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梦[民国]》
3. 爆炸案
林臻走在前头,邵钧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随手拈了块米糕往嘴里送,姿态放松,看起来是喜欢这米糕。
他慢悠悠吃完整块,这才跟上林臻,与她并肩:“我先前说错了。”
林臻下意识应声:“什么?”
邵钧往后瞥了一眼,意有所指:“你是犯了什么事罢?让那位冯探长这么谨慎。”
两人身后跟了个尾巴,十多米的距离,发觉他们停下,似乎还是一副要往后瞧的架势。登时被吓得手足无措,而后慌忙站到街边,胡乱翻着摊位上的小玩意儿,眼神飘忽,很是心虚。
看来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小毛警。
林臻方才想事情有些出神,没注意被人跟了,这会儿经身边人提醒,才将注意力放回去。
不过她不大在意。
“你怎么确定犯了事儿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林臻没管后头探头探脑的小警察,抬脚继续往前走,继续说道,“毕竟你才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邵钧眨眨眼睛,笑了:“不是你把我放出来的?这恐怕不能算是莫名其妙。”
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林臻听见这话,心念微动:“你还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到地下室的吗?”
邵钧敛了笑意,脑海中闪过的是一道纤细的影子趴在他的棺前,对方声音很低,似乎在作什么承诺。
若有似无的,听不大清。
邵钧微微垂眼,开了口:“这事儿我觉得应该问你。”
“我?”
“对,你,”邵钧伸手,又一次把玉佩扯出来,放到林臻跟前,认真道,“咱俩有婚约,不是吗?”
林臻忽然不想说话了。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走,穿过人群,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将身后的尾巴甩开了。
经过一家咖啡馆时,邵钧停下脚,打着商量:“小仙姑,你还有钱吗?”
林臻瞧他一眼,说实话,邵钧的长相不太像传统华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脸部轮廓更是有棱有角。
让林臻很容易就联想到租界里的那些洋人。
再回想起初见时对方的那句“亲爱的”,她默不作声地推开了咖啡馆的店门。
明明对方是个麻烦,但林臻却好像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请求。
很奇怪,可又有些新奇的感受。
……
日暮时分,天边的云层又隐隐有些堆叠的意思,天色变得暗沉。
林臻与邵钧从咖啡店离开后便径直回了家,压根没搭理身后是否还有人跟着。
小警察在楼下蹲守至半夜,雨滴渐大,他才打着哈欠回了警察厅。
“就去了咖啡店,然后回家后再没有出门?”
冯景恒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手指间夹着根香烟,他眼眸微眯,问话时的语气有些沉,带着几分沙哑。
这副模样,与他平日里在林臻跟前的温润形象大相径庭。
“是啊,老大,我是看下雨了这才回来的,离开的时候小洋楼里的灯也早就灭了。”
冯景恒没再说话,只随意摆了下手,叫人离开。
他将香烟咬在唇间,神色变得不耐,白日里的不爽快在静谧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林臻身边,到底是什么时候多了那么一个男人的?
冯景恒不由得再次想起与林臻的初见。
——
1919年,深秋,临城火车站。
半月前,从兴乡启程的黎明号经过临城火车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发生了爆炸。
原本以为只是一起因安全问题而引发的列车事故,可叫人想不到的是,当时的黎明号上偏偏有位大人物,回乡祭祖却差点死在了这场爆炸里。
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临城的各方人马憋着气的调查了大半个月,可依旧毫无头绪。
冯景恒就是在这时候空降到临城警察厅的,为了调查清楚爆炸案。
那位大人物也不是别人,正是冯景恒的父亲。
在各方势力错节盘根,鱼龙混杂的北平城,但凡知道这位冯家老爷子的都得尊称一声“爷”。
冯景恒戴着皮手套,披着件厚绒披风,屈膝蹲在爆炸源头的车厢残骸跟前,不发一言,他微微垂下眼帘,盯着地上焦黑的废铁瞧。
时间一久,身后那帮人只觉得额上冒虚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惹人不快。
半晌,冯景恒终于起身,转头回到站台,边走边问:“不是说有人在爆炸的车厢里活下来了吗?人呢?”
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硬是没有人接话。
就在冯景恒耐心告罄之时,临城警察厅厅长赵文宗作为代表往前两步,作了回答:“人在老城区,只是二少有所不知,这位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我们已经去请了好几回了,面都没见上。”
冯景恒侧头就着下属的手点燃口中的香烟,冷嗤道:“我倒要看看是如何不一般,派头这么大。”
林臻被电铃声吵醒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眼前来来回回闪过的是自己被师父扑过来护在身下的那一幕。
半个月了,一遍又一遍,无法停歇。
楼下的电铃声还在响,林臻渐渐回神,她坐起身,整个卧房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
“二少,没人搭理,会不会不在家?”下属站在门口,按着电铃,十几遍后回头问冯景恒的意思。
冯景恒面无表情:“再按。”
下属应声,手才抬起来还没有碰到电铃,
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林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神色清冷,视线扫过门口的人,最后轻飘飘落在台阶下的那帮人身上,好看的眸子中微微发冷。
冯景恒抬头,眼中就撞入了一抹颜色,他眉梢微动,似乎没想到在爆炸案中活下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美人。
“林小姐,叨扰了,叨扰了,”赵文宗越过人群迎上去,满脸堆笑,说话时语速飞快,就怕林臻把门关上,“半月前的火车爆炸案,有些事想要问问您,不知您可有时间?”
林臻往后退开两步,将人放进来。
原本空荡荡的会客厅瞬间挤满了人,赵文宗走到冯景恒旁边,介绍道:“二少,这是林臻,林小姐。”
随即他又看向林臻:“林小姐,这是爆炸案的负责人冯青生,冯二少。”
冯景恒唇角忽然漾开抹笑意,朝着林臻伸出手,语气和平,风度翩翩,先前的冷淡踪影全无:“林小姐,幸会。”
林臻停顿几秒,伸出手虚握了下,随即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对于爆炸案我没什么要说的。”
她扭头看向赵文宗,神色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家师就死在那场意外中,赵厅长,这事你不清楚吗?”
……
冯景恒唇角传来刺痛,他猛然睁眼,将燃尽的香烟从唇间拿下,回想起白日里与林臻的对话,心中的烦闷又多了几分。
一晃两年多,无论是对案子,还是对林臻都毫无进展。
冯景恒怎么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有耐心。
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林臻身边有旁人的存在,特别是对方还破天荒的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
——
老城区,林家。
临睡前,林臻站在卧房门口,看着坐在会客小厅沙发上的男人,狐疑道:“怎么,你今天不睡棺材了?”
邵钧坐在沙发上,听见这话却头也不回,说话时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嗓音比平日里低了几分,“偶尔也要换换地方。”
“行,你要是不想睡棺材,就去客卧。”林臻说完扭头想要进房,临走时又抬手警告邵钧,“不管睡哪儿,别一大早的咚咚咚敲个没完。”
邵钧的棺材只有放在林臻的卧房才会与平日里无异,先前曾尝试放在了客卧和一楼的会客厅,没想到跟撞邪一般,莫名其妙满屋子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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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林臻最后拍板,同意将棺材放在卧房外的小厅里。
也正好借此,好好观察邵钧。
多日来,邵钧除了爱敲棺外,也没其他异常之处,她也渐渐习惯了棺材的存在。
小厅渐渐安静下来,邵钧双肘撑膝,垂首闭眼,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在静谧的夜里十分明显。卧房里,林臻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已经完全熟睡。
邵钧却在此时动了,他慢慢抬起头,睁眼的瞬间,那双灰色眸子成了血红色,身上的皮肤很白,血管清晰可见。
他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滴滴答答的下雨声中,多了脚步声,打更人冒雨从巷子中穿过,铜锣的敲击声忽远忽近。
窗台外头闪过一个模糊黑影,邵钧转过头去,盯着那个黑影瞧,几秒后,听见了猫叫声,又细又软。
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打开,通体漆黑的小猫崽被吓了一跳,警觉地回头。
见到人还没有来得及逃开,就被拎住后脖颈。
它努力挣扎着,叫声不停,喉咙深处发出威胁似的咕噜声。
邵钧将小猫崽拎至自己跟前,血红色的眼眸盯着它,一猫一人静静地对视着。
小猫崽一点也不怕人,“咕噜”声越发明显,牙齿都滋出来,威胁意味十足。
片刻后,邵钧笑了声,锐利的牙齿暴露出来,猫儿直接炸毛,在它发出凄厉惨叫之前,他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雨幕之中。
卧房里,林臻忽然睁眼,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坐起身:“邵钧?”
外头,无人应声。
林臻睡意全无,从床头柜上掏出一张符箓,闭眼念咒,金色光芒穿过墙壁,将屋子从头到外扫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发现,连邵钧都不在房间。
下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做什么?
林臻下床出了房间,小厅的窗户没有关上,冷气混着雨水冲进来,凉得叫人忍不住打哆嗦。
她站在窗边往下看,整条巷子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林臻再次皱眉,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竟然跳窗。
她将手中的符箓往巷子深处一丢,却见符箓在雨幕中打了个旋,绕到另外一头去了。
不等她细想,大门口的电铃声响起。
……
邵钧被雨淋了一身湿,额角的黑发上还挂着水滴,要落不落。
“你这是翻窗做贼去了?”林臻侧过身将路让出来,顺手把从房间里拿的毛巾扔过去,盖住了邵钧的脑袋。
邵钧将毛巾拨开,把怀里的东西往前递了下,林臻这才注意到他臂弯里的黑猫崽。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冻的,小猫崽正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家里多只猫,不介意罢?”
林臻鼻尖飘过血腥味,很淡。听见这话,她觑他一眼:“我要说介意呢?”
“那等明日雨停,我便送走。”邵钧倒是意外好说话,很快给出了答案,他将身上的毛巾拿下来,把猫崽裹进去。
毛巾上很快浸透出血迹来,也许是牵扯到了伤口,小猫崽叫唤了两声。
“厨房的柜子里有药箱。”林臻打了个哈欠,不再管身后这一人一猫,转身上楼。
会客厅重新陷入安静之中,邵钧将小猫崽放在地上,旁边放着药箱。
摸到伤处时,血液的黏腻感让他手指微微蜷缩,灰眸有瞬间的变红却很快又恢复原状。
小猫崽睁眼瞪着,喉咙里的“咕噜”“咕噜”的威胁声不减反增。
邵钧“啧”了一声,伸手捏住猫耳朵贴近,任由眼眸变红,嗓音里暗含着几分威胁,低声道:“没良心,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猫崽“呜”的一声,趴回了毛巾里。
林臻站在二楼的暗处,居高临下,眼眸低垂,几秒后,转身回了卧房。
4. 怪异尸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后巷传来踩雨洼而过的啪嗒声,杂乱无章,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
林臻耳力极好,将巷子中的说话声听了个清楚。
“这热闹还是不去瞧的好,我听说那人死相怪异,渗人呐!”
“不是去瞧热闹,是去听听,若真有什么,咱们往后出门,还能防备些不是?”
“别说了,快走,再不赶过去,怕是要迟了,前头我听老杨头说,警察厅的人已经过去了!”
……
交谈声不绝,林臻已经起身走到窗边,一开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股子冷意直往人身上钻。
她稍稍往外探了下身,与底下未走远的几人对上视线。
林臻神色未变,打了招呼:“赵叔,这是要上哪儿去?”
“是阿臻啊,”赵叔摆手先让其他人走,回了话,“听说隔壁巷子昨夜死了人,我们去瞧瞧……”
赵叔三言两语间就将听到的传言说了清楚,林臻也不耽误他的时间,“唔”了声后便同人告别,重新关上窗。
外头的小厅静悄悄的,林臻出了卧房,视线扫向不远处的棺材。
邵钧不在。
恰好此时,楼下传来细密的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大,隐隐让人感觉到其中的气恼。
楼下大厅里,邵钧正拿着条小鱼干,倚靠在沙发上,逗着跟前的黑猫崽。
一来二去的,黑猫崽便知道眼前这人是故意不给自己吃的,气得它狠狠挠着底下的地毯,躬身对着邵钧哈气。
“你逗它做什么?”林臻走到栏杆边,低头就瞧见了这副场景,许是听小猫叫声实在可怜,她便出声阻了下,往楼下走去,“无聊?”
邵钧抬眼追着林臻的身影进了厨房,将手中的小鱼干丢给了黑猫崽,走到厨房门口,靠着墙道:“今日怎么醒这么早?这猫吵着你了?”
林臻端着杯子,经过邵钧时随意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是谁吵的心里没数。
“行,等晚些,我就送它走。”邵钧没有丝毫心虚,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黑猫崽,跟在林臻身后回到大厅。
黑猫崽得了小鱼干,正认真扒着手中的吃食,津津有味,丝毫瞧不出昨夜在邵钧怀里的狼狈可怜。
林臻盯着黑猫崽,半天没有说话,良久的沉默后,她低头喝了口热茶,轻声道:“想养便养,你我都养了,还怕多一只小东西。”
黑猫崽仿佛听懂了林臻的话,立马抛下手中的小鱼干,绕着她转来转去,叫个不停。
见林臻没多大反应,它又返回去将吃到一半的小鱼干叼在嘴里,放在林臻脚边,轻轻拱了下她的脚,讨好意味十分明显。
林臻眼底慢慢浮现出浅淡的笑意,黑猫崽颇为得意地瞅向邵钧,晃了下脑袋。
邵钧双臂抱在胸前,低头看着黑猫崽,似笑非笑,他微微张口,露出那锐利的尖牙来。
“喵?喵!!!”黑猫崽瞬间炸毛,往林臻的脚边躲过去,恐惧从身上蔓延开来。
林臻往后瞧了下,却见邵钧面色如常,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只是露出抹温柔笑意来。
门口的电铃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林臻正欲放下手中的杯子,却见邵钧已经过去开了门。
“林小姐,打扰了,我是……”门外人满脸堆笑,抬眼瞧见来人时,所有话语戛然而止,他往后退了两步看了下门牌,嘟囔道,“这……也没走错啊?”
邵钧将门打开,语气冷淡:“警察厅的?”
陈正年下意识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道:“我想见见林小姐,不知可方便?”
“进来罢,”林臻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我认得他。”
邵钧再次轻瞥他一眼,那眼神叫人挑不出错处,只略微冷淡,却无端让陈正年生了满脖子的鸡皮疙瘩,他下意识搓了下脖颈,跟在后头进了屋。
“林小姐,打扰了!”陈正年进屋,努力忽视掉旁边逗猫玩儿的男人,走到林臻跟前,“事出紧急,老大让我来请您走一趟。”
林臻坐在沙发上,没说话,陈正年却明白她的意思,噼里啪啦的将事情解释了个遍,“那人死状怪异,老大一时间拿不准主意,便想请林小姐跑一趟,替我们瞧瞧。”
“我知道了,”林臻探身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给了准话,“你先回去罢,我晚些过去。”
陈正年松了口气,抹了下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小洋楼。
——
林臻这才将视线投向邵钧,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如何:“你昨夜出门就是为了隔壁巷子的那个死尸?”
说着她又将视线转向黑猫崽,那黑猫崽不知何时已经躲在了邵钧身后,正心虚着,冷不丁对上林臻的视线,叫了声后躲了个严实。
邵钧倒也不瞒着,将猫捞进怀里:“是也不是,不管我去没去,那人也是必死无疑的,”说着,他朝林臻偏头示意大门方向,“小仙姑,不若一起去瞧瞧?”
……
巷子口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多是来凑热闹的,有哭喊声从人群里传出来,隔得近了,才叫人听清是什么声音。
“我家这口子能有什么仇家,他就是个打更的,怎么可能会得罪人!”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瞧瞧,那是我家里人!你们是警察局的又如何?还能通了天不成?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昨夜死的是位更夫,周围人对他的印象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平日与人为善,心肠也好,叫人当真是想不通为何就这样死了。
冯景恒站在尸体旁边,手中夹着烟,微微垂首听着报告。
他目光落在尸体上,入目的是尸体裸露出来的如同枯树枝一般的干瘪皮肤,紧紧贴着皮下的骨头,露出里头的形状来。
“老大,”验尸官名叫洪若白,是位面容清秀的青年,他蹲在尸体旁边,戴着手套将尸体的脑袋偏向一侧,露出侧边脖颈来,示意冯景恒,“这里有牙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冯景恒随手丢了烟踩灭,走到验尸官旁边蹲下,脖颈处的牙印清晰可见,他神色平淡,只问:“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咬的?”
洪若白耸耸肩:“那可多去了,叫人把尸体弄回去,我再仔细瞧瞧。”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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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里是压制不住的欢喜。
“林小姐来了!”
“阿臻来了啊,来瞧瞧,跟大爷说说这人咋死的!”
“……”
人群有瞬间的躁动,又被周围的警察们压了下去,林臻站在外头,隔着些距离瞧见尸体露出的半截手臂,忍不住眉头微皱,眉间的情绪却又转瞬消散。
邵钧抱着猫儿站在旁边,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正年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人来,他也跟着立在原地,朝着冯景恒喊:“老大,要我带着林小姐过来吗?”
冯景恒主动起身迎过去,视线轻飘飘地从邵钧身上掠过,“阿臻,麻烦了。”
他抬手将警戒线拉开,终于正眼看向邵钧,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就听林臻道:“他与我一道。”
冯景恒眼底闪过异样,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嗯”了声,便没有再多说。
邵钧跟在林臻后头,目不斜视,怀里的小猫儿却在看到尸体时满身戒备起来,连背都微微弓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乖一点。”邵钧开口,嗓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威胁,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倒是林臻回头瞧了他一眼。
邵钧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洪若白与林臻也算得上是老熟人了,见林臻过来,他便让了位置,与邵钧站在一处,看清邵钧长相后,流露出浓浓的兴趣来。
“冒昧问一下,”洪若白非常自来熟的撞了下邵钧的肩膀,低声道,“你是林臻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她护着人。”
邵钧侧头瞧着洪若白,带着些许意外:“护着人?”
洪若白点头:“对啊。”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扛不住冯景恒投过来的警告,登时闭了嘴。
林臻已经检查完了尸体,她从怀里掏出根黑线往尸体上绕了一圈,没等有什么动作,那根黑线却一下子散在空气中,仿若从没在尸体上出现。
“如何?”冯景恒走到她旁边,低声询问。
距离有些近了,林臻借助起身的的动作将距离拉开,邵钧见缝插针走过去占据她旁边的位置,意味不明地无声笑了,似乎在和林臻说,不用谢。
林臻没搭理他,看向冯景恒:“冯探长先把尸体带回警察厅罢,有些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冯景恒自然注意到了林臻对自己的疏远,他压住心底的不虞,朝身后人招手,小警察们立刻忙碌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邵钧对冯景恒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熟视无睹,他捏了捏小猫崽耳朵,朝着林臻道:“小仙姑,可以回去了吗?我饿了。”
林臻要看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她没应声,却是已经开口与冯景恒道别。
洪若白眉毛微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摇摇头“啧”了一声,小助手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讪讪道:“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你做得很好,”说着,洪若白又走到冯景恒身边,幸灾乐祸道:“这俩人背影瞧着,还挺般配。”
冯景恒冷嗤一声,没有理会洪若白的刺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5. 人形蛊
林臻与邵钧一前一后地走着,重新往洋楼的方向去。
两人皆未言语,步调缓慢,显得有些悠然自在,似乎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到半分。
直到回了家,林臻才将人挡在楼梯口,视线扫过他怀里的猫崽,开门见山道:“这猫昨夜出现在巷子,是因为外头巷子里的尸体?”
邵钧倒是坦诚:“算是。”
他抬手拎着猫崽的的脖颈,将小东西提溜起来,笑道,“我这人心善,见不得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无端送了命。”
与邵钧虽认识不久,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林臻心里多少都清楚,自然也不会相信他这鬼话。
她没搭理邵钧,只是将视线落到了对方手中的猫崽子身上,眸色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猫崽不太满意被邵钧如此对待,挣扎了几下。
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憋屈地蜷缩着爪子,安安分分的让林臻打量。
林臻重新抬眸,看向邵钧:“除我之外,从前可还有你认识的人在?”
“小仙姑这是怀疑有人在针对我?”邵钧拎着猫儿的手顿住,语气中带了几分惊奇,“我醒来便是在林家老宅,从未与他人打过交道,何来被人针对的可能?”
邵钧的记忆中,的确没有出现过其他任何能够称得上是熟悉或者认识的人,他记忆里,最多就是林臻,或者只是林臻。
林臻倒是不在意邵钧有什么仇家,她只是嫌麻烦而已。
如今,师父的死还未查清,又来了个邵钧,她不太想再节外生枝去招惹些是非。
“总之,日后你别单独一个人出门,若是要去什么地方,我与你一同前去。”
邵钧挑眉:“不是要调查尸体的事情,兵分两路是不是会……”
他话未说完,便瞧见林臻正面无表情地盯过来,立马识趣道:“好,都听小仙姑的。”
警察厅。
冯景恒手指间夹着烟,站在窗边,眉宇间隐隐透出些烦躁,他想起林臻对邵钧的维护,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沉闷。
与林臻相识多年,他何时见过对方身边多了人,而且林臻竟然还会主动给人解围。
那姓邵的,虽是人模狗样,但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而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不用回头,冯景恒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洪若白走进去,十分自觉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往沙发上一坐,笑道:“冯探长这是有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你来做什么?”冯景恒回身,将烟头按灭,居高临下地觑着他,面色仍旧有些发沉,“尸体检查好了?”
洪若白也不在意他的脸色,只道:“该做的我都做完了,就看林小姐那边能有什么发现了。”
说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林小姐与她身边那人是什么情况?你小子不会真有……”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冯景恒坐下,顺带抬脚踹过去,“要是没什么事,滚回你的办公室去。”
洪若白啧了声,想起自己先前接的那通电话,幸灾乐祸道:“我看你啊还是别惦记林小姐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还是回去老老实实与那位谢小姐成亲去,我可不想再当什么传话筒了。”
听见这话,冯景恒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眉头紧蹙:“我妈又给你打电话了。”
“何止,伯父,延哥,还有你那位神出鬼没的小舅都给我打过电话,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冯家的二少爷。”
走廊里再次传来疾急促地奔走声,最后停在门口,“老大,查到……洪先生也在啊?”
