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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作者:烛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VIP] chapter 23


    9月5日天气:晴


    我太想遇到爱情了。


    我相信爱情, 相信命运,相信真理。总而言之,我太想遇到爱情了。


    小田说自己能看见命运,我花了五万日元找他看爱情。可他居然说……我会被爱的女人杀死!我才不信!


    9月25日天气:阴


    我遇到了爱情。


    那个女人好漂亮, 尤其是眼睛, 看着好像很忧郁?忧郁的人很好拿捏, 我是这么想的。她一定是我理想的妻子。我爱她。


    但是为什么……


    窗外, 有个男人朝这里看过来。千穗一看见他, 就没有再看我了。他们绝对有一腿!


    11月15日天气:阴


    我喜欢她。


    第一次见面起, 我就知道我喜欢她。我喜欢她的眼睛, 太迷人了,太漂亮了。我要和她在一起。既然她母亲还在找相亲对象, 那我就伪装一下继续接近她好了。


    我喜欢她。


    她的眼睛太迷人了不是吗?


    11月20日天气:阴


    横滨最近有点冷了, 还是添点衣服比较好。


    我和她相亲了。


    她为什么不答应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有人会不答应我,她肯定是被那个男人迷惑了!我早就知道了, 早从她的眼睛里知道了,她绝对和那个男人有关系!


    为什么……


    我太爱她了。


    我要把她变成我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她的母亲会来阻止我, 毕竟她就站在门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站在玻璃窗前。还真是个挂念孩子的母亲,在相亲时也不肯离开。


    我拿起刀。


    我要让她变成我的东西。


    但我被阻止了。


    那个女人不肯反抗,还真是懦弱,不愧是我挑选的妻子。她的母亲也是,在看见我的刀之后,居然逃走了。真可笑。


    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出来阻止了我……


    11月25日天气:雨


    我再次想起了田下的预言, 我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他预言中我的爱情。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


    11月26日天气:雨


    我很害怕。


    那天, 田下说我会被最爱的人杀掉。我好害怕。


    12月1日天气:晴


    如果我死了, 绝对和那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


    “真是愚蠢啊。”


    对方的辩护律师口若悬河,将中岛庆人这些天的日记和怪异叙述得细致。古美门研介嗤笑一声, 对这些玄幻的日记内容表示质疑。


    “仅凭这些意义不明的日记就想给人定罪,这个国家的司法还真是完了。”他说。


    现在的局面很危险。


    对方的言论毫无疑问占据优势——毕竟,在双方都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死者的日记无疑验证了一个观点:


    望月千穗具有杀人动机。


    没错。


    杀人动机。


    “我们承认死者的行为并不值得称道,但是,这是否意味着望月小姐具有一定的嫌疑呢?”对方的辩护律师言之凿凿,“毕竟,被一个变态跟踪狂这样纠缠,还在相亲时差点被他杀害——”


    “是个人都会有怨恨吧?”


    望月小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很痛。


    别说怨恨了,她连对这个人的印象都寥寥无几。毕竟,很难有人在高强度的工作之下还能注意到别人。


    没想到……


    她居然会栽在这里。


    身为mafia——虽然她也没怎么杀过人,一般都是做文员工作或者把粗活交给别人——她也是有自己的自尊的。


    怎么能因为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侮辱了她作为mafia的尊严!


    对方的辩护律师还在继续:


    “望月小姐,9.20当天下午,您在做什么?”


    ……


    在群趴地点和上司一起做任务什么的……她怎么说得出口啊。


    “那我换个问题,”对方继续说,“您当天,和谁在一起呢?”


    千穗有些不自在,“我一个人……”


    “哦,一个人在做什么呢?”


    对方步步紧逼。


    千穗沉默以对。


    实在不是她不想解释。主要是有些真相,实在是难以启齿。


    到底在搞什么啊……


    现在能解决问题的,只有中原中也吧?可是一个mafia干部凭什么要来法庭帮她说话啊。


    而且……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就算是出于自身——她也不想再和这个人有更多牵扯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古美门研介对法官说“传召证人”之类的话。她不做多想,只以为这个人又买通了什么人做假证。


    毕竟对方是这样的黑心律师啊。


    不枉费她花的那两千万。


    不过……


    她突然瞪圆了眼。


    等等。


    观众席——不对,在法院好像叫作旁听席?——是不是有个人很眼熟?


    那个橙色的头发……


    “立,立原?”


    等等。


    不会吧!


    居然连立原道造也来了吗!


    既然连立原道造也来了……那那个被古美门研介找来作证的人,不会就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可恶,她不是已经说了不要让中原中也来吗!


    果不其然……


    千穗下意识往门口一看,就和那个好久不见的人对上了视线。


    赭发蓝眸,西装革履。


    是他,真的是他……


    大家的表情都很精彩。


    望月千穗流露出了堪称惊骇的表情,黛真知子则是感动地直点头,中原中也有点不好意思去看千穗的脸,立原道造……


    立原道造抹着眼泪,像是看爱情电影高潮时潸然泪下的电影观众。


    这场高潮还在继续。


    “中原先生,您和望月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上司。”


    “12月1日的下午,您和她具体在做什么?”


    “工作。”


    “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您可以说一下吗?”


    中原中也在这里卡了壳。很显然,从他微红的耳垂中可以看出他的窘迫。望月千穗想,他绝对在这一刻想起了他们工作的真正性质。


    “……就是一些,普通的,处理文件之类的工作。”


    “您确定吗?”


    “我很确定。”


    中原中也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在发现她没有表现出明显排斥的时候松了口气。


    等结束庭审以后,一定要把话和她说清楚……他这样想。


    “中原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古美门研介再次提问,“9.20下午六点的时候,您在做什么?”


    他回得有些不自在,“我带千穗……我带望月小姐去喝酒了。”


    不错。


    很不错。


    有这样一个人证,基本就可以排除望月千穗在那一天的嫌疑了。古美门研介得意地撩了撩头发,“我问完了。”


    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进行。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除了对方的辩护律师。


    他皮笑肉不笑,“在死者的日记里,有一个男人反复出现——那个人是您吧?”


    “……是的。”


    “我想问一下您呢,”他说,“为什么总是在望月小姐相亲的时候出现呢?既然您是她的上司,没道理总是在别人休假的时候出现在身边吧?”


    “还有您说,您在9.20晚上6点的时候带望月小姐去喝酒了。只有你们两个吗?”


    “……只有我们两个。”


    中原中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望月千穗尴尬得想钻在地里。


    只有立原道造……听得很开心。


    “是吗?”对方意味深长地说,“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你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啊,为什么会老是在这么微妙的时刻出现呢?”


    中原中也很委屈。


    怎么感觉……那个变态跟踪狂的名头,落到他头上了?可他真的不是啊!


    古美门研介抢先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中原先生心系下属,想要了解——”


    “古美门律师,”对方振振有词,“这是我在问证人吧。您不要插手太多了。”


    法官也赞同,“请证人回答。”


    证人……证人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很有压力。


    每个人都朝他看去。


    为什么会在她相亲的时候出现呢?


    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冲过去保护她呢?


    为什么会在下班之后带她去喝酒呢?


    气氛不知道这样沉默了多久。就在大家以为中原中也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抬眸看了望月千穗一眼,然后又飞快地转移视线,眼眸垂了下来,低声道:“因为……”


    “我喜欢她。”


    ……!!!


    大家都很惊讶。


    在旁听席的各位更是没想到自己吃了一口狗粮。


    望月千穗也难以置信地朝他看去。其实到了现在,她的气已经消了不少——毕竟中原中也也是受害者——她只是很委屈而已。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洗脑之下,已经彻底放弃了。


    但是,在他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我喜欢她”的时候,望月千穗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怎么会……没感觉啊。


    立原道造偷偷地把这一幕录了下来。


    “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她了,”中原中也轻声说,“所以才会,一直跟着她。可能我私心里不想让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所以才老是去打扰她相亲?”


    “……带她去喝酒,”这位上司说,“也是因为我喜欢她。”


    磕到了。


    大家都磕到了。


    尤其是立原道造。


    望月千穗闭着眼,面对着大家探究又暧昧的目光,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是……好紧张。


    这是他的真心话吗?


    中也先生的异能力已经解除了吧?既然在解除异能力的情况下,还能为她出庭作证……要么是古美门律师手段高超,要么真的是喜欢她吧?


    他真的喜欢她吗……?


    她心里乱糟糟的。


    在中原中也的真情告白之下,大家也都更偏向这位无辜女士了。


    说不定受害者只是自己倒霉呢!


    古美门研介已经快要露出胜利的微笑,却被对方的辩护律师打断,“我还真是被你们打动了呢……不过,我方也有证人还未登场。”


    古美门露出警觉的目光。


    他先是下意识瞄向望月千穗——其实,他一直不太相信望月是无辜的。


    毕竟对方是货真价实的mafia……


    望月也很无辜地对上他的视线,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不过……在和古美门对视之前,她率先和另一个没想到的目光碰上了。


    冰蓝的,沉稳的目光。


    好像能看出她身体里潜藏的一切恐惧。


    那样温和的沉稳平缓了她的情绪。但她却好像被烫了一下,躲闪了视线。


    就在他们暗潮汹涌的瞬间,那个并不被人所知的证人出现了。


    事实上,望月千穗根本没想到能有什么证人……因为她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她根本就没杀过什么人,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个证人。


    别太荒谬了。


    她在内心腹诽着,却在听见辩护律师的话以后讶异地抬起了头。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某些有特异功能的人。”


    ……!!!


    异能力者……千穗又和中也对上了视线。


    察觉到他们异常的对方辩护律师更得意了,“我所请来的这位异能力者,正拥有能看到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能力。”


    “——是吧,小林先生?”


    古美门研介第一个不同意,“这怎么能行?完全没有先例!异能力者怎么能插手普通法庭的事!”


    “哦?”对方反唇相讥,“可我分明记得,古美门先生曾经也用过类似的手段啊。”


    法官也赞同,“嗯,反对无效。”


    在多方的坚持下,对方辩护律师开始了提问:“小林先生,方才中原先生说12月1日下午两点的时候,他和望月小姐在处理文员工作,您说……这是真的吗?”


