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里的话题依旧是梁党谋逆之事,李琤前天收到消息说西南地动,土司人伤亡不少,梁党主力在西南,估计也不能幸免。
对方兵力与大晋想比本就少,天灾人祸的摧残之下又损伤大半,因而不足为惧。现在他主要担心的就是己方阵营有人叛变,尤其是手握军权的将领。因此不可掉以轻心。
此番前来就是让赵文这段时间注意军中的所有异动,若是抓到叛变投敌的,马上处理以绝后患。
正事谈完没多久,小世子噌噌噌踩着软缎鞋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扑到李琤身上,声音软糯糯的:“舅父,抱抱!”
既然舅母被阿娘霸占着,他就来找舅父。舅父一向宠他,这个小小的要求定然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李琤笑逐颜开,一双有力的臂膀搭在小孩儿腰间将人高高举起,转了几圈旋即道:“瑜哥儿来做什么?”
赵瑜窝在他怀里,小手放在太子脖子上,神神秘秘道:“舅父,瑜儿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没忘记阿娘给的任务,说得鬼鬼祟祟,还将手搭在嘴边警惕看了眼自己阿父。
赵文:“……”得,他这个亲爹倒成外人了。
“去什么地方?”小家伙的手下意识要摸他头发,被李琤眼疾手快抓住。这家伙有前科,从小就爱抓人头发,力气又大,在他的毒手下没被薅掉几根头发是不可能了。
赵瑜见对方看出自己意图,讪笑一声,跟舅父脸贴着脸撒娇:“哎呀,去了就知道嘛,现在说出来岂不是没意思?”
“你这小家伙还知道什么有意思?真是稀奇”,李琤调侃他,毫不犹豫戳穿:“是不是又想偷懒耍滑?今日的大字练完了吗?”
赵瑜顿时如泄气的气球,气冲冲闹着要下去。今天这趟他就不该来,早知道舅父是什么性子,每次遇到他不是问写了什么字,读了什么书,就是问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阿父都没像他这样。真是可恶。
他可怜巴巴回到赵文身边,抱着他胳膊撒娇:“阿父,今日孩儿的手很酸很累,已经写了两页大字了,剩下的能不能明日再写?”
赵文早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尿性,说着是推辞到明天,实际上到明天也会有新的理由。想让他写字,下辈子吧。
他深知不能任由孩子胡作非为,子不教父之过,若再任由他如此怠惰下去,长大后怎生了得?
可是看着小家伙那双跟妻子如出一辙的眼睛,再硬的心肠也变软了,自欺欺人板着脸道:“明日一定要补回来,切不可偷懒”。
“知道啦!”小娃儿高兴得手舞足蹈,神色之间不无得意。
“微之,你再如此娇惯孩子,日后怎生了得?”
赵文神色自若:“瑜儿不是读书的料,微臣再如何逼迫也于事无补,倒不如让他高高兴兴的,长大后再做区处”。
“谁说我不是读书的料?”赵瑜一听这话登时急了,气得脸红脖子粗,委屈道:“阿父怎能如此说孩儿?昨日先生还夸瑜儿天资聪颖他日定成栋梁之才,孩儿聪明着呢!”
一边说一边小眼泪儿巴巴往下落,赵文顿时心疼,忙把小孩儿搂到怀里安慰:“是阿父的错,阿父胡言乱语的,瑜儿莫要生气好不好?”
“哼,不理你了!”小家伙倔强扭头,决计不看他一眼。赵文哄了许久才将小孩儿的气性降下来。
李琤在一旁看得惊奇,他不怎么来公主府,自然没见过赵文哄孩子时低声下气的样子。这个发号施令统帅三军的大将军,回到家是这样哄孩子的?