洪若白瞧见来人,主动起身:“行了,我还有事,二少爷有时间给家里回个电话罢。”
见洪若白离开,门口那人才往里走了几步,将查到的事情半分不漏的说了。
原是叫人去查邵钧去了。
冯景恒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部,随意便又将来人打发了。
他重新点上烟咬在嘴里,仰头靠在沙发上,溢出些冷笑来。
远房亲戚,表哥?
哪门子的表哥会是从林家老宅莫名其妙地出现?
以林家的背景,莫不是养在宅中的蛊?
还是有灵智的人蛊。
冯家并不是什么单纯的经商人家,他虽是警察,但因着家里的缘故,也算得上是从小就对这些东西耳濡目染。
如若不然,当初知道林臻在爆炸中毫发无伤的活下来时,他就该将人捆了绑进警察厅里。
毕竟,不是什么普通人都能够有这样的本事。
冯景恒重新直起身,略略思索后,起身出了办公室,往西侧走廊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午饭过后不久,警厅又差了人来小洋楼,尸体上有些新发现,洪若白拿不定主意,想着请林臻去辨一辨。
来的小警察正是今晨的陈正年。
他进门时没瞧见林臻,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邵钧一人在,茶几上摆着热茶和几块点心,还有几条小鱼干。
邵钧将人带进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人晾在旁边,自顾自的从茶几上拿了块小鱼干,饶有兴趣的逗猫儿玩。
陈正年视线不敢乱飘,只好落在邵钧身上。
他瞧见原本乖巧的猫崽在邵钧拿着鱼干伸手时瞬间炸毛,龇牙咧嘴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可下一秒,背对着他的邵钧不知道做了什么,原本炸毛的猫崽竟然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叫个不停,丝毫再看不出原先的凶狠。
陈正年忍不住皱了下眉头,邵钧却在此时突然回头,他眼瞳赤红,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微张的嘴中露出一抹尖锐的似乎是牙齿的白色来。
陈正年被这景象吓得呼吸都停了,如同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盯上了一般,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寒意爬上脊背,浑身僵硬不已。
约摸五六秒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呼吸,快速眨眨眼睛,却发现邵钧压根就没有扭头,而是一直蹲在地上,拿着鱼干背对着自己逗猫。
陈正年猛然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刚刚只是眼花了,毕竟从第一次见到邵钧时,他就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怪异之感。
不等陈正年细想,楼上传来动静,抬眼望去正好瞧见林臻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小箱子。
林臻下楼来,瞧着邵钧道:“我去一趟警局,你也一起。”
明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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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的语气,可陈正年敢肯定,林臻用的是不容人拒绝的陈述。
邵钧倒是不在意,他跟着起身,点头:“行。”
三个人一同出门去,从热闹的小巷中离开。
堪堪拐过街角时,邵钧却停下脚步,而后他不动声色地瞅了眼远处已经只能看见一角的洋楼高墙,忽然道:“不然带着发财一起?我怕它独自在家闹腾。”
陈正年终于忍不住看向邵钧,发财?是那只小黑猫的名字?
只是他好像记得方才出门时,那只乌漆嘛黑的小猫不是已经被对方关进了笼子里,难不成还能自己开门不成?
林臻侧头去瞧他,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又扭头去问陈正年,道:“洪先生那边着急吗?”
陈正年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在客厅里发生的事情,神情恍惚,听见林臻的问话,他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开了口:“应该……是着急的罢。”
林臻了然,那便是不太着急。
林臻还未开口,头顶的瓦片上传来猫叫声,三人同时抬头。
原本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黑猫出现在眼前,它对着林臻的方向双腿一蹬,却在起跳的瞬间换了方向,准确无误地跳进了邵钧的怀里。
陈正年看了邵钧一眼又一眼,若是没看错这只猫原本是想要往林小姐的方向跳的,可临了却又选择了邵钧。
林臻的视线扫过小猫崽的爪子,上头的红色印迹在眼前一闪而过,邵钧从袖口处摸出手帕来,动作无比自然的将手帕覆在猫爪上,道:“行了,它自己跟来了。”
林臻地视线从小猫身上移开,转向邵钧,后者对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意来。
她没有说什么,先一步抬脚往警察局的方向去。
邵钧忽然侧首,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陈正年,温和道:“小陈警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陈正年心虚极了,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干巴巴地道,“只是觉得邵先生这猫儿挺可爱的。”
邵钧哦了声,捏住小猫崽的耳朵,幽幽开口:“可爱吗?我倒是觉得挺有脾气的。”
怀里的小猫听见这话,终于忍无可忍的一爪子拍在了邵钧的手上,凶狠地叫了一声。
陈正年瞧见这副场景,立马改口:“是挺有脾气的。”
林臻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走不走?”
——
小洋楼后街,被猫儿咬了耳朵,挠了满脸血的矮个子男人啐了口血,低声咒骂:“娘的,小畜生还挺凶!”
被咬的地方传来丝丝痒意,男人下意识摸了一把,却被疼意再次刺激的咒骂起来。
他没有多耽搁,将头顶的帽子往下扣了扣,转身从小巷子离开。
……
停尸房里,洪若白看着站在旁边的冯景恒,揶揄道:“冯探长稀客啊,什么时候这么主动愿意来这停尸房了?”
冯景恒没搭理他,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看着验尸台上的尸体,道:“不是说有新发现,哪儿呢?”
洪若白敛了面容上的调侃笑意,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露出底下裸露的干瘪肌肤来,指了指上头的黑线:“瞧这个,像不像什么图案?”
6. 奇书录
冯景恒垂眼,望着尸体上的图案不说话。
因着精血被吸干的缘故,青黑色的图案在枯瘪的皮上显得尤为怪异,层层渗透一般嵌入骨头之中,又或者说那图案仿佛是直接从骨头中透出来后,拓在皮上的。
恰在此时,陈正年领着林臻两人也到了停尸房,他站在门口,瞧见冯景恒的背影,“啪”的一声用力踏脚,下意识抬手敬礼,声音洪亮,十分正经。
“报告,老大,林小姐来了。”
冯景恒听见声音,第一时间便将手从兜里拿出来,而后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了林臻身上,颔首道:“阿臻,劳你费心了。”
洪若白看了冯景恒一眼,将视线挪开,没几秒的功夫又忍不住再看了眼。
林臻略微点了下头,走到验尸台上,不用旁边两人指明便注意到了尸体上的图案。
尽管已经是模糊不清,但仍旧能够叫人看得清图案上的纹路走向,不是文字符箓,看样子倒像是什么图腾。
冯景恒往前走了两步,问:“如何?”
邵钧抱着猫站在林臻身后,神色悠悠,姿态散漫,明明没什么特别显眼的转变,但林臻却敏锐察觉到了他情绪中的细微变化。
邵钧,似乎是认得这个图案的。
林臻心里清楚对方与这命案没有关系,左右外头已经传了些消息,不少人都相信邵钧是自家的远房表亲,如今就算问上两句也没什么。
只是邵钧到底来历不明,旁人不清楚便也算了。
但冯景恒不同,想来自从当年的火车爆炸案后,他恐怕早就已经将自己与师父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林臻不想让邵钧因为几句话被冯景恒盯上,徒增些麻烦事。
想到这儿,她便没去看邵钧,只将注意力放回尸体上,隔着手套描了下图案的轮廓走向,道:“瞧着好像是有象征意义的图腾,不如着人临摹下来,拿到东街去寻窦老探探。”
东街,明着面是条街,实则不然。
作为老城区,东街多的是些矮旧小房,不仅是临城三教九流之辈的聚集地,也是许多不少穷苦人家的落脚处。
林臻的小洋楼也在东街,只不过像她一般能够住得起小洋楼的人少之又少。
但凡能有这种带点阔气居所的,不用多说,只提起半字,人家心里便是门儿清。
不过,也有能人就爱往破败堆里扎,神出鬼没的,叫人想见上一面都难。
林臻话里提到的“窦老”便是爱往破败堆里钻的奇人儿。
“窦老?”洪若白正在旁边盯着人临摹那怪异图腾,听见这话,头也不回插嘴道,“我可听说了,那位窦先生人心气儿高得很,最烦与警察厅这帮多了身皮的打交道,能问到吗?”
在场穿了警服的有好几个,也包括冯景恒,洪若白不想惹嫌,连忙打着哈哈将话题绕过去,追问道:“林小姐?”
林臻接过小警察递过来的画,只道:“依着当年的约定,这些东西我去问便好。”
当年火车爆炸案发生后,冯景恒空降临城,在与林臻见面后不久,他便做主代表警察厅邀请她做了特别顾问。
无论当初冯景恒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林臻不大在乎。
冯景恒来临城是为了调查爆炸案的真相,她又何尝不是?只有弄清楚发生爆炸的原因,揪出幕后黑手,她才能替师父报仇。
尽管如今爆炸案成了悬案,但当初的约定仍在,林臻自然也不是什么背信弃义之人。
何况,她细想更夫的死状,又想到当年意外发生时的偶然穿过的某节车厢,心中隐隐觉得干尸案与爆炸案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洪若白得了准信,稍稍放心,他扭头瞧见邵钧正认真端详尸体,笑道:“邵先生似乎对这尸体很感兴趣?”
“是有点儿意思,”邵钧从进停尸房开始,便不曾说过话,此刻也不欲多言,他收回视线,向着林臻询问,“要走了吗?”
冯景恒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邵钧身上的视线,他走过去站在林臻对面,沉声道:“阿臻,我与你一同去。”
邵钧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冯景恒,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盯着林臻,无声似有声。
他怀里的猫也有些不大乐意地叫唤了两声,而后屁股一撅,一头扎进了邵钧的臂弯里头。
林臻将画纸叠好放进兜里,开口拒了:“窦老脾气大,我去便好,冯探长不必亲自跟着。”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街口,洪若白才挪过去用肩膀碰了碰旁边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看二少爷你啊,还是乖乖回北平娶谢家千金算了,这位邵先生一看就与林小姐关系不一般。”
“你何时见过林小姐这么纵着人,独一份儿啊!”
冯景恒没说话,只往旁边走了半步,叫洪若白肩膀搭空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不等人反应,他扭头回了大厅。
“嘿,怎么着?如今实话二少爷都不愿意听了?”
洪若白摇摇头,替冯景恒又是好一阵可惜,而后揣着手穿过大厅,回了验尸房。
另一边,林臻与邵钧二人穿过东街外巷口,几个拐角的功夫,便到了另一方天地。
行至巷口,嘈杂声四起,三两人群成一摊,交谈声此起彼伏。各色摊位不似外头鳞次栉比,倒是也有下脚之处,不过窄些。
“呦,稀客啊,这不是林小姐吗?今日想要看些什么东西?”
听见问候声,临近几处摊位上的人纷纷扭头,看样子都是认得林臻的,众人的视线很快被她身后的邵钧吸引。
早前他们便听说了,林臻有位远房表哥来了临城,这模样瞧着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不过既然出自林家,就算是远房表亲,那想来也是有点真本事的。
林臻一边往里走一遍问道:“今日可有见过窦老?”
有人回神,伸手给指了路,笑道:“林小姐今日好运气,窦老刚去了胡老三的酒铺。”
“多谢。”林臻没有耽搁,领着邵钧继续往里走去。
又是一阵七弯八拐,指路人口中的酒铺映入眼帘。
那所谓的酒铺连个能够正经避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只在青砖墙与一株冒芽的老柳间,拉着块勉强遮阳的草帘子,底下杂乱摆着两三张桌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胡三酒铺”字样的幌子有些破,被人随手挂在树干上。
林臻抬脚便往酒铺去,没有多远,却发现邵钧没有跟上来,她回头,便瞧见男人落自己三五步的距离,正微微仰头看着街边斑驳的青砖墙,墙后头是开得正盛的梨花。
似是察觉到林臻的视线,邵钧没有多待,转身跟上去。
“在看什么?”
“墙后头的梨花,觉着有些熟悉。”
林臻没想到能得这么个回答,她再次看向邵钧,问:“方才在警局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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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尸体上的图案?”
“记不清了。”邵钧语气平和,神情自然,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意思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酒铺前,天色还早,酒铺里没什么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用酒缸子垒起的看起来有点像柜台的地方,坐着个满脸胡渣中年男人。
听到声响后,胡老三抬头,视线扫过邵钧又扭头看林臻,语气熟稔:“阿臻来了,是来寻窦老?”
林臻点头,寻着胡老三努嘴的方向看,老柳后侧有只穿着破烂布鞋的脚,脚指头都漏了两三个。
树后头那人,正是窦老。
林臻领着邵钧走过去,也没管满地的尘泥,半跪下身去:“窦老,我是雾云。”
倚靠在柳树干上的窦老眯着眼睛,双眸浑浊,随意瞅了眼,道:“怎么着?特地领着人过来寻我,这是好事将近了?”
不等林臻说话,窦老又自言自语道:“也好也好,我看着,省得你师父在底下叨叨。”
“今日不说这个,”林臻知道他是吃醉酒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她将手里的画纸打开,递过去,“请您老帮我瞧瞧这图腾的来历。”
窦老稍稍坐直身体,接过画纸,仔细端详着,没几秒的功夫,他叹了口气:“你从哪儿寻来的?”
林臻也不含糊,知道他问这话便是有戏,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窦老把画纸递回去:“若老头子我没认错,这图腾应当是出自一个古老的部族,传说这个部族手握秘术,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
“若是用部族圣女的心头血作引,再施以秘术,可叫人长生不老!”
“窦老,又扯这有的没的,这话本子里的故事不是您用来唬街口那帮小崽子的吗?”胡老三在旁边忍不住开口,“阿臻又不是小孩子,能被骗了?”
窦老哼笑,不理他,只对林臻道:“反正我是说了,信不信你自个儿拿主意。”
邵钧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坐在窦老旁边,伸手替他倒了杯酒,主动道:“老爷子可否再详细说说?”
窦老这才将注意力完全转到邵钧身上,他上下打量着人,而后又定定地看了好半晌,奇道:“哎,年轻人,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邵钧笑笑:“许是见过的罢,不瞒您老,我有些旧伤在身上,从前的事大多忘了。”
窦老摇头又点头:“应该是见过,老喽也记不清了!”
从邵钧主动坐到窦老身边后,林臻就一直没有开口,只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对邵钧的探究又多了几分。
她原以为邵钧是什么落了难的公子哥,被自家师父救了又因为某些原因在在地下室陷入沉睡。
可如今来看,若是他从前真与窦老见过面,那就有些说不通了。
从小到大,林臻几乎没有与师父分开过,更别说不认识他身边的什么人。
既然窦老说见过邵钧,那就说明邵钧从前在东街出现过,可为何她没有半分印象?
林臻正想着,思绪又被窦老的声音引回来:“我记得先前有本书,专门记录这些奇异之事,不过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书也被列为了禁书,也只有些老人才知道一二。”
邵钧:“老爷子可还记得书名?”
窦老想了片刻,道:“好像是叫什么《志怪》……《志怪奇书录》,对,就是这个名儿,不过如今这书恐怕也难寻喽!”
8. 吸人血2
兰秋脸上的惊恐不似作假,她嗓音发颤,说话时不住的往周围看,生怕有人从角落里忽然窜出。
闻言,陈正年躲闪的动作停住,只片刻的犹豫衣袖又被兰秋拉住。
“正年哥,你帮帮我,”兰秋抓着他的衣袖,手上越发用力,连声哀求,“我不能再回去了,那冯家就是恶鬼窟,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陈正年将视线落在兰秋脖子伤口上,两粒如绿豆大小的伤口映入眼中,伤口由内而外已经是紫黑一团,不像是新伤口,倒像是几次叠加后的旧伤。
不仅如此,她脖侧往后乃至肩头漏出的点点肌肤上都有抓痕。
他移开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兰秋的脸上,谨慎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吸人血的怪物?”
虽是如此发问,但陈正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此刻还被放在停尸房的死尸。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具尸首上同样有像兰秋脖侧一般的伤口。
“二少爷他……他发病时就好像疯了一样,逮人就咬,房里先前已经死了人,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兰秋语速极快,那张秀丽的面容早就布满了泪水。
哭诉间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道,“对了,二......二少爷咬人前......眼睛就会变红,像是被血染红了......”
兰秋话音刚落,陈正年就如同入定一般,无可避免的想起昨夜他在巷子里遇上的男人。
陈正年反手抓住兰秋,立下决心,果断说道:“兰秋,跟我去警察局厅,不……去小公馆,我带你去找老大!”
兰秋慌忙拦住他,声音忽地拔高:“不成,正年哥,我是从冯家逃出来的……那位,那位冯探长可是冯家嫡系,去找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老大是警察!”
“那又如何?他也是冯家人,正年哥,不能去小公馆,绝对不能去!”
两人正争执不下,不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隐隐有说话声从巷口响起。
乱哄哄的,似乎是在寻什么人。
兰秋退了两步,努力躲在陈正年身后,隐蔽身形:“他们派人来了,肯定是冯太太,她叫人来抓我了!”
电光石火之间,陈正年脑海里闪过林臻的脸,与其让兰秋被冯家人抓回去,还不如去找林小姐。
但林小姐身边,还有个身份可疑的邵钧,可如今这种情形,去林家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正年拉着人没走两步,又想起冯景恒派人监视林家洋楼的事情,立马毫不犹豫地带人躲进了筒子楼。
“正年哥?”
“嘘,别说话,你先上我那儿躲躲,我来想办法。”
兰秋此刻已经是混乱不堪,见陈正年还是愿意救自己,她松了口气,机械般地点点头,跟着他回去。
陈正年将人送上房间安置好后,换了套衣服又急匆匆的下了楼,消失在夜幕中。
-
林家,小洋楼。
林臻翻遍了旧宅,却仍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线索断在了那本名为《志怪奇书录》的书卷上。
她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正复盘这几日遇上的人,听到的话。
小黑猫在她脚底下转来转去,最后安静地窝在沙发角落里陪着。
邵钧进厨房已经有一会儿,不知在里头弄些什么,林臻扭头,看向厨房:“邵钧。”
无人应声。
林臻起身,往厨房走去,她行至门口就看见邵钧背对着厨房门站在料理台边,看不清手上的动作。
“邵钧,你在做什么?”
林臻抬脚想往里面走,邵钧却忽然转过身来,只见他左手拎着只鸡,右手拿着刀,朝她笑起来:“怎么?我刚刚没听见你说话。”
“你什么时候买的鸡?”林臻皱眉,看向他身后的料理台,菜板上摆着个瓷白色的碗,里头是满满当当的鸡血。
邵钧又转回去,他瞳孔颜色变换不定,语气却是平淡:“你在楼上那会儿,去巷子口寻王阿伯买的。”
林臻在门口站了片刻,最后只道:“处理好了就休息罢,我先上楼了。”
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拐角处的瞬间,邵钧猛然卸力,撑着料理台慢慢弯下腰,靠在台子边,额角有汗低落,他缓缓转头盯着旁边的瓷白碗,眼瞳里散开的红越发可怖。
“喵~”猫叫声自背后传来,不多时,小黑猫的身形轻巧地跃上料理台,它鼻翼轻轻耸动,随后动作飞快扑向盛满鸡血的瓷白碗。
邵钧下意识抬手赶在它扑过来之前就将碗打翻了,瓷片打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邵钧,”楼上传来动静,林臻站在栏杆后,往楼下看,“怎么了?”
邵钧低头看着料理台上翻落的鸡血,眼眸幽沉,只片刻的时间,他便拎着小黑猫的脖颈走出厨房,抬头对上林臻的视线,不甚在意道:“没什么,碗被打翻了。”
半夜又下起雨来,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雾蒙蒙的雨幕之中,雷声滚滚,白亮而刺眼的闪电接二连三地落下,照亮了屋子。
卧房里,林臻又一次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的心脏像是被绞在一起,呼吸声渐重,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来,有些喘不上气。
外头的小厅里,邵钧盘腿坐在棺材顶上,旁边是被他伸手压住的小黑猫,龇牙咧嘴的,却硬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阵雷声作响,小黑猫找准机会从他手下逃脱,几步跳跃,躲到卧房门口,躬着身体朝着邵钧叫唤,喉咙里的咕噜咕噜声越发明显。
邵钧回头,面色冷淡,威胁道:“闭嘴。”
只听得“咔哒”一声,小黑猫背后的房门被打开,林臻披着外袍,视线从脚下的黑猫身上慢慢移到邵钧身上,很是疑惑:“邵钧?”
