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叔母这药是给我准备的！那叔母是准备卖了我吗！逼良为娼，叔父，你对得起我爹娘和我哥哥吗？”明朝雨断不能让张翠花将此事草草揭过，她摸着脸上浮肿的指印，质问道。
张翠花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再和侄女争执，只装了没听见，围在鲁秀禾身旁，一起扶着陈安安，将这小祖宗好生送回去。
“叔父叔母侵吞亡兄财产，还要将亡兄的女儿逼良为娼，您真的不会感到羞愧吗！”
有好事者听到这，便又转了身，起哄到：“掌柜的，说话啊！你侄女说话你怎么不理呢？”
明力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明朝雨看都不敢看。
只对着起哄的众人打着哈哈：“小姑娘懂什么，被他叔母气糊涂了乱讲话罢了，我今夜一定好好劝劝我媳妇，让她给小鱼赔礼道歉。咱们做长辈的，哪能这么小心眼呢，是吧？”
明朝雨从怀里掏出明力夫妇和那痞子王强的收据，哽咽道：“叔父连那流氓地痞的银子都收了，收据在此，若不是安安误食了给我的糖水，怕是我今晚就要被卖身为奴了，不是吗叔父？”
众人哗然。连鲁秀禾都停下了脚步，望向捧着一张纸的明朝雨。
只见小姑娘立的板正，挺直了背，昂着头无声质问着明力和张翠花。一双小鹿般的眼，满盈泪水，却强忍着不让泪珠子掉下来，半张小脸红肿着，可见打她的人使了多大的力。
虽然衣着朴素，还被打散了头发，几缕黑发散落在脸侧，衬得小姑娘更可怜了。
让看客心中一酸。大伙都不免疼惜起来，连收据都有，这家人做事也忒不地道。
更有心善的年轻夫人，想到了家中的女儿，忍不住出声道：“明掌柜的，你侄女，说的可是真的？好好的女孩，卖身为奴，你这可是作孽啊！”
溪花镇民风淳朴，又无灾无害，百姓大都心地善良，若是那穷苦人，爱占些小便宜，说话刻薄了些，大家都能理解，可若是真的将亡兄的女儿卖了，走到哪不被戳脊梁骨？又不是养不起了。
有仗义的汉子也帮衬道：“掌柜的，你这事做的可真不地道啊，你自己哪个村的？叫村长来评评理！”
明力只扫了眼明朝雨手里那份收据，就知道他想卖这丫头这事暴露了。连连否认到：“你们这是哪的话！我要是想卖你！早都把你卖出去了，还能等到现在？
叔父这是一时糊涂，不然，咱们把王强叫过来当面对质，看看我是不是退了他的定金！小鱼啊，你可真是想多了！”
明朝雨擦了擦眼泪，咬着唇，笃定地望着明力：“叔父叔母说什么都有理，我自然是辩不过。证据在我手里，咱们还是报官吧！让县令大人做个决断。”
说罢，便装好陈安安喝过糖水的碗和收据，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明力夫妇做贼心虚，哪敢见官？虽然他们自认为这都是家务小事，发卖个家中女儿罢了，县令大人哪管这个？
可以想到要到衙门去，还是两股战战。忙叫招姐儿给牛套了车，要去追，想着好生把明朝雨劝回来，再关了门算账。
看热闹的街坊们也乐了，谁能想到这早上的，看了这么一场大戏，比去茶馆听书还有意思！
有好些和爱凑热闹的，都互相告别，还约好了叫着家里媳妇老母，呼朋唤友着要一齐去县城衙门看热闹呢。
待人都走光了，小院也冷清下来，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在厢房门口看热闹的月祺然还静静站着。
只见月祺然扎着高挑地马尾，身披麻布粗衣，却笔直地站在简陋的小院里，那张精致地脸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灰色身影从房檐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在了月祺然身前。
“殿下。”此人声音沙哑，仿佛粗糙的树皮磨砺在粗石子路上的声音。
月祺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转了身坐在他往日坐的小窗旁边，愣是把粗竹椅坐出了王位的感觉。
男人也跟着进了房间，站在房门口，静静等着。
半响，月祺然才张了嘴，他太久没说过话，嗓音有些干涩。“暗十六，东宫可还有幸存？”
男人咬牙：“东宫307人，无一幸免，都死于走水中。献王称太子太子妃谋反，命宣丰茂率金吾卫2000人将东宫困死，无一人逃生。”
宣丰茂，金吾卫首领，永安侯。乃上任永安侯嫡次子，老侯爷过世后，请封继承爵位。兆元六年进金吾卫，那一年，月祺然才出生。金吾卫负责京城例巡，直达天听，是铁板的实权派，兆元十年，宣丰茂就被提拔为金吾卫首领，先帝很是宠幸此人。