    小林山闭上眼,露出了相当诡异的神情。过了一分钟,他才缓缓道:


    “他们,在说谎。”


    ……!


    居然是……说谎?


    大家都很震惊。


    古美门研介躺倒在了座椅上,露出了“完蛋了”的表情。


    望月千穗和中原中也也露出了相当复杂的神情。


    毕竟他们……确实不在处理什么不知名的文员工作。


    对方辩护律师感觉自己离胜利不远了。


    小林山的异能力限制颇多。他虽然能看见特定时刻的场景,但同一时间只能查看一次。


    他可是特意把这次机会用到法庭上的!


    他唇角弯弯,“那么,小林先生——”


    “我还有一个问题。”


    “根据尸检报告,中岛庆人应当是在12月1日的下午16点左右亡故的。您能不能看看……


    当时,中原先生和望月小姐,在做什么呢?


    他们能做什么啊……


    他们只是在群趴啊……


    千穗已经尴尬到想埋在地里了。


    中原中也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


    下午四点……下午四点……


    完了。


    这个时间他们正在……


    中原中也已经开始希望这个异能力是假货了。


    然而,可惜的是。


    这个异能力者的异能力真得不能再真了。


    小林山流露出了像方才一样的奇怪表情。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尴尬地睁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


    辩护律师大喜,“如何!小林先生,他们是不是在杀人现场!”


    小林先生,尴尬地摇头。


    “怎么会呢?”他皱眉,“那他们在做什么啊?”


    “他们……”


    小林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本来在辩护律师的洗脑下,他也以为这个人是杀人凶手。但是……


    但是,他看到的东西有点不太对劲啊。


    每个人都朝他看来。


    有些人是对异能力者很好奇,有些人则是对真相很好奇,也有人二者皆是。


    小林山很犹豫。


    他总不能说假话吧……


    法庭是神圣的啊!


    还是,把自己看到的真相说出来吧。


    “他们不在凶杀现场,”


    小林山说,“我看见……”


    小林尴尬地闭上了眼睛,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


    “我看见,”


    “他们在衣柜里亲亲……”


    第24章 [VIP] chapter 24


    “他们在衣柜里亲亲……”


    每个人都沉默了。


    无论是旁听席的大家, 法官席上的各位,期望听见“他们在杀人”的原告代理人,抑或是担心他们真在杀人的古美门研介,脸上都露出了无比微妙的表情。


    当然, 这份沉默在当事人望月千穗和中原中也身上, 彰显得更为精彩。


    他们下意识对视一眼, 又在下一秒立刻转过视线, 同步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内心的崩溃和焦灼之感仿佛能把小林山灼伤。


    可能, 场上最感到快乐的人, 只有立原道造了吧。


    且看他一脸感动, 一脸“真是磕到了”的表情,仿佛见证了什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过了足足有三十秒, 原告代理人——也就是对方辩护律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我不相信!他们一定是杀人凶手!”


    小林山很无奈,“他们都有心情……做那种事了, 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啊?”


    “怎么不可能!?”原告代理人生气,“你只说他们在衣柜, 却没见到别的场景……但你也没说他们在哪个衣柜呀?保不齐他们就在中岛庆人家里的衣柜亲亲呢!”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在理。


    是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些事情怎么就不可能呢?


    说不定他们真的是杀人凶手,因为共同杀害了一个人倍感默契,但又因为在死者面前亲亲实在有煞风景,才特意钻进衣柜抱着亲亲。


    对方辩护律师振振有词, “小林先生, 请您再看看两分钟前的场景!”


    千穗和中也已经绝望到神色涣散了。


    那一刻, 他们已经把下辈子的事计划好了。


    两分钟前,他们应该在……


    “啊?”小林山看了一下他们, 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说出来实在有点有伤风化。”


    千穗瞪大了眼睛。


    什么有伤风化!他们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别搞得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十八禁一样好吗!


    中原中也脸色也涨得通红。他们无助地站在法庭上,头一次感觉人生如此艰难,时间如此漫长。


    “您说吧,小林先生!”原告代理人发誓一定要还死者一个清白,“只有您的实言,才能让真相大白!”


    他本来是不想说的。


    但是……但是人家都这么说了。


    小林只好磕磕绊绊地回答:“这个嘛……其实我只能看到片刻的画面,你们也知道。”


    “12.1那天好像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中原先生被迫埋在了望月小姐的……”小林山沉默地看了一眼旁听席,决定还是给他们一点面子,便换了一个措辞,“靠在了望月小姐的肩膀上。”?


    中也愣住了。


    千穗僵住了。


    只是靠在肩膀上吗?他们印象里似乎不是这个。


    不过……没有说出实情真是太好了。


    只有原告代理人格外兴奋:“我懂了!”


    “我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古美门研介毒舌,“你终于明白我的委托人只是一对普通情侣了吗?”


    对方辩护律师冷哼一声,“呵,这一切都是能串起来的。”


    “也许,就是望月小姐和这位先生杀害了中岛先生以后,中岛先生内心崩溃,这才无力倚靠在望月小姐的肩上。”


    “接着,两人浓情蜜意……就做出了如此有伤风化的举动!”


    “不然的话,外面空间这么大,他们为什么非要在衣柜里亲亲呢?肯定是因为外面躺着死者中岛先生,他们嫌弃煞风景啊!”


    “这是诽谤!”*2


    两个受害者同时发出了崩溃的声音。


    他们视线交汇,又飞快地躲闪了目光。


    “总之,”望月千穗忍无可忍,“这已经涉及到别人的隐私了吧?而且,谁杀人以后会有心思你侬我侬的?”


    新的争锋即将开始。


    小林山在气氛逐渐剑拔弩张的时候,艰涩开口:“那个……我相信望月小姐他们是无辜的。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看死者去世时对应的场景呢?”


    ***


    荒唐。


    简直是荒唐!


    望月千穗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丢脸过。


    ——其实中原中也也是一样。


    闭庭以后,望月千穗几乎是立刻就跑了。中原中也仓促地想跟上去,却挤兑的人群和突如其来的立原道造拦住了。


    立原道造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他没想到……中也先生和望月的关系居然已经那么亲近了!他们居然都亲亲了!


    他在台下,为他们炽热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需要惊奇的。毕竟他们在一起本身就很热烈——先是中也先生持之以恒地跟踪调查,再是他不断为他们创建相处机会,接着又费尽心思为望月准备求婚仪式……


    他们的爱,已经在中也先生坚持不懈地追求中愈发滚烫了。


    立原道造一想到自己见证了这场爱情的始末,就分外感慨。没想到才短短几月过去,中也先生就已经从阴湿跟踪狂变成正牌男友了。


    “……立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望月要逃,但是既然他们都亲亲了,关系肯定已经很好了吧!


    “立原?”


    仔细一看,他们还真是般配啊!


    “立原!”


    “……是!中也先生!”他这才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了吗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面色铁青——很显然,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遭遇中走出来,“今天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说。”


    尤其是那个异能力者说的事!


    立原道造愣住了,“为什么?”


    “为什么啊!”他本来都想回port mafia替中也先生官宣恋情了,“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们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中原中也不懂了。


    他不懂立原道造为何一副比他还激动的样子。


    而且什么叫做好不容易在一起?什么叫做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中原中也追随着人群渐散中那人离开的背影,不自然地低声道:“你别误会了。”


    “啊?”


    “……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他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立原道造没能挽回自己离开的上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挤在人群里找望月千穗的样子。中也先生那句“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在他脑海里响彻云霄,最后,他忍不住想到——


    中也先生。


    你们一起见过家长,接吻过,还被当过杀人同谋上过法庭……


    这也叫没什么关系吗?


    ***


    酒店。


    望月千穗打算长期出租自己的房子,便趁租客尚未入住时先委托中介进行清理。这段时间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便随意找了个酒店入住。


    不过……


    因为她喜欢的那家酒店房间不够,她就只好订了情侣套间。这几天,她一直一个人睡在情侣套间里面。


    满是爱心的环境,还真是浪漫啊。


    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望月千穗打车回酒店,望着车窗外稀稀散散的人群叹了口气。值得一提的是,她似乎在路上和一个正摘下墨镜的女人对视了。


    到了目的地以后,千穗拿出房卡想要进去,一道赭色的身影却突然撞进她眼底。她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忍不住倒退一步。


    是中原中也。


    他怎么过来了?


    中原中也在看见她的时候,神色也不太自若。


    他们上次见面的场景确实不大友善——他是指12.1那天夜里,她叫他“别跟上来”的那一天——几乎可以算是不欢而散。


    而他们上一刻的见面,也着实不太体面——这是指他们在法庭面前暴露“身份”的那一刻。


    “那个……”中原中也有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我,呃,你回来工作吗?”


    可恶!


    明明追上来不是想和她说这个的……但是为什么一开口就又是工作的话题!冷静一点中原中也,你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啊!


    “我马上回去,”千穗说,“对不起中原先生。我会处理好私事和正事的。”


    ……而且其实她记得有准备好请假条。难道中原中也没收到吗?还是说她自己忘记了呢?


    对方一派公事公办的语气让中原中也有点无措,他突然想到那一天她破门而出的样子,还有她的影子隐匿在走廊深处时的黑色的背影。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开口道:“……中原先生。”


    “刚刚,谢谢您为我说话。”


    “……不客气。”中原中也在心里为自己鼓足勇气,最后没话找话道,“那个,你为什么要住酒店啊?”


    总不会是在躲他吧?


