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亮起灯来，灯光柔和，落在床上，勾勒出邵钧的流畅的背部线条，美中不足的唯有一点，便是后背的几处伤口。
林臻盯着瞧了许久，似乎在走神，陈正年站在旁边，正想开口，就看见人动了。
林臻没处理过枪伤，手法生疏，几刀划下去，原本平整光滑的肌肤瞬间变得血肉模糊，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好在邵钧体质特殊，子弹挖出不过片刻，痕迹早已经看不出半分。
只不过比较棘手的，是另外那处箭伤，不知箭上被抹了什么东西，伤口附近的皮肉早就变成了黑蓝，仔细再看，箭头下方的肌肤隐隐有了腐烂的迹象。
“小姐，”陈正年瞳孔猛地一缩，他有些怔住，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先生这是……中毒了？”
林臻摇头，用匕首挑了下伤口周围的那片黑蓝色的皮肉，枪伤对邵钧都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所以这按理来说，以他的特殊体质一般伤口是奈何不了他的。
可偏偏就栽在箭伤上。
或许崔西华和冯景恒就是因为发现了邵钧的特殊之处，所以才会对他如此有针对性。
“把药箱留下，你先出去罢。”林臻将手中的匕首放回托盘里，又扭过头看着邵钧，视线从他的侧脸一寸一寸移动，最后再次停在伤口上。
看来，她与邵钧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干尸一定与崔西华有关，甚至连同冯家，都脱不了干系。
如若不然，冯景恒的参与又作何解释，那么在临城的一切，到底是崔冯两家联手设下的圈套，还是巧合？
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如今看来，或许师父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否则，又如何能解释得清师父在暗中调查崔西华的事？
看来这干尸案的背后所牵扯的秘密异常庞大，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秘密。
而她与邵钧，也与这一切息息相关。
林臻不由自主的视线重新落回邵钧的侧脸上，方才情况危急，但她记得非常清楚，“邵牧徵”三个字出自自己的口。
牧徵，是师父的名字，唯有姓氏不同。
一个林，一个邵。
先前她便怀疑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关于邵钧。
如今“邵牧徵”这称呼一出来，林臻心里忽然腾起一个荒唐的猜测来。
她甚至觉得这个猜测并不是荒唐，而是实打实的事实。
“小仙姑，”邵钧忽然出声，拉回了林臻的思绪，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调侃的笑意，“你这处理伤口的技术还不如我。”
邵钧语调悠悠，呼吸却有些重，背后的箭伤让他无法安然入睡，心口处的难捱感越来越明显。
他甚至能够闻见来自林臻身体中血液的香味，邵钧很确定，那味道就是来自林臻，而非自己身上的伤口。
邵钧动了下脖子，正打算不动声色地避开林臻的视线，他动作很轻，很自然。
可惜下一秒，就被林臻扣住了后脖颈，“等等。”
说着，林臻突然低下头凑过去，与邵钧离得极近，她盯着眼前的眼睛，停了两三秒的时间，这才拧着眉头问：“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将你原本的样子勾出来？”
邵钧徐徐吐出口气，冷静了片刻，这才抬眼，静静的同林臻对视，笑了：“巧了，我也想知道。”
邵钧的确不清楚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控制住自己，他也是在箭头没入后背的时候，才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箭头上抹着的东西，在很久以前他或许知道，可从林家老宅地下室苏醒至今，他对从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半分印象。
所以，他也给不了林臻答案。
林臻没有追问，她松开手，重新直起身子，忽然认真问了句：“你不会死罢？”
邵钧闭了眼睛，整个人完全放松下去：“这事儿倒是要叫小仙姑失望了。”
-
陈正年离开院子，正想回房去，大门方向突然传来拍门声，隐隐约约伴着咳嗽声，“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还真是被林小姐说准了，这就找上门来了，陈正年快步朝着大门口走去，慢慢跑了起来，时不时应声，语气有些不满，故意连声道，“来了来了，这大半夜的，谁啊！”
门一开，却叫他愣住了。
陈正年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又用力眨眨眼睛，这才惊呼：“窦老！怎么是您？”
窦老抬手，毫不犹豫将挡在自己跟前的人推开，哼了一声，不大高兴道：“怎么不能是我？你小子不错，都成林丫头的管事了。”
说着，他便背着手一路往里走，边走边问：“林丫头呢？”
“小姐在房里呢，”陈正年在临城时，曾听过窦老的名头，也有幸见过一次，至于对方是怎么认识自己的，他也不大关心，以窦老的能力，要打听个人还不容易？
陈正年关好门，急急忙忙跟过去，继续追问道，“您还没说，您怎么忽然来北平了？”
窦老脚步微微停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姿态十分自然，他哼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听说北平是个热闹地，老头子我就想开开眼界，这林丫头既然在这儿，我自然要来投奔她了。”
