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都半个月了，那是真不重样啊。”学长从最开始都得兴冲冲的拆饭盒看今天送的什么菜到现在已经开始免疫了，上次纪榆说过不错的那家西北菜，万嘉旅在那存了钱，每周都多次来改善伙食。
“怎么能体贴成这样啊，纪医生。”学长拍着自己的脸，打了个饱嗝，放下了筷子。
纪榆觉得万嘉旅有点浪费，他应该花在自己的身上，说了好几次真的用不上，他才勉强答应说卡里的钱花完就算了。
纪榆低着头笑，“嗯，他其实自己也忙。”
“要高考了是吧？”学长问，“你有没有给他辅导作业啊？”
“他...”纪榆舔了下嘴唇，有点为难地说，“我...我教得不好。”
“是他态度不好还是怎么了？”
“态度越好成绩越差。”纪榆有点头疼地点了点额头，“是我的问题。”
“那也没所谓，看这么小年纪这么会来事儿，将来也错不了，”学长说，“三八妇女节你的小朋友给你要轮的科室都提前送了东西，嘿哟，要不人家能有钱呢。”
“我明天得去大外了。”纪榆有点为难，“外科知识...还得加强。”
“哎呀，这眼科轮大外那都，感觉隔路了，不相通这压根不怪你，我跟你刚来的时候裂隙灯跟间接检眼镜我都没摸熟呢，你都比我强多了，”学长说，“但是轮大外也有轮大外的好处，比神内什么的可是不要舒服太多，但是咱这外科的带教跟师兄人都好，不像有些医院天天让咱搞内科的去那就一天天处理病例，术前小结，术前讨论，风险评估什么的，蛮好。”
“嗯。”纪榆点着电脑，“有点想去消化。”
“消化？”学长有点儿嫌弃地说，“天天就是排便排便，你怎么会想去消化。”
“他肠胃不太好。”纪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他肠胃不好做个内镜检查检查，那临床路径都很明确了，”学长说，“你给他看看不就行了。”
“他害怕。”纪榆扶了下眼镜又笑，“没办法。”
有人敲了敲门。
“进。”学长说。
来人脸色有点难看，纪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的隔壁班的同学。
有点儿想不起来名字。
“你好。”纪榆起身要去倒水，他就这么盯着纪榆看。
“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不说话，只是盯着纪榆。
学长感觉场面有点儿奇怪，“我应该出去吗？”
“纪榆。”来人终于说话了，却笑了。
他笑得有点儿苦，“绩点，实验，科研，我好像...排名都在你前面吧？”
“嗯，”纪榆给他倒了杯水，“怎么了？”
他环顾着办公室，他有点儿悲哀地看着纪榆，“按什么排名你能比我有资格？”
他直勾勾地看着纪榆，“了不起。”
纪榆的耳朵发红，这个同学似乎家境也不好，助学金之类的也是跟纪榆时常在一个表格上的，纪榆无数次地在宿舍见过他夜读英语，矫正自己的口音，他们从前也没说过话但是似乎都默认对方是一样的人。
他驮着背，嘲讽意味极重地笑了一下，走了。
学长搓着手指，“啊，四月份了，我猜，可不是只是长邮眼科的问题，眼科哪里没有，我之前看你的文章，考博加分项不强，再加你那学校差点儿...老八所上不去总是不太行，吴桐现在手都伸这么远了吗...还是你的小富二代找了什么大佛啊...反正我猜别人给你陪跑了...说来你的研究方向谁给你定的啊...”
