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是真的？！”
莫少阳欣喜若狂的问向莫失良。
“爹？！”
莫失良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冲着坐在正堂主位的莫老爷子喊了一声，他目光灼热的盯着莫老爷子手中的信札。
那是李税官专门送来的信件，上面写着女皇陛下专门派下钦差前来浮梁给“润德窑”莫家宣旨，要莫氏前往府城掌管窑务司署下的窑口。
莫老爷子点点头，神色却不见笑意，而是沉声说道：“今日之事不可对外宣扬！”他用烟管狠狠的敲了好几下铜痰盂，“只要旨意一天没下，你们谁都得给我闭上嘴！”
乐极生悲的事他不是没见过，甚至都亲身经历过，当年幼小的他亲眼看着莫家在丢失了天青釉水之后，是怎么从云层顶端跌入地面。
尽管自己心里也是喜出望外，可也知如今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只有等着这事彻底坐定，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一旁的莫失让和莫少阳连连点头，这种事他们自然是唯莫老爷子马首是瞻。
“记得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到李税官府上，你去送，你们女人之间好办事。”
莫老太太坐在一边，莫老爷子嘱咐道。
“我不去，谁不知道那年轻的李夫人和莫惊春那丫头走到近，让我去送，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秦氏脸一拉，直接拒绝。甚至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她直接起身走了。
“你真是四六不懂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脸面？！”
莫老爷子指着秦氏的背影骂道。
“爹，不如让少阳她娘操办，今天是好日子，您别生气，娘不想去就不去吧！”
莫失良倒是善解人意，他站在莫老爷子身边躬身说，神色是掩饰不了的欣喜，但也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毕竟，那些供瓷......也不知这圣旨来的是不是时候！
几日后，在温暖宜人的和煦春光中，在莫家老宅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前，红毯当道，供桌高烛，更是被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狂喜与煊赫所充斥。
跟在钦差身边的内侍尖利高亢的宣旨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莫家祖宅积压了数十年的渴望与野心。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着‘德润窑’莫氏，于今岁南江夏祭后，移驻府城，掌窑务司官窑事，专司明岁万国会贡瓷烧造……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最前方的是莫老爷子，神色还算正常，他苍老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跪在他身后的是长子莫失良，此刻莫失良激动得浑身筛糠般颤抖，目光死死的盯在圣旨上。他旁边是长孙莫少阳，也是面泛红光，呼吸急促。
再往后就是莫老太太秦氏以及莫问月，大房文氏和莫念秋四人。四个人屏声敛气，但同样是激动的浑身颤抖。
莫老爷子颤巍巍起身，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明黄绢帛时，浑浊的老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深刻的皱纹滚滚而下。那明黄的颜色，映得他枯槁的脸都似乎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官窑！官窑啊！祖宗庇佑！天佑我莫家！”莫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哽咽，捧着圣旨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反复摩挲。
莫老爷子身旁的莫失良更是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官袍、号令窑工的风光景象。
他下巴高高扬起，眼神扫过门外闻讯聚拢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睥睨与得意，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少谦，速去！把最好的‘天青釉’贡品请出来！让钦差大人带回皇城，呈献御览！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官窑魁首！让那些忘本的，好好瞧瞧！”
尽管没指名道姓，但“忘本的”是谁，心里都有数。
莫少谦赶忙起身，带着仆人小心翼翼的捧出几件“天青釉”瓷器。
天青釉色在阳光下流转着幽深莫测的光泽，被郑重其事地呈到钦差面前。
老宅众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混杂着狂喜、倨傲和一种终于将对手彻底踩在脚下的快意，灼热得几乎能烫伤人。正堂外那块蒙尘已久的“德润窑”匾额，仿佛也在这一刻被重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还请钦差大人和侍从官大人进正堂用茶......”
......