邵钧抬眼看向林臻,白光从窗外闪过,赤红眼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似是眼花。
林臻拧着眉,忽然想起在旧宅地下室初次见到邵钧的场景,她袖口处滑出一柄匕首,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听邵钧低声阻止,道:“小仙姑,回去休息罢。”
“你怎么了?”林臻不知道这是今夜自己第几次问他了,她脸色还有些白,似乎并没有从梦里完全醒过来。
邵钧呼出口气,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指尖发麻,却仍旧只道:“我没事。”
两人一坐一站,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林臻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还没等她试探出什么。
原本安静坐在棺材顶上的男人却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到了她跟前,随即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两人往地上倒去。
与此同时,林臻借力顺势与他换了位置,将人压在底下。
她动作飞快,单手撑住身体,下一瞬匕首寒光闪过,没有任何犹豫地抵住了邵钧的心口,她冷声开口道:“松手。”
邵钧没动,在黑暗中与林臻对视。
林臻将匕首往前抵近,再次道:“我说,松手。”
邵钧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松了手,黑暗之中,他微仰起头,瞳色依旧是赤红的,手上青筋暴起,向来平静的眼底涌动着挣扎的情绪,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东西。
林臻与他靠得极近,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正常。
邵钧身上的温度变得越来越低,像是寒冰一般,林臻不经意碰到他的侧脸,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只觉得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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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发颤。
从林臻出来后便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黑猫却在此时忽然有了动作。
恍惚间,两人耳边像是隐隐约约传来了极为轻细的“啪嗒”声。
小厅里顿时一片明亮。
林臻垂眸,正好对上了邵钧赤红色的双眸。
“被你发现了。”邵钧微抬眼皮望着她,唇角慢慢扯出一抹笑来,语气中带着极为浅淡的懊恼。
可很快他却握着林臻的手,毫不犹豫带着她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落在耳边,林臻瞳孔猛缩,心口堵着的那股气却莫名跟着散了。
她微怔,却听邵钧轻声道:“小仙姑,休息罢。”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林臻卸下力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将头抵在邵钧的肩头,缕缕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邵钧微弱的心跳声慢慢恢复,归于平稳。
林臻缓过神来,撑着地起身坐在邵钧旁边,垂眼瞧着,忍不住低声骂道:“真是个疯子。”
-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窗外雾气茫茫一片,巷子口的吆喝声在灰蒙蒙的晨雾里若隐若现,听不清动静。
林臻坐在小厅的沙发上,眉眼间略有疲态,她身体微微前倾,支着下巴望着躺在地毯上的邵钧。
邵钧的胸脯轻轻起伏着,若不细看,恐怕都只会让旁人以为他已经没了呼吸。
那把匕首还在他的心口处插着,黑色长衫上浸染着血渍,胸口处的银丝盘扣已经完全变成红色,与他苍白的唇形成强烈对比。
林臻静静地看着邵钧,又想起昨夜匕首刺入他心口时候的场景,只觉得匪夷所思。
梦里带来的窒息感在邵钧胸口被刺穿的瞬间烟消云散,好似他就是破除自己噩梦的关键。
大门的电铃声忽然响起,一阵接着一阵,直直落在林臻的耳边
趴在她脚边的小黑猫叫了一声,将林臻的思绪完全拉回来。
林臻低头瞧了它一眼,随后小黑猫蹬着爪子,自觉爬过去邵钧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门外,陈正年领着兰秋等在外头,神色焦急。
昨日他特意去打听了下守在小洋楼人是谁,此刻天还早,又因为昨天半夜下雨,想来那人也不会早早地来蹲守,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因而他早早便醒来,带着兰秋赶到了小洋楼。
半天不见有人来,陈正年额角冒出冷汗来,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他思绪纷乱,想要抬手再按。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林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陈正年面色微松,急忙道:“林小姐,打扰了。”
林臻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在陈正年身上稍作停留,而后落在他身后:“陈警官,这一大早着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正年:“我……我其实是有些私事想请林小姐帮忙。”
兰秋心中实在害怕,她偷偷扯了下陈正年的袖子,低声哀求道:“正年哥,我们……我们能不能先进去?”
直到进了客厅,林臻才看清兰秋的模样,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
林臻瞧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从听到“林小姐”三个字以后,兰秋便下意识躲闪,就算察觉到林臻打量的视线,她都始终微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陈正年没注意,只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忍不住问:“邵先生不在吗?”
林臻问:“是要找他?”
“不是不是,”陈正年连忙否认,他没有耽搁,将兰秋拉过来,示意她将围巾放下去,朝林臻解释道,“这是我妹妹,今日来是想请林小姐救命的!”
9. 吸人血3
兰秋被拉到前头却没动,陈正年不明所以,又抬手轻推她,催促道:“兰秋,快些,让林小姐看看你的伤口!”
兰秋有些犹豫:“我……”
林臻稍稍扭头,瞧了眼楼上,不确定邵钧醒了没有,随即她收回视线,不急不缓道:“陈警官,若是令妹没想好,便回去罢。”
“别……兰秋!”陈正年语气严肃,再次催着兰秋,“你不是想要活命吗?要是不愿意让林小姐解决,我带你去小公馆!”
兰秋终于抬头,只飞快看了眼林臻又慌忙将头垂下去,哆哆嗦嗦地解开围巾,她脖颈处的伤口颜色越发深沉,甚至已经隐隐发黑。
林臻皱眉,几乎过眼便认出了这伤口与死在巷子里的更夫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林……林小姐?”陈正年以为这事不好解决,试探道,“可是没有补救的办法?”
林臻不置可否,她瞧着兰秋,问:“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兰秋求助般地看向陈正年,后者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林臻这才重新打量起兰秋,记忆逐渐回笼,怪不得她先前觉得眼前这姑娘眼熟,原来是冯家那位纨绔子院里的丫头。
“你是冯文汉院里的,我们是不是见过?”林臻问,来寻她帮忙的,都是发自内心,若是被勉强而来,她也不愿意接下麻烦事。
兰秋咬着唇,低头不说话,嫩白的指尖绞着衣角,就在林臻耐心快要告罄时,她终于抬头,一下跪在地上,泪眼汪汪的:“林小姐,求您别把我送回冯家!”
林臻一愣,想通其中缘由后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何认为我会将你送回冯家,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兰秋瞪大眼睛,迟疑道:“林小姐不是冯老爷的座上宾吗?之前还去冯家替大少爷送行。”
“他们求上门,我收了钱自然要将事儿办好,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林臻反问。
兰秋这才安心,反应过来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一片,撑着陈正年站起身来,将脖子上的围巾完全解开,让伤口裸露更加明显。
自从上次冯太太来门口闹被冯家人带回去后,林臻就再也没有听见有关冯家二少爷撞邪的事,原本以为冯家是寻了其他的法子将冯家大少爷送走了。
只是如今,看兰秋这事,好像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是明面上那般简单。
“兰姑娘可方便靠近些,让我瞧瞧伤口?”林臻收回思绪,又将注意力放回兰秋身上,询问道。
兰秋已经彻底放下心,她主动往前两步,侧过头去,露出脖颈处的伤口。
林臻指尖温热,却仍旧让兰秋发抖,她不太适应的动了下脖颈,好在对方很快收回了手。
林臻问:“你这伤口有多久了?除了吸人血,冯二少爷最近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院里出了什么事?”
“就前日晚上的事,”兰秋仔细回忆了下,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在我之前,有两个年纪稍小我的丫头被打发回家了,我心中害怕,便有心打听了一下,管事只说不该问的别问。”
“至于二少爷,自从大少爷下葬后,他便整日躲在屋里,总说大少爷要来索命。”
林臻点头,继而追问:“冯太太呢?你近日可有见过她?”
“太太……太太好像是找了什么人来替二少爷诊治,”兰秋仔细回想,忽地眼眸一亮,补充道,“我前些日子曾在花园里听见老爷和太太争吵,好像就是为了诊治的事,再后来二少爷院里就出了事。”
陈正年在旁边从头听到尾,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向林臻,忍不住开口:“林小姐,难道冯少爷发疯吸人血是因为那个替他诊治的人闹的?”
前因后果皆已经清楚,兰秋口中这个曾经引发冯老爷和其太太争吵的诊治者的确有极大的嫌疑,想来若是要搞清楚这事,就必须要找到这人。
只是……林臻的视线又落在兰秋身上,她不确定对方脖子上的伤口会不会恶化,又或者时间一久,是否会变成更夫那般模样,丢了性命。
兰秋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林……林小姐?”
林臻面色如常,说道:“你先随陈警官回去,等我去冯家瞧瞧。”
她转而看向陈正年:“陈警官,既然你们选择来找我,那便是对警察厅有防备,既然如此,为了兰秋的安全,你不若告假几日,等事情查清。”
陈正年答应下来,又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他领着兰秋想要离开,林臻又忽然掏出把钥匙递过去,嘱咐:“我在隔壁春雨巷有间屋子,没有什么人知道,你带着兰姑娘去那里,若是有什么急事,离这儿也近。”
其实这事最好就是留兰秋住下,只是如今邵钧状态不对,林臻不放心,若是到时候有意外,又被兰秋撞上,恐怕会惹出祸端。
现下只有先去冯家看看情况,越早越好。
而且林臻敢肯定,导致冯家少爷变成如此模样的背后之人一定与干尸案脱不了干系。
林臻又想起陈正年说的话,她眉头轻皱,抬眼往楼上卧房方向看。
冯家少爷发狂咬人之前眼睛会变红,那邵钧呢?昨夜她看得清楚,邵钧瞳孔赤红时情绪并不平静,而且当初在地下室时,他的牙也是锐利无比。
邵钧当时包括昨夜,是不是也想吸食人血?他与这件事是否有关联?
师父又为什么将他的棺椁藏在地下室?是在谋划什么吗?又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得已才将人藏在地下室?
许久之后,林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师父啊师父,您可真是给徒儿留下了好大一个麻烦。
-
冯家,正堂。
冯老爷将杯子狠狠砸下,又不解气似地走过去将跪在地上的护卫踹倒在地,怒道:“废物!一个小丫头都抓不住,赶紧给我加派人手,必须把人捉回来!”
“是,老爷!”护卫连滚带爬地出了正厅,又寻了不少好手,领着人急匆匆地从后院离开。
冯太太坐在旁边,正拿着手帕哭哭啼啼的,眼眶通红,委屈着。
“哭哭哭,你竟还有脸哭!”冯老爷转头瞧她,恨不得即刻将她扫地出府,他指着冯太太,手抖得不成样子,“我先前有没有警告过你,别信那个江湖骗子!”
“我还不是为了汉儿,他整日说梦见大少爷索命,难不成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眼睁睁地瞧着他疯了不成!”
冯太太嗓音尖锐,厉声反驳:“江湖骗子?你怎么不说林臻是江湖骗子?怎么着,难不成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是我害死了大少爷,所以才想要我汉儿偿命,你……
“你又扯这事做什么?我又何曾说过鸿儿的死与你有关!”冯老爷差点被她气得仰倒,他重拍了下桌子,只差上手去打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糊涂啊,你糊涂!若汉儿这事被那小丫头传出去,咱们这一脉怕是要完了!”
“你可知当年……”冯老爷话没说完,只狠狠地叹了口气,颓然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
冯老爷一想到警察厅的那尊大佛就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他如今只希望赶紧将那丫头捉回来,再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自家儿子现如今变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那江湖骗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寻得的这个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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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
十二年前因为这所谓的长生秘术死了多少人?这其中也包括他同胞的兄长。
况且若不是收到兄长的秘信,家中提前谋划退路,他们这一脉怎可能还会被允许存在至今日?
本以为可以安稳一生,却没想到祸端竟然在家中生根发芽!
看见丈夫这失魂落魄,坐立难安的模样,冯太太心里终于有了恐惧。
她起身走过去,却不敢碰冯老爷,哭道:“怎么办啊,老爷,可……可也不能叫咱们汉儿就这样丢了性命了罢?大少爷已经没了,若是……若是……”
冯太太想到至今仍旧被绑在房里的冯文汉,只觉得心痛难忍,她捂着胸口,再说不出任何话。
她的汉儿,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冯老爷坐在位置上,半晌没有吭声,他犹豫再三,朝外招呼一声。
管事从外头进来,拱手道:“老爷。”
“你亲自跑趟东街,去寻……寻窦老,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前几日来府上的那江湖骗子,记住,一定要小心说话,不可被人发现端倪。”
“是,老爷。”管事得了令,立马出府去了。
冯太太踌躇:“老爷,我……”
“你什么你!”冯老爷这会儿静下来,才觉得心肝肺火烧火燎地疼,他瞪眼,气冲冲道,“你给我回院里好好反省,若再生出什么祸事来,我定然要将你赶出府去!”
-
夜幕低垂,暮色渐浓。窗外巷子里的喧闹声慢慢归于平静,偶有犬吠声响起,带来几丝生气。
林臻换好衣裳又给自己易了容,临出门前,她将邵钧拖过去沙发旁,尽管不知道是否有用,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拿绳子将人绑了个严实。
不等她起身,头顶忽然传来声轻笑,随即熟悉的嗓音响起。
邵钧故意拖着口散漫腔调,显得有些不正经:“小仙姑,这是要与我做什么?”
林臻给绳子打结的动作顿住,她抬头觑他一眼:“醒多久了?”
邵钧仍旧盯着她:“刚醒的,你信不信?”
林臻没说话,又听他继续问:“小仙姑这是要出门?若是不介意,把我也带上,如何?”
发财刚从楼下觅食回来,嘴里还叼着半块馒头,瞧见邵钧醒着,它颠颠地跑过去,将馒头放在他手边,讨好般地拱了拱他的手。
林臻的视线在一人一猫来回移动,问:“你对它做了什么?它之前对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邵钧依旧笑着,却没说话,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在林臻的目光下,他悠悠开口,答非所问:“我方才说的事,烦请小仙姑考虑一下。”
林臻心念流转,片刻的功夫就解开了绳子。
邵钧得了自由,他抬手握住心口的匕首,将匕首拔出来,又拿手帕将上头的血擦干净,递还给林臻,道:“多谢。”
不用说明,两人却都知道因何而道谢。
林臻盯着他,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别急着谢,邵先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释昨夜的事情罢。”
林臻正要起身,却冷不丁被邵钧扯住手腕往身前一拉,她下意识抬手抵住,正好按在对方的心口处,却敏锐发觉,那被匕首刺穿的地方竟是好了。
“你……”
“若我给不出解释,是不是还要再挨上一刀,”邵钧眉梢上扬,与林臻距离靠得极近,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眼睛,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不过也无妨,届时我自己捅就是了,不敢叫小仙姑受累。”
林臻往后退开,反手用匕首抵住身前人的脖子,弯了眉眼,嘴角漾出些弧度:“既如此,希望邵先生到时能说到做到。”
10. 抓住啦
林臻完全从邵钧跟前退开,干净利落地起身,将手里的匕首收回腰间,垂眼瞧着靠坐在沙发边的人,道:“我去楼下等你。”
邵钧“嗯”了声,却没动,仍旧坐在原地。
林臻也不管他,径直出了卧房去。
发财蹲在小几上,一对透亮的绿眸滴溜溜地来回转,见林臻要下楼,它连忙跃下小几,追了两三步后又折回来,飞快叼着那半块馒头跑了。
-
半盏茶的功夫,邵钧便出现在二楼,他解了配饰,只着黑色长衫,十分素净。
两人一猫站在一处,竟有些莫名和谐。
夜色越发的沉,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白亮的月光铺洒在地,映出几道影子来。耳边有风吹过,带起来细微的声响。
自从巷子里死了人,夜里便罕有人再晃荡,一入夜就静得可怕,让人觉得有些冷清过头。
林臻走在前头,带着身后的一人一猫绕过长街,又拐了两三个巷口,最后往东边的院落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冯家大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正随着夜风来回摆动,灯影憧憧。门口有护卫在守夜,不过此刻也已经靠在柱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一猫绕去西侧的巷子里,林臻站在高墙下,打量了下四周,选好位置又往后退了约摸三尺的距离,她助跑两步踩着青砖,纵身跃过高墙,身轻如燕。
邵钧没有耽搁,只几秒的瞬间也跟着从墙上跃了下去。
林臻之前为了冯家大少爷的丧事来过冯府,待的时间不多,却是能清楚记得府中的布局走向。
两人避开园中的巡夜护卫,从假山后头绕去游廊,只消片刻,就到了冯家二少爷,冯文汉所在的西院。
不似前院的寂静冷清,西院可谓是灯火通明,光是院门,都有两拨护卫来回走动巡视,里头的景象看不清,也不确定有多少人在,只能隐隐听得见吼声,痛苦且嘶哑。
“发财呢?”
“让发财去将人引开?”
林臻扭头,恰巧邵钧也在此时开口,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喵~”发财不知是从那个角落钻出,趴在墙头,一双绿眸在夜里十分显眼,瞪得圆碌碌的,它半坐起身,舔了下爪子,不用人催促,便往西院去了。
邵钧站在林臻身后,闲来无事,开口道:“小仙姑这么信任那只猫崽子,不怕它逃跑?”
“你留下它,难道不也是在等着它逃跑?”林臻没回头,视线落在远处,反问道。
邵钧没再说话,默认林臻的说法。
当初留下这猫,只是因为邵钧好奇,想看看这猫到底是因何变成会吸血的小怪物,也对背后之人有兴趣。
毕竟,除了他自己,他还没有见过其他会吸血的东西,也许先前有,可苏醒以来,邵钧没有任何关于从前的记忆。
他想知道自己的来处,想知道自己与林臻到底有什么样子的渊源。
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恐怕也是林臻所想,所以才会同意将猫留下。
这猫是突破口,后来死在巷子里的更夫也是突破口,如今这位冯家少爷同样也是突破口。
林臻没在意忽然沉默的邵钧,对方心里再想什么,她多少能猜到。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下,邵钧与她的目的是一致的。
西院。
两班护卫来回交替,离着院子只有几步远的距离,门口有守卫,皆是神色肃穆。
细微的瓦片碎裂声在东北角响起,很轻,却在静谧的夜里无比清晰。
领头的护卫抬手示意,侧耳确认,又是几声“咔哒”声。两队护卫对视一眼,又看向门口守卫,其中一人轻点了下头。
很快,护卫们便分出一队去探查,剩下的护卫则将院子紧紧守住。
林臻压低嗓音,语速飞快:“来这边。”
等护卫们发觉那动静只是来自外头跑进来的野猫时,林臻和邵钧早已经入了院内。
两人越靠近冯文汉的卧房,原本隐约听见的嘶吼声便越发清晰,冯文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带着痛苦和哀求。
“母亲,我好渴,我好难受……母亲!”
“兰秋呢,佩儿呢,我房里的丫头都去哪儿了?母亲,你帮帮我,父亲,父亲!”
紧接着,冯老爷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强硬道:“堵了他的嘴,没有我的吩咐,若再有人私自将二少爷放开,直接给我乱棍打死!”
卧房门打开又关上,林臻与邵钧并排靠着藏在拐角的黑暗里,廊下的角落里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老爷,再送个丫头过来罢,您难道真的忍心让汉儿遭罪不成?”
“你是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如今兰秋那丫头没抓到,送人简单,若再发生之前的事情呢?你要是嫌我们冯家命太长,你就送!”
“可是……”
“你给我住嘴,我告诉你在找到那个江湖骗子之前,就算是……,”冯老爷停了几秒,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骂道,“就算是这个逆子死了,也不许任何消息从府中传出!”
“二少爷!!”
冯老爷话音未落,却只听得房里得管事突然拔高的声量,随即房内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东西,冯文汉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林臻皱眉,下意识回头与邵钧对视,还没有说话,冯太太的尖叫声已经落在了耳边。
“汉儿,我的汉儿!快去找大夫,快去!”
“不!绝对不能找!来人,将院子守住,把消息给我瞒住了,剩下的人立马搜府,搜府!”
不知房内出了什么事,西院登时乱做一团,杂乱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呜呜喳喳的。
林臻抬手按着邵钧往更深处退去,避开搜院的护卫。
一股血腥味在邵钧的鼻间散开,他眼瞳赤红一片又瞬间恢复原状,只几秒,他冷静道:“人死了。”
发财忽然从廊上跃下,扯住林臻的裤脚,急促地叫唤,似乎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两人没有犹豫,从后院的一处矮墙翻出去,紧紧地跟住前头撒开爪子跑的发财。
夜色融融,独有一轮冷月高悬,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在冗长的巷子中极速行进,速度越来越快。
邵钧辨别出血腥味最浓重的方向,他停下追赶的脚步,侧头看了眼旁边连排的老房子,动作敏捷地翻身上了屋顶。
另一边,林臻已经瞧见了被发财紧紧追着不放的人影,个子不高,穿了一身黑,包裹得严严实实,看那身形应当是个男人。
她抬手往后从腰间抚过,短刃闪着寒光从指尖飞出,准确无误地扎进那人的小腿,对方却好似无知觉,仍旧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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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跑。
林臻倒也不着急,她边跑边看最佳位置,打算从屋顶抄近道将对方的去路劫断,再看时,前头那人已经被从侧面忽然出现的邵钧一脚踹上胸膛,翻倒在地。
发财“喵”地叫了声,用力一蹬压在了男人的脸上,它挥了挥爪子,将男人的面巾扯出,露出他的模样来。
男人眼眸血红一片,嘴角残留着鲜血,他盯着身上的猫崽露出口中的锐利牙齿,气急败坏道:“又是你这只该死的畜生!”
不等男人有动作,林臻已经跑过去,又朝对方胸口上补了一脚,她动作迅速的将人绑了个结实,抬眼却瞧见邵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至旁边,他站在不远处,微垂着眼,一动不动。
林臻拧着眉:“邵钧?”
邵钧没动,倒是被控制住的男人已经缓过神来,正欲骂出声,不过却有道男声先他而至。
“邵先生?”
林臻微顿,是冯景恒。
她反应迅速地往男人身上拍了张符,原以为这符对邵钧没用,恐怕对这男人也没用,却没曾想人竟然昏过去了。
她没工夫细想其中的缘由,拖着人躲进了旁边的暗巷里。
她还有许多话要问,所以今夜抓到的这人,此刻还不能让冯景恒带回警察厅。
邵钧循着声音回头,便瞧见冯景恒站在街口,身边跟着几个小警察,似乎是在巡街。
邵钧此刻看起来毫无异常,他挑眉,悠悠道:“冯探长,您这是在带人巡街?当真是辛苦了。”
用了敬词,面上却看不出恭敬,倒是叫人听出几分找不到证据的阴阳怪气来。
冯景恒似是没听出邵钧话里的意思,他径直朝着对方所在的地方走去,抬眼看他,问:“这么晚了,邵先生怎会来此?”
“不瞒冯探长说,发财离家出走了,”邵钧叹了口气,表情真真的,面不改色地给林臻扣了好大一口锅,“雾云说若是再和发财斗气,便叫我滚回乡下去。”
隔了没多远的距离,林臻扭头去看正举着爪子蠢蠢欲动的发财,被抓包的猫崽“嗖”地收回爪子,在林臻的示意下跳上旁边的屋顶,发出零碎的“哒哒”声来。
邵钧不动声色地偏了下头,朝冯景恒问:“不知道冯探长可有遇见?”
“未曾,”冯景恒淡淡道,他的手停在腰侧挂枪的地方,手指轻轻摩挲在枪上,仍旧盯着邵钧,问,“这么说,只有邵先生一人出来寻猫了?”