    “我最近准备出租房子,有点不想住那里了。”


    “哦……”中原中也在她把门把手拉开的那一刻,终于说道,“望月,其实我有话要和你说。”


    望月千穗偏过头,“您说。”


    “那天的事情……”


    他话才说到一半,望月千穗就立刻打断道:“您不要再说了,中也先生。我们就当那天没有发生过吧。”


    她语气听上去很冷淡,但偏偏又有一些祈求的意味。中原中也在这一刻嗅到了她精神中趋于狂躁的不安的味道,接着,又听见那个人强压着不安道:


    “平行世界什么的……只是异能力作用而已,异能力解除以后,我们也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我明白的。”


    “……对不起。”


    “您没必要道歉。”


    “不,”他突然抬起头,直视眼前人的眼睛,栽进她金色的漩涡一般的眼睛,“我想说的是,对不起,又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其实我是想说……”


    “我喜欢你,”他说,“就算那个平行世界的异能力解除了,我也喜欢你。”


    第25章 [VIP] chapter 25


    好恼火。


    好烦。


    好恼火。


    内心有种强烈的不安从方才一直蔓延到现在, 内脏里有一股声音在低吟着,她听不懂自己的身体在传达怎样一种情绪,也不懂此刻自己在想些什么。


    没有由来的,她想起了一张女人的脸。一张陌生但又好像有些印象的脸。


    ——好像是她打车时, 在路上匆匆瞥到的一个路人的面孔。


    她看着眼前的上司, 看着他沉着声音诉说的样子, 身体灼烫得发抖。


    就算那个平行世界的异能力解除了, 也喜欢她……吗?


    完全, 没搞懂。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完全没搞懂。


    他现在的状态, 真的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中原先生,”她开口, 只不过语调略带着嘲讽, “我要怎么判断你没有被平行世界影响呢。”


    这个人好像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带她去意想不到的地方, 说一些意想不到的话。说“喜欢”什么的,把别人的心搅得一团乱, 紧接着又出来什么特殊状况。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我没有被影响,我确定异能力已经解除了……”在这样有些不善的质问下,他反而语气平静了很多,只不过声音还蕴着某种紧张感,“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有点紧张。


    攥着的手心,在闪烁灯光下仍然凝着的眼眸, 还有他微微翕动的双唇, 都彰显着他此刻的局促与认真。


    “没有在最开始就找到你, 没有第一时间和你道歉,那一天没有追上你, 真的,很对不起。”


    千穗有点不耐烦,她抿着唇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大人。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反正其他人也不会再乱说了。”


    就是立原那边需要解释一下。


    但是……立原应该不会和别人乱传吧?


    她还是选择相信立原。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如果我说,”他磕磕绊绊地说,“他们乱说的是真的呢?”


    “哈?”


    她难以置信,“你在开玩笑吗?”


    她轻皱着眼睛,对上男人冰蓝色的像是童话里钻石颜色的眼眸,听见他这样说道:


    “我刚刚说了呀……我喜欢你。”


    “他们乱说的东西,都是真的。”


    “……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全,”中原中也这时候视线有点飘忽了,“虽然和现实有点脱轨——但我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我好像说不出‘不想再让你流眼泪’的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凭借努力可以做到的,”话语起初是零零碎碎的,后来又慢慢变得流畅,“但我想……想让你至少认为,我是一个可以在你哭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


    “——大,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这会儿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见对方长久不说话,他更无措了,“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吗?我不是说你很爱哭的意思,我只是……呃,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明明很想哭还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也不想看见你一直低着眼睛坐在窗边……好吧,对不起,你别哭,我不说了……”


    在他话说一半的时候,对方眼圈那一块突然染上了红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坚强的人怎么会总是被人看见流泪的样子,可一个不坚强的人,又怎么会总是把眼泪藏在眼眶里迟迟不落下来。


    好像上一次,他说“喜欢”的时候,她也一副快要流下眼泪的模样。


    他下意识往口袋里翻找手帕,紧张地说些“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吗……”“你别哭了”之类的失措的话。


    千穗几乎抑制不住要流下眼泪。明明她是个很少哭的人,最近却好像总是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


    很早以前,在她还不知道平行世界这个异能力的时候,她和樋口一叶说过一句话。


    “其实我是那种,只要有人再直白一点,就会和他在一起的类型。”


    ……


    当时她没有开玩笑。


    只要有人再直白一点……那个人也许是在暗指中原中也,也有可能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在学生时代就发现了这个可悲的事实。只要一个人展现出一点对她好的苗头,她就愿意为那个人流下眼泪。


    她不会主动和别人建立关系,但任何一个人的一点靠近都会让她甘之如饴。望月千穗从很早以前就确信这样的个性只会让她受到伤害,因此她最终选择封闭内心,不再和任何人有所交流。


    可没想到,出了一个变故。


    没有什么比跟踪狂更让人有安全感了……


    如果一个人反复跟在你的身后,无论何时都尾随着你,甚至对你的“男友”也抱有敌意……那么那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真的很在乎你呢?


    所以她慢慢开始回应对方的爱。


    第一次尝试主动,第一次敞开自己封闭的心,第一次和一个人这么亲昵过。


    结果——


    “我没有哭,”她甩开那个人的手,可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就这样吧,如果再早几天的话,我可能会相信你。”


    “但是我现在……”她决绝地转过身,拧开门把手,敞开的房门泄露出一些灯光和玫瑰香薰,中原中也看到里面大得可怕的爱心床。


    “总之,你还是走吧。”


    中原中也不知道她住的是情侣套房。


    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瞪大了眼睛,呢喃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千穗还没反应过来,“就算我有男朋友也和你没关系了……”


    中原中也很生气。


    他其实能看出来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表面上一副很冷漠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柔软……别人说什么话都会相信,只要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记很久。


    而且,她应该有很强的自毁倾向。


    ……


    绝对是被人骗了!


    他一把扯过女人的胳膊,趁房门关上前怒气冲冲地拉着她离开这里,在对方挣扎之下最后停在了楼下停车场,他眼眸从未如此失落,黯淡的眼眸诉说着一些复杂情愫,“……你别和别人在一起。”


    “你到底在干嘛?”她眉目间浮起一层薄怒,“我不和你在一起,你难道要强迫我吗?”


    “我没有要强迫你,”他小声说,“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和别人……”


    明明十天前她还是没有男朋友的!


    十天前她明明亲了他的!


    可恶!就算九天前开始交往的,那也不能进展那么快啊。


    他话语转了个弯,硬要带着千穗回去,“总之,不管你在和谁交往……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快和他分手!”


    “……”


    千穗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了。


    记忆停留在酒店那张爱心床和玫瑰香氛上。中原中也可能以为……她在那个套间等待着某个人吧?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绯红。


    她怎么可能在十天内做出这种事!


    她有点生气,“我和他分手难道和你在一起吗?”


    “可以吗?”


    她愣住了,往后小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认真的吗?”


    “是。”


    她今天头一次直视他。


    和先前一样的钴蓝色的眼眸,穿着一身笔挺妥帖的西装。只不过,很早很早以前,她的上司不会用这么认真的眼光看着她。


    他是认真的。她无比确定。


    “我说过了,”他说,“异能力解除以后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喜欢你。异能力解除以前喜欢你,解除以后也是。”


    “……噗。”


    “?”


    她突然笑了。


    眼圈那层红晕也跟着弯了弯,中原中也听见她努力憋着笑意,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你想得好多哦。”


    她说:“我是一个人住的啦,酒店里只有情侣套房了……我就只好住几晚了。”!


    中原中也涨红了脸,“……这,这样啊。”


    天啊。


    ……那他刚刚都误会了些什么啊。


    他刚刚说的话一定很蠢吧?绝对很蠢吧!而且把她从自己的套间里直接拽到楼下也很蠢吧!她肯定在心里笑他吧!


    还说了什么“和他分手”之类的话……


    完了。


    望月千穗很浅地笑了一下,在他沉默着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开口,“如果你追我半个月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真的?”


    “真的哦,”她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前提条件。”


    中原中也立刻正色,“是什么条件?”


    她直视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我和你说这些话,可不代表我消气了。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自己走掉了。”


    她挽着中也的手臂,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中也发现她的身体烫得可怕,像是发了高烧的人。


    她的眼睛像是藏着一整片清晨四点的森林,被雾气笼罩着,迷迷蒙蒙的。


    ……好奇怪。


    不过——她一定是在说那天的事吧。


    在说那一天,他没有跟上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深处的事。


    中原中也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那个也许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了,”他有些无奈,“只是——”


    “只是?”


    “千穗,”中原中也望着她,迟疑片刻,“也许你知道吗?你的异能力……”


    身体突然怔住了。


    不是他的身体。


    “什么异能力?”


    是正搂着他的,那个女人的身体。原先炙热的体温骤然冷了下来,似乎如坠冰窖。


    他还没有察觉到女人的身体和那个话题有关,只是在片刻后犹疑道:“那一天你走后……我发现,你也有异能力。”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与其说是断掉,不如说是重新衔接上。


    瞳孔收缩着,挽着男人的手无意识放开。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涌,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汹涌的情绪一股劲儿往外冒。


    难以置信。恐惧。再是陷入骨髓的胆颤。


    记忆中有东西要跑出来,把她拉往不想面对的过去。


    第26章 [VIP] chapter 26


    七年前, 在横滨有一场绚烂又难忘的春天。


    3月下旬至4月上旬是横滨的樱花季,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生气勃勃的春的季节。它是路上行人与旅客无法忘怀的烂漫的节日——


    也是把望月千穗搅进漩涡,开启她前半生泥泞的绝望之春。


    父母离异的次月,十三岁的望月千穗坐在沙发前看电视。母亲和姐姐一如既往去超市购物, 留她一人看家。


    姐姐考了好成绩, 需要奖励。母亲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考到好分数的时候从来没有奖励。


    她很怕热, 开着电风扇想散尽房间的灼热, 好久好久才发现热的不是天气, 是她燥热着的不安的心。


    夜晚, 她走到回家的母亲身边, 对她说:


    “我想读东京的国中。”


    母亲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既然千穗想去, 就去吧。”


    千穗低头看着鞋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为什么呢。


    为什么,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


    她的同桌说要去东京,家里人很生气。孩子要待在父母身边才行, 我们担心你,不要让我们担心。同桌的父母是这么说的。


    可她的母亲却没有这样的叮咛。


    为什么呢。


    为什么母亲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为什么有礼物的总是姐姐而不是她,为什么明明她已经那么乖了还是没办法被注意,为什么……总是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她呢?


    “妈妈,”13岁的望月千穗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自己与父母不同的金眸微微, “我不是妈妈的孩子吗?”