月祺然：“暗阁呢？”
暗十六：：“···仅剩二十六人。东宫事变时，暗阁六十七人中有十四人领命在外，二十四人在东宫中，随太子，太子妃突围，并无生还。明首领与暗九保卫太孙殿下撤退，另有七人掩护，仅二人存活。身在宫里六人，活四人，其余京城附近散落二十人，死十三人，另有明首领发现叛徒一名，已被明首领生擒。”
暗阁是先帝留给太子的底牌，这是大秦王朝自开过来，开国皇帝一手创立的机构，代代由皇帝传给他指认的下一代继承人。暗阁侍卫培养不易，皆有所长，那日宫变，太子将暗阁令牌交予月祺然，并命暗阁首领明朝晨带他出宫，轻功与隐匿身法最好的暗九配合。
暗阁只认令牌，令牌的归属，其中意义不言而喻。献王登基，终是名不正言不顺。
此番暗阁死伤惨重，但好歹留下来的人，都是忠心有用之人。
月祺然：“王家呢？”
暗十六哑然：“···京城王氏教唆谋逆，已于十日前审判，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首，王氏媳妇们都一尺白绫吊死于刑部大牢。为显新帝恩德，王氏十六岁以下男子发配胡庆府，十六岁以下女子发配教坊司。另，江南王氏嫡系子弟都递了辞呈，脱去官身，新帝允了。”
月祺然闭了闭眼：“嘉王，承恩伯如何？”
暗十六：“嘉王殿下于宫变是被冲撞了，又因先帝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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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难忍。新帝仁孝，赐嘉王峦山别院，让嘉王安心疗养。承恩伯识人不清，与逆贼王氏交往过密，念在承恩伯年事已高，赐颐养天年，但承恩伯一脉，不论嫡庶，三代不得为官。远在海安州戍守的望海侯，也辞了官位回京了。”
月祺然已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无时不感觉自己像溺水之人，海里的怨灵推着他，不让他停下挥舞的双手，只能在湿冷的海水中，睁大着眼，被海浪一下一下击在脸上，苦涩的海水吞进嘴里，在看不到的岸的海水中挣扎。
此时，那些海里的怨灵，隐约的哭泣，不甘与怨恨，仿佛更沉重了。拽着他直往海里沉。
他要什么做。才能带着他背上的无数的灵魂，重返京城，让他们入土为安？
月祺然不知道。他才皇家书院学的为臣之道，为子之道，太子太子妃传授给他的为君之道，在他的脑中流淌，却丝毫不能解决他的困境。
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拥有。
秦——景——同。
眼看月祺然愈来愈出神，面色阴沉，灰衣男人忍不住出声：“殿下，您还有暗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月祺然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被囚禁的皇叔，隐匿下去的江南王家，承安伯家，还有他流放的表兄弟，为奴婢的表姐妹，都在等着他，他有多少时间呢？
月祺然：“你下去吧。若无事，不必现身。除了你，还有谁守在这里?”
暗十六：“另有暗二十三，与属下一同负责您的安全。”
月祺然：“太孙已死了，不必再唤我殿下。”
暗十六：“是，主人。”
饶是月祺然，都被暗十六噎了一下：“···叫我公子即可。”
暗十六：“是！公子！只是···”暗十六吞吞吐吐：“明首领的妹妹···要不要属下出手？”
月祺然沉默半响：“不了。”
他和她皆处于淤泥之中，他想看看，若无外人帮助，她是否能从这泥潭中，爬出来。
暗十六从小就守在太孙身边，还算太孙半个武艺师父，和太孙关系更是亲近些。因此，暗十六大胆道：“何苦让明首领的妹妹这么辛苦，要属下说，直接砍死这两人走了便可。”
月祺然忍了又忍，扶额：“她既没武艺，又无背景，若是杀人，没出了城便被捕了。你放心，我还承受的住。你不必如此。下去吧。”
这次暗十六没再违命，两个纵跳，隐匿了下来。
他跳到院后的大树上，树枝上正坐了个打瞌睡的男子，这是暗二十七。
暗二十七用手肘捅了捅暗十六的胸口，满脸疑惑：“你今日怎得话这么多?”
暗十六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望着仍端坐着发呆的月祺然：“太孙殿下经此打击，若再不舒缓心情，我怕他承受不住。”
闻言，暗二十七也敛了神色，严肃起来：“是啊，这狗献王···”
暗十六：“先让公子缓缓吧，这血海深仇···难啊。”