵，地上积水很快聚成了水洼。
尤嘉跑出来开门的时候只穿了一双拖鞋，眼见积水将要没过她的袜子，陈域默不作声地松了手。
昏黄的路灯只照出男人大致的轮廓，尤嘉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怕他受凉感冒，尤嘉伸手扯了扯他衣服下摆：“我们先进去吧。”
进了屋，尤嘉想看他的脸又怕他羞赧。
毕竟刚刚哭过，他也许会有点不好意思。
尤嘉内心挣扎了一番，到底还是选择遵从本心。
她抬眼朝陈域看过去，入目是陈域通红的一双眼。
——交错的红血丝密密盘踞在他眼眶里，尤嘉看得止不住心疼。
她转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心口钝钝地难受。
陈域眼神追随着尤嘉，怕他一个眨眼女孩就消失不见。
尤嘉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是松散的低马尾造型，单薄的背影看上去不知为何格外温柔。
陈域回味着刚才那个拥抱，他以前从没想过抱着她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她比他娇小得多，但抱着她的时候陈域一颗心全都被安全感填满。
所有疲惫和烦忧，还有那些低落的情绪全都在刚才的拥抱里消失殆尽。
这种感觉像充电一样。
把水递给陈域之后，尤嘉又忙着去给他找毛巾擦头发。
男人被水淋湿的黑发全都垂顺下来，被他随手用毛巾擦拭后立马变得乱糟糟的，像潦草小狗一样。
尤嘉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又怕戳到他的伤心事。
只能一直用担心的眼神恳切地望着他。
如果他想说，她不用问他也会主动说。
四目相对，陈域嗓音喑哑：“可以，再抱一下吗？”
他鸦羽似的眼睫低垂，静默的眼神里生出无限依恋。
尤嘉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完全不忍心拒绝。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默默展开双臂。
下一秒，陈域就以绝对占有的姿态伸手圈住了她。
清冽又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尤嘉鼻腔里全是属于陈域的气息。
这一刻，他好像占据了她整个世界。
陈域安静抱着她，心里缺失的那个洞被她的体温一点点填满。
把她抱在怀里的这一秒，陈域终于后知后觉对她的心动。
不知抱了多久，陈域把头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猫咪一样。
男人头发软软的，激得尤嘉有些痒。
尤嘉感觉自己腿都快站不稳了，陈域都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只好后撤半步，主动从他怀里退出来。
感觉到尤嘉的后撤，陈域略微涣散的眼神下意识聚焦到她脸上。
尤嘉正好也抬眸看他。
一秒，两秒，三秒......
谁都没移开目光。
终于，尤嘉在他炙热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她垂下眼，回避了他的视线。
须臾，却又试探性地重新将目光放到他脸上。
出乎意料，陈域还像刚才一样盯着她看。
这一次，尤嘉没躲。
心砰砰跳着，她眼神一一划过他的眼，鼻，最后落在他苍白的唇上。
男人唇峰的弧度一如往常，却在今夜显得格外诱人。
鬼使神差，尤嘉倾身朝陈域靠近。
女孩仰起下巴，两人唇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即将吻上的前一秒，陈域猝不及防地别过了脸。
尤嘉潋滟的唇像春日新芽般扫过他的侧脸。
陈域喉结滚了滚，脸上如梦初醒，垂在身侧的手克制地紧握成拳。
指尖深深攥进掌心，强忍着心头的悸动。
他一个马上要死的人，不该把她拉进他的生命。
他不配，也不能去拥有她的吻。
尤嘉怔愣在原地，耳尖一点点烧红。
她是真没想到他会躲。
她以为他也对她有意思......
