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争澜僵着身子,努力扮演一个还在沉睡的人。
“别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我,阿澜……”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委屈极了。
段争澜此刻却差点没有心思去听对方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气息让她很痒。
她在昏暗里,悄悄掀起一边眼皮,只见到远远的一片橘红色暖光。
陈元旷过来时,没有把烛火吹熄。
那他是不是觉得,她已经睡着了,等下还要回去坐呢?
段争澜计算着自己呼气吸气的幅度,生怕被他看穿。
再等一等就行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手掌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每次都是这样,我好怕再也找不到你了。”他的尾音有些发颤。
段争澜默默扣了扣手心,果然她是一直在失忆吗……
对照之前自己的两种猜测,她咂摸出一些心虚的愧疚来。
要是每次失忆,她都往外跑,那他得找多少遍呀?
段争澜由着对方将自己整个抱住,两人在明明很宽敞的床上挤作一团。
方才弄掉的被子,也重新被他拉了上来,严严实实地盖好。
她能感受到左手被捉住了,通过和他体温的对比,才发现自己手脚有些发凉。
那点温暖的触觉,从他们相握的地方传遍全身,稍稍抚平她面对全新环境还一无所知的不安。
虽然这个姿势……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如果是夫妻的话,可能平时就是这样?
算了,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段争澜抿了抿唇,尽量放轻声音,把另一只手抬起来,塞到他脸颊旁边,试图取暖。
诶,是她的手太冰了吗?
为什么感觉贴着的皮肤这么烫呢。
——
第二天早上起来,段争澜头痛欲裂,被按着喝了好几碗药,半边头疼的症状才好转一些。
“苦——”她皱着脸泫然欲泣。
“再塞蜜饯,可就吃不下午膳了。”陈元旷本来在旁边撑着腮看她喝药,闻言说道。
至于为什么是他看着段争澜喝药——不是他不想喂,但被人家严词拒绝了。
她失忆了不是手断了,还跟小孩一样,让人一勺一勺喂药算怎么回事嘛!
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就不吃午膳!”段争澜皱着眉,眼睁睁看着他长臂一伸,把蜜饯碟子推了开去,离她远远的。
“受伤了要慢慢养身体,正餐一顿都不能落下。”
好哇,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是不是欺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才要什么都听他的?
段争澜将最后的药碗端起来,憋着一口气,吨吨吨地全干了。
而后一把拉开椅子,跳下去扭头就走。
陈元旷笑着摇摇头,隔了些距离跟在她身后。
阿澜明显是赌气呢。
可是太师府她第一天来,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楚。
陈元旷在她第三次喊“我自己走,别跟着我”的时候停了下来,示意近卫雁书继续向前,替他跟着人。
段争澜这边又绕到一处园林里,腹诽这太师府铺张浪费,修得跟宫殿一样。
左一处假山右一座湖心亭的,是要模仿野人,住在山林湖泊里面吗?
她踹了一脚路上铺好的鹅卵石,郁闷不已。
再一回神,她发现周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把石子踢进池塘,也只听得一声响。
段争澜攥紧衣摆,深吸一口气,随便选了个方向,小步跑了起来。
这下绕过去是花圃,一丛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殷红鲜花,伸展着枝叶,懒懒晒着太阳。
段争澜的眼睛被这一片红刺了一下,扶着圆月门,莫名其妙地开始眼眶发酸。
她可真倒霉。
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路也不认识,唯一一个好像还挺熟的夫君也凶她。
陈元旷有没有凶她来着?
不管了,反正她气不顺。
“呃,夫人……?”
有人喊她。
段争澜飞快地一抹脸,背对着人,恶狠狠地回道:“什么事?”
“前面那丛山茶,大人平日里不让人碰的,您还是别过去……”
段争澜忙着擦自己眼眶的手都停了,向那边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儿又走了几步。
是她不懂府里规矩,行吗?
什么破植物,还要大活人避它们的忌讳。
段争澜叉着腰踱了几步,忽然灵光一闪。
自古以来,借花喻人都是常有的行为,何况是这种特意辟出一片地,还下了禁令的情况。
山茶艳丽,如果是为她栽的,那近卫没理由要说这种话。
毕竟她是夫人呀,肯定这些年都呆在这里,即使忘了事,雁书又何必如此提醒她?
段争澜琢磨着,可能是她夫君有喜欢的人,但是求而不得?
她得承认,这样发散得是有点远了。
不过第六感嘛,有时候是越想越准的。
“雁书,你也过来。”
雁书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前几月有人破坏花圃,被罚没出府的事,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啊!
段争澜见他不动,挑了挑眉。
她迅速弯腰,折了一枝连着好几朵,擎在手中,挑衅似的晃了晃。
“你不过来,我就拿去跟陈元旷说了,是你摘的。”
切,不把她当主子,她还不会想办法威胁了?
