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渺渺天地阔，风埋雾沙关。
一辆十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疾驰入城，车夫举起令牌，守卫们不敢阻拦分毫，恭敬放行。
车轮扬起的尘沙止于守备府前，一双缀金丝暗纹的鞋履迈步落地，于门口站定。含情却无情的丹凤眼冷冷扫视四周。
府卫没见过这种阵仗，险些看呆了，忙接过那人侍卫的令牌，快步跑进去通报请示自己的主人。
不到半盏茶时间，守备邓万骁喘着粗气从府里迎出来，还没稳住脚步就扑通一声跪伏于地：“参见监军大人，恕属下有失远迎。”
林瑾之未给他眼神，见自家主人没有表示，侍卫道：“起来吧，还不快把大人迎进去。”
邓万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处的布料沾满了黄土也来不及拾掇。
见此林瑾之微微蹙眉，却未置一词。
移步府内前厅，于上首坐定，便听邓万骁开口：“恕属下失礼，只是前阵子传信来，说您需得七日后才能抵达，是以眼下一切还在筹备中，恐怕怠慢了大人。”
不同于寻常边关将领，邓万骁从前是在六部待过的，十分清楚眼前清明台掌令的雷霆手段。新帝登基后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大多都是这位大人所为，是以夺嫡之争后新帝才能迅速稳住混乱的朝局。
不知什么缘故，林瑾之此时变了副面孔，不似方才于府外般不苟言笑，笑眯眯地对赔罪的邓万骁道：“是我心血来潮想着早点来体验这儿的风土人情，守备大人不必担心被责罚。”
上司的态度转好，做下属的便更加胆战心惊：“监军大人负皇命而来，下官不敢疏忽。”
不再与他在这儿打官腔，林瑾之言明来意：“天色尚早，某也不是来做闲散人的，不如由邓守备领着去军中看看吧，正好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与总督大人一聚。”
快入秋天气渐凉的时节，邓万骁却汗涔涔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连连点头称是。
“快收拾收拾，监军大人马上要来了！”
明昭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眼神迷茫，黯淡无光，还以为是自己连日休息不好听叉了。
见手下们都行动起来，唯有明昭还愣神，文登荣拍了拍她的桌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近日的公文记录都整理出来，以防监军要去审阅。“
明昭这才确信林瑾之是真的来了。
心下纳闷，前阵子不是打听到他还有段时日才会到吗，她都准备好称病告假躲上一阵了。
不单明昭一人慌张，全军都被林瑾之的突然驾到打得猝不及防。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便是闲官也爱立下马威。将领们虽早接到有位监军要来的消息，但毕竟不知这位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们不得不慎重其事。
原先预备的迎接没有来得及用上，一堆将领只得簇拥着林瑾之巡察军营。
走了一圈他们越来越心惊，本以为这位监军是宫里来的，还是个公公身，应当对边防之事知之甚少。
没成想林瑾之的问话一个比一个犀利，问得一众将领汗流浃背。无论他们回的什么话，监军大人皆笑盈盈的听着，不做褒贬，使得他们摸不着头脑。
明昭整理出可能要用的东西，摆到文登荣的书案上，钻出吏房观望了一阵。远远看一群人马上要往这边来，急忙捂着肚子作腹痛状：“文大人，实在对不住，小的今日估计是吃坏了东西，向您告个假。”
这厢文登荣正忙着，也没细究，头也没抬，撇撇手准了她的假。
得了准明昭急忙从后头溜了出去。
前脚她刚消失，后脚林瑾之一行人便来到经历司营帐前。
虽不知林大人为何对这里好像尤其感兴趣，守备还是认真介绍道：“这处乃我军经历司吏房，这位是经历司经历文登荣。”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文登荣忙又行了一礼。
林瑾之环顾一圈，直奔主题：“拿你们收发文书的记录来瞧瞧。”
文登荣早有准备，很快将一本装订精良的册子呈了上来。
这确是经历司重要的工作日程之一，因此林瑾之这个要求也不算奇怪。
林瑾之快速翻动纸页，找到一个日子，不动声色地停了一下。
他注意到那日发了文书进京的人，将这个三字之名记下。
将册子还给文登荣，林瑾之转身：“时候不早了，本官已大致了解军中情况。邓守备，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一路有惊无险，邓万骁暗暗松了口气：“监军大人这边请。在下早就叫府中备下宴席，不如同去歇歇脚，也好为您接风洗尘呐。”
一群人来得也快走得也快，很快略显逼仄的屋子空旷了，新鲜空气流通进来。
明昭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林瑾之他们不会再回来，方才蹑手蹑脚地摸进营帐中。
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傍晚，明昭正准备收拾东西散值。这阵子的字迹练习初见成效，她准备今晚好好给自己休个假松快松快。