邵钧摇头,笑道:“怎会?我人生地不熟的,家里人可不放心,不过是那边巷子有动静,雾云过去了。”
此刻,藏在暗处的林臻已经将假人皮揭开,又脱下身上的夜行衣,露出里头的素色衣裳来,而后发财主动从屋顶跳进她怀里,又很是配合地叫了一声。
片刻后,林臻的身影出现在邵钧身后的巷子口。
她抱着怀里的猫朝两人走来,行至邵钧身旁,随手将猫丢给他,冷声道:“你的猫。”
“冯探长。”林臻朝冯景恒点点头,“这么晚还在巡街?”
冯景恒道:“干尸案的凶手还没有抓到,我担心还会有命案发生。”
几个人正说着话,远处有人跑来,步履匆匆,看见巡逻队伍前多了两个人,微微怔住,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低声在冯景恒耳边道,“老大,冯家出事了!”
11. 冯家秘
冯景恒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只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松开,林臻主动道:“夜已深,冯探长有事,我们也不便多待,这就回去了。”
冯景恒轻轻点头,并未应声。
旁边的邵钧似乎对林臻与冯景恒的对话毫不在意,手虚虚捏着发财的后脖颈,正在逗猫儿玩。
临走时,他才抬眼与冯景恒对上视线,朝人略一颔首,跟在林臻身后离开。
冯景恒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抬了下手,后头立马有人凑过来:“老大?”
“带两个机灵点的弟兄跟着,有情况立刻汇报。”
“是,老大。”
巷子里静悄悄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挡住,只偶尔从云缝中透出一两丝光亮来。
林臻走在前头,邵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两人速度都不快,姿态轻松,闲庭信步。
身后偷偷摸摸跟着的三个警察尽量躲得隐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几个人跟在身后,转过街口时,其中一人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下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去,只听“哎呦”两声,三人从墙后头摔了出去。
“他爷爷的!老四,你眼睛长头顶上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地上有东西!”
领头那人气不打一处来,给他们两人头顶各自来上一巴掌,怒道:“闭嘴!”
三人再回神时,林臻和邵钧早就走远了,连个影子都已经瞧不见。
“吵吵吵,有什么好吵,还不赶紧跟上去!要让老大知道,少不得一顿抽!”
几人吵闹时,发财已经撒开爪子往小洋楼飞快跑去;林臻和邵钧则是从旁边的老房子上翻过,重新回到刚才绑了人的巷子里。
黑黝黝的小巷里,矮个男人依旧昏睡着,如同烂泥般瘫在角落里,额头上的符箓被风扬起,发出极为轻微的“哗啦”声。
对方身形不高,但总归是个男人,林臻觉得自己肯定拖不动,她站在原地,干脆侧头看向邵钧。
邵钧注意到她的视线,满脸无辜,很是疑惑道:“小仙姑这么看我做什么?不会是想算账罢?”
“方才我可是听见你的提醒,才跟姓冯的说你也在。”
林臻面无表情,冷漠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让你把人扛回去。”
“我?”
“不然指望我?”
邵钧与林臻相处多日,如今也对她的脾性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对方若是有反问,便要配合,否则后果一定不大好。
他点头,十分乐意:“小仙姑不必多言,我来。”
行至半路,邵钧在奇怪道:“我们为何不用符箓控制,让他自个儿跟着走回去?”
林臻绷着脸,面不改色地说道:“符箓方才用来吓人了。”
“……”
二人绕到小洋楼附近的春雨巷里,又往里走了小段距离,最后停在一栋小房子跟前,林臻抬手敲门,里头很快亮了灯。
“什……什么人?”
“是我,林臻。”
院门很快被打开,陈正年站在门后将人迎进来,惊讶道:“林小姐,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说着就要关门,被人一把撑住,邵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小陈警官,且等片刻。”
陈正年来不及反应,就瞧见邵钧肩头扛着个人,紧跟着林臻进了屋。
“邵……邵先生,”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陈正年连忙找补道,“您也来了啊,您这肩上是?”
邵钧点头,似笑非笑地瞧着陈正年,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我也来了。”
接着,邵钧就将肩头上的男人“砰”的随手丢在地上,掸了掸肩头的灰尘,随后他往里屋瞟了眼,“怎么里头还躲了个人?”
他话音落下,躲在门后的兰秋就吓得往后躲,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
陈正年看向林臻:“林小姐……”
“把人叫出来罢,”林臻坐在桌边,语气平淡,“冯文汉死了。”
兰秋听见这话,赶忙从里屋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在林臻跟前,连声确认道:“真的已经死了吗?我……我是不是安全了?”
林臻答非所问,抬脚踢踢地上的男人,问:“兰姑娘认认这人,可有在冯家见过?”
-
冯府,主院。
冯老爷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刚出了事,后脚冯景恒就出现在府中,他躬身站在旁边,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他如何也想不通,冯景恒是怎么知道府中出了事,又是为何会这么迅速便赶来,难不成是他在冯家安排了眼线?
可这府中的人都是些老家仆了,更是经过层层筛选后才留下的,怎会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思绪纷杂间,冯老爷猛然想起前几日府中管事去东街的事,难道是在东街泄了消息?
可东街那帮人向来不喜与警察厅的打交道,特别是窦老,既如此,那消息到底是如何走漏的?
冯景恒坐在主位上,手边放着杯热茶,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语气淡淡:“冯叔,怎么不见文汉?”
冯老爷的思绪被打断,他下意识吞吞口水,还心存些侥幸,干巴巴地应声:“那逆子胡闹闯出祸事,我叫人关住了,劳烦二少亲自跑一趟,可当真是府上的不是。”
冯景恒虽然来得迅速,但看样子好像也只是得知冯府出了事,想来府中就算有眼线,也不会是内院的,所以具体发生何事,他应当不清楚。
“是吗?”冯景恒抬眼,端着茶浅啜一口,笑道,“冯叔当真以为我上门来,就只为了这口茶?”
“同宗同源,我并不想为难,您不若将实话说了,你我面上都好看。”
冯老爷听见这话,浑身僵硬,却仍旧打着哈哈,他这会儿只需要再拖上片刻,等人将冯文汉送出城去,一切就可有机会挽回。
否则若是叫冯景恒瞧见西院那具尸体,那才是真正的祸事,他勉强笑道:“二少爷这话什么意思?”
见人还在装傻,冯景恒放下手中的茶,杯底碰上实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也在冯老爷胆上敲了个闷响。
不过片刻,冯景恒便道:“抬进来。”
外头有人进来,抬着被草席子随便裹住的尸体,后头压着三两个其貌不扬的护卫,一并被按在地上。
冯老爷看见草席子底下露出的半截枯手,手脚发软,直觉眼前阵阵发黑,不等开口,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人,直直朝他扑了过来。
冯太太不似往日那般精致,头发散了几缕在耳边,她扒住冯老爷的裤脚,眼睛红肿,哭得撕心裂肺,恨声骂道:“冯世德,你个挨千刀的,汉儿也是你的儿子!他死了,凭什么尸首就只能被草草丢弃!”
冯老爷抬手甩了人巴掌,将人狠狠推开,他往后踉跄几步,撑住旁边的四方桌,哆哆嗦嗦地指着人说不出话,一股气憋在胸口,脸都青了。
“你打我?你竟然还有脸打我!好啊,那就都别活了!”冯太太跳起来,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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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儿来的力气,竟将冯老爷从四方桌上推翻过去,茶具噼里啪啦地碎了满地。
两人不复往日里的相敬如宾,扭打成团,堂内乱成一锅粥,冯景恒不出声,周围众人也不敢妄动,就那样瞧着。
“出什么事了,这么热闹?”洪若白从外头进来,注意力被冯家夫妇吸引,“嚯”了声,“你着急忙慌叫我来,不会是解决夫妻矛盾的罢?”
冯景恒看他一眼,抬手敲了敲桌面,道:“行了,把人拉开。”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的将冯家夫妇拉开,控制在旁边。
“地上这尸体,你看看是不是与警察厅那具一样。”冯景恒示意底下人将草席子掀开,露出里头的尸体来。
洪若白扬眉,有些意外:“这是……冯文汉?”
他没往前,就只站在旁边看了两眼,一锤定音:“不用看了,一模一样的死法。”
冯景恒闭了眼睛,又很快睁开,他让人将冯文汉的尸首抬回警察厅,又将堂中人压出去,只留下冯世德一人。
洪若白没动,却冷不丁瞧见冯景恒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认命道:“成,用完就丢,你还真是没变过。”
很快,堂内就只剩下冯景恒,和趴在地上的冯世德。
前几日与小舅通电,谈话时,冯景恒敏锐觉察到小舅的不对劲,特别是在提到那本名为《志怪奇书录》的书卷后,感觉便越发强烈。
挂了电话后,他忽然想起两年前,自己主动离开北平南下调查火车爆炸案,临行前母亲在码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许当时,母亲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只是自己那时并不在意,单纯以为是母亲舍不得自己离家。
冯景恒之后又联系在母亲身边服侍多年的老管事,从对方口中得知许多年之前,临城冯家的上任家主曾在北平住过一段时日,并且与家中交往频繁。
后来更是与父亲一行人出海做生意,只是不久之后生意失败,大伯包括冯家主在内的十多人因为海难死在回程途中,临城的这一旁支也渐渐与主家失了联系。
这不过是段人人皆知的族中旧事,可冯景恒却有些在意,他叫人留意冯府的动静,这才短短几日,还真出事了。
“冯叔,想好怎么说了吗?”冯景恒从回忆中抽离,他走到冯世德跟前,半蹲下身去,“文汉堂弟的死状为何与东街的更夫一模一样?”
“还是说你与你大哥,那个多年前随我父亲出海做生意的冯世承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所以如今你隐瞒这发现的秘密?还是想谋划什么?”
冯世德压根不敢回话,他不知道冯景恒知道多少,又是如何得知的,更担心对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给自己下套。
若是自己将当年兄长留下秘信的事情说出,那岂不是不打自招,还白白叫人拿住把柄。
依着冯家那位的性子,倘若知道被骗这么些年,那他们这一支哪还有活路?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说,恐怕会死得更快。
“这……这事我,我也只是听家父提过一次,他曾经收到大哥的信件,信中说曾经提过这种死状,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信呢?还有干尸如何形成你也不清楚?”
“我没见过信,也许早就被父亲烧了,”冯世德不敢承认那信是被自己亲手烧掉的,好在当年大哥寄回密信时,父亲尚在人世。
他战战兢兢,浑身发软,不敢去看冯景恒,头紧紧贴住地面,继续道:“至于干尸,就是被怪物咬住脖侧,吸干鲜血所致。”
14. 替罪羊
已至午后,晴空万里,日头惶惶地照着。
林臻与邵钧到警察厅时,冯景恒不在,来接他们去停尸房的还是陈正年。
三人穿过大厅往停尸房走去,陈正年趁着没什么人在,忍不住低声询问,“林小姐,您与邵先生今早没出什么事罢?”
林臻摇头,目不斜视:“兰秋姑娘可有回来找过你?”
听见这话,陈正年面上的失落与担忧更显,他叹了口气,回答道:“若是有就好了,如今我就怕她被人撞上,惹出祸事来。”
说着,他又想到昨夜被兰秋咬死的那个男人,忧心忡忡道:“林小姐,你与邵先生是为了昨天那具干尸来的?我……”
“小陈警官,”陈正年话没说话,被邵钧打断,他扭头看过去,对上邵钧的视线,听见对方说,“病了这么些日子,可有痊愈了?”
陈正年咽下没说完的话,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邵钧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别插手。
邻近停尸房,林臻忽然停住脚,对沉默许久的陈正年说道:“你知道兰秋杀了人的,对吗?”
陈正年没吭声,他当然知道兰秋杀了人,但兰秋也是受害者,她自己也不想变成那般可怖的模样。可偏偏这事儿就发生在她身上。
“林小姐,”陈正年顿了两秒,又添上一声“邵先生”,不死心地追问,“她肯定也不想变成那副模样,若有机会,还请你们救救她!”
林臻没承诺救还是不救,她只叮嘱陈正年,道:“你去想想有什么地方是她可能会去的,等会儿我们去碰碰运气,无论如何,先将人找到再说,免得到时候又出意外。”
等陈正年离开后,邵钧才又说话,不似平日里那般不正经:“你要救她?”
林臻一边走,一边只道:“如今,她也许是唯一活着的线索,还不能死。”说着,她又侧头看了眼邵钧,意有所指地补充,“还是唯一一个有记忆的线索。”
邵钧点头,很是认同,周身的肃穆之感散得干净,笑道:“小仙姑说得是。”
验尸房里,洪若白正皱眉守着跟前的几具干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没说话,身旁的助手也不敢吭声,安静地待在他身后。
洪若白面上严肃,心里却唉声叹气个不停。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叫人匪夷所思的案子。
若不是时间不许,他真想去东街卜卦,给自己算算命,看看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才叫他遇上这种事儿。
何况,如今这案子竟然还扯上了冯家人,不过是旁支,但听说北平冯家都来人了。这么赶巧,旁人如何想洪若白不清楚,但以他所见,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他心里正烦着,听见验尸房门“咔哒”声响,紧接着宋虎推开门,他身后是刚到的林臻与邵钧。
洪若白松下口起气来,朝着两人颔首:“林小姐,邵先生。”
验尸房里,稳稳当当只放着两具干尸,林臻的视线缓缓扫过,抬脚走到右侧的尸体旁边,微俯下身瞧了片刻,道:“这就是昨夜在春雨巷的干尸?”
宋虎往前半步,点头应声:“不错,”他绕到一侧,将干尸上的白布完全掀开,露出底下全貌来,“劳烦林小姐仔细瞧瞧,这具尸体可是租房人之一?”
“不是,”林臻摇头,她起身见宋虎眼睛仍旧盯着自己,淡声道,“怎么,宋警官这是不相信?”
“林小姐说笑,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线索罢了。”
旁边忽地传来声轻笑,在场几人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邵钧语调悠然,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反问道:“照宋警官这说法,是我家雾云脸上有线索了?”
验尸房里陡然安静下来,没有人接话,亦无人有动作,眼见气氛越来越僵硬,门口传来把手扭动的声音,随后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房内众人将视线移过去,冯景恒迎着视线往里走,他身后是于三儿以及抬着担架的两个警察。
冯景恒径直走到林臻身边,“阿臻,这是冯文汉。”
他话音刚落,于三儿就已动手掀开了白布,底下那具干尸显现在众人眼前。
洪若白快步绕到冯景恒的尸体旁边,戴着手套检查了下,面上难掩震惊,他转头去看冯景恒,道:“这是怎么回事?冯二少爷如何也成这样了?”
验尸房里的三具干尸,身份地位各有不同,却是一模一样的死法,这背后之人似乎是无差别杀人,可目的是什么却叫人无从得知。
冯景恒对昨夜冯老爷交代的事情存疑,而且事关北平冯家,他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情况下,就将所有和盘托出。
加之如今小舅忽然也来了临城,更是叫冯景恒百思不得其解。
况且春雨巷干尸案又牵扯上林臻,对方身边还有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邵钧。
如此种种,想来无论是谁,在查清所有真相前,都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江湖骗子?”洪若白去看冯景恒,说道,“我听说这冯太太向来不相信这些东西,怎么忽然请人替她儿子驱邪?”
说着,洪若白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去看林臻,道,“林小姐,我记得冯太太上次还因为这种事去小洋楼寻了麻烦?”
林臻点头:“洪先生知道的倒是清楚,冯太太许是不信我而已。”
洪若白不太确定林臻这话是对自己的调侃,还是嫌弃自己太过八卦,一时间有些哑然,没再说话。
“冯探长,”邵钧出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他目光落在冯景恒身上,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既然这冯家的干尸也是昨夜发现的,那为何今早你来时却没有说起?是不相信我们吗?”
冯景恒对上邵钧的视线,意有所指:“我自然是相信阿臻的。”
“哦,那便是不相信我。”
“冯某没这个意思,邵先生未免想多了。”
短短几秒对话的时间,话题突然偏移,两个男人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话里话外没有指名道姓,却能够让人敏锐觉察到他们二人是因何而争锋相对。
洪若白正听得津津有味,林臻出声打断了他们两人阴阳怪气的互怼呛声,“你们确定要浪费时间在这毫无意义的争吵上?”
她掀起眼皮,视线从邵钧身上扫过落在冯景恒身上:“冯探长,还是先请人描摹冯老爷口中的江湖骗子的画像,尽快抓到人罢。”
“也许抓到人,一切都能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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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情安排妥当,林臻与邵钧与众人道别,离开了警察厅。
二人沿着热闹的长街往东街去,林臻有点不明白怎么邵钧每次遇上冯景恒都要同对方呛声,也没什么难听话,但就是一扎一个准。
“你是不喜欢冯景恒吗?”林臻瞧着邵钧,语气平淡得像只是随口问了问题。
邵钧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小摊上,侧头去看林臻,语气中略带着几分震惊道:“你难道喜欢他?”
林臻皱眉,还未说话,又听邵钧继续道:“你不能喜欢他,咱俩有婚约。”
“你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意思。”林臻面无表情地瞅着他。
“那是什么意思?”邵钧表情严肃,完全转过身去,与林臻面对面,“你难道是想我喜欢觊觎我未婚妻的人吗?”
“……”
林臻就知道从邵钧口中听不见什么正经话,她闭了闭眼睛,不欲与他多说,只警告他:“不管你如何看待冯景恒,在查清所有事情之前,别招惹他,你的身份要是被他盯上,会很麻烦。”
“若他非要招惹我呢?”
“我会解决。”
邵钧不再说话,他站在原地看着林臻的背影渐渐没入人群中,忍不住笑起来,随后抬脚跟了上去。
警察厅,办公室。
冯景恒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往后靠,他眼睛都没睁,只问:“找到人了吗?”
于三儿摇头,回道:“还没呢,老大您也知道,五爷不是寻常人,他那一身的本事,弟兄们哪那么容易就找到人啊?”
“想来是觉着临城新鲜,五爷想去耍耍呢?”
冯景恒没应声,无缘无故的,小舅不会主动来临城,除非是因为前段时间通电时提到的那本奇书叫他起了兴趣。
他原本想回趟北平,与小舅打听这本奇书,毕竟干尸一案的关键也许就在这本书。
只是临城冯家忽然出了事,便耽搁了。
却没想到,他没回北平,小舅却来了临城。
冯景恒有太多的事情要问,只不过没想到前脚管事来禀,后脚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实际上,冯景恒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这一切或许真的与冯世德口中的那次海难有关,也许这所谓的长生秘术真的存在。
于三儿见冯景恒没吭声,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手刚碰到门把手,外头忽然有人敲门,紧接着宋虎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老大,五爷回小公馆了,还差人来说,给您带了礼物,叫您回去。”
冯景恒睁开眼,眉眼间显露出淡淡的疲倦,他抬手掐了下眉心,随后站起身离开了位置,往门口走去。
于三儿眼疾手快地开门,跟在他后头一齐走出办公室,只听冯景恒问宋虎:“小舅回去多久了?”
“就半个时辰前的事,”宋虎紧紧跟着冯景恒,和于三儿一左一右走在他身后,他话头停了两秒,才继续补充道,“小公馆来人还说,五爷……带了个姑娘回去。”
冯景恒脚步微顿,转头去看宋虎,想确认这话的准确性,疑惑道:“姑娘?”
宋虎点头,给了准话:“是,已经确认过了,的确是个姑娘。”
15. 替罪羊2
长顺大道,小公馆。
半个时辰后,汽车穿过前头的草坪,径直停在主楼小院,早早等在门口的管事立马迎上来替冯景恒打开车门。
冯景恒矮身钻出汽车,他摘下皮质手套塞进大衣口袋,将衣服脱下递过去,边走边问道:“小舅呢?”
“五爷在三楼书房。”管事接过外套,恭敬回话。
冯景恒微颔首,刚进正厅就瞧见了里头的一众人,或坐或站,皆是短褂长裤打扮,正三两凑对,低声交谈。
“二少!”冯景恒一进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直身体,同他问好,领头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五爷留了话,您直接去书房就成。”
冯景恒脚步不停,往楼梯方向走:“什么时候到的?”
“前日夜里。”杨天石提前得了吩咐,这会儿也没有瞒着,直接说了实话。
听见回话,冯景恒下意识皱了下眉,前日便已经到临城了,看来小舅这回来临城目的的确不单纯。
冯景恒独自上到三楼,行至书房门口,抬手敲门:“小舅,是我。”
“进来。”
书房里,崔西华背手站在博古架前,穿着黑色对襟立领长褂,领口绣着祥云如意纹,袖口翻折露出里头的白色里衣来,微长的前额发一丝不苟往后梳,露出柔和眉眼来。
若不说,很难瞧出这人已经是三十多岁了。
“回来了。”崔西华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看向冯景恒,抬眼扫了下他身上那身衣服,神色未变,只道,“快三年了,还不打算回家去?”
不等冯景恒回话,他继续道:“你母亲很想你。”
冯景恒走过去,给崔西华斟茶,承诺道:“我知道了,劳小舅费心,等这次案子结束,我便回去。”
他双手将茶奉过去,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又问:“小舅来临城,不是单纯来寻我回去的罢?”
“想问什么便问,跟我还拐弯抹角?”
冯景恒倒也不扭捏,直接道:“临城冯家的二少爷死了,变成了一具干尸,冯世德同我说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似乎与干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舅是否知道其中内情?”
崔西华喝了口茶,调整了下姿势往后靠着,片刻后,他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知道。”
冯景恒猛地看向崔西华,只听对方继续道:“不过就是一场关于长生秘术骗局,背后之人在十多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了,我也没想到这场骗局如今竟然还在。”
“长生秘术?”冯景恒眉间浮出疑惑来,“所以当年那场海难真的跟这个有关?”
崔西华点头:“我这次来临城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够找到设局之人,因为这场谎言,当年死了太多人,总要叫凶手伏法。”
冯景恒没说话,他心中隐隐觉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崔西华似乎也看出他的怀疑,却没说什么,只继续说道:“我知你心中很多问题,但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临城冯家既已经被盯上,你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过两天跟我回北平。”
良久之后,冯景恒道:“您口中的长生秘术,是否与我先前提过的那本书有关?”