不然刚刚那个那么紧的拥抱又算什么？
她眼神飘忽，心底尴尬又羞赧，脸上像被水蒸气灼过似的止不住发烫。
气氛陷入难言的沉寂，尤嘉率先开口破冰：“你今天过来是......？”
就只是为了过来抱抱她吗？
陈域指尖蜷了蜷，眼眸幽深如寒潭：“想，见你。”
男人嗓音沙哑，细品还能体会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因为想见她，所以未提前打招呼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上门。
明明知道和她没有未来，却还是眷恋她的拥抱。
他还真是自私又冒昧。
尤嘉没想到陈域会答得这么直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
屋外却已风停雨住，明月高升。
“雨停了，我先回去了。”
陈域语气很轻，完全就是落荒而逃的姿态。
“好。那你路上小心。”
尤嘉还陷在刚才被陈域拒吻的尴尬状态里。
被喜欢的人拒绝怎么可能不受伤？
她忽然有点看不懂陈域，不喜欢她为什么想见她？
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抱她抱得这么紧？
可如果他喜欢她，又为什么要躲开她的吻？
难道是她进度拉太快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尤嘉其实有点生陈域的气了。
她昨天给他发微信说要送他礼物，问他有没有空，他居然到现在都没回。
真的有点过分了。
是逃避，还是讨厌她？
尤嘉不明白他的情绪怎么可以转变得这么快，明明在木城的时候还好好的。
生气归生气，但除生气之外，尤嘉也是真的担心他。
担心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担心他眼睛有没有好转。
尤嘉在家里待着也是心烦意乱，索性拿着T恤直接出门。
绣好的衣服被她装在礼袋里，尤嘉风风火火出现在了陈域家楼下。
思绪乱成毛线团，尤嘉最想知道的还是陈域的身体状况。
他的身体是排在第一位的。
捏着袋子的手紧了又紧，尤嘉抬眼望着陈域的阳台，忍不住低喃出声：“平安，你在吗？”
空荡荡的阳台上凭空出现一只小猫，平安咻咻咻地跑过来。
仿佛一支小火箭。
“我在呀。”
平安来回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小奶音一如既往。
虽然是优雅的御姐长相，但平安的声音却和她的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
萌得要命。
尤嘉昂着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你知道陈域到底生了什么病吗？”
平安垂下眼帘，像在思考，又像在难过。
“不好的病。很不好很不好。”
尤嘉心沉下去，脑子里名为侥幸的弦啪嗒断裂。
“他的病......具体是叫什么名字呢？”
尤嘉没发现自己的嗓音都在抖。
具体......平安也叫不出来名字。
它还没有学会那么多人类世界的名词，有些词的概念以它的水平并不能理解。
“要不然，你自己看？”
平安歪着脑袋看尤嘉，猝不及防朝她wink了一下。
下一秒，尤嘉便上了平安的身。
尽管是下午，但陈域的房间因为拉了窗帘的缘故光线很暗。
尤嘉从阳台进屋之后眼神下意识就开始寻找陈域。
一片昏暗中，男人侧躺在床上，右手捂着肚子，舒朗的眉微微皱起。
唇向下抿着，哪怕在睡梦中，陈域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安稳。
尤嘉看得心疼，提心吊胆地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他。
循着记忆里房间的布置，尤嘉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叠医院报告。
它小心翼翼地把上面那堆书移走，蹑手蹑脚的模样仿佛做贼。
等报告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尤嘉却又开始变胆怯。
想看又不敢看。
尤嘉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鼓作气，直接伸爪去翻报告。
可惜小猫的爪子远不如人类的手灵活。
尤嘉翻了半天也没翻开一面。
尤嘉吭哧吭哧忙活半天，爪子都快累抽筋了，终于想到换个方式。
用爪子不行，用嘴总行吧？
尤嘉俯下脑袋，最终成功翻开了那叠报告。
癌症、晚期……
进入眼帘的字一个比一个绝望。
尤嘉下意识地想否认，是自己看错了，不是这样的。
可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她根本没办法欺骗自己。
豆大的眼泪滚落眼眶，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圈水色印记。
尤嘉眨了眨眼，接二连三的眼泪从眼眶坠落，她仰起脸，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书桌恢复成原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
她轻轻跳到床上，目光落在陈域脸上，眼神复杂。