天不如人愿，早就离开吏房的文登荣又回来了，还直奔明昭而来。
“今夜守备府有场宴席，你跟我一起去，带你见见世面。”
明昭一下子进退两难。
文登荣赏识她，想带她长长见识，再者他是上司，按说这种好事儿明昭是没道理拒绝的。可守备府邸地盘不大，碰见林瑾之不过是抬头低头的事，对她来说风险太大了。
犹豫间，明昭窥见文登荣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失望。想起过去几月他如长辈般的关怀，鬼使神差地，明昭点了头。
是夜，守备府灯火通明，异域风情的歌舞不断，丝竹管弦之声在庭院间萦绕。
明昭跟在文登荣身后，来到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默默拉高领子。
坐在一边的文登荣见她莫名畏缩的样子，揪了一下她的衣领：“这才初秋，你很冷吗。”
明昭讪讪一笑：“这不是早晨吃坏了东西，现在还觉着身子有点虚呢。”
正巧有官员前来与文登荣寒暄，他便没有继续对明昭说什么。
“监军大人到，总督大人到，守备大人到——”
小厮跑在前头预告了大人物的到来。
将领文官们皆齐齐行礼跪拜，明昭混在人堆中，沉下身子低了脑袋，祈祷不要被林瑾之发现。
好在这次前来赴宴的人不少，明昭这小身板完美隐入其中。
待三人入座，下属们才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场面渐渐恢复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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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缩着身子看起来对面前的食物很感兴趣，实则偷偷观察坐在上首的林瑾之。
见他在上头受人奉承，推杯换盏，明昭默念，自己这小喽啰待在角落里，应当看不到我。
加上在文登荣的招呼下，明昭周边很快围了一圈人，大多是同文登荣差不多职级，且相熟的官员将领，一时间也明昭的身影很难被人从中分辨出来。
“这位便是张三吧！哎呀真是后生可畏呀，老文可没少跟我们夸你呀！”
眼前的武将是个豪爽的，他这么一说，明昭也不好推拒递来的酒。
有了带头的，本来还不好意思给明昭灌酒的也纷纷凑了上来。
从来军中喝不了酒的便吃不开，文登荣深谙此理。他知道明昭是个上进的，身为上司也只能象征性地阻拦，省得别人对明昭落下坏印象。
明昭虽瞧着瘦弱，少年时最喜欢的便是同师父拼酒，是以这会不会落了下乘。
酒过三巡，瞧几位将领多少有些醉酒，不好拂了他们的颜面，明昭推脱自己酒量尚浅从中脱身。
自假死后被慕绯行禁了酒，明昭便很少喝这么多酒了，饶是自己酒量无边，猛地一下喝了许多如今也微微头晕。
殿中酒气熏天，明昭索性逃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
将近八月十五的日子，玉盘愈发圆润，庭院外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也被月光照得分外清晰。
靠在假山上，明昭感受着北境裹挟沙粒的风吹拂，掠过脸颊，留下粗糙的刺痛。
或许是被浊酒侵蚀了感官，亦或温柔的月光松动了心防。明昭在这寂静无声处放松了警惕，当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时，来人的气息已离自己不远了。
有人来了，明昭倏地睁开眼睛，身形一矮，将自己藏入假山后。
林瑾之久居深宫，这段时日千里奔波已劳心劳神，白日还巡检了军营，即使再长袖善舞的人，面对今夜应酬也略显疲乏。
是以宴至中途，他寻了个由头便离席而去。
未满的圆月也许有什么莫名的法力，林瑾之本无意闲逛，冥冥之中被月光牵引至守备府庭院中。
大漠水少云稀，他正感叹北境之月清澈纯净，瞧着比京中少了许多阴谋争纷，便见月下一道瘦弱的身影。
即使是背影也可见是男子装扮，但有些眼熟。
林瑾之以为是操劳过度，这背影似乎有些像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哪怕是神仙妖术，他也要一探究竟。毕竟这背影他仰望多年，绝不会认错。
“昭昭······”情难自抑，溢诸于声。
他加快步伐朝庭中去，险些被石阶绊住、顾不得踩脏的衣角，只一心奔赴那月下幻象。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惊扰月中仙，那身影却突然凭空消失在眼前！他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睛，眼前只有静谧的园林景致。
林瑾之无力地扶着庭中的石桌，看来这段时日操劳过度，居然出现幻觉了。
半晌后，听来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昭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从假山后走出。
太久没有听人喊过”明昭“二字了，方才那一瞬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意识到来人是林瑾之，千钧一发之际慌了神，差点没来得及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