“不错,当年那本书的存在叫太多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崔西华叹了口气,缓缓道,“后来想想,当真是鬼迷心窍,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之法。不过就是旧朝余孽为了将大家族们连根拔除布下的骗局罢了。”
冯景恒蹩眉:“旧朝余孽?小舅这话是有怀疑之人了?”
令冯景恒意外的是,崔西华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摇了下头,神色不似作假:“先前的确有怀疑之人,不过……她早就死了,而今我也想知道到底还有谁如此大费周章在背后布局,直至今日都不肯收手。”
“既然如此,您说先前爆炸案与这干尸案同一伙人所为?”
“的确有这个可能。”
与崔西华的一番谈话并没有叫冯景恒完全放下心,反而让他对这事更加在意。
如今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当年的那场海难背后的真相的确不简单,而干尸则是因为所谓的长生秘术骗局形成的。
至于是因何方法而成,依着自家小舅与冯世德所言,都犹未可知。
冯景恒起身,正要同崔西华告辞,却又想起宋虎在警察厅说的事,斟酌着开口,问道:“我听说,小舅带回一位姑娘,是有关背后之人的线索?”
“算是,”崔西华跟着起身,领着冯景恒往外走去,“有了她,干尸案便能尽快结案,你也不用再在临城待下去。”
冯景恒:“我有些事还要处理,您先回去,我……”
崔西华敛下神色,冷声道:“阿恒,我说过你母亲很想你,所以别总叫她替你担心。”
许是觉得自己话语过于严厉了,崔西华叹了口气回头去看冯景恒:“听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要处理的事可是与她有关?”
冯景恒没说话,只默认下来,崔西华摇摇头,“不是阿舅打击你,你父亲不会同意这样一个女子入冯家的。”
冯景恒微怔,不等他追问原因,崔西华便主动道:“当初你大伯钟情于一位江湖女子,后来也是因为那江湖女子才追寻的长生之术,没想到却差点害死了全部人。”
“除了我和你父亲,还有其他寥寥几人死里逃生在海难中活了下来,可你大伯却偏执入骨,被那江湖女子迷惑,最终葬身大海。”
冯景恒听了这话,反应过来:“您方才说过的怀疑之人,就是这位江湖女子?”
“不错,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又糊涂落得个同你大伯一样的结果。”
-
连着两三天,陈正年都没有关于兰秋的任何线索,他不知道兰秋能躲去哪儿,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又或是被人撞见她诡异的模样,叫人盯上。
五月末,兰秋消失不见的第四天。陈正年白天在警察厅上班,夜里会绕去东街与林臻两人汇合,三人避开警察厅盯梢的眼线,去寻兰秋的下落。
可惜,没什么收获。
“小仙姑,你这……”邵钧瞧着用符箓施法寻人再次失败的林臻,语气戏谑道,“怕是学艺不精罢?”
林臻闻言,毫不犹豫把手里的符箓拍在他脑门上,稍一挑眉:“你行你来。”
“我不行,”邵钧将符箓摘下,仔细叠好塞回林臻的口袋里,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这种事还是得小仙姑才行。”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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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陈正年从小巷里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邵钧瞧着他:“小陈警官,今日似乎有些迟了。”
陈正年给自己顺着气,解释道:“厅里有些事,耽搁了。”
他眉宇间皆是忧愁,看向林臻,担忧道:“林小姐,这么多天了,兰秋不会被人抓住了罢?临城就这么大,她没有出城,凭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他话音刚落,却见林臻和邵钧忽然都沉默下来,又瞧着他们两人对视片刻,随即神色都有些变幻莫测。
不约而同的,林臻和邵钧想起件事来。
冯文汉死后,冯景恒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因冯文汉而死的那些女子,也没有提起过从冯府逃跑的兰秋。
那么,冯景恒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倘若冯老爷没跟他说实话,那冯景恒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若是他知道呢?知道了却不明说,那他是想做什么?
想到这儿,林臻出声问道:“你在警察厅可有发现冯景恒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者有没有见过除了我们以外的人?”
陈正年“啊”了一声,想起这几日警察厅里的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想起今天来警察厅的那几个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同罢,哦对了,老大的舅舅来了,前天还在老大的陪同下,去了停尸房,我远远地看见过一回,看着不是个寻常人。”
冯景恒的舅舅?林臻没有说话,她对冯景恒的家世背景倒是略有耳闻。
以前洪若白还曾当作玩笑说起过冯景恒的外祖家,他那位小舅舅似乎是师从什么江湖流派。
想来现身警察厅的便是冯景恒的小舅了。
邵钧掀起眼眸,再次看向林臻,忽然道:“这位冯探长不会是已经抓着人了罢?”
“谁?抓着谁了?”陈正年有些紧张,视线在眼前两人身上开来回飘荡,急忙追问,“兰秋吗?可我没在警察厅见过她!”
林臻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虽说自己与警察厅有合作协议,但这并不代表冯景恒对她能有十足十的信任。
他们二人,本就是合作使然,各取所需。
何况,她先前为了试探冯景恒故意将尸体留在春雨巷,又如何不会引起对方的猜测?
若冯景恒真的知晓兰秋的事,如今又不主动提出,恐怕是为了试探或者在等着她主动问。
如此一来,便是给了冯景恒机会确认她也是有所隐瞒的。
陈正年没有待太久便先一步回了家,不久之后,林臻和邵钧借着清冷的月光从小径抄近道回小洋楼。
临睡前,林臻仍旧思绪流转,最后决定找机会再去趟警察厅,或者直接去小公馆,无论冯景恒如何计划,他们总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小仙姑,明天兵分两路如何?”邵钧难得有些正经,他倚着门框,靠在卧房门口主动提议道,“两手准备,好过打草惊蛇。”
林臻看他几秒,见邵钧不似玩笑,随后她缓缓点头:“也好,”话音停了一会儿,林臻又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主,不可冒进。”
只是两人都没料想到,第二日他们寻了多日的兰秋却忽然主动现身,紧接着就出了事。
16. 替罪羊3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
挂放在窗边的寻踪符箓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动静有些大。
林臻不知为何睡得有些沉,听见动静后她从梦中惊醒,缓过神后下床几步走到窗边,将符箓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上头闪过的纹路,很快确定了方向。
虽隔着堵墙,但邵钧也已敏锐察觉到符箓的动静,他怀里抱着发财,早就在外头等着了,见林臻出来,便直接问:“人有消息了?”
林臻手里捏着的符箓正泛着浅淡的流光,她微一点头:“嗯,在梧桐街。”
两人没有耽搁,刚下楼绕去后门的小径,迎头便与陈正年打了个照面。
陈正年跑得很急,额角密布着细汗,他没穿警服,只穿了身粗布褂衫,一双布鞋沾满泥点,满身狼狈,“林小姐,邵先生!”
“小陈警官,你这是?”邵钧瞧着陈正年,眼底浮现出些许的诧色,转瞬即逝。
林臻也瞧着他,没说话。
陈正年眼睛发红,眼底还带着淡淡的乌青,似乎是一晚上没睡,他抬手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些。
听见邵钧的问话,他连忙开口解释道:“我昨天夜里睡不着,又去熟悉的地方找了一圈。大概一炷香前,我在回家的路上听见有人说,好多警察都去梧桐街了,似乎是已经抓到了干尸案的凶手!我担心是兰秋,所以……”
他急急说着话,却发现对面两人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陈正年瞬间反应过来,剩下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不多时又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林小姐,您……您和邵先生已经知道了?”
“刚准备去梧桐街,既然如此,陈警官也一道罢。”林臻说完,似是随意地瞟了眼邵钧,而后径直往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发财从邵钧的怀里跃下去,冲他叫了声,先一步跟上林臻的步伐。
陈正年也不好多磨蹭,瞧了眼邵钧后抬脚就要跟过去,却忽然被邵钧喊住:“小陈警官。”
陈正年循声回头,对上邵钧幽深沉静的眸子,随即听见对方补充道:“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说呢?”
蓦地,陈正年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隐隐能够猜到邵钧说这话的意思,可又不想相信,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梧桐街。
三人一猫才行至街口,便听得远处传来嘈杂声,三三两两的百姓围在长街一侧,层层叠叠挤成团,许多人正踮着脚尖拼命往人堆里瞧,人头攒动,最里头的警帽在人群里若隐若现。
越靠近,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声便越清晰,叫人不想忽视都难。
“真的是凶手?躲去哪儿了?”
“你们瞧见凶手长什么样子了?我来迟了些,没瞧见!”
“听说是个姑娘,长了獠牙,会吃人肉喝人血!”
“什么姑娘,那明明就是个怪物,草菅人命的怪物!”
陈正年脚步微顿,随即便撒开步子死命往人群里里挤。
林臻和邵钧紧随其后,不知是谁先瞧见了林臻,嚎了一嗓子:“别挤了别挤了,林小姐来了!快些让路出来!”
话音未落,却只听得人群里再次爆发出惊呼声,像是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原本死命往前挤的人群齐齐往后退去。
“快跑,怪物咬人了!”
“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打死她,这种怪物怎么不赶紧开枪打死她啊!”
众人惊慌失色,四下散开,混乱之中,一阵“砰砰砰”的枪响,慌乱不堪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动了,只呆呆地望着最里头的景象。
邵钧拨开挡在跟前的人,往旁边撤了半步将林臻让进来,与邵钧擦肩而过时,林臻低声道:“带陈警官走,别被警察厅的人瞧见了。”
红色的血液混着灰尘沿着青石板路上头的缝隙缓缓流淌着,这大片血色的源头是穿着藕粉色衣裙,头发散乱的小姑娘。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兰秋。
兰秋只被打中了肩膀和大腿,血色染红了她的衣裙,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身下压着的是具穿着黑色褂衫的干尸,不似前几具干尸,眼前这干尸已经完全瞧不出原本的样貌,如同一节接近腐烂的枯木,随便一碰就会碎。
林臻从人群中间挤出去,她的视线落在兰秋身上,眉间透出凛冽,心头微动,她抬眼径直对上冯景恒的视线。
冯景恒站在对面,平静无波的眼底显露出片刻的犹豫,又很快消失不见。而他身后站着的警察皆是满脸防备,举着枪对准兰秋,仿佛随时都会开枪结束她的性命。
冯景恒压下所有情绪,他正想走过去与林臻说话,不曾想,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兰秋却在此时有了动作。
她费劲地从干尸身上翻下去,迷茫地往四周看去,似有所感地望向林臻的方向,努力抻出手,费力往林臻所在的方向爬去。
“砰”的一声,围在旁边的警察又一次开了枪,打中她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花,兰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只几秒又继续拖着身体慢慢挪动着,青石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林臻就那样看着她,对上她渐渐涣散的眼睛。
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她要做什么?是想让林小姐救她吗?”
“这样子的吸血怪物,就该直接一枪打死才好!”
“我怎么觉着她认识林小姐啊?”
“你这话说的,这临城谁不认识林小姐!”
林臻站在原地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兰秋,她的脸不知是怎么伤的,留了好大一块伤疤。
隔着稍远的距离,林臻竟然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而浅,甚至能够看到对她眼底的挣扎和无助。
只片刻的功夫,林臻便毫不犹豫抬脚朝着她走过去,慢慢蹲在她跟前。
冯景恒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将手枪举起来对准地上的兰秋,又出声阻止林臻:“阿臻,危险!”
林臻似乎听不见周围的惊呼声和枪上膛的动静,只是伸手替兰秋将脸上的碎发拨开,仔细瞧着她,“要我送你一程吗?”
兰秋眼前完全变得模糊,她听见林臻的声音后,嘴角慢慢上扬,唇口微张,有鲜血溢出,顺着下巴流向脖颈,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呵呵的声音。
林臻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捏住兰秋的下巴,迫使对方再仰头,随即她目光凝住,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来。
兰秋的舌头,没了。
林臻有些怔住,下一秒手心却被塞进块稀碎的布条,藏得很紧。
空气中忽地传来很轻很轻的“嗖”的破空声,不等兰秋再有动作,子弹已经没入她的眉心,血花在林臻跟前炸开,点点落在她的脸上。
冯景恒猛地往前走了几步,他抬眼望向远处茶楼的方向,呼吸有几分急促,一时间却也无能为力。
林臻也迅速扭头,看着声音的方向,远处只有茶楼,好几处窗户半开着,空荡荡的,她脸色难看,将兰秋放回地上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回走。
警察早就将看热闹的百姓赶走了,警戒线又往外拉了十多米的距离,将无关人等全部隔绝在外。
谁也没想到兰秋就这样死了,警察们拿着枪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放冷枪。
眼见着林臻就要离开现场,冯景恒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阿臻,你要去哪儿?”
林臻没动,视线从手腕处缓缓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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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冯景恒的脸上,神色自然,很是平静:“回家。”
冯景恒没放手:“你生气了?”
“冯探长此话怎讲,我为何要生气,”林臻弯下眉眼,她轻轻拂开冯景恒的手,“抓到凶手了,这不是好事吗?事情已经解决,我回家有什么不对吗?”
冯景恒:“此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不过是担心背后还有人在操控布局,所以想借此引蛇出洞,我没想杀了她。”
“不必与我解释,你我二人本就是各取所需,何况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林臻说这话时,正有人抬着那具新的干尸从旁边经过,她垂下眼帘,不再吭声。
每个人都有隐瞒秘密的权利,但并不代表她认同这种行为。为了抓住凶手,利用无辜之人设局,草菅人命。
远处的茶楼里。
崔西华正坐在二楼窗口,他手里端着杯茶,袅袅冒着热气,身侧是背着枪的护卫,他的视线直直落在林臻身上,有些感叹:“倒是有点胆量,阿恒这眼光不错,只是可惜了。”
他放下杯子,视线又扫过兰秋的尸体,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言自语道:“临城的女子还真是不一般。”
崔西华带着人出了茶楼,临上车前,他又吩咐后头的护卫,“再去查查这位林小姐,仔细些。”
“是,五爷。”
另外一边,冯景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
“雾云,该回家了。”邵钧身着与林臻衣衫同色系的长褂,上头用银丝勾勒缝制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手里拎着两盒点心,正等在街边。
林臻的视线落在邵钧身上,不太明白怎么这人回去一趟还换了衣服?
她朝冯景恒颔首示意,随后往邵钧的方向走去。两人站在一处,同色系的衣着打扮本就显眼,再加上那姣好容貌,叫人不注意都难。
林臻又瞟了眼邵钧,低声询问:“不是叫你看着陈正年吗?怎么回去一趟还换了衣衫来?”
邵钧的目光从冯景恒身上悠悠收回,同样低声道:“有人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林臻看他一眼又一眼,转了话头:“陈正年呢?”
“他情绪太激动,我把人打晕了,”邵钧下手稳准狠,总之是叫陈正年暂时失去了行动力,让人晕着总好过犯糊涂,将事情变得更复杂。
林臻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与邵钧并肩消失在人群里。
命案现场已经处理干净,冯景恒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再也瞧不见人,他才招了下手,于三儿凑过去,“老大?”
冯景恒问:“小舅呢?”
他明明同崔西华说好了,不伤人性命,只利用兰秋引蛇出洞,结果所猜测的背后之人非但没有现身,反而白白添上条人命。
他想问问小舅,为何不遵守约定,连累他惹恼了林臻,更是在姓邵的跟前落了面子。
于三儿不知道冯景恒在想什么,反正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五爷一炷香前离开茶楼回小公馆了,老大,咱们也回小公馆吗?”
冯景恒略微思索,最后还是打算把这事先放放,做了决定:“先回警察厅,案子还有些收尾工作。”
他顿了几秒,又看向被人抬上车的尸体,说道,“找个好日子,把人都埋了罢。”
“知道了,那咱现在走吗?”
“嗯。”
与此同时,林臻也重新拿出布条,若不是掌心传来的黏腻感,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这东西。
淡淡的血腥味浮在鼻间,邵钧轻皱眉头,看向林臻手里的布条:“这是什么?”
“兰秋姑娘临死前塞进我手心的。”林臻边说边将布条打开,只见上头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
上面写着“对不起”,下头则是只有两个字——“阴谋”。
17. 替罪羊4
林臻与邵钧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捕捉到了丝丝不解。
兰秋为何留下“对不起”几个字倒是能理解,但这“阴谋”二字便有些叫人看不懂了。
阴谋到底是指梧桐街的这场捉凶戏,还是指干尸案,一切都让人不得而知。
林臻将布条叠好,重新放回兜里:“先回去罢,叫陈正年认认,看这字迹是否是兰秋的。”
邵钧点头,又道:“茶楼里放冷枪的人,是冯景恒安排的?”
“不是他,”林臻开口,并没有因此怀疑是冯景恒安排的,不过她能肯定与他有些关系,“但那人应当是与他认识的,甚至是关系匪浅。”
依着冯景恒的性子,若是有人在他的局里做手脚,早在枪响之时,他就已经下令去围困对方了,而不是准确无误地辨别出方向后,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林臻想起陈正年说过的那位从北平来的冯家人,心里多少有了计量,若无意外,想来躲在茶楼放冷枪的便是这位了。
不过,当时看冯景恒的样子也是有些震惊,恐怕这声枪响并不在他与对方说好的计划里,所以才叫他在兰秋被击杀后,露出无能为力的神色来。
“你离开时,可有遇上什么陌生人?”
“没有,怎么了?”
林臻想起那双带给她熟悉感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摇摇头,没说下去:“没什么,只是遇到点事,有些在意而已。”
邵钧也没有问,只笑道:“看来那位冯探长对你也没多少信任,否则这利用兰秋姑娘来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怎么会瞒着你?”
林臻停下脚步,引得走在后头的邵钧急刹,两人差点撞在一处。
邵钧:“怎么了?”
林臻转过身,微微仰头盯着邵钧:“这么说来,你觉得我会同意他这个计划?”
邵钧看着她,没有任何躲闪之意,两人就那样沉默的对视着。
片刻后,他勾唇,整个人姿态放松下来:“我可没这么想,再说你不会那么做的。”
“我只不过是想说,小仙姑日后可别答应他才是,若彼此没有信任可言,何谈相守一辈子?”
“不过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我。”
林臻瞧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神色古怪:“考虑你?邵先生,你好像也没有对我说实话罢?”
“我倒是想告诉你,只不过我失忆了,不是吗?”邵钧仍旧笑着,丝毫不见心虚,瞧着倒是认真。
林臻收回视线,先一步往前走去,风声带起她的嘀咕声,落在邵钧的耳边:“巧舌如簧。”
邵钧眉尾稍稍扬起,慢慢悠悠跟了过去。
-
长顺大道,小公馆。
冯景恒到家的时候,家里除了管事和崔西华带过来的一众底下人之外,再瞧不见任何佣人。
许是看出冯景恒的疑惑,管事走到他身边,低声解释道:“五爷让其他人都放假了,还让人去冯府,请了冯世德来,这会儿在书房问话呢!”
冯景恒颔首,又回头吩咐宋虎,于三儿:“不用跟过来,去找个地儿休息,去后院练练也成。”
“知道了,老大。”话虽如此,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小公馆不同于往常的气氛,愣是留在楼下守着,一寸不离。
书房里,崔西华坐在沙发上,身后站着另一心腹徐成山,玻璃茶几前弯着腰不敢动的人,正是冯世德。
刚过午后,冯世德还没回神,徐成山忽然上门将他请到了小公馆,恭敬非常。
冯世德是知道徐成山的,作为崔西华的心腹,他自幼时起便以伴读身份守在对方身边,也是崔西华的左右手之一,话语权极大。
当时知道是徐成山亲自来的,冯世德便知道这劫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了,唯独只有实话实说。
崔西华拿着本书随意翻看着,一句话也不曾开口说,就那样晾着人。
直到冯世德腿脚发软,快要站不住时,他才悠然出声:“冯二哥,咱们多久没见了?”
冯世德差点被这一声“二哥”下跪,他用袖子随意抹了把面上的冷汗,讪笑着道:“五……五爷,我哪能当得您这声二哥,仔细想想,快十五年了。”
“哦,十五年啊,那是够久了,”崔西华拖长强调,如同陷入什么回忆一般,慢慢开口,“不过也是,毕竟自从冯哥离开后,你们这一支就与北平失了联系,若不是阿恒非要来查案,恐怕咱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了。”
冯世德冷汗直冒,怎么也止不住,后备也硬生生的凉了大片。
他硬是不敢接话,虽是多年未见,但崔西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冯世德心里门儿清,指不定哪时候就给自己挖坑埋了。
唯有等对方问着关键问题,自己再答,方能有一线生机。
崔西华如今来临城,想来是为干尸案,如今既然把自己弄过来了,那肯定是已经从冯景恒口中得知了信件的事情。
冯世德思绪飞快地转动,果不其然,他听见崔西华问道:“听说,当年冯哥给家里寄了封信,二哥可还记得说了什么?”
“啊,这个……确有此事,但这信早就被父亲烧掉了,”冯世德连忙开口,怕崔西华不信,他竖着手指起誓,“我也只知道些零星,只听父亲说,大哥与家主一行人遇上了麻烦,恐难脱身。”
“麻烦?什么样子的麻烦?”
冯世德暗骂眼前这只老狐狸,明明当年他在场,现下却装出这副模样,这摆明了就是要听他说,光明正大地套话。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商队遇上了会吸人血的怪物,至于后来如何,大哥信中并未明说,只叫家里保重。”
崔西华看着他,语气温和的确认,似笑非笑:“如此说来,那封信是冯哥的遗书了?”
不等冯世德说什么,崔西华便摆摆手,示意徐成山将人带下去,吩咐道:“去找阿六,把那江湖骗子的长相画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五爷!”
徐成山带着人往外走,刚走出书房,就遇上了冯景恒,他将冯世德拉到旁边问好:“二少爷。”
冯景恒的视线从冯世德身上移开,奇怪道:“这是要去哪儿?”
“五爷吩咐,找阿六画像。”
得到答案,冯景恒也不多问,他略过冯世德对自己求救的眼神,目不斜视往书房里走。
崔西华正拿着喷水壶给窗口的绿植浇水,听见身后的开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身,只随口问了句:“事情都解决好了罢,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小舅,”冯景恒往前,在距离崔西华两步远的距离站定,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质问,“您为何要将人杀了,不是说好留她找出背后之人吗?”