    窗子前摆着一个小熊娃娃。那么可爱那么精致的一个娃娃, 用彩色纸袋包裹起来的娃娃, 一定是母亲给姐姐的礼物。


    可为什么她没有呢。


    记忆里的望月由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几乎是吼叫着, “你在说什么啊!”


    “真是的,”她费了好大劲才尝试把语气降下来,“现在的孩子一点也不懂家长的苦心,我对千花和你都是一样的,反正……”


    “好了,”她说到一半又不说了,“你赶紧走吧,我不是也好好把你养大了吗?我现在很忙,别打扰我了。”


    记忆模糊了,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虚无的混沌,但耳畔响起的尖叫和哭喊仍旧清晰,就仿佛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千百遍一样。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13岁的望月千穗拽住母亲的袖子,第一次向自己的母亲尖叫道:“为什么姐姐有礼物我没有呢!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是姐姐的?明明我成绩比姐姐好,考得也比她高,你就什么也看不见吗?”


    母亲强行挣开她的手,恼羞成怒着说“你是不是疯了”。再是相同的尖叫,哭喊,她的情绪像是要把童年伊始受到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如果这么讨厌我的话,干脆不要生下来好了!”她说,“明明知道自己会偏爱大孩子,为什么非要把别人生出来!”


    眼泪滴在鞋尖。


    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女人愤怒的面容。


    “你为什么老把自己和姐姐比?你一点也不听话……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我看见你的眼睛就……”


    眼睛。


    她的眼睛。


    一个月前她和丈夫离婚,全部缘由都在这双诡异的眼睛里。可这双被她贴上“罪恶”标签的金眸,在此刻默默流着眼泪,情绪的翻涌在里头尽显。


    “——那你干脆杀掉我好了,”那个人含着眼泪,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要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快点杀掉我——”


    杀掉她。


    杀掉她。


    杀掉她。


    与其说是那个女孩在说话,不如说是那双眼睛在下达命令。


    杀掉她。


    除了杀掉她以外,她没办法做别的事。


    眼睛。金色的眼睛。她的女儿的眼睛里有一场风暴,会把所有人都搅进绝望的漩涡。七年前那个樱花烂漫的春季,望月由美不受控制地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在一声声尖叫中凝望着女儿滚滚的泪水,提起,斩下,朝着她的眼泪砍去,把她前生十三年乃至后半生的泪的河流拦路截断,把她的整颗心和灵魂刺得四分五裂。


    ***


    这是望月千穗所不能言说的绝望之春,是她二十年来灵魂彻底陷入泥泞的一次跌倒。她自以为蒙受原生家庭的不平等对待,弱小又无辜的自己扮演着完美受害者的角色。


    成年以后的她则在无法愈合的创口上萌生枝丫。表面上云淡风轻,灵魂最深处却仍然藏着一个正在尖叫的女孩。她模糊地哭着,妄想逃离命运的砧板,却被同样命途坎坷的母亲举起刀柄,挥开,落下,为她余下的人生带来永世不灭的凛冽的刀风。


    望月千穗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她入职了port mafia。


    她熬过了漫长的试用期,最终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正式任务。


    ——解决一个叛徒。


    这个任务很简单。


    叛徒已经伤痕累累,她只需要给他致命一击就好。只要拿起枪,在他的太阳穴上开一枪,这个任务就算圆满结束。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呢?


    一年半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解决那次任务的?


    “好疼……”


    她蹲下身,一时分不清身上的灼热和大脑的刺痛哪个更令她痛苦。她抱着脑袋,眼神空洞得像是第一次看见亲人死亡的小孩。


    中原中也被她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千穗?……啧,我们去医院。”


    不对……


    她应该是,在提到异能力以后才变成这样的。


    中原中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你的异能力……”


    千穗愣住了。


    是了。


    异能力。


    她想起来了。


    一年半以前,在她初入port mafia完成第一个正式任务时,她对那个遍体鳞伤的叛徒起了些微怜悯之心。


    望月千穗看着那个刚受过鞭笞之刑的男人,轻声道:


    “真可怜啊。”


    明明都要死了,却还要受这样的酷刑。


    痛苦比死亡要可怕得多。


    望月千穗这么想着,信步走到那个男人身前,一双金眸温柔地注视着他,怜悯道:


    “为什么要当叛徒呢?


    “这种时候,还是趁早死掉更容易得到解脱吧……”


    男人对上她的金眸。半睁着的疲惫的眼被那双金眸蛊惑,久久移不开视线。


    好美的眼睛。


    好美。


    做不出违背它命令的事……


    顷刻间,望月千穗被那个男人夺过了手中的枪.支。男人用信徒般的狂热虔诚望着她,将枪.支对准太阳穴——


    “砰。”


    血花四溅。


    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记忆中的自己下意识擦过脸上的血。千穗抬起眼,发现是中原中也。


    不是一年半以前。是现在。


    中原中也把手背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你发烧了,千穗。”


    “……我没有。”


    “真的很烫,”他很无奈,“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我没有。”她说。


    中原中也拉过她的胳膊,想要力道重点带她进车子里去,却又怕她嫌疼。


    “我没有异能力,”千穗呢喃,“我没有异能力……”


    透过后视镜,她看见自己泛着红晕的金眸。


    金色的眼睛。


    明明父母的眼睛都是黑色,为什么偏生生出她这样有异常的孩子。


    为什么她一说自杀,那个男人就死了。


    为什么她劝母亲离婚,他们马上就分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在那个春天,母亲在她最后孩子般的嚎哭声中,顺应她孩子气的宣泄,将银白的刀具捅进她完好无损的人生中。把人生捅成红艳艳的,糜烂的,内脏的碎片。


    枪声响起。男人闭上眼,枪.支和身体都不自主地垂下。望月千穗没有理会同事所说的应视为生命的武器,而是崩溃地跑出去,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接受那个迟来了七年的,在她心里已经隐隐浮现端倪的真相。


    她不是受害者。


    完美受害者的身份与她无关。不如说,半点关系也没有。


    母亲偏心,但从未想过杀死自己的女儿。


    没有人想要伤害她。


    甚至……就连那个她以为伤害了她的母亲,也是被异能力所卷进漩涡的,被迫背负骂名的受害者。


    洗手间水龙头里的水冲洗着她的脸,却没办法把她泥泞的过去冲洗干净。糜烂的内脏仍然是红彤彤地滩在那里,被水洗过以后反而变得更痛。


    ……好痛。


    好难受……


    没办法接受。


    完全,没办法接受。


    内心有一块东西仿佛崩塌了。彻底塌陷,就像是地震。可她贫瘠的灵魂土地无法承受这么浩瀚的痛苦,她没办法原谅过去,更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抬起头,望着镜子前湿漉漉的干呕着的自己,还有那双被母亲称为“可怕”的,金色的,恶魔般的眼睛。


    “要是……”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要是全都忘记就好了……”


    要是全都忘记,是不是就不那么痛苦了。


    为了逃避痛苦,她愿意做任何事。


    在镜子里望见自己眼睛的时候,在她开口说起愿望的时候,大脑中那些痛苦的记忆,那些隐匿的旁根错节似乎全都被连根拔除。


    这是她失去记忆的一周目。


    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人。是樋口一叶。千穗接过她递过来的几张柠檬味的湿巾纸,无意识地擦了擦眼。


    “这样的日子还长得很。”


    那个女人说。


    ***


    全部。


    全部想起来了。


    她几乎要瘫坐在地上。过去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灵魂宫殿,然后让她好不容易维系的平稳彻底塌落。望月千穗以为的灵魂沼泽不是原生家庭,不是无所事事的父亲更不是偏心姐姐的母亲,甚至和那个充满尖叫声的血腥夜晚也没有关系。


    她的灵魂沼泽是一双眼睛。


    一双与生俱来的,永远淡漠永远疏离的金色眼睛。


    不。


    不对。


    不是眼睛……


    是她自己。


    从始至终,把13岁的自己惹哭的人,把她搅进混沌搅进漩涡的,都是镜子前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哈哈……”


    她笑了。


    记忆翻涌着朝她袭来。望月千穗甩开中原中也的手,崩溃道:“离我远点!走开!”


    “别再靠近我了……求你……”


    没办法抑制地流下眼泪。


    不想在别人面前哭。一点也不想。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大脑实在无法承载那些过于痛苦的真相,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中原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拉过对方的手,她却整个人僵在那里。她的状态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并不是一个本身精神健全的人遭受重创。这样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本就孱弱的人,遇到了再一次的毁灭性打击,自此一蹶不振。


    从背后抱住她。中原中也是这么做的。


    流泪。干呕。身体软得几乎要倒下去。还好身后有一个人抱住她,让她现在算不上太难看。


    可是。


    这个人也总归要走的。


    就算不因为别的,也总会因为她的眼睛离开。她是一个灾星,千穗无比确信。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中也有些迟疑,“如果你想说给我听的话?……好吧,我们晚点说也好。我们先去医院看看,你好像发烧了。”


    眼泪全都滚在了他的手背。


    滚烫的,还带着体温的眼泪。


    望月千穗的大脑空白一片,几乎无法思考。从刚才看见那个女人开始,她的身体就陷入了无法言说的燥热,再加上那些被刻意翻过的记忆涌上心头,皮肤更是颤栗得厉害,浑身上下都隐隐发抖。


    中原中也没有等她回话,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她身边,想问些话但又怕再次激起她的情绪,只好默默抱着她。


    “……中也。”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哭了。


    望月千穗抹去对方手背上她流下的眼泪,力道重得像是要抹去她的所有痕迹一样。


    可她的状态却很冷静,像是什么都不复存在。


    中原中也隐隐有些不安。在她嚎啕大哭的时候他都没有生起这份不安过。身边这个女生的情绪好像已经空了,整个人像是取了棉花的棉偶娃娃,光是站在那里就像被打碎的玻璃碎片。


    望月千穗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


    她擦了擦眼泪,浅笑道:“谢谢你。”


    “……我也没做什么,”中原中也有点不自在了,“你身体还好吗?我车上好像有退烧药,要不我们还是去医……”


    “不了。”


    “别开玩笑了,”他很无奈,“这样对身体也不好吧?你现在好过一点了吗?发泄出来的话,确实会好过一点?”