耳边是陈域规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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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尤嘉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域睁开了双眼。
刚醒来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懵懂，迷糊的表情看得尤嘉心软软，很想去捏一捏他的脸。
陈域缓了会儿，见小猫坐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它脑袋。
最近几天，陈域睡醒的时候总能看见平安守在他边上，像守护神一样。
都说小猫小狗有时候可以感知到人的身体状况。
也许是平安怕他一睡不醒吧。
陈域自己的未来已成定局，他现在主要考虑的是他死了以后平安怎么办。
是把它交给章之桉，还是......拜托尤嘉？
虽然平安和尤嘉并没有经常见面，但陈域可以看出来平安是喜欢尤嘉的。
就像他也喜欢她一样。
只是他不太好意思麻烦尤嘉。
也没有立场麻烦尤嘉。
想到自己昨天对她做了这么过分的事，陈域清隽的眉眼霎时蒙上一层阴翳。
他先越界抱了她，让她察觉了他的心思，却又在她吻上来的时候拒绝了她。
她会怎么想他？
会觉得他是举止轻浮不想负责的渣男，还是觉得他一直在玩弄她的感情？
无论哪种可能，其实陈域最不想的就是让尤嘉受到伤害。
他也想见她，也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域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解开锁屏，点进了微信。
尤嘉往前走了两步，从蹲坐的姿势改为仰躺，圆乎乎的脑袋和陈域的头并靠在一起。
从这个角度，她也能看清陈域的手机屏。
出乎意料，陈域的手机界面一直停留在和她的微信聊天框。
尤嘉眼神闪了闪，不明白陈域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只盯着聊天框不给她发消息呢？
尤嘉等了一会儿，陈域终于有所动作——男人指尖点击她的头像，进了她的朋友圈。
尤嘉的朋友圈很少发照片，只偶尔会发发她喜欢的歌。
最近三天尤嘉朋友圈唯一一条动态就是歌曲分享。
她发的那首歌歌名叫《只只》，她很喜欢这歌的歌词。
陈域抬指按下歌曲中间的播放键，悠扬的前调霎时布满整个房间。
熟悉的男声传入尤嘉的耳膜，她转头去看陈域的脸。
陈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乐声，刚觉得古怪才发现是自己没戴助听器，所以听不到声音。
过去几年，陈域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佩戴着助听器。
连睡觉的时候也很少摘下。
——因为徐珍躺在医院，他怕万一他什么时候没戴助听器刚好错过医院打来的电话。
长时间佩戴助听器导致陈域的耳朵经常发炎，耳膜也会隐隐作痛。
徐珍去世后，陈域大大减少了戴助听器的频率。
他恍然回神，把手机调到歌词界面，眼神安静透明。
“雨下过后的屋檐
猫坐在路边
你吹着风
不说话就很甜
微光里树影重叠……”
暗淡光线里，陈域慢慢弯起了唇角。
这首歌的歌词很美，也很有画面感，光是看着这些歌词，陈域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与之对应的画面。
坐在路边的小猫是平安，不过它不一定坐得住，它会去扑草丛里的蝴蝶。
不说话就很甜的女孩是尤嘉。她的甜是像夏日西瓜一样的清甜，不像蛋糕一样会显得腻味。
陈域把歌词从头翻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后男人退出微信，转而点进了相册。
尤嘉顺着他的目光一块儿看向手机，虽然不经允许看别人的相册很不厚道，但尤嘉这次偏偏想任性一下。
然而，她在陈域相册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照片。
——是陈域拍的她，而她从来都不知道。
从照片里的背景来看，这照片应该是在木城两人一起逛落日公园那天他偷偷拍的。
他偷拍她做什么呀？
尤嘉眨了眨眼，然后就看到陈域点开了其中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尤嘉的背影，多年模特训练下来，尤嘉早已练就绝佳体态，即便这照片是陈域匆忙间所拍下，她的身影依旧婀娜，仿若古希腊美神降临。
陈域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几分钟，终于舍得划到下一张。
下一张还是尤嘉的照片，和上一张相差无几，只是角度稍稍有些不同而已。
哪怕两张照片如此相似，陈域还是盯着第二张照片看了很久。
尤嘉默不作声把视线从手机移到他脸上。
男人立体的脸笼在电子屏幽幽的白光里，神色专注而温柔。
他会特意去听她分享的歌，他会久久凝视她的照片，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陈域，你明明也对我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