段争澜气哼哼地想。
“唉,我……这……”雁书苦着脸,一步一步挪到段争澜身旁。
“我也没有要你做什么,站旁边帮我认认这里的布置,太师府到底有哪里不能去的,一次性给我指个够。”
段争澜反客为主,将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雁书变成了向导,完成了太师府一轮游的成就。
她一路逛下来,发现陈元旷是真喜欢山水园林之类,府中建筑不多,正中的正院离府门最近,周围便围绕着各式林景和亭台。
除了最东边有个用于比试练武的台子,下属们住在西边院落之外,还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哦,除非住在树上。
段争澜走完这一圈,别的不说,倒是坚定了陈元旷心有所属的观点。
因为雁书除了那一丛山茶花,再没说过哪里禁止靠近。
而且这人肯定不在府里,正院目前只住着他俩呢。那片花丛,只是陈元旷用来睹物思人的地方而已。
“倒也不是没有不许去的地方……”雁书支支吾吾,“正院有个小房间,里面也是专人才准入的。”
“那我能进吗?”
段争澜笑眯眯地问,无比真诚地盯着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和雁书对视之后,他说的话语速就会快一些,听起来可信度更高点。
“这……夫人让大人带你去吧……”雁书有点汗流浃背了,他怎么知道大人的底线在哪里啊?
方才临危受命,跟着这一圈,他的心已经快跳出胸膛了好吧!
“好吧。”段争澜利索转身,提着裙摆,径直走向正院台阶。
“唉,夫人——”雁书没想到她这次居然没有讨价还价,连忙追上去,生怕跟丢了。
他目光落到段争澜手中明晃晃拿着的山茶花上,心道一声作孽。
只能期盼,大人看在夫人不知情形的份上,不要责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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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人和上次花圃被破坏时一样发怒……
算了,他还是说自己的过失,没及时提醒好了。
段争澜在风景如画的太师府转了一圈,心情开阔了不少,在正厅撞见陈元旷时,也没有早上那样气急。
不过她低头瞥了一眼手边的殷红花蕊,又有些微妙地别扭起来。
她当然不是怕陈元旷罚她什么,还能跟一个病人计较吗?
可是他喜欢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段争澜望着堂上那人挺拔的身姿,陷入一种很不是滋味的思索。
应该也是和他一样,高雅从容的类型吧。
她就像在中间捣乱的坏人,生了病四处乱跑,惹麻烦不说,一醒就发脾气,想也是很扫兴。
可又不是她想这样……
“回来了。”陈元旷放下手边的书卷,他特意向段建泽告假三天,所以不必离家上朝。
今晨又怕段争澜回来找不着人,干脆把书房的东西都搬到最显眼的正厅。
他全心全意盯着段争澜看了一阵子,见人迟迟不过来,看表情还像憋着一股气。
只是不像早上拂袖而去之前的赌气,而是另外一种……很委屈的样子?
不应该啊,这府里除了她又没有第二个主子。
“怎么,谁欺负我们阿澜了?”陈元旷走上前来,想牵她的手,被段争澜躲开。
段争澜把刚折下的花枝往身后藏,“我想去看阁楼上面那间屋子。”
雁书在厅外有口难言,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早知道他就不多嘴跟夫人说了,谁知道她这么莽啊?
他开始在脑子里演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扑倒在夫人前面,告诉大人这全是他嘴快惹的祸。
没成想,陈元旷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就这样?”
雁书腿一软,通常大人越生气,语气就越平静,他分不清啊!
“我带你去看。”陈元旷又牵一次她的手,这下有了正当的理由,段争澜也拿不准该不该躲,犹豫之间,便被他捉住。
雁书在两人携手离去之前,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便收获了陈元旷一个警告的眼神。
就当是他恐吓夫人吧,大人没发火,善哉善哉。
雁书拍了拍胸口,靠在门边,如同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夫人走到门外,还将山茶花枝装作自然地扔了。
他甚至看到大人探寻的目光落在那枝叶上,不过好在,最终无事发生。
陈元旷好像只专注于牵着夫人走这件事情,无暇关注其他细节。
谢天谢地。
“……你以前喜欢山茶花。”陈元旷顿了顿,开口道。
“哦。”段争澜心知,他不可能瞎了眼没看到自己随手扔出去的东西,可能只是在找补。
她方才看到那丛艳红的花朵,根本就没有一丝亲近或欣喜的情绪,怎么可能喜欢。
就算忘了,喜欢的感觉也是抹不掉的呀。
她只能认为,陈元旷在说谎。
正常正常,表面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段争澜的心暂时放回去肚子里,她可能是娘家的家境还不错?
堂堂一国太师,明明有心属之人,还要这样哄着她。
也不一定,可能是家里对他有恩情什么的。
段争澜正在自顾自乱七八糟地想着,被陈元旷轻轻捏了一下掌心,惊醒过来。
酥麻的痒意从手心爬上半边胳膊,她就差没一下跳起来把人甩开了。
可段争澜还是忍住了。
“阿澜不好奇那里是什么吗?”陈元旷的话语里,带了些轻微的期待与紧张。
“嗯,好奇。”段争澜闷声道,不要再放一屋海棠啊芍药之类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