    她笑了笑,却不把这句话接下去,只是另起了个话题,“中也君,我想起来我的异能力是什么了。”


    “啊……”


    中原中也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


    “我想起来了,”她重复道,“一年半以前,我就知道了我的异能力是什么。”


    “什么?”


    他皱眉。


    “我啊,”


    望月千穗说:“我妈妈以前用刀伤过我哦,后面还闹得很大。我一直以为是她不爱我,没想到是我自己做的。”


    “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没办法做出拒绝我的事。很搞笑吧,这种异能力。”


    “后来那个叛徒自杀,也是因为我无意间发动了异能力。”


    “千穗……”他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了。


    好像不太正常。


    到底怎么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心里蔓延。明明她的表现是那么平静,刚刚痛哭的样子明明已经被颠覆,中原中也却有一种她仍在哭泣的感觉。


    “……如果用得好的话,是很好的异能力。”


    “我知道。”千穗说,“可是真相好痛苦,我已经没办法忍受了。”


    没办法忍受自己才是加害者。


    没办法忍受……没办法忍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作自受。


    她宁愿以可怜的受害者的身份承受痛苦,也不想面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


    “真相什么的……”


    “忘记吧。”她说,“我们都会忘记。”


    她透过那个男人惊愕的钴蓝色的眼,看见自己过分冷静的金色眼眸。


    月亮绝望地投下一片阴影,为这对男女的处境增添了几分荒唐的悲剧感。望月千穗无法容忍自己过去的痛苦是加害者虚伪的自怜,更无法容忍自己要抱着这样的真相继续活下去。


    重新开始吧……


    再一次,再一次忘记吧。


    “忘记我吧,中也。”


    “你会永远忘记我的存在,我的事会在你的记忆里抹去。你永远不会记起我。我也会忘记你,忘记异能力和我的过去,忘记痛苦,忘记一切。”


    最轻松的话语背后是最深重的诅咒,把她的过去和未来都捣乱成模糊的形状。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变得空白,美好和痛苦都在脑海里共同消逝。这是望月千穗失去记忆的二周目。


    中原中也在彻底失去记忆前伸出手,却只抓住她的影子。


    她逃走了。


    ……


    意识逐渐朦胧。


    中原中也在意识消弭前,看到她变成了……


    一只兔子?


    第27章 [VIP] chapter 27


    梦境会反映潜意识。


    中原中也很少做梦, 至少在两年前很少。又或者说他其实有做梦,只是早上起来以后忘记了。


    可这两年来,他经常梦见同一个场景。


    一个女人在哭,很用力地哭。他一看见这个人哭就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走在她身边也无法宽慰她半分, 只能抱住她——除此以外, 他什么也做不了。


    关于女人的相貌, 他已经不甚熟悉了, 只依稀记得她眼角缀着一点红痣, 金色的眼眸耀眼又凄迷。


    后来, 那个女人逃走了。


    变成兔子逃走了。


    一只雪白的,毛绒绒的, 跳得很快的兔子。


    “兔子?”被问到的立原道造有些疑惑, “这个嘛……我不记得port mafia有人家里养过兔子啊。”


    他开玩笑,“都说梦境会反映潜意识, 说不定中也先生想养小动物了呢?”


    “啊。”


    中原中也想了想,好像确实蛮有道理的。他一直都想养一只狗。


    包厢里有人在唱歌, 也有人在玩游戏。灯光红红绿绿的惹人厌烦,让人想起了不少隐藏在黑夜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立原道造也想起来了。


    事实上,这两年里,他每次来聚餐都如坐针毡。每当他坐在沙发上,就会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喝牛奶的女同事, 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出过任务, 一起……好吧, 他们其实也没那么熟。


    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啊。


    两年前的12月,中也先生一直追她到了酒店, 却在两个小时后杳无音信。他也曾追问过中也先生这个人的行踪,却只得到一句冰冷的答话。


    “别说了,”他不耐烦,“我不认识她。”


    立原道造瞪大了眼睛,“什么!怎么可能!那个人……”


    不管怎么问,他和樋口一叶都没有从中原中也口里翘出一点望月千穗的迹象。她没有再来上班,没有出现在他们身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望月不会是被中也先生解决了吧?


    牵扯到mafia的事,总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随口问道:“中也先生还梦见什么了吗?”


    “啊……”中原中也皱了皱眉,“就是梦见一个女人……算了,没什么。”


    立原道造沉默了。


    这时候的中原中也,是不懂下属为何会沉默的。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没有深究。


    之所以会想到这一天的事,是因为他在一家小酒馆前看到了一个印象深刻的女人。


    她站在吧台里,窗子朦朦胧胧地映着她有些消瘦的身形。明明只是一个背影,中原中也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对方的模样。想到她该是金色眼睛,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心脏开始抽痛,脑海混沌得像是处在一片虚空。中原中也有一种想去认识她的冲动。


    ……他真是疯了。


    一定是梦里那个女人的缘故。


    中原中也强迫自己把这些想法抛在脑后,转而将注意力转移至自己的任务上——他如今在意大利出差,接下来还有任务要做,还是离素不相识的异乡人远一点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可在任务结束以后,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家未熄灯的酒馆,想要再次遇到那个梦里的女子。


    他看见了。


    她和另一个金发女子坐在一起,姿态亲昵地像是在讨论些什么。


    终于找到了。


    ——没由来的,脑海里起了这个念头。


    ***


    “千穗。”


    “嗯?”


    身旁的金发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一点事情了。”


    千穗顿时紧张了,“叔叔又要断你生活费了吗?”


    “啊!那确实是个大问题!”爱莉握住了拳头,反复思考,“好吧……其实我是想说,你知道异能力者吗?”


    异能力?


    爱莉小姐看见身旁的人怔住了,却并未多想,“其实,两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中了我的异能力。”


    “我的异能力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千穗一眼,“把别人变成小动物。”


    “两年前我的异能力还不稳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和你对视了……总之,你中了我的异能力,后来变成动物的你跑到我怀里,阴差阳错地我就把你带回意大利了。”


    “但是我事先说明哦!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真人,我还以为自己在日本遇见了命定小宠物呢!”


    昏黄的灯光把一切照得模糊。


    千穗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似乎潜意识里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这反应实在是太诡异,连她自己都不了解。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对这两年“养”她的大小姐严肃道:“所以是什么动物?”


    “诶?——是兔子啦!”


    “可爱吗?”


    “超——可爱!”


    “那太好了,”千穗放下了心,“小事啦,反正我也不想回日本了。”


    天知道在port mafia有多少事情要干。


    没错。两年前的她,在日本最大的mafia组织当牛马,似乎职位还是个干部的秘书——那位干部具体叫什么,长什么样,她已经忘记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位干部事情很多,工作忙到让她只有吃面包的时间。


    千穗一想到过去的经历就忍不住发抖,她满脸感恩地对爱莉说:“真的,特别感谢你助我脱离苦海。”


    “噗,有这么夸张吗?”爱莉也放下了心,“你不在意就好了!那时候我应该是喝酒了,喝酒之后异能力就会不稳定啊……”


    “哦对了!这次我来店里找你,是想让你在我家住一段时间。”


    千穗点点头,“你这次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爱莉两眼放光,“我准备和命定之人来一场命运的邂逅!”


    “……好的,你男朋友那边我会解释的。”


    “这次也感谢啦!”爱莉拍了拍她的肩,“千穗,说不定你也遇到了那个命定之人呢!”


    “刚刚那个玻璃窗后面,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哦。”


    “可能是想来喝酒但没钱付的。”


    “不不不,他一直在看你哦!肯定是想认识你!快去搭话嘛,说不定有意外惊喜呢。”


    爱莉看了看时间,立刻瞪大眼起身,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我要走了千穗,钥匙给你——记得帮我看家哦。”


    千穗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回过头,想看看那个一直看着她的男人是谁。


    不出所料的,和一个赭发男人对上了视线。


    赭色的,有些微卷的头发。


    心脏猛的跳动着。


    ***


    这是一家不允许外人进出的小酒馆。


    这家酒馆原先顾客很多,后来老板似乎不愿赚钱了,只允许“熟客”或“熟客推荐的人”进出。这样的规矩实在让人难懂,千穗也懒得细想。


    爱莉小姐出手大方,帮她干一次活的工资可以抵数月的生活费了——比可怕的port mafia要好得多。


    千穗这两年只做些自由职业,偶尔做做兼职,心情静得像是从未被搅动过。


    今天,她就在这家酒馆兼职。


    “最近,店里多了一个客人啊。老是盯着别人女孩子,又不好把他赶出去……”


    “谁呀?”千穗好久没来了,“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一个服务生小姐姐叹了口气,“是最近才出现的,千穗也要小心点哦。橙色头发,穿着黑衣服,老带着女学生进来……我穿着工作服的时候,他也老盯着我看。”


    “诶……这样吗?”


    “嗯嗯!”她忧心忡忡的,“总之,店里现在不欢迎他了,店长也同意可以把他赶走了——啊我有点急事!千穗可以帮我看半个小时吗?回来我请你喝酒!”


    千穗答应了。


    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脑海中不免将刚才看到的男人与她们说的对象划上等号。


    原来是见人就搭讪啊。


    渣男!


    望月千穗平生最讨厌这种男人,此刻也存了些让他难堪的心思。外头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进了酒馆,身边还站着一个校服裙女孩,她一眼就断定此人是刚才谈话里提到的渣男。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被贴上了“烂人”的标签。


    这家酒馆似乎只对熟人开放。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还是这个身旁这个女生主动说要带他进来。


    他答应了。


    既然帮了他一个忙,那么请这位小姐喝一杯酒也没什么——中原中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相信什么命定情缘,但在现实中——要求还是异国他乡——遇到一个和自己梦中极像的人,实在很难不觉得有缘。


    银色的,披在双肩的长发,还有那双微微敛起的金色眼眸,都和他梦中描述得别无二致。她就这样缓缓走到他身边,菜单倚在胸前,中原中也看见她轻点着自动笔按钮。


    她好像也在看他?