这话说得实在叫人挑不出错处，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窦老。
但陈正年知道，正是因为眼前这人是窦老，所以才让他有理由怀疑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身份，也没有再追问，只建议道：“窦老，小姐这会儿都休息了，您不然也先去休息休息，等天一亮，我就去寻小姐。”
窦老知道这事急不得，也没再为难眼前的年轻人，他停下脚步，在陈正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咳嗽了几声，板着脸道：“怎么，要老头子我睡走廊？！”
“哎呦，您瞧我这脑子，”陈正年一拍脑门，反应过来，连忙领着窦老往客房去，“您老跟我来！”
翌日，天光微明。
林臻忽然从梦中惊醒，她一下睁开双眼，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跳有些快。
梦中的那场大火好像越烧越大了。
她静静的看着帐顶上的花纹，一动不动，直到心跳声渐渐归于平静。
林臻正打算起床，手动了下碰到旁边的东西，触感柔软却冰凉，她转头去看，是邵钧的手背。
片刻后，林臻才重新起身，她坐在床沿上，徐徐吐出口气，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邵钧，视线慢慢往上移动，最后停在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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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周围的黑青色已经不见了，肌肤红肿，像是发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伤口上，又偏了点位置，按了按。
邵钧没什么反应，看来这伤口也要像枪伤一样，自己愈合了。
林臻下意识松了口气，可很快眉头又慢慢皱了起来。
她记得非常清楚，昨夜自己是睡在窗边的小榻上的，怎么又在这里醒来？
没等林臻再细想，陈正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嗓音压得比较低，但还是叫她听清了：“小姐，临城来人了。”
临城？临城怎么会来人？
林臻一时间想不到是什么人来，她收回落在邵钧身上的视线，起身往门口走去。
“嘎吱”“嘎吱”两声响后，外头的动静渐行渐远，林臻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若隐若现，听得有些不太清楚：“谁来了……”
-
邵钧睁开眼睛，安静地看向门口的，他眼底的红色还没有完全退却，瞳孔颜色异常，瞧着十分怪异。
后背上来自林臻手指尖的温热触感还没有消失，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流得飞快，所有血液似乎都在沿着血管往心脏深处涌。
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心脏里破土而出。
昨夜匕首捅进心口的麻木感早就已经消失了，邵钧闭上眼睛，几个来回的一呼一吸之后，异物感终于消失了。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即眼底又透出一抹危险的光芒来，昨夜自己可从来没有忽视躲在角落里的那两人。
与此同时，林臻也已经跟着陈正年到了前院，才从廊下转过，她就瞧见了院子里那道熟悉的背影。
“窦老？”林臻是怎么也没想到窦老会来北平，她在临城就曾在其他人口中说过一桩趣闻。
窦老曾说，北平是个吃人的地界儿，他窦平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
大家虽都只说当个饭后的玩笑话就成，但有不少人其实都当真了。
连林臻也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像窦老这般无欲无求之人。
“别来无恙啊，雾云丫头。”窦老乐呵呵地看着她，上上下下的仔细端详，“啧”了一声，叹道，“自从你师父走后，你这丫头的生活是越发随便了。”
林臻来得匆忙，没换衣服，这会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才发现上头有些血迹还未干透，裙摆都是皱皱巴巴的。
“是我失礼了，”林臻开口赔罪，还是没忘记正事儿，她看着窦老，又问道，“您老还没说呢，怎么忽然来北平了？”
窦老看着林臻，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人活了大半辈子，做过太多的亏心事，不想面对，便自私的想要遗忘。”
林臻不明白窦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始终没回头，没法叫人看清神色。
又停了约摸五六秒的时间，窦老才继续道：“这老天爷如今都看不下去了，这不推了一把，让我想起些旧事，原本是想一辈子也就这样熬了，可我……可我到底还是愧疚。”
林臻一愣，很快又福至心灵地开了口，道：“跟我有关，是吗？”
“是，也不是，”窦老背着手转了回去，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最终轻声开口，说：“老头子我对不住你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