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狸奴通体橘黄，在夜色里像是一盏小小的灯，似乎还在柔柔地放着暖色光芒。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一只’？”段争澜说话都艰难，但还是锲而不舍地问道。
“嗯。”陈元旷简短地应了声，段争澜从前怕狗，见到狸猫倒是感兴趣，偶尔遇见世家小姐怀里的，会摸上两把，“扯着伤口，不痛吗？”
他灼灼的目光望住段争澜沁血的脖颈，像是变戏法一般，又从衣袖中拿出金疮药。
“不痛。还有，你是什么人形移动的药库吗？”段争澜小小声地回，她对陈元旷随身携带这么些药颇感惊奇。
要不是他往日筹谋计算颇为精准，段争澜差点就要怀疑，方才巫和那场闹剧，是陈元旷的自导自演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段争澜抻着脖子，让人更方便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在他轻而又轻的手法下，又把这怀疑吞回了肚子里。
大张旗鼓，就为了过来给她的皮肉伤擦点药？
怎么想也觉得不太现实。
而且巫和那种水平的死士，如果是梧国的，段建泽不得把人家挂在身边保命啊。
段争澜就这么说服了自己，一边还对门口的狸猫招了招手。
从前她与狸猫亲近，是因为偶然发现自己与这些小东西很亲近，却没想过自己这种能力，可以泛化到百兽身上。
小猫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很快放开步子，三两下蹿到段争澜的脚下，试探着，蹭了蹭她的靴边。
“领主给它起个名字吧。”陈元旷垂眸看了一眼猫儿，补充道，“我是从陵国逃过来的百姓那里把它接过来的，之前在流浪。”
段争澜闻言，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陈元旷一根手指点在唇上。
“先别说话，想好了再说。”陈元旷趁着她分神的间隙，手上速度加快，把药上完，“都依领主的，所以别着急。”
段争澜被陈元旷拉着，老老实实坐到床沿。
“领主这里有纱布吗？”他用指尖揩了下边缘的药渍，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段争澜的肤色较浅，昏暗里看去，隐隐能看到些青色的经络。指腹贴上去，是鲜活的脉搏跳动，有些快。
“……那边。”段争澜僵着身体，抬抬下巴示意他。
陈元旷离开她身前，那脚边的狸猫十分会挑时机，同时跃了上来，扑进段争澜的怀中。
段争澜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它的背部，毛茸茸的，油光水滑，一看就被养得极好。如果像陈元旷所说，是陵国的流浪猫，那他肯定藏到营中，养了许久。
光天化日，活生生一只小猫，而她居然不知道！
段争澜反正记得，上次去陈元旷帐里，没见到它。
一股不知道缘何而起的怒气在心头聚集，反正他瞒着自己什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理说应该习惯……
算了，谁爱习惯谁习惯去！
段争澜搂着猫儿，转过头去，朝还在背对着她的人，做了个鬼脸。
切，反正看不见。
小猫赞同似的“喵”了一声，拿脑袋使劲拱着她的肚子。
不过它倒也通人性一样，没有往上边擦了药的头颈区域跑。
“叫你什么好呢？”段争澜被狸奴的软哼和亲热弄得没了脾气，转而专心思考这个问题。
“橘色的小猫，你像个小灯笼。”段争澜挠挠它的小下巴，思索着。
陈元旷此时已经拿着纱布站到她身边，见段争澜想得入迷，便也跟着一起安静，没有上手继续他的救治行程。
“领主给它起了名字，就是答应了要养它。”陈元旷若有所指地沉声道，“那我们先前的约，就不能作废了。”
有了名字，就不能随便抛弃。
段争澜听着这话语调不对劲，掀起眼皮看他。
当初梧国兵力参与，陈元旷给她说过条件，要养一只。
若是如此简单，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段争澜顺着他的话，想起的却是另外的故事。
陈元旷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那年虹都大雪，封山堵路，她被父王派到千里之外的小城，去求神拜佛。
回京路上，车辙不通，在山道上挖了半天，才发现拦路的是个人。
十几岁的少年，周身冻得青紫，被刚从寺庙出来，短暂决定大发慈悲的公主，拉进轿中取暖。
灌了一轮水，好不容易醒来了，问他姓名，也只知道“我姓陈”。
彼时骄纵非常的小公主把手一叉，自信道：“本公主给你起个名字，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通知而已。
少年陈元旷望着她，想要扯一扯嘴角，但因为面部过于僵硬，看起来像是在抽搐。
“喂，你别不信啊，本公主起的名都可好听了。”段争澜风风火火地掀开轿帘，向外一探，“苍池，你说是不是？”