崔西华倒是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手中的喷壶仍旧在浇水,他微微回头,只瞧了眼身后的人:“阿恒,你还是太年轻了。”
冯景恒下意识皱眉,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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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华继续道:“若能用这样的废弃棋子就可随便引出背后之人,哪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不过一颗丢弃的棋子,死了便死了。”
“她也会吸食人血,留下不过就是个麻烦,与其这样,还不如当街杀了,也好叫背后之人短时间内不再妄动。”
冯景恒缓缓呼出口气,终是平静下来几分,问:“没了棋子,接下来该如何?”
“不如何,回北平该干嘛干嘛,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我们不入套,那沉不住气的只会是凶手,不是我们。”
冯景恒想问的东西还太多,可崔西华却不打算再说下去,他放下喷壶,将话题引开,转身看着身后的小外甥,笑道:“今日与你一起在现场的,便是你看中的那位林小姐?”
“小舅早就调查清楚了罢,还问我做什么?”冯景恒难得露出些孩子气,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下,道,“我不小了,小舅为何不肯与我说实话,十年前那场海难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干尸案凶手是否真的与当年的事有关,背后的人到底在谋划什么?这些,小舅你难道一句都不能说?”
崔西华叹了口气,他走过去坐下:“不是不能说,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还是等你回了北平,亲自去问你父亲罢。”
-
林家,小洋楼。
林臻与邵钧回到家时,屋内静悄悄的,发财蹲坐在沙发上,正守着坐在角落里的陈正年。
两人走过去,这才发现陈正年早就醒了,也不动,就那样呆呆的,面无表情地盯着沙发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臻走到他跟前站定,陈正年缓缓转动脖子,仰头去看她,嗓音略微嘶哑,很轻地询问道:“兰秋死了,是吗?”
“嗯,”林臻伸手给他解开绳子,从兜里掏出布条递过去,“这是她临死前偷偷塞给我的,你瞧瞧是不是她的字迹。”
陈正年接过布条,盯着上头的字半晌没有说话,良久的沉默后,他才“嗯”了声,“是她的字迹,林小姐,可否告知阴谋指的是什么?”
林臻摇头:“我也不清楚,还在调查。”
陈正年点头,他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尽管兰秋抛下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意一头扎进冯府,还因此丢了性命,但他们总归是一起长大,一起来临城讨生活的。
如今,兰秋枉死,他一定要替她报仇。
陈正年站直身体,与林臻对视,又问:“兰秋的死,和老大有关系吗?”
“我不确定。”林臻并没有明说自己的猜测,如今没有证据,她不想多说什么,给陈正年徒增压力。
陈正年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将布条放好口袋,又问:“我能回家了吗?”
林臻将路让开,陈正年没有犹豫往门口走去,经过邵钧身边时,他忽然又停住,问道:“邵先生,你不是人罢?”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骂人,实则却只是陈正年想确认而已。
邵钧如同只是听见一句天气正好之类的话,点了下头,非常干脆直接的承认了:“这话倒也没错,不过严格来说,不是纯粹的人。”
陈正年“哦”了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干尸案,邵先生有参与吗?”
“若我说没有,小陈警官你信吗?”
“我信,”陈正年收回目光,朝着邵钧点点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露出抹苍白无力的笑意:“林小姐,邵先生,多谢。”
18. 新发现
临近六月底,天气越发炎热起来,烈日高悬,蝉鸣声聒噪。
干尸案最终以兰秋当街杀人吸血结案。
冯景恒本想顺着兰秋这条线继续探查下去,可惜也许是怕惹祸上身,没有人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连冯家人都不知道冯文汉是从何处寻到她并将人带进冯府的。
来来往往打听线索的警察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都无功而返。
干尸一案风波渐渐平息,临城又恢复成往日的热闹模样。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半个月前,这里还曾因为有吸血怪物的事情而闹得人心惶惶。
长顺大道,小公馆。
冯景恒留了于三儿和宋虎在书房,正谈着事,敲门声传来,管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二少爷,五爷请你去后院。”
“行了,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去警察厅说。”冯景恒说着,起身出了书房,下楼往后院去。
于三儿和宋虎跟在后头,三人在大厅分开。刚出大门,于三儿便与宋虎凑在一处,低声问道:“虎子,咱真要回北平去啊?”
“怎么,你不想回?”
“啧,那哪能儿啊,”于三儿将帽子拿在手里转着玩儿,他回头去看小公馆,继续道,“不过二少爷不是喜欢林小姐吗?真就这样回了?”
宋虎睨他一眼:“五爷亲自来临城,估计是为了与谢家小姐的亲事来带二少爷回去的,主子若是反抗,你以为结果会如何?”
于三儿不知想起什么旧事,下意识抖了抖身体,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也就随便说说。”
冯景恒刚到后院靶场,一道破空声隐隐传来,随即弓箭擦着他的耳侧而过直直落在后头的柱子上。
他神色未变,抬手将弓箭拔出握在手里,往崔西华所在的方向走去。
行至崔西华跟前,冯景恒便随手将弓箭丢进护卫怀里,转头去看对方:“小舅,您找我有事?”
崔西华放了长弓,接过手帕擦了下手,示意冯景恒坐下,他还未伸手斟茶,冯景恒便已经主动接活,将茶递了过去。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崔西华端起茶浅啜一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冯景恒没说话,崔西华也不甚在意,他将茶杯放下,看着旁边闹成一团的护卫们,开口说道:“过两天就要启程了,事情都处理好了?”
“小舅说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冯景恒也不顺着崔西华来,故意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崔西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外甥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快,只说:“你也别怪小舅特意来接你回去,与谢家的亲事拖了太久,别惹你父亲不快。”
冯景恒不吭声,只听崔西华继续道:“我先前便同你说话,若你不想与那位林小姐落得同你大伯一样的结果,便乖乖回北平完婚。”
良久的沉默后,冯景恒才微微扭头顺着崔西华的视线往远处看,他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甘心:“若我有办法不成这个亲呢?”
崔西华目光微顿,眼底闪过淡淡的惊讶,他倒是没想过出来一趟,自家这个小外甥竟然也会为了旁人想要反抗家里的安排。
姐夫的专制,姐姐的柔弱,兄弟二人从小到大如出一辙的培养方式,让他一度以为这两个外甥这辈子会永远活在自家姐夫的控制下。
如今看来,就算自己不做什么,恐怕日后也要热闹了。
崔西华想着又拿起旁边的长弓,挽弓搭箭直直射出一箭,没入靶心,随后看着冯景恒,笑了:“那阿舅我便拭目以待。”
-
午后。
林臻刚从二楼小堂出来,从上往下看去时,便瞧见了摆在大厅里的棺材。
发财正在棺材顶躺着,摊成一块大肉饼。
林臻身形微顿,视线移到卧房的方向又转了回去,而后往前半步手撑在栏杆上,“邵钧,你在做什么?”
“房间里太闷了,”邵钧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听不大清,有些沉,“不好睡觉。”
林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任凭谁躺在棺材里都会觉得沉闷,她刚想回房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道:“这棺材为何不满屋子乱窜了?你耍我?”
话音未落,棺材盖“砰”的翻开,发财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喵喵喵”的朝着人叫唤,无人在意。
邵钧从里头坐起身来,半长的头发落在肩头,额前发随着窗口进来的风轻轻晃着,他抬头,露出些无辜神色来,“小仙姑,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不等林臻说话,邵钧便起身,谁知他人才离开,原本安静待在原地的棺材便如同着了魔似的到处撞,客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林臻黑了脸:“邵钧!”
“你瞧,我真没骗你。”邵钧一个跃起,正想回棺材去,却被忽然出声的林臻打断,生生撤回动作。
“等等,先别动!”林臻垂眸,瞧着在大厅里乱窜的棺材,看似轨迹混乱,实际从二楼看去,两三次后便能感觉到它的行动轨迹是重复的,似乎是在画什么符。
她伸手顺着轨迹描摹着,越来越肯定这是一道符。
片刻后林臻拿出黄纸,将符画了下来,堪堪画完,符箓便自动漂浮在空中,在两人一猫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贴上棺材。
原本满大厅飞窜的棺材被符箓在瞬间定住,不等有反应,只听“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起,棺材已然是裂开了。
上头原本泛着流光的符文也在瞬间失去了光泽,邵钧走上前,在一片狼藉中扯出个包裹来,仰头与林臻对视:“小仙姑,这不会是你藏的罢?”
林臻下楼接过包裹,仔细端详着,她眉头紧锁,压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两人站在一处,将包裹打开,里头露出本书页泛黄的书卷来,封面上的字已经有些看不清,隐隐能辨认出一个“谱”字来,整个书卷发出淡淡的墨香味,底下还有个手札,外头的牛皮纸都有些旧了。
林臻翻开书卷瞧了几页,里头的内容几乎不能辨。
邵钧微微侧头,道:“怎么瞧着像是家谱,这字糊成这样,难不成被泡水了?”
林臻不置可否,将这本书册递给邵钧,“你认认,是不是你的。”
“我的?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也许是你的陪葬品。”
邵钧噎住,替自己辩驳道:“我可没死。”说着,他又连续翻看了几页,可惜,时间太久又加上曾经泡了水,书里的内容大多看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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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视线凝在一处,伸手指着让林臻瞧:“你看这儿。”
林臻正要翻来手札,听见邵钧的声音后,顺着看过去,对方手指落的地方,“林氏牧徽”四个字有些糊,却依稀能看得清楚。
邵钧道:“你家的家谱。”
林臻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她与师父并没有血缘关系,况且她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甚至自己也没有任何关于家谱的记忆。
邵钧瞧着她这模样,忍不住也皱起眉来,他盯着林臻,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不会没印象罢?”
“没有。”林臻毫无情绪的回应,她推开邵钧的手,翻开了底下的手札,这手札外头看着只是旧了些,里头却已经被烧掉了大片内容。
大厅陷入了静谧之中,林臻与邵钧一人捧着本书,家谱被水泡,手札被火烧,而且还是藏在棺材里头的,当真是叫人想不通。
林臻沉默着,企图能够从记忆里找到点有用的东西,可惜,什么也没有。
邵钧扭头去看旁边碎成木条的棺材,将家谱放在小茶几上,“你师父还挺了解你,知道你会把棺材带回来,特意留了这么道符,好让你发现其中藏着的东西。”
林臻闭了眼睛复又睁开,想来师父早就猜到自己可能会出事,所以才将东西和棺材藏在地下室。
他也清楚自己不会将房子出售,这才在大厅设了符术,故意以符引路,让自己能够发现其中的不同来。
只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家谱和手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有邵钧,到底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竟能够让师父如此谨慎。
邵钧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眉间浮现出一抹疑惑,他抬眸与林臻对视,从容不迫的温声道:“怎么这么看我?”
“你当真对被我师父藏在地下室这件事没有任何记忆?”林臻沉沉地看着邵钧,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化。
邵钧很是淡定,他点点头,神色不似作假,声音低了几分,眉眼间隐隐有些委屈:“我从来不会骗人,小仙姑若是还怀疑我,那我……无话可说。”
不知为何,林臻瞧着他这模样,心口跳了跳,莫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逼问对方,她轻咳两声,移开视线,仍旧绷着脸道:“没有最好。”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札上,视线落在最后一张留了大半的纸页上,许久后,她起身道:“去北平。”
“北平?”
“想要调查清楚一切,必须去北平。”林臻沉默片刻,眸底有难过转瞬即逝,低声喃喃道,“两年前就该去北平的。”
两年前,她与师父的那趟火车行终点正是北平,如今想来定然是背后之人担心他们真的去了北平,所以才设计了爆炸,害死了师父。
因此无论如何,此次前往北平之事势在必行,她一定要调查清楚所有事情!
邵钧仍旧坐在沙发上,他抬头看向林臻,将小茶几上的书册递过去,道:“既如此,那便一起。”
林臻低头看他,没说话。
邵钧悠悠道:“是师父把我留给你的,你不会不要我罢?”
林臻还没回答,大门口的电铃声忽然响起,两人下意识看过去,邵钧鼻翼微微动了下,随即拧眉哼笑一声:“姓冯的怎么又来了。”
19. 去北平
大厅里满目狼藉,如同遭贼后家中被洗劫一空的混乱模样,摆件碎了一地,沙发、小几都已经移位,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显然,若是此刻让人进门,恐怕也不好解释,更何况这旁边还有个能看原样的棺材。
邵钧坐在沙发上没动,他翘着二郎腿往后靠,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眉眼间透着几分烦扰,微微下压的嘴角昭示着他此刻的不快。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招你了?”林臻正要去开门,瞧见邵钧这模样,有些不明白为何对方会对冯景恒有这么大的敌意。
仿佛是只要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他就会觉着不爽。
邵钧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只是单纯的觉着冯景恒这人烦,又或许有其他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在影响着。
他姿势未变半分,稍稍抬眸看向林臻,只道:“就是不想见他,如何?”
林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往门口走去,嘀咕声无比清晰地落在邵钧耳边:“第一次见面还有心情调侃人家,如今这是抽哪门子的风?”
邵钧:“……”
冯景恒在门外等了片刻,原以为家里没人,正打算离开时,大门“咔哒”声响起。
林臻将门半开,她站在门后,在大门的遮挡下露出小半个身体,眼帘半垂瞧着冯景恒:“冯探长,是有什么事吗?”
自上次在街口分别后,两人已半月左右没有见面。
如今再见,林臻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可看着她眉眼间隐约可见的疏远,冯景恒又觉得对方似乎还在为干尸一案气恼。
“阿臻,我来赔罪,”冯景恒往前两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语气温和极了,“干尸案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才叫人死了,丢了线索,你……”
“冯探长,干尸案既然已经结案,便不必再提了,所你没有其他事,那就请回罢。”
林臻感受到背后来自邵钧直勾勾的目光,又想起兰秋死前的模样,实在不太想再提干尸案。
如今事情既然已算尘埃落定,在抓到真正的凶手前,说再多都是徒然。
冯景恒狐疑地瞥了一眼林臻身后的方向,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
往日里林臻就算再如何都不会轻易打断他人的话,今日怎么会急匆匆就要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冯景恒眸光微微闪烁,视线却未移开,似乎想要从林臻口中得到答案。
林臻却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她看着冯景恒忽然陷入沉默,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见对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便主动道:“若没有其他事,冯探长就请回罢。”
“等等,阿臻!”冯景恒连忙开口将人留住,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过几日我便要回北平了,你多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来北平,可至冯公馆寻我。”
冯景恒欲言又止,他本能的觉着应该再说些什么,可犹豫之后,最终却还是沉默了。
先前与崔西华的谈话让他意识到,若不能说服家里,无法解决与谢家的婚约,他与林臻之间的关系便不能更近一步。
至于目前有关火车爆炸案的猜测,冯景恒并不打算与林臻细说。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要是那些莫须有的猜测,叫林臻产生些误会,将来更不好同她表明心意。
等有了线索,再写信告知于她,也未尝不可。
林臻颔首,神色依旧淡淡的,她正要出声说些场面话,不曾想,身后忽然贴过来一人。
邵钧站在她身后幽幽出声:“多谢冯探长好意,不过去冯公馆就免了,给您添麻烦总归是不好的。”
邵钧动作把控得极好,看似与林臻贴的很近,实际两人中间还隔着两拳的距离。
他抬手撑住另外一侧的门边,从冯景恒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将林臻圈在怀里似的。
邵钧轻轻勾着唇,眼神盯住冯景恒,似笑非笑。
“邵先生,就算您是阿臻的兄长,”冯景恒神色冷了下去,唇角原本的笑意也淡了,他将视线硬生生从跟前两人贴得极近的肩膀处移开,看向邵钧,“去与不去都是她的自由,您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邵钧微挑着眉梢,又很轻地笑了下:“有吗?冯探长您也说了,我是雾云的兄长,既是兄长,对妹妹的安全负责不是应该的吗?”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一口一个“您”,是个人都能瞧出其中的剑拔弩张。
也不知道在较劲什么。
“你够了,”林臻微微侧头,抬手屈肘顶向邵钧的侧腹,压低声音道,“有时间来这里同人拌嘴,还不如去收拾东西。”
“你为了个外人说我?”邵钧垂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乐意,甚至那份不快叫他不自觉将自己与林臻归为了一家。
邵钧本不想为了个不想干的人,惹得林臻不快。
可他就是莫名觉着姓冯的不管做什么都令人生厌,只要看到对方不痛快,他就高兴了。
林臻忍不住抬眼看他,只觉得越发搞不懂邵钧的心思了。
此刻,邵钧与她距离很近,带着些许亲昵。可自己似乎并没有抗拒这种亲近,就好像他们两人本就该如此。
林臻心里的困惑渐渐放大,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轻而易举的接受此种感受。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吗?
冯景恒瞧着两人的动作,眉间隐隐透出抹烦躁来,他眼底暗芒转瞬即逝,面上却看不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林臻想不通也不强迫自己,她将注意力转回来,朝着冯景恒颔首,说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多送,冯探长一路平安。”
冯景恒没有提起爆炸案以及先前合作的事情,林臻也没有主动说及,师父留下的东西说明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又涉及干尸案。
或许冯景恒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对方没有提起,她就不会主动追问。
总而言之,若想知道些什么,她会自己去调查,若主动追问,平白承了他人的情,将来也不好脱身。
加之兰秋的死有蹊跷,而这蹊跷之处又与冯景恒有牵扯。
无论动手放冷枪的人是谁,林臻能肯定的唯有一点,那便是对方与冯景恒定然是认识的,说不定还是冯景恒计划的一环。
大门重新被关上,冯景恒站在门口,几秒后他才转身下了台阶,走进巷子里。
经过巷口的垃圾桶时,他将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丢了,又回头望着小洋楼的方向,许久没有动作。
巷子对面停着辆汽车,宋虎和于三儿等在旁边,远远看见冯景恒扔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对视一眼。
于三儿站直身体,“嘶”了一声,将视线投向巷子深处,疑惑道:“怎么回事,看老大这样子是没成?”
宋虎没说话,于三儿用肩膀碰他,继续道:“虎子,你说说呗,上次老大让你去查林小姐她那位姓邵的表哥,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说老大和林小姐这事没成,是不是因为那个姓邵的?”
宋虎:“少说几句,小心老大听见又要罚你。”
眼见冯景恒越走越近,宋虎绕过去将车门打开,而后主动坐到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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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上。
车子启动开出数米远的距离后,宋虎才低声道:“二少,需要留些人手在临城吗?”
于三儿有些跃跃欲试,他本想说什么,但转头见冯景恒脸色不太好,便歇了心思,安静等着自家老大的吩咐。
冯景恒靠在座位上,仰头闭眼,沉沉吐出口气后,他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不必,叫赵文宗注意着就行。”
林臻不似一般女子,自己手底下的人她几乎全部见过,也认得。若留下人,说好听些是关心,说难听些便是监视。
如今,林臻身边还有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邵钧,这本就是个麻烦。
所以他还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惹恼林臻,一切要循序渐进,才好来日方长。
-
因着要去北平的缘故,林臻也渐渐停了在临城的活计,临走前,她同邵钧一起回到旧宅,两人在地下室待了一下午,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唯一能给他们指路的,只有从邵钧棺材里找到的那本家谱与手札。
林臻独自站在书架前,视线缓缓扫过书卷,没有放过任何角落,她轻皱着眉,又拿出那本所谓的“家谱”仔细翻看起来。
手札上有用的信息不多,很多地方都已经被烧毁,留下的能看得清楚的东西也不过是师父过往经历的零碎之事。
林臻纤细的手指慢慢翻着书页,抚过其中一页时,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太平整的颗粒感,她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感受着这颗粒感产生的纹路。
约摸十几秒的功夫,她眼神微凝,手指落在最中间半晌没动,“邵钧,你看这个。”
林臻回头,却发现邵钧不知何时已经靠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似乎睡着了。
“邵钧?”林臻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好,抬脚走过去蹲下,视线落在邵钧的面容上,她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白得过头了。
就算是在泛着暖黄色的灯光下,还是能够瞧出那不正常的苍白来。
林臻的视线从他的眉眼处移到唇上,眉头皱得更厉害。
眼前这人肤色苍白得见不到一丝血色,那薄唇却色泽艳丽,透出几分诡异的渗人感觉来。
林臻忍不住伸出手,几乎要碰上时,邵钧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垂着眼眸,片刻后才撩起眼皮看过去,“小仙姑,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林臻将手轻轻挣开,她轻咳一声,难得觉着有些不自在,将视线移开复又转回,“你不舒服?”
邵钧起身,顺带朝着林臻伸出手将人拉起来:“无妨,只是觉得有些困而已。”
林臻狐疑地看着他:“就只是困?没别的?”
“不像吗?还是说你担心我出事?”邵钧笑着,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臻。
林臻一听他这不太正经的调调就知道对方肯定没事,她没再问下去,将话头转回方才没说完的事情上:“你摸摸这个,觉得像什么?”
邵钧接过“家谱”,只几秒他便开了口,语气奇怪道:“图腾,只是为何你家的家谱上会有干尸上的图腾?”
“的确是图腾,”林臻点头,她重新将“家谱”放好,还不忘反驳邵钧,“再说一遍,这不是我家的家谱。”
不等邵钧说话,林臻便扭头往外走,道:“收拾一下,我们后日便启程。”
等到出发当日,两人拎着行李刚到码头正要上船去,却在人群里瞧见个熟悉人影。
对方的脚边放着行李箱,俨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他时不时抻着脖子往远处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20. 去北平2
凑巧般的,那人也正好回望过来。
看见林臻与邵钧两人的瞬间,陈正年眼睛倏然亮起来,他提起手边的行李,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他们跑过去,扬着手打招呼:“林小姐,邵先生!”
林臻抬眸看着突然跑过来的陈正年,朝着对方微一颔首:“陈警官。”
“小陈警官,你这是……”邵钧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提着的行李上,唇角勾着极淡的笑,开口问道,“要出远门?”