送走钦差，也送走相熟的近邻和友朋，莫老爷子才带着儿孙们坐下。
圣旨，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与无上恩宠的黄绫卷轴，被莫老爷子用一双微微发颤的手，供奉在香案正中最高的位置。
明黄色的锦缎在烛火映照下，反射出耀目的、几乎令人眩晕的光。那光芒落在莫老爷子脸上，将他因激动而泛起的红光衬得更加浓烈，连带着他那双平日里透着精明算计的老眼，此刻也亮得惊人，仿佛两颗烧红的炭。
此时，莫老爷子再不掩饰心中狂喜。
“天佑我莫氏！天佑我老宅啊！”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亢奋而拔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用力挥着手臂，宽大的袖袍带起呼呼风声，“官窑！万国会！这是老祖宗显灵，是我莫家百年基业重铸辉煌的起点！”
大房莫失良和大儿媳文氏坐在他左下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莫失良挺直了腰板，仿佛瞬间拔高了三寸，下巴扬得高高的；文氏则用一方崭新的锦帕掩着口，但那弯起的眼角和眉梢藏不住的笑意，
“祖父，这下好了！”
两人的儿子莫少阳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失真。
“府城窑务司官窑！明年万国会！这泼天的富贵，这光宗耀祖的功业，终于还是落在我们老宅肩上！”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神意有所指地飘向门外西边的方向，“哼，就算靠着些奇技淫巧赚了几个铜板，又算得了什么？在真正的皇恩浩荡、门楣荣耀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正是此理！”
莫失良重重一拍身旁的紫檀木茶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出也浑不在意，“德润窑的‘官’字招牌，只有在咱老宅手里，才能迸发出它真正的荣光！祖宗保佑，天青釉定能在此次大放异彩，重振我莫家昔日声威！”
“娘，咱们真的要去府城？！”
莫问月坐在莫老太太秦氏手边，拉着秦氏的手眉飞色舞的大声问道。
莫老太太脸上却不见喜色，但还是拍拍小闺女的手，示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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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没错。
她不想去府城，人生地不熟不说，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在这个老宅里，她就是天，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而且对浮梁也熟悉的很。可去了府城，面对陌生的人和事，还有陌生的城市和房屋，她很心慌。
多年夫妻，莫老爷子岂能看不出老妻的心烦之事，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用烟杆悄悄痰盂，说道：“明日定有人来贺喜，我们来商量一下如何招待，少阳他娘，就定富贵酒楼的酒席......”
说到这，他顿了下。
“少阳，明日也去请你二叔和三叔，不管如何，一个写不出两个莫字......”
“是，祖父。”
莫少阳答的轻快，毕竟明日是他们老宅扬眉吐气的时候，三房来正好！
莫惊春跟着莫失让到达老宅的时候，正好听到莫失良在大门口和一位穿着富贵却面生的青年吹嘘。
“......天青釉、官窑！是我莫家老宅的！是我德润窑的！什么分房而出？什么续物山房？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这，才是莫家的根！莫家的魂！”
他腰背挺的笔直，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无论是语气还是话语内容都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意味。
边说，莫失良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边缘几个曾与三房有来往的商贾，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示威。
“大哥，我们本来就是小打小闹，至于我们续物山房的东西上不上台面，也不是你说上就上，你说不上就不上的！”
莫失让硬气的反驳。
如今见的世面和人多了，莫失让自身也历练不少。当下这种情况，如果默认，那就等同说自家续物山房的东西不好，这绝对不行。
“老三，我就随意说说，你急什么？！这位是府城瓷泥史家的公子，今日是专门来我们莫家道贺的。”
莫失良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
莫失让知道今日是老宅的好日子，他看在莫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不愿意多事，所以没再搭理莫失良，只是冲着那史家公子拱拱手就直接进了正堂。
莫惊春在来之前就被莫失让和刘氏统一了思想——务必保证老宅今日的庆贺宴席顺利完成，简单说就是有人言语挑衅，全当没听见！
所以莫失让径直走进去，莫惊春紧随其后，连招呼都不和莫失良这个大伯打。
莫家老宅那平日里庄重肃穆的正厅，此刻被刺目的红绸和崭新的灯笼装点得如同要燃烧起来。
厅堂内，恭维声、道贺声、觥筹交错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酒气、脂粉气、熏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蒸腾出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灼热。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红光，仿佛那圣旨的光芒已提前将无尽的富贵和荣耀照耀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如同烈火烹油，喧嚣鼎沸到了极点。
莫失让皱皱眉，这种环境让他十分不适，但看到坐在首位的莫老爷子和秦氏，他还是强撑笑容的走了上去......
莫惊春嘴角噙着微微一笑，仿佛木偶一般跟在莫失让身后。
装样子，谁不会呢？！
然而，这云端之上的狂喜，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