纪榆感觉耳边嗡嗡嗡的，他站在窗户边，不知道现在自己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他深呼吸了好几口，都觉得没有平复下来。
他似乎是没有资格为他那个没有说过话的同学感到可惜的，更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感觉到委屈，他从前只是简单的觉得，万嘉旅给他的东西能让他少走很多弯路，但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正路之上他要走，就得有人让，这滋味让他如鲠在喉，他不想做不知好歹的人，但是此刻的在窗外看见他的同学看着医院的救护车边发苦地笑，脑子里空的好像他从未学过一点知识。
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纪榆开始不明白，从前他觉得发文章的焦虑大家都一样，医学生读书都是身心俱疲的事情，不会基础实验大家都在到处求人带，他听说过成果让博导抢走了养人的事儿，当时的他也替人感到不公和无力，但是现在猛然砸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他睁了睁眼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手机响了。
“喂，纪老师，干嘛呢。”万嘉旅的声音传来，“吃饭了吗？”
“刚吃完，”纪榆的嗓子有点哑，他揉了揉眼角，“嘉嘉。”
“嗯？”万嘉旅问，“有心事啊？”
万嘉旅倒是蛮高兴，“对了，纪老师啊。”
“嗯？”
“好消息，”万嘉旅口气甜甜腻腻的，似乎有点儿等着被夸的意思，“刘主任的同学，好说话，经费足，学校嘛，反正吴桐跟赵骋也给你定了保底的，但是...基本上的话...”
纪榆有点儿说不出来话。
要他放弃这种机会不可能，他感觉嗓子有点儿哑，他的手指撑在桌面上，因为用力有点发白，他捂着脸说，“嘉嘉其实我...”
他舔了舔嘴唇，“我不喜欢...”
他犹豫了半天，“下次...不要这样。”
万嘉旅感觉莫名其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的那话，你再说一遍？”
万嘉旅无语地看着手机，“我去你吗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给你惯的？！”
万嘉旅本来高高兴兴地给他说好消息，被扫了大兴，对面的人还在继续。
纪榆抿紧了唇，半天，他说，“那...有比我成绩更好的...”
“你脑子进水了是吗，”万嘉旅火一下子都上来了，“都到这份上，那成绩好管屁用啊，缺成绩好的人啊？哪个考这玩意儿成绩不好啊？”
万嘉旅舔着牙齿，一脸不爽地蹲在篮球场边上。
“你话说到这儿了我给你也撂句实话，社会就这鸟样，学医的得像姓赵他们一家这样的学医才对劲，能读书的当医生，有本事做药代，一个家族都缠在一起才能稳，你他妈有什么？你同情别人，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去同情，你太有意思了，你好像脑子有包，还他妈你不喜欢？”
“你不喜欢？！”万嘉旅音调都高了，“装你吗清流呢你？你最好是疯了！”
他挂了电话。
纪榆坐在宿舍里，电脑上的文献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诚如万嘉旅所说，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面红耳赤，感觉有一种难言的羞臊。
成绩本是他唯一能骄傲的事情，但是其实在他眼里或者在别人的眼里一样不值一提。
他驮着背，轻轻地蜷缩着手指，他感觉他昏了头了，他口气里的轻蔑跟贬低让纪榆比这件事更难受，似乎是一直被他捧着爱得太好了以至于他都开始忘了，他们的位置从来都不对等，如恩赐一般的东西他从未跟自己商量，他为他做的决定自己都没有参与权，哪怕都是为他好。
这件事之后万嘉旅好久好久都没有给纪榆发消息。
纪榆给他发的一些他也没有回，但是偶尔会更新朋友圈。
在外科的时间比在急诊的时候过得更舒服一些，就是医院更新了系统，工程师也不管，乱得要死。还好外科的病历好写多了，所以他更多的时间都跟着师兄跟带教学，插管拔管，清创缝合，四大穿刺这些。