“我……”陈正年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行李,又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在组织语言。
几秒的功夫,他重新看向林臻,神情显得十分郑重。
“林小姐,我能不能同您跟邵先生一起去北平?”说着,他又生怕林臻会拒绝,语速飞快,补充道,“我大概能猜到您二位去北平要做的事,我什么都能干,也不要工钱,只要您愿意带着我,就算是当牛做马,我也绝无怨言!”
陈正年言辞恳切,眉宇间带着明显的急迫和紧张。
自从上次从小洋楼离开后,陈正年便向警察厅告了假,一直在住处待着,没有出门。
这些天来,他想了许久,可想得最多的却只有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查出干尸案真正的凶手,替兰秋讨回公道。
而要想查出所有真相,能帮自己的也只有林臻。
况且,林臻身边还有个邵钧,对方既然承认自己不是真正的人,那么或许所有事情的突破口就在他。
想通这一切后,陈正年便马不停蹄地回去警察厅,办好所有手续,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警察身份。
他不想给自己留任何的余地,想着若是林臻不愿意留下他,那他就一直坚持,说不定哪天就能够让林臻松口,给自己一次机会。
只可惜陈正年每次去东街都与林臻两人错过,两日前他在巷口的茶摊上听人说林仙姑要离开临城去北平的事。
想着水路去北平更快,陈正年就打算碰碰运气,直接带着行李一直在码头守着。
就算没等到人,他到时候也可以自己去北平,总能有机会再见面。
邵钧听见陈正年这大段话,颇有兴趣地挑了下眉,他侧头看向林臻,又将头转回去,笑意越发明显。
他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小陈警官就这么相信我们?不怕我半路发疯,吸干你的血?”
最后一句话邵钧没有出声,但陈正年看懂了对方的唇语,他没有半分迟疑,坚定极了:“我相信邵先生不会这么做的。”
邵钧笑意更盛:“那可不一定,小陈警官还是别给我戴高帽的好。”
陈正年被他一噎,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视线完全放在了林臻身上。
在嘈杂的人声里,陈正年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很怕林臻开口便是拒绝。
林臻静静地看着他,在陈正年紧张的注视下,终于开了口,问道:“此次去北平会很危险,陈警官真的决定好了吗?”
陈正年连忙点头:“是,还请林小姐带上我!”
“既如此,陈管事便一道罢。”林臻说完,径直抬脚往前走去,身影很快隐入人群里。
陈管事?
陈正年面上微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邵钧绕过他,慢条斯理地跟着喊了句“陈管事”,他才有了反应。
“来……来了!”陈正年提着行李,又惊又喜,仿佛还在恍惚之中,急急忙忙跟上去。
-
临近中午,房间里有些闷,邵钧早就不知道上哪儿了。
林臻也有些待不住,便打算去外头透透气,正好也去瞧瞧邵钧去做什么。
陈正年此刻还没缓过神,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发财进食,看样子没打算出门。
林臻倒也不勉强他,只吩咐他看好发财便出了房间。
发财蹲坐在旁边,喵喵喵地叫着,目送林臻离开,它在行李箱里闷了一路,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自然要乖巧些。
甲板上人不少,还有不少外国面孔,三两成群的正交谈着,林臻穿过人群,靠近栏杆,她四下张望寻找邵钧,却没瞧见人。
也不知道去何处了。
林臻手扶着栏杆,望向蔚蓝色的泛着层层白浪的海面,更远处是一片波光粼粼,反射着耀目的光圈。
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有种在梦中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林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耀目的光圈处缓缓移到某一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她的心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那里该有一座山才是,一座在白雾环绕下古树成林,翠色欲滴的山。
海风扬起,旗帜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又隐入海底,周围时而传来海鸟的叫声。
明明是热闹的一切。
林臻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就那样站在栏杆旁,安静地看着远处。
许久之后,林臻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收回视线往后退了半步,却不小心撞入了另外一人的怀里。
“小心。”对方轻轻扶住林臻的肩膀,声线很低,带着几分冷冽。
林臻稳住身形,往旁边退开,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那双乌黑的眸子让她有些愣怔。
是梧桐街的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陌生男人。
林臻心底生了警惕,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出声道谢:“多谢。”
“不必客气,小姐第一次坐船罢?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离这里远些为好,若起了风浪,是会要命的。”
林臻眉眼间的疏远未减半分,她轻点头正要说话,邵钧的声音突然在男人背后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雾云,要去吃点东西吗?”
林臻对于邵钧是不是唤自己“雾云”这事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她朝着男人点头示意,随后便绕过对方径直朝邵钧走去。
直到林臻与邵钧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再看不见。
男人紧绷着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他视线一直落在两人离开的方向,微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生,是有什么不妥吗?”守在不远处的护卫走过来,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语气很是恭敬。
乌云沧摇头,随即转身看向海面,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喃喃自语一般:“方才那姑娘的眼睛与母亲一模一样。”
“桑拓,若小妹还活着,是不是当同她一般大了。”
桑拓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他很是清楚这种时候,乌云沧要的不是回答,而是倾听。
乌云沧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林臻。
当日在梧桐街的匆匆一眼叫他觉得很眼熟,以为小妹还活着,可不过就是错觉而已。
从那群人登岛那日起,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
-
“方才那是什么人?”邵钧跟在林臻身后,丝毫不隐藏自己弄清楚对方身份的心思,十分坦荡。
林臻没瞒着,带着前几日的事一道说了个清楚,“那日在梧桐街远远瞧见那双眼睛时,我就觉得眼熟,可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听见这话,邵钧反应过来,问道:“所以那日你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陌生人,就是想问他?”
林臻点头,没再说话。
邵钧倒是不大在意,他眯着眼睛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不必太过在意,若是狐狸,自然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林臻忽然停下脚步,而后猛地转身,在邵钧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缓缓靠近对方,两人距离凑得极近。
邵钧没动,任由对方动作,几秒后,林臻拧着眉道:“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闻到了?”邵钧单侧挑眉,眼底浮现出惊诧,又慢慢转为懊恼,他摊开手耸了下肩,叹气道,“我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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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在外头吹了风了,小仙姑,你属狗的罢?”
林臻没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看。
邵钧俯下身子,凑近林臻的脖侧,他唇角笑意渐渐加深,带着些促狭的意味,贴着对方的耳朵轻声说,“我若是要吸人血,首选定然是小仙姑你,毕竟,你闻起来很香。”
林臻皱眉:“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邵钧重新站直身体,没再多说,他伸出两支手指抵住林臻的额头将人轻轻推开,又打了个哈欠,“回房间罢,我困了。”
-
自那日从甲板回到房间后,邵钧就一直睡着,偶尔醒过来也只是坐在窗口,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期间也曾带着发财出去过一趟,回来后一人一猫都散着极为浅淡的血腥味。
林臻能明显感觉到邵钧的不对劲,可以说他的状态非常差。
她甚至头一次真正意识到,对方是要吸血的,而且是要靠血液来维持身体机能。
林臻不知道邵钧到底喝的是什么血,总之这血对他没多大用;相比之下,发财的状态则与往常无异,看样子对血的要求没那么苛刻。
午饭后,邵钧又靠着沙发睡着了,明明前一秒还有心情与她扯皮。
林臻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又想起前段时间在旧宅地下室时候对方昏昏欲睡的模样,眼底逐渐浮现出惊讶的情绪。
想来在那个时候,邵钧就已经不对劲了。
“小姐,”陈正年刚吃完饭回来,就瞧见等在门口的林臻,他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有些奇怪,“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林臻点头:“你在这里守着,邵钧要是醒了也别让他出门,”她说完刚要离开,又补充道,“你尽量离他远点,别在他跟前晃。”
“我很快回来。”
闻及此言,陈正年浑身僵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连连点头,非常严肃的应了声。
邵钧醒来时,林臻已经重新回到房间,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书卷,正仔细看着。
注意到动静,林臻微微抬眸,朝着他努努下巴:“睡好了?喏,把它喝了。”
前头的小茶几上,摆着个盛满红色液体的小碗,邵钧没动,视线一直锁在林臻身上。
林臻没看他,重新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卷:“看我做什么?”
“你的血?”邵钧终于开口,嗓音很低,带了几分哑意,见林臻没说话,他眉心慢慢皱起,脸色逐渐沉下去,语气很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爱喝不喝!”林臻脾气也上来了,她“啪”的一声将书卷丢向茶几,碰到了小碗,里头的液体洒出些许在桌面上,“怎么,你难道是想等哪天失控,然后去杀人吗?”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僵硬,发财原本窝在沙发里,见两位主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它没敢发出动静,默默缩到了沙发底下。
林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不喝直接倒掉就好了,权当是自己自作多情,买了个教训,何必与人置气。
可对方是邵钧,她就是见不得对方这样子的态度。
林臻懒得再同他多说,正想拿小碗离开,却被邵钧一把拉住,她下意识要挣开,没成功。
“是我错了,”邵钧开口,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话也恢复成了往日里不太正经的模样,他轻轻扣住林臻的手腕,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仙姑觉得以身相许怎么样?”
林臻再次用力甩开他的手,瞪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喜怒无常,她没再去拿小碗,反而抬脚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骂了句:“有病!”
房间里静悄悄的,良久之后,邵钧自嘲似地笑了声,眼眸半阖着往后靠去,心脏处传来的啃食感在鲜血的味道下越发难以忽视,一股无以言表的涩意从喉咙里翻涌而出,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回答不了林臻的问题。
21. 凌霄花
十日后,轮船到达码头,气笛声响彻天际,在大片的嘈杂声中,林臻一行人出了码头。
林臻独自走在前头,甚至余光都不曾往后瞥一眼。
邵钧不识好歹,她气性上头,两人表面虽看着和气一团,但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不自在来。
此刻,邵钧正与陈正年走在一起,眼底有丝丝异样情绪划过,发财趴在他的肩膀处,也跟着垂头丧气的。
“先生,小姐还没消气呢?”陈正年对自己管事的身份适应得极好,他压低嗓音,悄声问。
见邵钧不说话,他往四周看了看,感叹道,“北平原来长这样吗?可真热闹,先生,咱们这会儿要去哪儿?”
邵钧手里拎着行李箱,眼底的异样在对方开口的瞬间飞快消失。
他没回答陈正年的话,只抬眼看着前头人后脑勺,随后便快走几步,接过林臻手里的行李箱。
“做什么?”
“当日是我不识好歹,这都气一路了,小仙姑您大人有大量,别气了。”邵钧放低声音,低头认错,平日里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早就收了。
发财也喵喵喵的叫了两声,爪子扒拉两下,露出讨好的意味来,林臻生气,它都不敢撒欢儿了。
闻言,林臻仰头去看他,伸手将他肩头的发财抱下来,声音依旧冷淡,但好歹已经听不出有气了:“花言巧语,若不是怕你坏了大事,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是是是,是我错了。”
陈正年跟在两人身后,听不见邵钧说什么,但却能看见林臻的神色有肉眼可见的变化,一看就是气消了。
他看得目瞪口呆,又不由自主地嘀咕:“所以到底生没生气啊?”
三人一猫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家赁屋前停下,掌柜的正招呼人,扭头就瞧见门口的几人。
掌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眸中划过惊艳,他的眼神先是落在陈正年身上,又瞧瞧旁边的林臻和邵钧,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先生,太太,两位是要租房子吗?”掌柜的迎上来,满脸堆笑。
他开店二十多年,自认从不会看错人,此刻瞧着林臻与邵钧,两人样貌出众,气质斐然,更是觉得有大生意上门了。
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默认掌柜的称呼,如今刚来北平,一切都是未知,还是谨慎些好,也用不着在称呼上纠结。
陈正年立刻代入管事的身份,他主动往前,承担起交流的任务,“掌柜的,可还有小洋楼出租,最好是在交通便利,清净些的地段。”
掌柜的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猜测,连忙道:“有有有,请随我来,不知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要求?”
陈正年扭头看向邵钧,眼神询问。
邵钧将视线投向林臻,语调上扬,带了几分笑意:“瞧我做什么,家里可不是我做主。”
现如今这世道,女子抛头露面,行商掌家的比比皆是,也不是什么奇事。
掌柜的闻言,立即见风使舵,转向林臻,将好几套房源拿出来,摆在柜面上介绍起来,口若悬河,将房子夸得天花乱坠。
林臻没被他影响,言简意赅:“掌柜的若是方便,不若带我们亲自去瞧瞧。”
“这是自然,那请几位稍坐片刻,我去拿钥匙!”
花费一下午的时间,最终选定在梅花胡同深处独栋的西式小洋楼。
“太太不再看看其他的,这里交通是方便,但这里可是老城区,特别是这梅花胡同,都是些穷苦人,还有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在此出没,您想要清净可不大可能。”
原以为看林臻几人的穿着打扮,不会选这梅花胡同的房子,掌柜的便随手将房源放进去了,也好有个对比,没想到最后,竟是叫他们挑中了此处。
掌柜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劝了几句,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林臻笑笑:“不用了,我瞧着这合眼缘,正年,去跟掌柜的签合同去。”
“知道了,小咳咳咳……太太。”陈正年咳嗽几声,连忙改口。
掌柜的见劝不住,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罢了罢了,只要不是消遣他,能付钱就成!
临走前,林臻又出声将人喊住,示意邵钧将信件拿出来,她露出里头的藤蔓花印章,打听道:“掌柜的,有件事还要劳您解解惑,您瞧瞧,可认得这是何印章?”
掌柜的将东西拿在手里,眯着眼睛观察片刻,恍然大悟道:“这是凌霄楼的印章,在城北的顺安大街西坊巷,您出了巷子沿着大道一直往北走,到星福斋后拐西边走就能瞧见!”
“凌霄楼?那是个什么地方?”邵钧从头到尾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倒是来了些兴趣。
掌柜的笑了,他讲手里的信件递过去,介绍道:“您几位是从外地来的罢?凌霄楼可是咱们北平城里最著名的戏楼,捧出不少名角儿呢!”
说着,掌柜的又往四周瞧瞧,特意压低嗓音,小声叮嘱道:“不过,您二位要是有什么要打听的,可去三楼,只要不是什么通了天的事,保准能有线索!”
邵钧越发感兴趣,他慢条斯理地叠好信纸,笑问:“若我们打听的事还真通了天呢?”
“这……”掌柜的看向邵钧,见对方的确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他略略犹豫,继续说道,“若当真是通了天,那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多花点银元,毕竟凌霄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儿!”
邵钧不再多说,往旁边走了两步,将路让出:“多谢掌柜的告知,您请便。”
赁屋的的掌柜一走,陈正年便拎着行李箱主动离开客厅,上楼收拾房间去了。
邵钧走过去坐在林臻对面,将手里的信件放在茶几上推到她跟前,主动问道:“如何?”
“过几日找机会去凌霄楼探探,”林臻再次将信件打开捋平,她视线落在那朵缠着藤蔓的凌霄花上,“这信是半月前到的临城,时间并不久远,应该能打听得到线索。”
邵钧点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安静极了,只偶尔传来林臻翻阅书卷的响动。
林臻虽注意力在书卷上,但还是分神瞧了邵钧一眼。
她不确定自己的血对邵钧的安抚效能有多久,想着想着思绪便有些飞散,盯着对方看。
邵钧侧头,对上林臻的目光,“看我做什么?”
听见声音,林臻恍然回神,她心中有疑问还涉及邵钧,便也不准备隐瞒,直接问道:“那血对你能作用多久?”
没有仔细说明,但邵钧听懂了,他看着林臻的眼睛,片刻后便将视线移开,垂眸的瞬间,他瞳孔变得赤红,却又很快恢复原样。
“不确定,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又或许明天就会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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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臻没再多问,正要低头再看书卷,陈正年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她没多耽误,将茶几上的东西一骨碌合抱进怀里,转身上楼。
不多时,陈正年又咚咚咚地跑下楼,看样子是要出门去,经过客厅时,问邵钧:“先生,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邵钧坐在沙发上一直没动,听着这话也只是摇摇头,便往后靠去,闭着眼假寐。
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邵钧,他脑海里又响起林臻的话,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处,方才有句话他没说。
林臻的血,似乎对自己有压制作用,但安抚之意大于压制,而他也并不抗拒这种压制,反而在血液充满经脉时,隐隐有些兴奋,如同被泡进汽水里后,整个人无休止的沸腾起来。
而这种感觉,在心脏处尤为明显。
不可否认的是,邵钧贪恋这种感觉。
-
初秋已至,空气中渐渐起了凉意,黄叶纷飞,夜里常有蒙蒙细雨,让人觉着更加冷凉。
既已知晓藤蔓花的来处,林臻也不再拖延,安置好一切后,便与邵钧去了凌霄楼。
时值黄昏,门口挂着的灯笼已经亮了,雕花大门敞开,迎来送往,客众如云,好不热闹。
一进门,满眼便是处在正中央的方戏台,唢呐锣鼓正响着,满堂喝彩。
跑堂小二见着林臻二人,连忙小跑着迎过来,躬腰伸手,将人往里头引,笑呵呵道:“二位是第一次来凌霄楼罢,是想要在大堂,还是楼上雅间?”
“雅间。”
跑堂小二“哎”了一声,立马带着人往楼上走。
那赁屋的掌柜所言非虚,凌霄楼的确热闹,打眼瞧过去,连楼上都几乎是座无虚席。
“二位请,若有需要,只需拉桌下的如意绳,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且慢,”林臻将人喊住,直接将信件拿出来,露出里头的凌霄花印章来,“我们想见见管事,不知可方便。”
跑堂小二瞧见这凌霄花,仍旧是笑呵呵的,他朝林臻伸出手,询问道:“不知小姐可方便让我摸摸这信纸?”
林臻递过去,只几秒的功夫,那小二哥立马敛下笑意,拱手道:“失礼了,还请二位在此稍坐。”
林臻颔首:“有劳。”
楼下正热闹着,邵钧推开窗子,半倚在雕花扶栏上,头也不回道:“靠信纸辨人,倒是谨慎。”
林臻走过去,还未接话,敲门声响起,随即被人推开,一位穿着长衫的小胡子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拱手道:“二位贵客,我家主人楼上有请。”
邵钧站直身子,正要跟着林臻出门,视线却正好同对面雅间里的年轻男人撞上,很快又移开。
邵钧的身影消失在窗边。
对面的雅间里,年轻男人扬着双桃花眼,正往楼下叫好,与邵钧视线碰撞的瞬间,他猛地往外探去,似乎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只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自凌,看什么呢?人都要探出去了。”
调侃声夹着些笑意在身后响起,随即雅间里又是一阵哄笑。
霍自凌没说话,仔细盯着瞧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他只应当是自己酒喝多了,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看花眼了,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22. 凌霄花2
只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自凌,看什么呢?人都要探出去了。”
调侃声夹着些笑意在身后响起,随即雅间里又是一阵哄笑。
霍自凌没说话,仔细盯着瞧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他只应当是自己酒喝多了,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看花眼了,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另外一边,林臻两人在管事的接引下前往后院,而并非是赁屋掌柜所说的三楼。
三人走过走廊,从假山下穿行而过,最后管事停在一处挂着牌匾的小院前,他微微躬身,伸手示意道:“我家主人就在里头,二位贵客请。”
琵琶弹奏的动静隐隐约约从深处传出,还有流水的潺潺声,林臻带着邵钧沿着小石径往里走,很快,水榭映入眼帘。
水榭中央坐着位女子,正抱着琵琶,垂眸弹奏,她的正前方还有另外一名女子,手中拿着鱼食往池子里撒。
管事上前两步,恭敬禀报:“掌柜的,客人到了。”
“先下去罢。”琵琶应声而停,那位琵琶女抱着琵琶与管事一同离开。
殷曼香收起鱼食,起身走到石桌旁坐下,慢条斯理地烹起茶来。
她动作不停,看了眼林臻与邵钧,莞尔一笑:“二位,若不嫌弃,便来尝尝我的手艺罢。”
片刻后,殷曼香将热茶递到两人跟前,她唇角带笑,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魅气横生却不俗,极为好看。
林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便听殷曼香笑问:“不知二位从何而来,如何称呼?”
“临城,”既是有求于人,林臻便也没有拐弯抹角,她将茶杯放回石桌上,抬眸看向殷曼香,“我叫林臻,这是我表兄邵钧,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
“表兄妹?我瞧着不太像,”殷曼香面露几分惊讶,她看了眼邵钧又看看林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也没再问,而是继续说道,“殷曼香,是这家戏楼掌柜,二位特地从临城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听着这话,林臻心底更是疑惑不解,既然彼此不认识,为何对方会寄过来那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来?
邵钧自然也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他与林臻对视一眼,而后拿出信件摆在桌子上。
“不瞒殷掌柜,前段日子有封信从北平寄到我家中,有人告诉我们,这信件上的花是凌霄花,乃为凌霄楼标志,所以这次来是请殷掌柜认一认,这信件您可知是何人所寄?”
林臻将信件又往殷曼香跟前推了下。
殷曼香拿起信件,指尖轻轻捻动,她打开信件瞧了内容,眸光微闪,便说道:“这信是我寄的,这上头的味道,是我房里的墨香。”
林臻问:“既如此,冒昧问一下,我们从前是否认识,您又为何给我寄信,信里的崔又是指何人?”
“不,我们从未见过,小姐能找到我想来肯定是知道凌霄楼私底下是做什么的,而我主动寄信也只会是因为生意。”
“生意?如此说来,那日来送信的邮差也是凌霄楼的了?”
信件虽是寄到临城,但没有署名,只是写上地址。
这封信出自殷曼香之手,那送信之人可能也是凌霄楼在临城的暗桩。
殷曼香但笑不语,又听林臻问道:“可否请掌柜的告知,这桩生意因何而起?”
“先前与凌霄楼通信之人不是林小姐吗?”