    ——千穗确实在看他。


    从她走过来开始,这个人就一直盯着她。


    果然不怀好意吧!


    可恶,这种男人绝对要严惩才行!


    “是千穗姐姐呀,”对面的女孩子好像很熟悉她,“我还是要一杯柠檬水哦。”


    千穗的心揪了一下。


    这个女孩子……


    她认识的。


    这是他们店里的熟客了。她人很可爱,也很善良……这次果然是被这家伙盯上了吧!


    必须要把男人吓跑才行!


    千穗暗自给自己鼓了气,冷漠地摁了一下自动笔,“您好,您要什么?”


    ——好冷淡的性格啊。


    一点也不像梦里脆弱的样子。


    “我不用了,”他礼貌地问了问对面还要什么,得到否定答案以后才道,“结账吧。”


    哼。


    装什么大款呢!


    千穗暗自唾弃了他,“哦,一杯柠檬水是吧。”


    她翻了翻刚刚自制的菜单,板着一张脸,朝身旁的女孩投去隐晦的同情目光,把心一横,“六千……”


    女孩瞪大了眼,“六千?!”


    中原中也也愣住了。难道这就是这家店只能熟人来的原因吗?因为新来的人走不出去吗?


    但这个价格他也不是不能付。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钱包。


    没想到,那个女人的话还没说完。


    “——6700万!”


    ……?


    不是。


    你说它是多少?


    第28章 [VIP] chapter 28


    这是什么世道。


    一杯柠檬水要6700万。


    望月千穗冷哼一声, 微微偏开脸,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中原中也沉默得说不出话。


    点柠檬水的女孩也说不出话。


    千穗还以为自己把装大款的男人吓退了,颇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唇角,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注意力:


    “怎么?是付不起钱吗?”


    ——千穗转过头, 正好和一个橙色头发的意大利人对上视线。他同样有一头橙色头发, 也穿着黑色的衣服, 只不过身材更壮硕些, 面貌也更……


    更猥琐些。


    他的目光停留在千穗还有那个校服裙女孩身上, 眼眸闪烁着些油腻的光彩, “多少钱啊?哼, 我来付了。”


    “——只不过,我付完以后, 可否请两位小姐陪我一下呢。”


    千穗沉默了。


    结合这个男人的发色和衣服, 不难想她是认错了人。原来刚刚那个东方男人是好人,眼前这个说话尴尬的男人才是真正要小心的油腻男。


    但是作者安排这个情节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中也等一下是会英雄救美吗?这个情节也太老套了吧, 读者会有意见的吧!


    千穗尴尬地看了一眼中原中也,似乎在为自己的认错人而感到抱歉。那个戴着帽子的赭发男人则将这一切误以为求救, 便向前一步道:


    “滚远点。”


    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气势。


    他开口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只有常年身处高位或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才能养成这样的。望月千穗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抹熟悉,随后又立刻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只以为是错觉。


    他们本以为另一个男人会反驳——毕竟在这家店的客人多少有些钱财,地位也许也有些,总不会这么轻易怯懦的。


    可他在看到中原中也之后, 竟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磕磕绊绊地说:


    “大, 大人……”


    然后他跑了。


    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穿着校服的女孩捧场, “哇!你好厉害!”


    “你是jc吗?”千穗随口一说。


    “怎么可能是jc啦,”土生土长的意大利女孩说道,“肯定是mafia吧,不然不会那么厉害的!”


    ……这个地方的mafia,好像确实比jc管用一点。


    mafia中也先生沉默了一下,否认道:“不是……他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印象里今天交接的时候有看到这个人。


    啊,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忘记了。总之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喽啰就是了。


    千穗点点头,没有反驳他的话。


    “您要喝点什么?我请您吧。”


    “不行啊千穗姐!你是要自己垫钱的吧?你不是没钱吃饭了吗!”


    千穗有点尴尬了,“倒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中原中也勾了勾唇,“还是我来吧。”


    昏暗的灯光下,千穗微微弯着背递上菜单,右手将发丝勾到耳间,视线有时掠过男人的侧脸。


    靠得好近。


    外头下起了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但没有人一个人注意到。中原中也还没想起自己没带伞,就先注意到对方有几缕发丝垂在他肩上,散着些洗发水的清凉的味道。


    他看着对方搭在菜单上的手,眼眸垂了垂,有意无意伸出手轻触她的指腹,冰凉的触感像是长时间待在冷风里。


    他突然想,外面的雨一定也是这么冰的。


    千穗下意识躲了躲,不自在地直起腰,却对上不远处一个女人暧昧的视线。


    是爱莉。


    ——她不应该走了吗?


    本来应该去他国旅行的爱莉出现在门口,眨着眼看两人过分靠近的互动,做了几个口型,“我就说吧,你们很有缘分!”


    千穗无语地低下头。


    中原中也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恰巧与那个脸颊薄红的女人对上视线。四目对视间,他似乎被那个人的眼神烫了一下。


    浑身皮肤起了一层颤栗。中原中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反应,只以为是偶然。


    在试探过对方只是普通人后,他借了把伞,独自一人走出昏暗的雨夜。


    ***


    对于见惯变故的异能力者来说,在梦里出现的女人可以是虚拟的隐喻,但绝不能是真实的映射。


    换句话说,这个人可以只在梦里与他简单地相会几次,却绝不能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


    比起命定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相信“诡计”“阴谋”这种切切实实的存在。如果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会在他梦里出现,他会更确信这是异能力者的算计。


    雨点降落在他借来的透明伞上,弹出响亮微翘的弧度。偶尔有几滴冰凉的雨水擦过他的肌肤,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指腹的触感。


    薄凉的,柔软的。


    没有常年握枪起的茧子,被他触碰的那一刹那,也没有任何与攻击有关的条件反射。


    简而言之——这不是一双mafia会有的手。


    而且。在被那个男人搭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害怕——mafia一般都是些有气性的人,遇到这种事应该会表现得少些恐惧?


    那么……兴许只是错觉吧。也许她和梦里那个女人也只是发色瞳色相似而已,只是碰巧了,世界上银发金眸的人多了去了。


    他持着滚烫的伞柄,诧异着为何在雨中这把伞会这么烫。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烫的不是伞柄,而是自己的体温。


    ……


    头也好疼。


    伞从手中滑落。


    嘀嗒。嘀嗒。嘀嗒。


    雨滴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衣服和帽子都打湿成皱巴巴的形状。


    赭色的发丝紧紧贴在脸两侧,中原中也收缩着瞳孔,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力地倚在墙边坐着。


    ……不能这样下去了。


    中原中也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只不过在雨中实在难以行走。皮鞋陷在泥泞的土里,滚烫的肌肤和冰凉的雨水形成诡异的反差。


    骤然,身体的整块皮肉好像被整个掀开来。所有肌肤纹理肉.体构造都被翻了个面。骨节收缩成瘦弱的形状,冷色的肌肤顿时布满短小的赭色绒毛。


    冰冷的雨夜,在无人知晓的小巷角落,正准备从意大利返回日本的mafia干部中原中也,以蜷缩着的姿态困在了那不勒斯一家无名的酒馆附近。


    以小狗的形状。


    ***


    深夜。


    过了很久才下班。毕竟酒馆打烊总是比别的地方晚的。


    望月千穗撑着一把伞,看着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思绪陷在遥远的漩涡里。


    她已经是没有过去的人了。


    很长时间——其实也只是两年而已——她没有去联系过日本的亲人,也没有和旁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除了还沿用“望月千穗”这个名字以外,她已经和过去没什么瓜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也许是雨天总会让人念起从前,又也许是那个男人有着她所熟悉的东方相貌。


    又或许是,这是某种事情的开端,预示着她将要结束平静的生活。


    ……怎么可能呢。


    望月千穗打着伞,看着打烊的便利店叹了口气。那些嘈杂的雨滴搅得人心烦。她像往常一样迈着清浅的步子,口袋里装着爱莉小姐的房间钥匙,却从心理上抵抗着这个任务。


    好麻烦。


    爱莉小姐是纯粹的体验派,过着刺激的生活。明明家里有钱,却为了体验地下恋的感觉给一个富二代当地下情人。同时,也是为了体验别的感觉,跑去别的国家旅行,也或多或少有些露水情缘。


    望月千穗无意探究金主姐姐的私生活。可她有点害怕以爱莉的身份住进那座富二代建起的别墅。尽管爱莉本人再三声明对方真的很爱她,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望月千穗也不敢赌。


    她一向运气差,万一真的遇到富二代暴走怎么办啊……


    她当mafia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就在这时,千穗经过了一条小巷。


    原先她是不该进去的。


    毕竟这可是意大利,mafia的发源地。虽然布加拉提他们就很好……但千穗也不敢在这种地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奇怪的是明明她在日本胆子都很大,可到了意大利却总是处在不安的状态,害怕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她抿着唇,想起小酒馆那个东方面孔,心中忍不住起了一些宽慰之感。


    巷子里传出几声微弱的叫声。


    低弱的,可怜巴巴的,像是在求救的声音。


    千穗抓紧了伞柄,把“可能会遇到黑.帮”之类的念头丢到身后,强迫自己迈大步子去探巷子深处的低吟。


    那里丢着一把伞。一把常见的,透明的伞。那只赭色的小狗蜷缩在伞下,可怜巴巴地往墙角靠,却还是被雨点毫不留情地染湿了身子。


    蓝玛瑙一般清透的眼半阖着,兴许是极为困倦了。千穗看着他被打湿的蜷着的赭色绒毛,立刻上前,蹲下身,为它打好伞。


    “汪……”


    轻轻揉过它的耷拉着的脑袋,千穗心被扎了一样疼。她突然想到自己也和这只小狗一样在街上无人理睬,也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充满恐惧的未来,便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她擦了擦膝盖,将伞放下,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满身泥泞浑身雨水的小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胸前,千穗怜爱地顺了顺小狗的绒毛,毫不顾忌身上沾惹的泥土。胸前一片濡湿。


    她同样撑着那把伞,走进黑夜深处。只不过步伐加快了,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会陪你的。”她说。


    第29章 [VIP] chapter 29


    等中原中也醒过来,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一只狗。


    中也大狗狗站在镜子面前,沉默地看着自己过分巧致的躯干还有顺滑的赭色绒毛,圆圆的蓝色眼睛透露着浓烈的无助。


    他——不, 应该是它——抬起前足, 镜子上映出他柔软的粉色肉垫。中也发现他的身体很干净, 一定是那个抱他回家的女人仔仔细细清洗过了。


    光是想到她, 脑海里就浮现了千穗为小狗洗澡的画面。她搂着小狗的身体, 用泡沫揉过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温水冲洗着他的身体直至泡沫流尽。她指腹的温度和水温融为一体, 中原中也感受到她对待他是如此小心。


    力道轻柔得像是对待随时陨灭的存在。


    唉。


    他怎么就变成一只狗了。


    他未来到底该怎么办好?不,关键是port mafia那边要怎么解释。按照原定计划, 今天他应该已经回日本了,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借宿在女人家里——还是以狗的身份!