倒是稀奇的很。
他饶有趣味看着父子俩,淡声道:“若孤有了孩儿,定不会像微之这般”。
他如果有了骨肉,会疼他爱他,若是男孩儿,会亲自教他骑马射箭的功夫。若是女孩儿,会亲自教她读书习字,他会把生命中的一部分时间花在她们身上。
但是,绝不会如此溺爱。
“若殿下真有了至亲骨肉,到时候就能与臣感同身受了”。赵文轻轻抚摸着怀中小儿的脊背,给他顺毛。
年少不更事,未遇到公主未当人夫人父之时,他也对此等父母溺爱孩子之事嗤之以鼻。
等到真完成身份的转变,许多动作都是下意识的,根本没那么多思考的空间。
最后,李琤还是被小儿强拉着出门往外走去,太子揉揉眉心隐约有些不耐烦,这小娃儿也忒烦人了,闹得一出是一出。
可是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更怕惹得赵瑜哇哇大哭,到时候就更难收场了。
穿过游廊,跨过月洞门,来到一处阁楼前。赵瑜松开他手,朝上递递下巴,神秘道:“舅父自己上去吧,我跟阿父先回去了”。
李琤:?
不知道小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做好了被小儿欺耍的准备,打算随便走上去逛一圈就下来。未想到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听到阁楼上隐约传来婉转的琴音。
透过琴音,可以猜测奏琴之人此刻心情十分紧张,好几处地方都弹错了。
他担心上去会打扰主人家雅兴,虽然这里是公主府,但今日百花宴,公主府来了许多人,说不定是哪家女子在上面奏琴自娱。
又担心赵瑜就在下面等着,回头若是知道他没上去,说不准又要掉眼泪。这小家伙被他阿父宠坏了,遇到点小事就动不动掉眼泪,哭个不停。李琤有幸经历过一次,真的怕了。
踌躇片刻,不知是在赵瑜眼泪的激励下,亦或是阁楼上女子频频弹错音的无奈下,他轻抬脚步终于走到尽头。
却发现奏琴之人是个熟人。
她侧对着他,一袭红衣艳若朝霞,长发绾了个高髻,仍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耳畔,随着微风拂过头发轻轻贴在她侧脸上。
不得不说,她与红色极是相配。着装越红,越能显出她肤色的白,好似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在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浓密的睫毛随着她眨动的眼睛一颤一颤,又弹错几个音节,她紧张得额角都泛起汗珠,贝齿更是不自觉咬着嘴唇。从侧脸看上去好像一只气鼓鼓的小海豚。
男人剪手站在身后不说话,女人在前面为心上人弹奏,不时传来几声杂音错音。倒真有“为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的意味了。
梁含章自然知道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正因为知道才如此紧张。公主曾言殿下琴艺瑰丽无双,连当世的琴技大师段允先生都说太子于琴音方面颇有慧根。
那她这个刚学一个多月的半吊子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不是显得很可笑?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对方那张冷清的脸上带着的嗤笑了。
不能想,越想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梁含章急得大汗淋漓脑子一片空白,神色尴尬得不像话。
早知道就不该听公主这个馊主意,真的太为难她这个五音不全的人了。
直到一声低呼将她拉回现实,梁含章才发现李琤已经蹲到自己旁边,干燥的大手正握着她的小手,两只手肤色迥异。
“殿下……”她脑子仿佛不会思考了一般,喃喃自语的叫着,眼睛呆怔望着对方。
李琤轻叹一声,举起她手道:“手都被琴弦划伤了,你竟没发现?”
梁含章循着对方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白皙的食指上有一颗豆大的血珠渗出。
她……不但弹错了好几个音节,还在殿下面前被琴弦划伤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她不要面子的嘛?
女人垂下眼睫,脑袋缩回脖子中,日常扮演鹌鹑。
看她这个反应,李琤清楚,她是真没发现自己手指被琴弦划伤。思及此,他都忍不住被气笑了。
到底是谁说奉仪是潜入东宫当卧底的,就她这个猪脑子,能带什么情报出来?