陈元旷不记得后来那个沉默冷淡的暗卫说了什么，只记得公主被寒风激得通红的耳垂。
这样鲜艳的色彩，好像总是她带来的。
习武磨红的掌心、不小心把朱砂染上指尖，还有偶尔靠近讲话时脸颊的颜色。
她像一朵晕乎乎的云。
现在这片云抬起眼，皱着眉打量他。
段争澜见陈元旷避开自己的视线，不自然地咳了咳，“你说什么？”
“有了名字，就是你的了。”陈元旷重复了一遍。
段争澜还以为他要转移话题，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执着，一时间有些无措，“那……那本君随便起一个。”
“本君想不到什么好听的名，要不还是——”段争澜脑子仿佛搭错了线，胡乱说道。
“是吗？”
顶着对方有如实质一般带着幽怨的目光，段争澜突然有点心虚。
她以前，说没说过“自己取名功夫一流”之类的大话啊？
记不清了，但是依照她对自己的了解，大概率是说过。
眼下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段争澜拍拍小猫脑袋，“非让本君起的话，橘色斑纹，和虎皮同色，就叫赛虎！”
小橘猫在她的手底下，舒服地打了几个呼噜。
这名字跟她给其他人事物的赐名风格迥异，陈元旷总该不满了吧——
结果一对上视线，陈元旷居然还笑得出来。
“好听。”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违心，总之动作表情十分自然，“领主是希望它身体康健，比过老虎？”
段争澜沉默着接受了夸奖，任由陈元旷把纱布缠上自己喉咙。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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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中她还在想，要是他现在把她勒死了，怎么算？
她能在断气之前，抄起刚才没对付成巫和的刀，给他来一下吗？
就在她咬着唇胡思乱想的时间里，陈元旷完成了处理伤口的整套流程。
其实巫和造成的伤口面积很小，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不过段争澜早就习惯了陈元旷这么紧张，她以前练武破个皮，人家都能记好久，估计是个人性格使然。
想到这里，她“哼”了一声，不是这种性子，怎么做得好溜须拍马的功夫呢？
“明日攻打上京，太师先回吧。”她指了指门口，根本不隐藏自己送客的意味。
“那赛虎先放我这里照看。”陈元旷半托着还依依不舍的小橘猫，让它从段争澜身上下来，“祝领主，明日出师大捷。”
——
巫和一事处理之后，上京城几乎是纸糊的架子，一捅就倒。
狂浪早就和他的亲信收拾行囊，拖家带口地往南方逃了，留下空壳子一样的上京防御系统，段争澜这边意思意思，便正式收编了整块的北方土地。
她命人在城中招贴告示，安抚上京原有居民，自不必谈。
陈元旷好像很忙，急着回梧国复命去了。
段争澜也能理解，毕竟一次押注大获全胜，是该告知买家。
近日里让她较为头疼的，却是陈迁。
这家伙不知为何，自从上次上京一战，便闹了水土不服一般，连日不起，段争澜想给四处加上防卫，人手都不足。
这天终于得了空，她亲自去看望这位没受伤但生病的“老兵”。
不见还好，打眼一瞧，倒把段争澜吓了好大一跳。
“你别行礼了，躺下，躺下。”她忙道。
原本吊儿郎当皮肉匀称的一个人，现下眼眶凹陷，缀着两只通红的眼珠。
陈迁通身像是犯了浮肿，有类似血管的结构，在他皮肤之下鼓动，肉眼可见左右偏移，颇为瘆人。
“医者说了病因吗？”段争澜碰了碰他的手背，温度也有点偏高。
“打娘胎带来的，忘记吃药了而已。”陈迁朝她咧嘴一笑，满不在意。
段争澜的脸都皱成了一团，难以想象。
这种病，也能是娘胎里带来？那他娘怀他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既然如此，怎么也不注意点。”段争澜知道他或许有不愿告人的迷辛，见病人如此辛苦，暂且绕了开去。
“哎呀，澜君你也知道我的，高兴起来什么都忘了。”陈迁龇牙咧嘴道，“那不是上京城破，大喜之事嘛。”
“休息几天就好了。”他向段争澜努努嘴，“澜君能来，真是让小人感动啊。”
段争澜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朝她身后努嘴干什么？
“领主。”阔别几日的人，由远及近行来，手中甚至还端着药炉。
陈元旷这么快就又赶回来了？
段争澜看看陈迁，又看看显然是亲自去煎药了的太师大人。
合着他回北方，不去先向她报备，倒先来她手下这里献殷勤了？
这叫什么事？挖墙脚挖到她段争澜头上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段争澜拦在陈迁身前，生怕陈元旷要把自己能打的一员大将给当场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