这样，时间就可以过得快，他时常在经过医院的血压计的时候想起万嘉旅在这里量血压，西北菜还是一样的送，他们之间只有偶尔的一点点问候，纪榆感觉万嘉旅离他又远了。
他想请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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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看万嘉旅。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了。
他感觉自己错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
万嘉旅此时正在津宁郊区的麻将馆，里面的纪父正在打麻将。
万嘉旅真的一肚子的火，纪榆这个蠢逼膈应人的劲儿还哽着，他知不知道老子找了他妈多大一圈才攀上关系，给老子阴阳怪气地来一句「我不喜欢」，气得万嘉旅胃都疼，求人办事容易吗？都他妈一把年纪了怎么能让他说出来这么蠢的话，他的纪老师有点正有点蠢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为止在医院任谁都能使唤他，也不会兢兢业业地学业上半分便宜都不肯占，但是他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去？
怎么着，是学术欺诈看少了？还是学术妲己没见过？
给你机会你自己能不能争取到还俩说呢，这态度万嘉旅都想给他一脚。
接着就是麻将馆里的他爹，从万嘉旅见他第一面开始到现在，给他擦了多少次的屁股，当然这事儿万嘉旅没打算跟纪榆说，反正他知道了除了难受什么都干不了。小半年，光是转账的钱都够滑好几下了，从最开始的几百，到几千，到现在直接欠了两万。
万嘉旅要是不过来看看，他都咽不下这口气，而且纪榆现在也不在这里，他要撒泼耍赖的也没地方找。
万嘉旅踩灭了香烟，跨腿往里面走。
少爷靓丽的穿着在这腌臜的破烂麻将馆里能吸引一众人的目光，这地儿安静了一秒，他拽了纪父的脏兮兮的衣服一下，“你出来，来。”
纪父看见了万嘉旅，“啊，万老板，”纪父擦了擦袖子，从衣服里挖出来烟，谄媚地笑，“你咋个还有时间过来了。”
纪父胡子拉碴，身上有一股子吃喝嫖赌才会有的味儿，他的指甲缝里面都是黑的，他诶诶地跟麻将馆里的人打招呼，跟着万嘉旅出了门。
万嘉旅不屑地看了看纪父，插着兜站稳了，直接开口，“你没完了是吧？”
纪父不明所以，“怎，怎么了嘛万老板。”
“今天，我最后一次给你擦屁股，”万嘉旅说，“以后死的活的别给我打电话了，你儿子反正也不在这儿，你也找不着，你要能过，我给你买票回去，不能过，你死这算了。”
纪父的眼角抽了好几下，递烟的手在空中悬着，他徐徐地把腰直起来，“万老板，万老板，讲这个话干什么吗，我们，我们都一家人。”
“谁他妈跟你一家人。”万嘉旅真是够了。
纪榆他那个二婶也够让人无语的，他那个儿子就他妈只是个公交车司机，好像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工作一样，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帮帮忙调回来，这事儿万嘉旅烦归烦，但是也问了。
昨天更搞笑，纪榆那表哥让万嘉旅给他就介绍对象，自己就那个啷当的条件好像还看不上厂妹，说叫介绍个本地有房子的女生，最好文化水平高一点以后好带孩子。
“津宁首富家的姑娘行不行？市秘书长的姑娘？”万嘉旅破口大骂，“你是真敢想，我草你吗的，神经病，癫的。”
“给我滚！”
万嘉旅的手从兜里出来，捻了一点钞票，他脸色有点难看，“要么滚回去，要么去挣钱，我不会再供着你这个吸血虫了。”
万嘉旅早就想处理一下他爹了，奈何总是怕纪榆伤心，今早上，纪父给他打电话的口气是这样的，大摇大摆的，“万老板啊，我这个这个，你给我打点，你就跟榆说。”
纪父阴测测地看着万嘉旅，接过他手上的钱，用唾沫数着，又笑了，“不够。”
“你说什么？”万嘉旅不可思议地问，“老子是不是惯你也他妈惯出毛病来了？”
“万老板，”纪父靠近了两步，咧着嘴角露出一口焦黄发黑发臭的牙齿，他说，“你在跟我儿子搞同性恋，给我拿点钱怎么了？”
万嘉旅的头皮似乎被几万蚂蚁啃食一样的感觉，他看着面前老东西的牙，想给它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