“孤让人请医官来给你包扎”,他冷冷丢下这句话,打算下去唤李福请人过来。
却被小女人拉住了衣角,她一双眸子早已雾濛濛的,水珠将落未落,扁着嘴巴祈求:“殿下莫要怪罪臣妾……”
李琤觉得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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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眼泪犯冲,好说歹说哄着赵瑜才没让小家伙再掉眼泪,没想到来这里又看见这女人眼里汪着一包泪水。
他略一迟疑,到底停下了脚步,坐在旁边温声询问:“你怎会在这里?”
梁含章不大好意思,低着头回:“是妾叫公主安排的”。
“所以赵瑜千方百计唤孤前来就是受了你们的指使?”
梁含章:“是”。
李琤:“何时学会弹琴的?又是谁教的你?”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问,梁含章有些招架不住,硬着头皮回:“这一个多月来,妾身经常往来公主府,是公主教妾弹的”。
“她说妾身为奉仪,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殿下的面子,也该学些陶冶性情的雅事,故而妾才斗胆向殿下献琴……”
“你弹得很好”,他正襟危坐在一旁,意态从容,“不过下次不用弹了”。
梁含章被他的话吓得一惊一乍的,先是夸她弹得好,下一句又说不用再弹了。难道说她的弹奏真的不堪入耳?
可她听着也还好啊,也才错了几个音节而已。毕竟才学这么点时间,能弹成她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的了,连公主都说她天赋颇高。
只是,好像这天赋在殿下面前不值一提。这男人方方面面都远超常人平均水平。
“是不是洛华曾对你说孤喜欢琴音?”李琤思忖片刻,不由问道。
梁含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对方。他怎会知道?
“其实,孤并不喜欢琴音,之所以常常抚琴,纯属打发时间”。男人醇厚的嗓音缓缓道。
梁含章:“……”就这样?那她这段时间千辛万苦学习算什么,还以为投其所好,没想到到头来是个笑话而已。
“其实,孤之所以经常抚琴,是因为小时候遇到了个小女娘”,李琤思及往事,唇边下意识勾起一抹淡笑,眼眸也变得温柔起来。
“当时孤被戾帝的人作为质子囚困在长孙府不见天日,李福也不在身边,没人记得孤,孤就像被老天遗落在世间的弃儿一般,听着外面的鸟叫蝉鸣,连门都出不了”。
直到他遇到那个小娘子,长得唇红齿白,走路喜欢一蹦一跳,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偷偷爬上阁楼冲他甜甜的笑,还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他,喊他“阿兄”。
她告诉他自己名字叫“阿琴”,是长孙府的小奴婢,当时妈妈采买下人时见她可怜,这才偷偷买下她养在长孙府。因年纪小又受院中无儿无女的妇人疼爱,她鲜少要做什么活计。
有吃有穿还能玩儿,她简直把长孙府当成自己家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个眉眼弯弯的小太阳,李琤觉得,他当时被困在长孙府的那段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阁楼下有守卫重兵把守,这些平日舞刀弄枪的武夫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却独对小女娘偷爬上阁楼的事置之不理。也不知是觉得两个小孩儿聚在一起翻不起什么浪花,还是觉得小女娘可爱不忍为难。
总之,二人就这样偷摸着相处了半年。半年来,因为阿琴的陪伴,他的日子不再是一片晦暗。他也不再沉湎于被父母当做弃儿的痛苦中。
后来,毫城被破,他被戾帝绑在城楼柱子上以此要挟楼下的父皇,命令父皇退兵。
父皇没有上当,手中的利箭刺上来,没入皮肉的一瞬间,他竟没感觉丝毫疼痛。在心底蔓延的,只有无尽的失落。
那一箭斩杀的不仅是他对鲜少见面的父亲的孺慕之情,更是他与父皇的血脉恩情。血脉至亲,不过如此。
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责怪父皇。当时乃危急存亡之秋,他没得选择。
只是,李琤无数次在心里想,若他是一位父亲,绝不会亲手射杀自己孩子,更不会多年来将自己孩儿养在外面不闻不问。
后来,所有人都断定他必死无疑,他却在九死一生中成功活了下来,最后凭借着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储君之位。
他的人生,逐渐走向坦途。可是,他的小女娘,却再也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