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首，洛城内热闹非凡，大街上桃符灯笼排排成对，好数人家已经开始贴门对了，衬得新雪越发耀眼。
“婉娘，娘还想等你再大些教给你毕生所学，可是娘行医数载，终究是救不了自己.....”崔沅抚着床边哭得脸庞通红的女娃娃。
“阿娘，阿娘，你别离开我，阿娘...”
眼前逐渐蒙上一层雾气，崔沅含泪望着自己的女儿，小小的脸精致漂亮，前几日才刚刚掉了一颗乳牙，哭起来有些滑稽，她开始回想婉娘刚出生的样子，小小的人睫毛长长的，皮肤生的像白玉，朝她笑笑也知道回应，躺在自己怀里哼哼着。
她费力地将头努力转向小人，“婉娘乖，阿娘走后，你要好好听元嬷嬷的话，好好读书，还想学医术的话，就去找舅舅，让他教你。”似是气不顺了，她缓了一阵，“婉娘啊，娘这一生最高兴的就是有了你，旁的娘也不奢望了，你以后，，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爱你如一的人啊...”
说完这句话，崔沅再也没了力气，倒在了一旁。
江清念抓着娘亲的手不停地摇着，试图将人晃醒，哭着念着娘回来。
元嬷嬷上前将人抱在怀中，将两人的手拉开，“小姐，小姐，夫人这是重症啊，治不好了啊！”
江清念好似想起什么，挣开嬷嬷，跑到外面，“不，我去找大夫，再不行就去找御医，我去求爹把他们请过来！”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子，屋内只剩下嬷嬷的呼喊，推开木门，眼睛被飘来的白布蒙住，她将白布扯开往外头跑去，眼前的光景让她心头紧缩，大堂门窗悬着白布，白色孝幛随着穿堂风摇曳，中间摆着棺木，连牌位都已经摆放好了。
可是娘还活着呀！
她不死心地跑去书房，对着房门使劲喊着，“阿爹，求你救救我阿娘吧！阿爹！”
“吵什么吵，你可还有点闺秀的样子！”江永从偏房出来，身后还跟着陈莲儿，那位在母亲怀有身孕时纳进来的二姨娘。
“求您将大夫请过来看看我阿娘吧！”江清念扑通一声跪下。
陈莲儿面露惊喜地扶着江永，小声在他耳旁说道，“官人，那位怕是，不行了。”
江永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而后轻咳了一声，对着跪在面前的人说道，“婉娘啊，不是爹不找大夫来，是你娘实在病入膏肓了，没法治啊，再说你娘自己也是行医的，能不能治她自己不知吗？”
陈莲儿也端起怜惜的样子，蹲下扶她起来，“是啊，婉娘，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呀。”
见那位二姨娘眼中的欢愉都要漫出来了，江清念甩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准备往门外跑去，在这江家，没主家的同意，是不能随意请大夫的，此刻外门被人上了锁，想必外面也有人守着了，这次父亲是铁了心了...
用尽了所有力气敲门，却还是毫无反应。
冷冽的风吹得残破的秋千吱呀作响，她望着此景，回想起与母亲的欢乐时光。
“小姐，小姐！”琉云的声音让江清念回过神来，“你快回来，夫人，夫人怕是不行了！”
她拼命地往院里跑，汗水和泪水糊成一片，却只和母亲对视了最后一眼，对方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只落下眼角的一滴清泪。
“阿娘！”呼声响彻了整片院子。
窗外落雪愈发浩荡，很快将地面覆成白色，大堂里哭声缭绕，伴着法师超度的低吟，一户之隔，门庭外小商吆喝声不断，孩童们嬉戏的欢笑好生热闹，这江家大院，终是困住了崔沅悲悯的一生。
“睡吧，小姐，夫人不在了，以后老奴陪你，不让小姐受万分委屈。”
元嬷嬷轻轻拍着被窝里哭着抽泣的人，待到平息了才慢慢退了出去。
陈莲儿房内，她语气娇柔地靠在江永肩上，“官人，你说这崔氏都走了，那妾...”