    但是……


    先把这些放一边去吧,他必须得解决一下事关生存的重大问题了。


    他, 有点饿了。


    中也大狗狗前爪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盯着自己的肉垫, 接着,犹豫地小跑到正在厨房忙活的女人身边,拽着她的足腕不说话。


    ——毕竟他也说不出来话。


    她在做饭。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现在也是饭点了。虽然望月千穗一直拉着窗帘,甚至不肯外出晒太阳,但中原中也不难判断出现在是正午。


    “你怎么了?”


    她本来在洗蔬菜, 看见小狗跑来以后有些疑惑地低下身子。千穗揉了揉他的脑袋, 恍然大悟, “你饿了吗?”


    中也小狗用力地点头。


    千穗轻轻捏他的脸,唇角弯弯, “我猜到啦我准备了好多西蓝花和胡萝卜,都是你的。”


    中也迟疑了一下。


    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前足垫着着橱柜,用尽力气想去看桌上的菜,却发现自己的矮个子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他暗自悲伤的时候,千穗从蹲下身抱起他,带这只小狗看他今天的午餐。


    蔬菜沙拉,但没有沙拉。


    绿色健康,但只有绿色。


    中也的神情凝滞了。蓝色的眼睛顿时有些挣扎。如果有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会翻译出他此刻想说的话。


    你,就给狗吃这个?


    这是虐待动物!


    他要回port mafia!


    但不管怎么样,没有人能够违抗衣食父母的命令。屈服于女人的淫威之下,中原中也只好饿着肚子默默地吃着西蓝花——他怀疑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养过狗。


    虽然他也没有。


    既然没办法出去……那就只能观察一下她了。


    望月千穗是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女人。


    不……应该用完全不出门来形容比较恰当。


    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偶尔看看窗外的景色,偶尔读读书。也许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寂寞?中原中也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太小一只了,看不见。


    很多时候,她都会躺在躺椅上,抱着小狗,揉着他的脑袋,把他的整张脸埋在自己的心脏,好像这样能抚慰一点什么一样。


    当然,不只是小狗在观察主人。主人也在观察自己的小狗。


    望月千穗听说小狗是一种很忠诚很粘人,而且很跳脱的生物。


    可她的小狗不一样。


    它总是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镜子前走来走去。


    它的蓝色眼睛写满了忧郁,好像总是很难过。


    最重要的是——


    “你喜欢我吗?”


    房间空空荡荡,千穗顺了顺它的毛,从后脑勺一直揉到脊背,“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聊?”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嗯……其实是有点的。


    任谁从人变狗都会觉得无聊的吧!


    但中也是一个何等机智的狗狗?他一边腹诽着,一边疯狂摇头:“汪!”


    喜欢你!


    不无聊!


    千穗笑了,随后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舔我呀。”


    “不是说小狗表达喜欢的方式是舔人吗……为什么你不舔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戳它的脸。好像真的很想让它舔一下自己一样。


    小狗表达喜欢的方式是舔吗?


    应该是吧。


    可是……中原中也他做不到啊。


    他忧郁的蓝眼睛愈发悲伤了。


    好想回家。


    想回port mafia了。


    ***


    小狗变得嗜睡了。


    千穗不会养小动物,只知道小狗不能吃巧克力。她自己很少吃荤,因此也极少注意到小狗的需求。


    她出门买狗粮了。


    这时候的中原中也还在睡觉,睡得很熟——因为他想了几乎一夜到底要怎么恢复人身回port mafia——因此,中也大狗狗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饲主大人带出门了。


    还遇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port mafia成员。


    在中原中也思念port mafia的时候,port mafia也在寻找他们失去的干部。明明中也先生人好好的,为什么会在意大利失踪呢?


    这么大个人了,也会失踪吗?


    他们想了很久。


    port mafia的大家甚至把中也被拐卖的理由都纳入考量,却仍然没有想到中也先生变成了一只狗。


    ——当然,这个确实很难让人想到。


    樋口一叶就没有想到。


    此时,深负众望来到意大利寻找失踪干部的樋口一叶,来到了中也先生先前去过的那家小酒馆的附近。


    她已经找人调查了。


    据说,中也先生失踪的最后一刻,就在这个酒馆喝酒。


    这家酒馆位于僻静的地方,隔不了多远却有一条长街,街上商品一应俱全。


    樋口一叶本来以为这里会没有线索的。


    可没想到……


    “千穗!”


    不远处,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在宠物店前驻足。樋口一叶透过她的侧脸看见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好熟悉的轮廓。不管是眼角那抹红痣,还是穿搭风格,亦或是身上若有若无的解不开的郁结味道,都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虽然已经不是银发了。


    但是……但是……


    绝对不会记错的!


    “千穗!是你!”樋口一叶下意识拽过女人的手腕,却看到了她怀里那只孱弱的赭色小狗。


    戴着金色假发的千穗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樋口。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这辈子见不到port mafia相关人的准备了。


    “……是一叶呀。”她笑了笑,“真的,好久不见。”


    樋口一叶顿时卡壳了。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这两年她到底去哪了,想问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中也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可她不敢问。


    绝对是……绝对是中也先生做了什么吧……


    明明好友已经很瘦了,现在她的样子却更消瘦。最关键的是,刚刚她拽住好友手腕的时候,对方根本反应过来抗拒。


    她的身手也弱了很多啊。


    樋口一叶把这些变化都看在眼底,低声道:“两年前……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port mafia。”


    千穗歪头,“因缘巧合吧。”


    “这不重要啦,”千穗说,“我想,我可能更适合在意大利生活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养一只小狗,永远和它在一起。”


    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樋口一叶叹了口气。都是成年人,她自然能感受到好友心里的抗拒,便换了个话题道:“这只小狗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啊?”


    ——唉。


    不能再刺激好友了。


    不能再触及她的伤心事了。


    以前发生的事情……一定让她精神受创了吧。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不太提及中也先生为妙。


    千穗愣了一下。


    她看了看臂弯上小狗赭色的绒毛和蓝色的眼睛,一个名字突然涌上心头,鬼使神差道:“我想叫他中也。”


    ……?


    樋口一叶的笑容怔住了。


    不是。


    你说你要叫它什么?!


    “呃……”樋口一叶几乎是瞪圆了眼睛,似乎要马上失声惊叫出来,“千穗……”


    “怎么了?”忘记一切的望月千穗眨了眨眼,“这个名字是有什么不妥吗?”


    何止是有啊!


    不是。这也太欠妥了吧!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樋口一叶磕磕绊绊地笑了两声,沉默地说:“那个……好吧,挺好的,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感觉……


    樋口一叶看着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她怀里那个正在睡觉的中也替身,忍不住想:


    感觉……望月一定是疯了。


    “其实我来这里,”樋口一叶下意识转移话题,“是因为,我在找——”


    “你在找?”


    樋口话到嘴边又不说了,便摇摇头,“没,没什么。”


    “我只是在想——”


    在想,自己的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什么时候能回到日本啊。


    在千穗的许可下,樋口一叶伸出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


    她看着小狗紧闭的眼睛,也不放下手上揉头的动作,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在意大利,她连消失两年的好友都见到了,应该能找到中也先生吧?


    只不过——


    意大利这么大,她到底要上哪去找中也先生啊?


    唉。


    算了。


    这个脑袋真好揉。真可爱啊,小狗。


    她也想养一只。


    ***


    小狗睡醒以后很开心。


    他晃着尾巴,一边吃狗粮一边看饲主啃生菜。


    ——饲主为何总是不吃饭。


    他心里浮现了这个疑惑。


    饲主好像不太有钱,总是在吃草。要说是在减肥,其实也不是。因为她连鸡胸肉也不买。


    可能饲主就是没钱吧。


    小狗中也叹了叹气,心想自己恢复人身以后会给饲主打钱的。


    只不过……到底要怎么恢复人身啊。


    中也看着自己的小狗爪子,生气地又吃了一口狗粮。


    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不下去了!


    绝对要想办法才行!


    可是……到底要怎么想办法啊!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出门,他完全没办法和port mafia的人对接上啊。


    骤然,中也计上心头。


    既然如此,那就——


    自己逃出去!


    趁着望月千穗去打电话的空档,中原中也特意跑到了一个没怎么去过的房间,制造他在家里乱跑的假象。


    哼,都是假的。


    他可是很乖的。


    这些混乱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他跑到厨房,想要观察一下窗户扒拉着跳下去。与此同时,千穗也在打电话和自己的“金主”沟通。


    “不好意思呀千穗,我今天才安顿下来。”爱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有活力,“你短信上说,你在我家里养了一只小狗?”


    “嗯……是捡到的。”


    千穗犹豫了一会儿,“它没有地方可以待了,很可怜,我就把他带回来了。你不愿意的话我就……”


    “不要呀,这样很可怜的!”爱莉笑嘻嘻地说,“养着就养着吧,只是一只小狗而已。”


    话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然而,就在千穗以为她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爱莉突然开口,“千穗,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嗯?”


    “我……”


    松原爱莉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总感觉,我的异能力好像又失控了,在那天喝酒的时候……”


    “诶?”千穗抓住了重点,“你对别人用了异能力吗?”