“是我师父,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与凌霄楼有往来,掌柜的,这信里的崔,到底是什么人?我师父又为何请你们监视他?”林臻觉着,一切真相的突破口也许就在这个姓崔之人身上,否则师父又如何会联系凌霄楼,专门盯着此人。
殷曼香眉头轻皱,这地址她记得清楚,寄信之人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不出意外应当是个女子。
如今林臻如此回答,倒是叫她有些不明白了。
可对方既然不肯明说,她也就没多问,而后又伸手给两人添茶,语气柔和,缓声说:“崔西华,崔家行五,当初的合作,凌霄楼只是负责注意其动向,若林小姐想知道为何你师父要盯着他,那我无可奉告,还请理解。”
听完殷曼香的解释,林臻心底有些失望,却也不至于太过失望,好歹能有个方向。
“既然如此,这生意可否继续,不过这次我希望能得到有关崔西华的所有信息。”
殷曼香笑笑,道:“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要想知道这位崔五爷,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说上几句。”
林臻没有说话,她用觉着眼前这位殷掌柜话里有话,也隐隐察觉到有些怪异,可转念一想,又怎么都抓不住这虚无缥缈的感觉。
“凌霄楼什么都能查到吗?”邵钧忽然出声,引得另外两人齐齐扭头去看他,他手指搭在杯沿上,神色极淡。
“不敢托大,只是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家更加灵敏而已。”
邵钧又不说话了,他看了眼林臻,轻轻扬眉,表示自己已经问完了。
林臻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殷曼香,问:“您可曾见过我师父,他与凌霄楼的合作是什么开始的?先前可有给我师父寄信?”
“我从未见过人,大概是四年前,临城的暗桩将这生意送回北平,”殷曼香回忆着,从脑海里搜索关于这桩生意的所有,“然后两年前,也就是己未年十月,凌霄楼寄出了第一封信。”
己未年十月,那不就是火车爆炸案发生前一个月?难道当初师父带着自己前往北平就是因为收到了凌霄楼的信,特意去寻崔西华的?
“掌柜的可还记得信的内容?”
“我记得那时候崔西华刚从海外回北平不久,信里也只是说了这事,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林臻没有再多问什么,她看了殷曼香两眼,又垂下眼帘去,终于知道方才心中的那股怪异感觉从何而来。
对方的记忆力未免太好,几年前的事情都能记得如此清晰,还能快速说出所有,甚至都不质疑自己的身份,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太过奇怪了,又如何不叫人生疑?
没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林臻两人也没有再耽搁下去,起身告辞,离开了水榭。
殷曼香站在水榭台阶上,瞧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方才的琵琶女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站在她身边,柔声道:“掌柜的。”
“派人去城西跑一趟,就说四年前那桩生意找上门了,早做准备。”
“是,我这就着人去。”
另外一边,林臻与邵钧走出凌霄楼,陈正年正等在街边,旁边听停着辆汽车。
他早晨特意去车行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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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要在北平待多久,便听从林臻的吩咐直接买了车。
“小姐,”陈正年迎过去,又朝着邵钧颔首问好,“先生,您二位瞧瞧,这车怎么样?”
“不错,辛苦了。”林臻言简意赅,才走过去,邵钧先她一步将车门打开,示意她上车。
“不辛苦不辛苦,那咱们现在是要回家去吗?”陈正年得到回应,自觉充当起司机的角色,发动汽车离开了凌霄楼。
车厢里安安静静的,直到凌霄楼消失在后视镜里,再也瞧不见,林臻才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邵钧侧头:“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显然,如今凌霄楼暂时是不能信任了,只能靠他们自己先去调查,看看这位崔西华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既然特地请凌霄楼去监视对方,那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也许真就是破局的关键。
至于那个黑衣人口中曾经提到过的“冯家海难”也只能慢慢打听,徐徐图之。
毕竟他们刚来北平城人生地不熟的,若对此事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有所觉察。
-
城西,乌府东院。
“先生,殷掌柜差人来了。”桑拓站在门外,抬手轻敲门,不多时,屋内传来响动声。
很快,乌云沧的声音在里头响起:“进来说话。”
凌霄楼的小伙计跟在桑拓后头进屋,头始终垂着,没敢到处乱瞟,语气恭敬:“先生,掌柜的说,四年前临城东街的那桩生意找上门了,叫您早做准备。”
乌云沧坐在床上,帷帐未掀,瞧不见身影,只听见声音:“她见到人了?”
“见到了,一男一女,说是从临城来的表兄妹。”
“可有确认叫什么名字?”
“对方姓林,单名一个臻,她身边的那位先生,叫邵钧。”
乌云沧皱眉,他下意识坐直身体,确认道:“林臻?临城东街的那个林臻?”
“应当就是她。”
四年前林臻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乌云沧跟前,加上对方要查崔西华,便叫他心生怀疑,认为对方与当年之事有干系。
可惜对方太过警觉,无法靠近。而查来查去的,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除却第一次找上凌霄楼以后,对方几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
就好似对方并不关心这事儿,只当是无聊随便叫凌霄楼盯着崔西华而已。
后来又得知对方也懂得些江湖奇术,久而久之,他们便也只当是崔西华的在生意上得罪过的人,可能在伺机寻仇报复。
前段时间,崔西华离开北平前往临城,鬼使神差的,他便叫凌霄楼寄了信,本想试试对方的态度,却没想直接叫人来了北平。
凌霄楼的小伙计离开后,桑拓才走上前将帷帐往两边掀开挂好,露出乌云沧的身影来。
“先生,可要叫厨房送些吃的过来?”
乌云沧摇头,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吩咐道:“叫人再去查查这位林小姐,记住,我要事无巨细。”
“先生,您难道是怀疑她的身份?”桑拓极少见到乌云沧如此凝重的神色,忍不下追问,“可当初……”
乌云沧抬手示意他噤声,只道:“不必多言,出去罢。”
23. 崔西华
入夜后,外头忽然下起雨来,雨声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上,风声也渐大,玻璃窗户响动不停。
主卧里,林臻睡得并不安稳,她眉头皱在一起,眼皮微微动着,透出些许痛苦来。
“小臻儿,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面容模糊的高大男人晃着手里的拨浪鼓,正弯腰逗着趴在地毯上的小孩。
小孩撑着上半身,她伸出一只手手,使劲要去够,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有急有缓。
林臻站在角落里,仿佛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下意识往前几步,想要看清男人的长相,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半步。
外头又跑进来一个小男孩,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服饰,扎着的几条小辫从耳后垂落,搭在肩头,随着跑动跟着一晃一晃的。
“妹妹才不喜欢拨浪鼓,”林臻瞧着小男孩跑过去,眼睁睁见对方从怀里掏出只小胖鸟来,白色的圆滚滚的小胖鸟,“妹妹看这个,哥哥给你抓的,可不可爱?”
“嘿,你这个臭小子,又去山谷了是不是!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阿娘!娘!救命,老头子又要打人了!”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一幕,林臻眼眶发酸,她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转瞬间,火光冲天,目光所及之处,皆被大火吞没,林臻站在废呐中,叫喊声、呼救声和哭声齐齐在耳边炸开。
她只觉得身形一晃,自己不再是局外人,她好像被人背在身后,在山林间飞快地穿梭着,风声从耳边穿过,身后是若有似无地追喊声。
“在那儿,抓住他们!”
“快些,要是人丢了,脑袋都别想再留!”
“他受伤了,还带着个孩子,跑不远!”
林臻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黏腻感,像是汗水又像是鲜血,身旁的树都成了残影,叫她头昏眼花。
“大哥哥,我们要死了吗?”
“不会死的,我带你逃出去!”
林臻眼皮越来越重,她搂住对方的脖子,抬头去看对方,同样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侧脸,以及对方耳后的一颗红痣。
不等她伸手触摸,却忽然像是一脚踩空,掉下悬崖去,逃离梦境前,林臻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呢喃。
她听见对方说:“别怕。”
林臻猛地从梦里惊醒,她睁开眼睛,怔怔地瞧着天花板,心脏的跳动声震着耳膜,一声接着一声,她好像还在梦里一般,视线并未聚焦。
直到一声猫叫,将她的思绪拉回。
林臻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灯竟然是开着的。
她慢慢起身,下意识去摸枕头底下的匕首,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道人声:“醒了?”
是邵钧。
林臻完全坐起身来,她抬手揉了下额角,这才看向坐在阴影里的人,问道:“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你发烧了,”邵钧走过去,站在床边,将她完全罩在阴影里,看见林臻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又想到对方看向自己时眼底的警觉,道:“做噩梦了?”
林臻躺回去,重新闭上眼睛:“不算噩梦,我没事了,你出去。”
邵钧没动,挑眉瞧着她:“确定?”
林臻没说话,沉默的意思很明确,邵钧笑了声,看对方脸色的确没有先前难看,便也没有再坚持,只弯腰将手里的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随后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林臻又睁开了眼睛,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熟悉,好像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似的。
可自己却没有任何关于这场梦境的发生过的记忆,她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林臻从楼上下来时,客厅里只有邵钧一个人,连发财都不在,她走过去,四周环顾,问:“正年呢?”
“我让他去打听崔西华了,”邵钧放下手里的书卷,微微仰头去看林臻,主动关心道,“需要去医院瞧瞧吗?”
“不必,我没事。”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被人打开,陈正年抱着发财走进来,手上还拎着菜和一只鸡,“小姐,您醒了,先生说您生病了,我买了鸡给您炖汤!”
发财从他怀里跳下去,围着林臻转来转去,喵喵喵的叫个不停,又拿脑袋去拱她的裤脚,十分温顺。
林臻将发财抱在怀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见陈正年放了菜重新回到客厅后,才开口道:“关于崔西华,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崔西华所在的崔家,并不是正统名门,说是他家是靠异术发家的,能力非凡。”陈正年满脸认真,说得煞有其事。
“外头人都称他为五爷,但这个五却并非家中排行,说是这北平能人异士遍地,其中最有声望的当属八门,这崔家便是第五门,千门,能算命卜卦,也能通晓阴阳。”
邵钧转头看向林臻,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看来小仙姑这回是遇上对手了。”
不等林臻说话,他又将视线转回去,抬眼去看陈正年,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信息?”
“哦,对了!”陈正年一拍脑门,连忙补充道,“这位崔五爷还是冯家家主的小舅子。”
这样说来,当初陈正年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冯家舅舅,便是冯景恒的小舅,崔西华。
邵钧听完陈正年的话,“啧”了声,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原来是姓冯的家里的亲舅舅。”
林臻倒是没有说话,她想起当初在背后放冷枪杀害兰秋的那个神秘人,又想到冯景恒那时候的欲言又止,很快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所崔西华就是当初放冷枪的神秘人,那便说得通了。
干尸案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崔西华出现在临城,还杀了兰秋;当初的爆炸案又牵扯到冯家;黑衣人死之前曾经透露出的海难。
这桩桩件件的背后,一定有些某种联系,又或者可以说,隐藏着同一个秘密。
只要从崔家入手,慢慢查,总能有揪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届时,她便能找出所有真相,抓到始作俑者,替师父报仇!
想到这儿,林臻又忽然开口问道:“你方才提到八门,可有打听到这八门的关系如何?”
“说不好,”陈正年想了想,将在外头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个明白,“我打听了好几转,对于这八门关系的,却没有人能说明白。”
“对了,小姐,先前咱们过去的凌霄楼也属八门,女子当权,财力深,人脉广,最擅监视和情报收集。”
林臻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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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客厅里很快只剩下林臻和邵钧,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良久的沉默后,林臻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邵钧动了下身体,往后一靠,慢悠悠地开了口:“你我在北平人生地不熟的,若想对崔家的事情更清楚,还是得去凌霄楼。”
林臻自然也能明白邵钧话里的意思,如今既然有了新的线索,那她就不会让线索白白断送,无论如何,凌霄楼都是合作的首选。
看来,还是要找时间再去一趟凌霄楼。
-
冯公馆。
“阿恒,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去警察厅,是出什么事了吗?”
冯景恒刚进门,就被冯川寒叫住了,他停下脚步,双手插进兜里,回头看过去:“哥,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去。”
冯川寒不说话,他对自己的弟弟很了解,自然瞧得出来对方心情烦闷,可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下周有晚宴,谢家人也会来,不要再惹父亲生气,记得准时到。”
“我知道了。”冯景恒眉眼间划过不耐,转瞬即逝,他朝着冯川寒点点头,道,“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
“去罢,注意休息。”
冯景恒“嗯”了声,很快上楼,身影消失在们楼梯口。
他回到房间,在小阳台站了许久,又从口袋里掏出封电报来,电报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一语。
“人已离开,前往北平。”
当初离开临城后不久,冯景恒便收到了临城警察厅的电报。
电报上说,林臻已经离开临城,前往北平。
收到消息的当日,冯景恒便开始派人日日在码头守着,可惜都没有遇上林臻。
他不确定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北平,或许人真的来了,可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也许在半路转道前往别处也不一定。
冯景恒心中烦闷,他厌恶这种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如今失去林臻的消息,更是叫他烦躁不堪。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在街头,林臻看向自己的目光,那种带着疏远,带着冰凉冷意的眼神,让他轻而易举地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林臻时候的模样。
舅舅的那一枪,似乎彻底将自己与林臻的关系打回了原点。
冯景恒思绪飘着,落不到实处,从爆炸案到如今的干尸案,还有十多年前的海难,所有的一切,他觉得其中似乎都有关联,可真相到底如何,他没能从舅舅口中问出。
本以为回到北平,就能从父亲口中问出一二,谁知道,他还没问,就被老头子关进祠堂罚了半个月。
如今,老头子还烦他,他也不想去跟前再讨嫌,只想着等母亲从庙里祈福回来,从母亲那里下手。
冯景恒正想着,房门被人敲响,老管事的声音从外头隐隐约约传进来,“二少爷,太太回来了,让您下楼去。”
“知道了。”冯景恒随口应了声,将手中的烟掐灭,站在风口散了味,这才开门下楼。
客厅里传来说话声,还时不时伴着笑,听起来气氛不错。冯景恒原以为是母亲叫了小姐妹来家里,转过楼梯拐角时,声音越发明显。
他下楼的步子跟着慢了些,再然后就看见了客厅里的人。
冯景恒眉头紧蹙,随即停下脚步,忽然不大想下楼了。
24. 冯家人
红日西落,霞光浮动。
冯公馆。
冯景恒站在院里,两指间夹着香烟,目光微垂正看着跟前的兰花盆栽,半晌都没动。
脑海中回想起昨日与谢家小姐的谈话,他忽地扬唇,眉间透出丝丝意想不到。
谢家小姐那番言语,倒是显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如此也好,将来解除婚约的阻力会更少,唯独只有一点他想不通。
谢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而这位谢家小姐,头上有两个哥哥,皆是翘楚,年少有为;父亲又是华侨商会会长,自丧偶后便没有再娶,对底下儿女极好,是个人人称赞佩服的痴情种。
这按道理来说,谢小姐就是个金枝玉叶的主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偏偏想逃离谢家,就此远走高飞。
而且,冯景恒还注意到对方提起谢家时,眉眼间透出的厌恶,虽浅淡,但他绝对不会看错。
古往今来,深宅大院都少不了一些腌臜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或许谢家也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冯景恒对别人家的家事并不感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达成与谢家小姐的合作,解除这场荒诞的婚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于三儿额角冒着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二少,找到人了!”
冯景恒转身,露出这几日来独一份的真心实意的笑来,语气松快:“在哪儿?”
说着,他便抬脚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忽然停住,心中的欣喜被理智拉住,回头又给于三儿吩咐道:“叫人注意着,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于三儿微愣,下意识反问:“二少这会儿不去找吗?”
冯景恒摇头,若此刻上门去,那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林臻,自己一直派人在跟踪她吗?
于三儿也没耽搁,没待多久,又立马急匆匆地走了。
日头完全西落,院里的灯亮了起来,透出温暖的橘光来。
冯景恒正要进屋,大门口扫过来一道晃眼的白色灯光,汽车轮胎的摩擦声压过大理石,径直朝着他开来。
冯景恒没回头,甚至都不打算停下等着车来,他抬脚就要往里走,被道威严嗓音喊住。
“站住!”冯家主摇下车窗,还未下车,目光却已经盯着冯景恒。
片刻后,车门打开,拐杖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传入冯景恒的耳中,他终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冯家主。
冯家主瞧着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撑着拐杖敲了两下地板,骂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如今是叫人都不会了?”
冯景恒没动,他越过冯家主将视线投向自家大哥,冯川寒不动声色的朝着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跟父亲犟。
“父亲,”冯景恒出声,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他只看了眼冯家主,就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转向冯川寒,“哥。”
冯家主冷哼,先一步走进屋里,边走边问,“我听说今日谢家的小丫头随你母亲一道来家里了,相处得如何?”
冯景恒道:“母亲很喜欢。”
“你别给我打什么马虎眼,我问的是你与她相处如何!”冯家主气极,回头瞪了眼他,“老子告诉你,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冯景恒站在原地,看着冯家主的背影,忽然笑了,随即他说道:“成啊,父亲若是愿意将我想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您老就是想儿子今日就把人娶回家,儿子都能给您办满意了。”
“阿恒,你……”冯川寒正要出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冯家主将手中盘着的串珠丢了出去,一头砸在冯景恒的额头上,怒气冲冲:“这就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什么叫你想知道的事?啊?你想知道什么?”
冯景恒偏着头,笑了声:“不过就是关于多年前海难的事,父亲气性为何这么大?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我们知道吗?还是,只有我不知道?”
良久的沉默后,冯家主慢慢舒出口气,那股被儿子勾出来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又消失了,他转身往楼上走,最后站在楼梯的转角处,道:“你们两个跟我来书房。”
这么多年了,会吸人血的怪物又一次出现,若不是叫崔西华亲自去临城确认,他压根不会相信。
如今,自己儿子又紧盯着这事不放,再刻意瞒下去,或许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当务之急,是查出到底是什么人又养了吸血怪物,若不及时斩草除根,恐怕多年前的惨剧又会重演,而这一次,冯家能否再次逃过,也犹未可知。
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冯景恒与冯川寒对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小佛堂。
“太太,老爷把大少爷和二少爷喊去书房了。”王妈站在旁边,微微躬身,替冯太太点了三炷香,递过去她手边。
冯太太接过,双手拜了拜,起身将香插入炉里,视线径直落在佛像上,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王妈,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就该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
“太太……”
“走罢,如今已是多说无益。”冯太太摇摇头,抬手搭上王妈的手,转身离开小佛堂。
香炉里的香,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
梅花胡同。
转眼间,林臻三人已在北平待了数月。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越发热闹起来,坊间巷里多的是置办年货的人家。
陈正年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东西,他身形敏锐极快地穿行在人群里,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小姐,”陈正年回到家,将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好,他急匆匆地上楼,敲响了林臻的卧房,“小姐?”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书房门被人打开,邵钧从里头探出身来,手上还拿着本书,应声道:“这里。”
陈正年连忙走过去,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回禀道:“小姐,方才我去买东西,瞧见有几个生面孔在巷口探头探脑的,好像在盯着咱家。”
林臻坐在桌后,正低头翻看着从殷曼香处拿来的信件,来回就两三封信,而且只是寥寥几语,全是关于崔西华动向的消息。
前两日她与邵钧又去了趟凌霄楼,特地跟殷曼香要了彼此来往的书信,其中内容的确与对方说得别无二致,上头的墨迹也已特地辨认过,的确是她的字迹。
这也越发让林臻确定,自己确实因为爆炸案忘记了许多事情。
包括师父与自己为何要查崔西华,也包括邵钧的来历,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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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可惜,她如今是毫无头绪,什么也想不起来。
陈正年说完,却发现林臻与邵钧似乎毫不意外,他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您二位,早就知道了?”
“知道,”邵钧先开了口,他抬眸看向陈正年,意有所指地说道,“要钓大鱼得放长线,你说呢,陈管事?”
陈正年哽住:“……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就是那条长线?”
邵钧坐直身体,微微一笑:“你是饵。”
”别逗他了,”林臻将书信收好,示意陈正年往前来,将书信递过去给他,吩咐道,“你把这些送回凌霄楼。”
停了几秒,林臻又补充道:“从前巷西街走,不用刻意隐藏身份,也不用避人。”
陈正年点头,十分严肃:“我知道了,这就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林臻两人,发财早就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邵钧将手里的书往旁边随意一丢,问道:“可有看出什么不对劲儿?”
林臻摇头,就只是普通的书信,来回也就那么几句话,而且字里行间的确也只是仅限金钱交易下的消息往来。
“既如此,另外那波人该怎么处理?”这两日来梅花胡同打探的不止一波人,方才被陈正年发现的那几人,身份早就被林臻弄清楚了。
虽然来的都是生面孔,但有心一查,林臻自然也就知道了派人来的是于三儿。
而于三儿听谁的指令,也显而易见。
林臻起身,一锤定音,道:“自然是,引蛇出洞。”
她倒是要看看,除了冯景恒,还有谁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动向,说不定这又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只可惜若对方一直窝着没反应,那也只会耽误时间,不如就逼对方一把。
来个引蛇出洞,好弄清楚他们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而来。
邵钧跟着起身,走在林臻身后,饶有兴趣地问:“引蛇出洞?你打算怎么做?”
“来北平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逛逛呢,”林臻笑着,抬眼看向邵钧,道,“邵先生应该也没来过北平,既如此,便一起罢。”
邵钧看着林臻难得的笑容,单侧眉往上挑了挑:“小仙姑难得的邀约,不去倒是显得我不识好歹了。”
两人各自回屋,不多时就已经换好衣裳出来,不出意外又是套同色系的衣服,就好似特意约好如此穿的一样。
林臻后知后觉终于有了反应,她上上下下地瞧了片刻,眉头轻轻拧着,忽然说道:“你是故意将衣服定做成这样子的。”
林臻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以,邵钧来了后,便全由他一手打理,对方送来什么,她就穿什么,也没有过多在意。
今日这一瞧,倒是让她回过味儿来了。
邵钧抬手握拳挡在嘴边,忍不住轻咳两声,笑道:“小仙姑,总算是发现了啊,如何,喜欢吗?”
林臻还是拧着眉,留下一句“你闲得没事”便下了楼。
邵钧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身影上,嘴角漾开笑来。
没几秒,他又想起前几日鬼鬼祟祟跟踪的冯家人,脸上的愉悦瞬间消散,低声嗤笑,姓冯的还真是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