江永猛地坐起身来，打断了对方的话，“胡闹，崔氏可是那太后亲自赐的婚，为的就是让崔家的药材更好流通洛城，陛下一旦查下来，你脑袋是要还是不要？”
陈莲儿吓得一抖，“妾这不也是为了曦儿和眠儿吗，正房无子，以后曦儿当家了，被人传出是庶出的，免得落人口舌啊。 ”
“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当下莫要再提了，免得遭人谈议！”江永语气怫然，说完背过身去，屋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烛光摇曳，渐渐变暗，陈莲儿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手中的拳头不断攥紧。
说好等那崔氏走后立马扶正自己，现下又得一拖得再拖，但，若是连正方那小蹄子也没了，那她的孩子可不就是明顶顶的正房了。
--偏房内
“三月逢春，天气愈发得暖和了，曦儿，眠儿，娘给你们一人准备一件新的薄衫，等到上巳节那天穿上啊。”陈莲儿手里拿着丈尺笔画道。
“诶，元喜，上次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元喜跑过来帮人捏着肩头，贴在耳边轻声道，“夫人，您放心，人已经安排好了，定不让老爷瞧出端倪来。”
“嗯，那就好。”
--三月初三，碧河边。
江清念跟在众人的后头，母亲刚走，孝期未过，身上仅穿了件单薄的素衣，仅留一根木簪稍作装饰。
“诶，这是谁家小娘子，长的真水灵。”
“瞧着是江家的大小姐，前几日江夫人不是...可怜这孩子没了娘，我看那小妾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啊。”旁边的人小声议论。
陈莲儿听后冷笑一声，随后紧跟着江永后面，将二人之间的空隙全数占尽，再站不下旁人了。
康元帝和皇后坐在首席，看着远方进行的曲水流觞。
溪水上的托盘晃悠悠地向前流动着，众人的目光顺着流水上的酒杯停在了一位少年郎身上。
那少年一袭玄色锦袍，衣摆上绣着精致的暗纹，腰间束着黑玉带，一只腿微微曲起，支撑着握着酒杯的手，竖起的长发随着微风飘扬，显得神采飞逸。
那便是当今定北侯之子，现今皇上的亲侄子，柳家二公子，柳钰。
“哦？居然停在君珩那边了，也不为难你，自个挑个喜欢的点子迎诗作对吧。”康元帝语气温和道。
柳钰恹恹地抬头，往旁边瞧去，溪边坐满了文人雅士，原坐在后方的世家小姐们早已跑到旁边花丛去捉蝴蝶了，各色的罗裙明艳晃眼，倒叫人没了半分新鲜。
正准备回绝，饮下面前的酒，视线被远方突然出现的一抹素白吸引。
与旁的小娘子们不同，她依旧端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本书，身上的月白色长衫在阳光下耀眼万分，衣摆没有过多锦纹装饰，发饰也仅是一枝沉香木簪。
春风将一旁的鬓发吹起，拂过她脸上，显得人更加白皙。
活像书中记载的一朵雪域白莲。
“君珩啊，你可想出来了没有？”康元帝小声提醒。
思绪回神，柳钰起身朝各家行礼，他缓缓道，“君珩才艺不精，如稍有冒犯各位，还望海涵，以下是我作的诗。”
“漫波碧水柳烟轻，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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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芜惊鸿影。露凝月白衣如雪，素蕊冰心不染尘。”
话毕，四周一片静默，而后便有文人起身鼓掌，赞誉声轰然涌起。
陈才子举杯叩问，“诗词境界宏达，描写传神，令在下佩服，不知公子作何将雪莲与这暮春时节相配呢？”
江清念也被勾起了心，坐直身子探头望是哪位公子所作。
看见江清念观望的模样，柳钰忍住笑，掬起手起来回答。
“昨日梦里梦见莲花仙子来寻我了，故作此诗。”
有人打趣几声，“柳世子，怕那不是莲花仙子，是你心有佳人了吧。”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皇后笑着放下衣袖，“好啦，不要打趣他了，陛下今天特地为大家准备了宴席，都去满园候着吧。”
“木南，你跟陛下报备声，萧稷那边还在等我呢。”柳钰拍着旁边人人的背。
木南皱着眉头看着自家主子，“公子，这，这，不好吧，回头陛下问过来，我...”
“让你去你就去，问起来且说是我让的，棍子挨不找你。”
满园中各世家大族早已入席。
木南跑到柳夫人旁边说了些什么，柳夫人只是微微一笑，让他下去了。
“江大人，请。”户部侍郎向江永敬酒。
“同敬张大人。”
江清念和一众小姐坐在一块，听着台上新鲜的曲子声。
琉云从刚刚来就觉得怪异，明明是一家小姐，为什么陈莲儿生的那位和旁的世家小姐坐一块，而自家小姐却被置在一边。
觉着胃中一阵痛楚，琉云离开了宴席。
“小姐，老爷那边快散席了，请你去后园里问话呢。”元喜匆匆跑来。
阿爹怎在这会找自己，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江清念急忙跑出去。
元喜把她领到后园的莲池边，池里的荷花还没有出苞，整片湖有些空荡，除了那几座假山耸立着。
“阿爹呢？”江清念转过头疑惑地问元喜。
元喜佯装回头看去，“小姐稍等，老爷忙着交涉，怕是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小姐，带完话我就回去了，奴婢要去照顾小公子和小小姐了。”元喜轻语提醒。
江清念点头，转身望着假山上栖息的鸟儿消遣时间。
“阿姐！你怎的在这？”江怀曦跑过来。
曦哥？怎么跑这来了？兴许是小孩子家顽皮吧，江清念没有多想。
她蹲下去同他平齐，语气温和，“曦哥，莲池危险，莫要靠得太近...”
渐渐起身，突然感觉背后被人猛地一推，顿时失去了平衡，惊觉江怀曦还蹲在前面，她想绕开脚稳住身形，可没曾想后面那人又推了自己一把，这次的力道比之前更大。
扑通一声，水花高高溅起，湖水迅速将她淹没，她慌乱地用手拨着水，大声喊着救命，水中的脚胡乱蹬着。
惊恐之余，她望见江怀曦撞在了莲池中的磐石上，头顶一片猩红。
池水呛入口中，她不断咳嗽，挣-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却在这时，脚突然被东西缠住了。
“救..命..”口中的水呛入的水越发多了，那湖水如猛兽一般将她一寸一寸吞了去。
意识消散之余，她望着水流的起伏，好似一张画，上面画着自己和阿娘一同研磨药草的情景。
她嘴角微微上扬，好似满足地闭上了眼。
忽然，平静的湖面突然破开一道水纹，一道强光剖开水流洒在她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