    “我也不知道,”松原爱莉很头疼,嘟囔着说,“早知道我就不喝酒了啦,现在一酒醒,我就总感觉自己好像对别人用了异能力。”


    “总之……我那天好像没说清楚。”


    “我的异能力虽然能把别人变成动物一个月,但在那一个月里,那个人每天有一个小时是会变成人的。”


    “千穗如果有看到什么动物突然变成人……一定要告诉我噢!”


    第30章 [VIP] chapter 30


    变成人什么的……也太荒谬了。


    不过既然是异能力, 确实什么效果都有。她以前在port mafia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人稀奇古怪的异能力。


    像是有个家伙的衣服能变成攻击武器,有个人能控制重力——啊,那个人是谁来着?忘记了, 也许是什么不重要的人吧吧。


    望月千穗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挂断电话以后, 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不在她身边的小狗。不知怎的, 她好像也能理解那些占有欲极强的家长了。


    是因为太寂寞, 所以才太想让一个人永远陪伴着自己吧。


    还好她没有孩子, 也没有爱人, 不用成为别人眼里特别讨厌的人。


    千穗趿着拖鞋, 一边唤着“小橘”,一边空荡的房间里找他。小橘是她新给小狗取的名字, 很可爱, 也很适合他。


    可是——


    “……小橘?”


    她略有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赭色的毛绒绒的小狗趴在厨房窗台上,地上散着七零八落的碗, 有些尖锐的玻璃碎片染着猩红血迹。


    女人什么也顾不上。


    顾不上被打碎的碗筷,顾不上锅底朝天的平底锅, 更顾不上一团糟乱的厨房。她光是看到头伸向窗外的小狗,心就一片冷凝了。


    中原中也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后腿就被拽住了。小狗猛的被拖入一个紧实的怀抱,才发现她身体冷得不成样子。


    “汪……”


    小狗有点愧疚了。


    这个房子位置不高,他本来想跳出去的。


    但是平底锅什么的都堆在窗前,他虽然有四只脚却也活动不便, 不小心把厨房搞成了这幅乱糟糟的样子。


    他还被玻璃碎片扎了几下, 受了些皮肉伤, 流了点血。


    ——不过,中原中也已经习惯伤口了。


    对于一个mafia成员来说, 这点痛不算什么。


    可那个女人却把他搂得很紧,看着它的伤口好像要要陷入晕厥。她流着眼泪,一言不发地为它包扎。


    过了很久,在他那只前爪被干净的白纱布裹紧之后,他才发现女人整理玻璃碎片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伤。


    中也心里沉了沉,内心涌起一阵酸涩。


    望月千穗抱着它,一句问责也没有,连眼泪也似乎是一种错觉。


    可她光是坐在这里,就好像是在不断流眼泪的样子。中原中也看见她身上洒下一片阴翳,过去和未来都模糊得像是阴影。


    中原中也头一次主动贴饲主的脸颊,用毛绒绒的脸蹭她的脖间。


    小狗的身体软软的,被她洗过以后散发着柑橘的香味。橘子的味道,太阳的颜色,所以叫它小橘。


    也可能不只是这个原因。


    千穗戳了戳它的肉垫,还有脸蛋。软得好像整个指尖都要陷进去。


    可能是因为……给他洗澡的时候,窗外涌进了耀眼的阳光,把他赭色的绒毛照得金灿灿的。


    也许是贴得太近了,中原中也也有了观察饲主的机会。他发现饲主的眼睛很漂亮。那是一双金色的,神秘的,让人看不透过去的眼睛。


    可有一点好像是能看透的。


    ——她很难过。


    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好像能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低气压。她好像总是喘不过气,总是承受着莫名的汹涌情绪。


    它也戳了戳饲主的脸,指着窗边的方向。


    千穗顺着那只爪子看去,发现黄昏的余晖颜色浓厚得像锅底里煎着的黄油,融化以后,整个天边都泛着童话般的梦幻颜色。


    阳光照进来了。


    ***


    人是从痛苦中诞生的。


    人生就是痛苦。所谓幸福,只不过是痛苦程度的减少而已。


    人的一生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痛苦的减少。


    ……


    小狗忍无可忍,从狗粮碗里掏出爪子,用力拍了一下饲主正在读的书。


    小狗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是知道每天抱着这种书看的人一定更难幸福。


    “是不好吃吗?”


    千穗对小狗很有耐心,就算书上沾染了狗粮碎也不凶他,只是觉得他突然发脾气的样子很可爱。


    可能是想要和她一起玩?千穗这么想着,对小狗更包容了。


    她用脸颊和它贴贴,本就坐在她膝盖上的小狗靠得离她更亲近了。女人环着小狗柔软的肚皮,偶尔好奇地捏两下,惹得小狗在她怀里撞来撞去。


    “汪!”


    不要挠痒痒!


    小狗生气了,不得不用剪好指甲的爪子抗拒她的痒痒。也许是它拒绝得狠了,女人伤心得动也不动,最后自顾自说:


    “真讨厌……为什么都不让人家抱一下。”


    小狗僵住了。


    “都说小狗很粘人的,我把你捡回来给你买狗粮给你洗澡喂你吃饭……你怎么一点也不理我。不舔我,不亲我,不抱我,还不让我主动亲你。”


    饲主好像生气了。


    中原中也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了。


    好吧,诚然他是一个人,但目前也确实是一只一无所有的小狗。如果不是饲主大老远把它带回家里,他现在可能已经饿死在街头了。


    可是……他怎么说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mafia干部!怎么能做出主动舔人的事!


    这也太没面子了。


    千穗看见小狗愣在原地,又自顾自说起来,“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你一定是瞧不起我是别人豢养的金丝雀,不能出门也不能带你去散步,所以你不喜欢我。”


    ……?


    小狗沉默了一下。它不太懂什么是金丝雀。


    但是有些事小狗不懂,中原中也是懂的。


    所以……这个女人是被豢养在家里的金丝雀?啊?


    千穗愈发伤心了。


    过两天爱莉的富二代男友可能就要来查岗了,她正在熟悉自己的人设,此刻便拿着新身份和小狗演戏,“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他。”


    小狗沉默着不说话。不对,小狗其实也不会说话。


    “我不想要很多很多钱,只想要很多很多爱。”


    中也感觉她说得不太对。


    通过这几天的日子,中也感觉她连钱也没有。


    “其实他一点也不爱我。他把我囚禁在这里,不允许我和别的人有接触,也不让我出去,他只是想把我变成他的所有物。”


    中也低低地“汪”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饲主居然有这一层故事。可是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太心酸了,总感觉这个故事它是犯法的啊?这样在意大利真的可以吗?饲主要不要考虑一下报警呢?


    不过……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千穗叹了口气,想到爱莉告诉她的那个人的情报,“他是**的长子,集团的大少爷。我这种人,充其量只能算是——”


    “汪?”


    “算是他的跟。”


    “……”


    小狗听不懂。小狗继续吃狗粮。


    千穗生气了,把中也从狗粮盆里拉出来,“你干嘛不理我。”


    中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因为他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狗吧。


    好冷漠。


    千穗揉他的脸,“你不理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狗怕她生气,疯狂摇头。


    “那你就舔一下我。”


    小狗……不动。


    千穗生气了,“那你能做什么?”


    中也小狗不想让饲主太伤心。


    主要是饲主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反复无常。难道人类的性格都是如此难懂?——不对,它不也是人类吗!


    中也摇了摇头。


    他想到小狗表达喜欢的方式有晃尾巴。但他和小狗身体还不太熟。简而言之就是,他不太会晃尾巴。


    饲主见小狗不理人,就更生气了。


    真没办法。


    饲主是个脆弱的小女孩,它作为成熟的小狗只能多照顾一下了。中也小狗默默转过身,短暂地摇了一下屁股。


    尾巴也跟着晃了起来。


    算是表达喜欢你的意思吧。


    ***


    中也小狗和饲主契合得差不多了。


    饲主千穗大人也开始出门,带他去太阳底下逛半个小时——可是她跟得实在太近,狗绳也栓得够紧,导致中也一直无法逃出去。


    不。


    最关键的是……就算他逃出去,又该怎么办呢?


    他要怎么找到port mafia的人,要怎么让port mafia的人知道他变成小狗了?而且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小狗啊,他想了半天都没有印象啊。


    又是一个夜晚,中也小狗气恼地躺在床上,把中原中也人时候的记忆重新想了一遍。


    想不出来。


    完全想不出来。


    饲主变得格外黏他。前两天饲主都会允许它在另一个房间乱跑,现在已经进展到一步也不能离开她视线的程度了。


    而且。饲主还非要抱着他一起睡觉。


    中原中也心里是不乐意的,所以它总是偷偷半夜溜出饲主的怀抱跑到地上睡。虽然结局总是他嫌地上太冷,就默默跳回了床上。


    饲主起来发现他不在怀里会很伤心。它会假装看不见饲主很伤心。


    但心里会偷偷愧疚。


    这个夜晚,洗完澡的柑橘味小狗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阴深的夜色,听着浴室里不断冒出的连绵不绝的水声,忍不住泛起困意。


    它变成小狗以后,变得愈发嗜睡了。


    这样不行。


    它……一定要回到port mafia才行。


    可不管怎么下定决心,中原中也都没有离开这个人的办法。而且,他总有一种这个人更离不开他的感觉。


    “要是能莫名其妙变回人就好了……”


    而且……他这十多年一直洁身自好,从来都没有和异性有过接触。现在被女人抱着睡觉蹭蹭的经历还是头一遭。


    水声又传来了。


    玻璃窗隐隐勾勒出一些轮廓。沐浴露瓶子的轮廓,洗手台的轮廓,还有女人身体的轮廓。


    中原中也沉默了。


    “别看了……”


    他懊恼地捂住脸。


    ……


    不对。


    等等!


    他刚刚是说话了?


    中原中也把手从脸上挪开,这才发现自己的粉色肉垫重新变回了人类的五指手。声音哑哑的像是好久没说话,身体上的绒毛也变了回去。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他大喜过望,正准备立刻飞回port mafia,却听见浴室内的水声停了。


    女人要出来了。


    而他,全身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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